“此物唤作橙杯米布丁, 老夫人请尝尝。”裴管事在旁解说,将香橼杯盛着的酒酿端了上来,里头还浸泡着两粒小红枣, 看着很喜庆。
老夫人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甜点。橙杯自然是指用橙子做杯了,这倒并不陌生,如今高门秋风起时会吃橙酿蟹,就是用破开的橙子做容器放蟹肉同蒸。
拿来做甜点心却是少见。
这道点心整体造型很是讲究, 老夫人想了半天,冒出一句“像顶了一堆花里胡哨花草的蛋壳。”
几道切得极细的糖渍橙皮丝纵横左右, 橙色的杏子酱缓缓流动下来,琥珀色的焦糖优雅划过点心。
下面的主体米布丁则是淡淡米黄色,散发着奶香。
用勺子舀起一勺,顿觉布丁颤巍巍晃动, 似乎柔弱不堪拨弄一样, 裴老夫人送进嘴里, 立刻被米布丁滑腻轻薄的口感所触动。
极其丝滑,入口即化,几乎不用牙齿费力咀嚼就感觉布丁迫不及待往嘴 巴里滑。稍微用力抿碎, 感受到浓郁的奶味。
甜丝丝中还混合着奶油的香气, 香甜怡人。
吃几口就察觉出其中杏子酱和焦糖的好处,两者滋味交错, 一甜一酸,再加上橙子杯本身具有的清新香气,让这道点心不至于太过甜腻。
下面垫着的黄油酥饼则一口下去酥得掉渣,脆脆的, 发出“沙沙”的声音。
吃两口,再从香橼杯里喝一口温热的甜酒酿, 顿觉满口清新。
裴老夫人看着窗外天高云淡的风景,忽得来了兴致:"今年多买些菊花摆上,正好秋日赏菊。"
“好,好。”旁边裴管事喜出望外,连连答应,一边飞快跟旁边侍候的婆子丫鬟们欣喜交换了个眼神。老夫人常常幽闭不出,郎中说了时日久了不利身体康健,如今既然能有兴致出外看看花正是好事。
张婆子凑趣:“过几天是秋社,听闻下面的庄子上都会有秋社日庆典,老夫人可愿去瞧瞧?”
“不去。”老夫人摇摇头,“太远。”
张婆子深谙不能一口就吃个胖子,并未失望,反而笑道:“好,老奴去挑些绿萼魏紫之类的菊花,也跟着老夫人做个雅人。”
“你个老货,莫不是要将菊花簪满头么?”裴老夫人也跟着笑了,忽得想起什么了一眼吩咐,“多订些,给那边也送几盆菊花。”
张婆子和裴管事对视一眼,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在这时候老夫人又慢悠悠吩咐了一句:“毕竟连心上人都追不到,想必如今沮丧到顾不上赏秋呢。”
张婆子:……
裴管事:……
不愧是您。
叶盏没多久就收到了裴老夫人送来的回礼,两盆菊花。
在知道这菊花可食用之后,叶盏便又买了一盆,薅了几瓣菊花花瓣做了个菊花锅子,打算叫人送过去。
这菊花锅子简单,鸡汤和猪棒骨炖煮后的高汤加鸡茸澄清后,放入红枣枸杞,再加入几瓣明黄色的菊花花瓣,拿来涮肉最是雅致。
叶盏想了想,又切了个鸡肉涮片,片了个鱼肉薄片,再搭配竹荪和一把豆芽,放在食盒里叫人送过去。
正站在门口吩咐索唤的小哥,就听门外一声亲亲热热的呼喊:“二丫头!”
叶盏抬头,看见那人没认出来,还惦记着嘱咐两句小哥:“见着老夫人一定说明里面的菊花是我另外买的,不是从她老人家送的菊花上薅的。”否则只怕老夫人要生气,误会自己是焚琴煮鹤之徒。
“怎得,如今发财了,倒不认识公爹了?”那人走到门口,语气很是亲热,像是相熟的长辈在教训自家小辈。
叶盏蹙眉,抬起头仔细打量那人,还未等她开口,就见宓凤娘从后面来,将女儿护在身后,叉腰问:“王四,你少满嘴喷粪,就如那下雨前的蜻蜓子满门飞的认亲戚。瞧见人阔了就来攀附?”
她气势汹汹,两句就将王四定位成了来打秋风的穷亲戚,让探头探脑来看热闹的街坊们连连摇头。
王四缩缩脖子,早知道这女人厉害。可他如今是穷途末路,不得不向前,便嘿嘿一笑:亲家母别来无恙?你家二姐与我小儿子可是定了亲,互换了信物的,如何能赖得?”
这人不是先前已经退了亲么?怎得又来上门?叶盏狐疑,想起上次全家人去叶家村买地时遇到王四的情形。
当时王四鬼鬼祟祟要卖地,发急了连价格都不谈,只一心要出手,所以才让叶家捡了便宜。
当时叶家人没当回事,可如今想来处处是端倪:当初王四是孤身一人去卖地的,他家家底殷实,又何必急着出手像是急用钱的样子。
先前对叶家避之不及,如今又上赶着上来,应当是有什么变化。
叶盏在这里飞快思索,宓凤娘可不管那个,先骂他:“好好闭了你那鸟嘴,我看你像大虫口里倒涎!再不走小心老娘咒的你肉片片儿飞!!!”
说罢便从后厨抄出一柄菜刀握在手里,虎着脸气势汹汹。
王四心里打了个忽,转念一想又厚着脸皮笑:“您又何必?听说您如今是富贵了,儿子女儿名下好几个商铺,总不会因着讨厌我就动手杀了我。我倒是无所谓,可您舍得丢下这富贵日子?”
不得不说这王四还是深谙人心,几句话就问到了宓凤娘心上。宓凤娘手里的刀虽然还握着,但到底没往前走,为了个浑人换自家的幸福生活,不值当。
王四心里得意,亮出袖子里的鸳鸯玉佩。
宓凤娘先急了,那玩意儿她认识,就是当初两家定亲时候的信物。后来退亲时候又被叶家退还给王家的。
如今王四亮出来,叶家自然也可以澄清,拿出当初两家退亲的文书,还有佐证的里正和中人,说明两家早就退亲了,任是谁也污蔑不了。
可是盏儿才刚被两家男子提亲过,这退亲的事情才过去没多久又来个前未婚夫纠葛,只怕不知道有心人能做什么文章出来。
叶家食肆生意好,嫉妒他们的人可也不少呢。
本来好好家的女儿家若是被说成在男子之间朝三暮四的人,别说以后婚事艰难,就是从此影响食肆的生意也是有的。
要怪就怪这世道如此,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却依旧无用。
便是不恶意捏造谣言,只说叶盏接了两家富庶之家的提亲,又退了打小的亲事,说得真真假假,就能惹出不少事端来。
王四瞧见了宓凤娘面色变化,得意洋洋就要说话。
谁知就在这时候叶盏开口了:“王四,你不是自诩员外么?上回去叶家村去为什么不带一个随从?”?
从宓凤娘到玉姐儿,谁都没想到叶盏忽然提出这么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王四却骤然脸色大变,恶狠狠盯着叶盏:“不关你事。”
叶盏见他紧张如斯,便知自己问对了,便紧跟一步又拿话诈他:"你又为何急着卖地?要知道等半年到秋收了再卖岂不是更划算。莫非……"
她故意拖长了声音,慢吞吞看王四:“莫非你是着急用钱?”
王四额头上渐渐起了汗珠,神色也肉眼可见慌张起来,并不回答这问题。
玉姐儿也瞧出了端倪,在旁边跟着大声质问:“是啊,你怎么不等秋收了麦子再卖田?”
她嗓门大,王四一下说不出话来,磕磕巴巴了半天:“你,那,这,……”最后一咬牙就出了食肆门。
“让你再来,老娘手里的刀可不是吃素的!”宓凤娘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了,“按照《宋律》,我砍伤你算斗殴,不用进大牢!”
食肆里往来有些开封府官员,宓凤娘在旁边也听了几句律法,自忖能唬住人。
叶盏哭笑不得。宓凤娘这吓唬人的说法就如汉代巫师加“急急如律令”一般,都是拉虎皮扯大旗的把戏。
王四急急走了,那些看热闹的食客便也安生了,宓凤娘赶紧赔笑道:“来了个打秋风的破落户,又不沾亲带故,倒也是好大的脸。”
原来是打秋风啊,食客们纷纷表示理解。
宓凤娘见他们没有反应过来这件事与叶盏有关后,才松了口气:这谣言满天飞的当口,可千万千万不能坏了女儿名声。
宓凤娘满意吓唬走王四后,又反应过来:“王四虽然这回走了,万一下回又想出什么法子来怎生是好?”
“不慌,我们打发人去打听他底细。”叶盏已经梳理出了大概,“他虽然是个见人富贵就贴过来的势利眼,但也是有头有脸的生意人,当初两家退亲闹得很难堪,他能做出厚着脸皮来再提亲事,想必是真出了什么大事。”
再结合先前的卖田之事,只怕王四还真是出了什么事。
打探消息自然有金哥儿,没等半天就将消息送了过来:“王四在行院包了个小的,有了身孕,听说那里还设着赌桌。”
这下就明白了,沾染了酒色财气又碰了赌博,应当是手头一下就拮据了,要不然才不会这么着急行事呢。
叶盏想了想:“我记得王四原本是入赘进酒楼的,要不要叫人给他家夫人提个醒?”
第092章 第 92 章
“为何要告知那夫人?”豆角纳闷, “两人一丘之貉,就要他们狗咬狗便是。”
叶盏摇摇头:“先前那位夫人人品贵重,便是在退亲时候也只是说服王员外不要退亲, 瞧着也不大说话,是个良善的。”
“蔺莺人不错,先前王家送出往来的礼倒全是她做主送来的。”宓凤娘也跟着帮忙说话。两家先前做亲家时她们也往来过,知道那人本性不坏, 就是爹娘没养好,她本是家里承嗣的宗女, 却养成了一副娇柔懦弱的性子。
蔺莺父母到死都没有放弃生育男丁,对蔺莺的计划是送她出嫁,因此并未教授过她打理家业,也并未教导过她拿捏人心, 自然处处受制于人。
叶盏便点点头:“天下女子各有不如意处, 能帮就帮。”这王四不是好人, 妻子人倒不错,就提醒她一回。万一蔺莺不领情的话再说。
她想了想,做了几道菜, 一道爆炒面肺子、一道肝腰合炒、一道烧羊脾。
爆炒面肺子是一道西北菜, 然而大宋市民已经有做面肺的技艺,将羊肺中加面煮熟切片。
叶盏将其切片再次爆炒, 原本新疆菜系里这道菜爆炒要加皮牙子辣椒,如今这个朝代没有,叶盏便用薤藠头、韭菜根这种辛辣之物来代替。
肝腰合炒则是将猪肝片成薄如蝉翼的薄片,将腰子切成腰花, 再香料腌制后一起大火爆炒,照旧加了蒜片花椒等除腥的香料再快速出锅。
烧羊脾是将羊脾中灌入大量羊油和藠头胡椒等辛辣之物, 再放在炭火上烤制。
玉姐儿在旁边看着学得认真,倒是豆角看得眼巴巴:“这应当很美味吧?”看着就诱人啊,大火锅气,香气扑鼻,谁能拒绝这几道菜配一碗香喷喷的大米饭呢?
蓬蕊一边往纸上记一边笑:“嘴馋正好学厨,你明天就学做下,我也跟着你享享福。”
崔娘子在旁小声道:“我明儿掏钱给我们买点料。”她是个心善的,每每有这种情形都主动自掏腰包帮大家购买练手的原材料,因此很得人心。
做好后叶盏便用小食盒分装,使唤个小童往王家府邸送去。忘了说,蔺家二老去世后,王四接手了蔺家酒楼,索性连名字都改成了王家酒楼,蔺宅也改成了王宅。
因着要避开王四,叶盏免不了多吩咐两句:“绕开王员外,看着王夫人在时单独给她,也莫说叶家食肆送的,就说是一位故人。”
就这样就算她是个扶不上墙的想要背刺通风报信的恩人,也找不到叶家头上。
正吩咐着,却见裴昭从外面进来。
叶盏说完后便笑着招呼他,一切如常。
殊不知裴昭的小厮中鸣镝是个机灵的,当时就跑腿跟了过去,事后又赶紧跟自家少爷禀告:“这食盒是往王家送的。”
裴昭已经吃完饭从食肆出来,慢条斯理骑着马往自家赶路,闻言勒住马缰绳,停住看了鸣镝一眼。
鸣镝没看懂少爷的意思,还当自家少爷格外重视这消息呢,因此一五一十将自己打探得来的消息说出来:“这王家今日来闹过,我寻了这一坊的里正问过话,才知道王家的二少爷与叶二娘子订过婚,两人是娃娃亲,不过半年前退了亲。两人都是从叶家村一个地方出来的同乡。”
大斧在旁边傻乎乎开问:“这王家退了亲又后悔了?叶娘子送吃食过去是也有意思?”
却见自家少爷瞬间脸色变得冷寂:“不可再打探叶娘子。”
他索性跳下马,站在两位小厮跟前一字一句道:“背地里打探女儿家私隐事,与那登徒子有什么两样?以后不许再这般行事。”
“少爷……”鸣镝有点委屈,"小的也是瞧着您给她提过亲,才费力打听啊。"
旁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那两天少爷为了提亲,命令他不择手段赶往老爷那里问话,还担心时间不够索性去求了老夫人。
后来又冒雨赶往各家世交家请求借人家菜谱出来,自己回家冷清清抄写到半夜,不都是因着心悦叶家小娘子吗?
这既然心悦,自己背后地里帮少爷打探怎么了?
“是啊少爷。”大斧很讲义气,也跟着帮忙求情,“万一她跟王家少爷又定亲了怎么办?”他本来想说旧情复燃,想想还是把这句话吞咽下去了。
“叶娘子心悦谁是她自己的事,我不会背地里窥探她的私隐,这不是君子之举。”裴昭仍旧语气冷冷,态度是不容拒绝的坚定,"以后你们待我如何,就待她如何。"
大斧和鸣镝对视一眼,彼此都感觉很不理解,但还是老老实实应了声“是。”
王家酒楼里,蔺莺看着桌上的菜纳闷。
今天有人鬼鬼祟祟送了来,还吩咐她不要告诉别人,是一位旧相识所送。
她看见是菜肴,还当是竞争对手捣乱,索性夹了几筷子菜给院里野狗,看着无妨这才吩咐留下。再想想,别人就是要害也应当害王四,她一个深宅大院里待着的主母,害她作甚?
菜倒是不错,爆炒面肺子、肝腰合炒、烧羊脾,其中有两道昂贵的羊菜,还都是需要费尽心力料理的内脏。
正看着就听下人回禀,说老爷说了,今日还是不回家用饭。
蔺莺叹口气,这人这半年都是这样,说是应酬生意忙,多半都不回家。
可是她从前也听父母讲过,这经营酒楼根本用不了太多应酬,从前父亲在世时候都能按时回家用膳,不知道为何这王四就不行?
想到这里蔺莺一阵憋屈,开口吩咐下人:“也罢,将这几道菜给我热上,我自己尝尝。”
菜肴上桌,吃饭的却只有蔺莺一人,两个儿子去外面读书,丈夫又不归家,她对此习以为常。
因此随手就夹了一筷子爆炒面肺尝尝,微微尝一口,却一入口就动容:这道菜真不错。
她家里也是开酒楼的,耳濡目染自然能分辨出菜肴好坏,这道菜就是用内行的角度也丝毫不输给旁人。先是面肺没任何腥味,这就很难,一般肺片煮熟都带点内脏味道,可这回的面肺却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显然做菜人在处理前就将面肺认认真真清洗了一遍,并不嫌麻烦。
面肺柔软,加了姜蒜汁更加下饭。
蔺莺本来漫不经心随口吃吃,可这一吃倒觉得不错,她来了兴致,吩咐下面人:“来一碗米饭。”
下人迟疑未动:“厨房,以为您不吃了,便没有做,现在再叫她们做,只怕熄掉的火又要重开,还要重新淘米做饭,这一下能吃上也得半个时辰以后了……”
她说得很是诚恳。
蔺莺是个不爱给旁人添麻烦的性子,闻言便也算了:“也罢。”
她又夹一块肝腰合炒,猪腰被切成了花刀,一爆炒立刻卷起来变成精致好看的腰花形状,吃起来也是滋味满满,口感爽脆,一点都不老,可见做饭人对火候把握得很地道。
蔺莺忍不住在心里点评:这手艺,说不定去那几家大酒楼做个大厨也使得了。
肝片很薄,带着浓重的烟火气,里面一起爆炒的藠头、韭菜根都很香,带着蔬菜特有的辛辣滋味,非但没有夺去肝腰的香气,反而让两者更加火爆辛辣,叫人意犹未尽。
不过因为太好吃了,她吃多了两片,藠头辛辣的滋味一下涌入嗓子,呛得她咳嗽了一声。
“夫人,您没事吧?”丫鬟在旁边关切问。
蔺莺没说话,丫鬟虽然嘴上问她有没有事,可脸上丝毫没有任何慌张,就是脚动都没动半步,这哪里有个做丫鬟的样子?
唉,要怪就怪夫君,婚后他觉得娘家原先的奴仆都不尽心,索性用各种理由将她们都撵走了,又重新添置了一批奴仆。
这些新来的奴仆到底是没有底蕴,还得好好调教下才好。
想到这里蔺莺忽然心中一动,她板起脸:“你去给我倒杯水。”
丫鬟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家好说话的夫人会忽然变得这般严厉,惊疑之下便也赶紧去倒水。
喝了一口茶水,蔺莺才觉舒服点。
看来以后还是要严厉些,太宽容了反倒纵容得这些仆从半点都不怕她,在内宅里也不听她的话。
她继续吃一道烧羊脾。
羊脾没有半点内脏味,里面的筋膜都被仔细剥了去,吃上去柔韧可口,还带着一点脆生生的,口感很是合适。
滋味也不逊色,里头羊油滋滋直冒,填充的各色香料也好吃。
蔺莺吃了两口,还是觉得辣,她摇摇头:“你去给我从厨房要一碗米饭。”
“可是夫人……”新丫鬟开口。
“还不快去? ”蔺莺放重了语气,她忽然想起这丫鬟的娘就是厨房的管事,怪不得这么帮着厨房说话,原来是不想让老娘累着。
因此说话语气又严厉几分:“先叫厨房做上,再叫人去外头买一份,难道我要吃米饭还要等几个仆人得闲才能够?”
又补充一句:“若是谁为难尽管说与我听,我给他们结钱走人。”
丫鬟没想到这位夫人忽然这么威严,一时惊讶之下居然乖乖去照办。
蔺莺很快就拿到了雪白晶莹的大米饭,吃了几口后心满意足,这样的菜式配着米饭吃才香嘛。
她吃了一半,看着桌上的菜,看着看着忽然感觉不对劲。
她看着桌上的菜,肝、腰、肺、脾,似乎少了一样——心,或者说,良心。
那是谁没有良心了呢?
蔺莺心里打了个忽:“明天帮我准备轿子。”她要去酒楼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第093章 第 93 章
蔺莺打量着家里酒楼。
成婚后不久双亲去世, 丈夫担心她睹物思人,体贴接手了家里生意。
她已经许久未踏足这里,此时一见, 几乎认不出来:换了招牌、椅子有的褪去了油漆,桌面则沾满了油污。
小二见她进来也不热情,只含糊摆摆手示意她坐。
蔺莺不敢相信,这汴京城里的茶饭量酒博士人人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能将只有一面之缘的客人认出来,待客更是热情无比, 哪里有这么敷衍的呢?
她木呆呆随便坐在椅子边,店小二认不出她这个当家夫人也就算了,如今这个态度怎么招揽店里的客人?
一直没有上来端茶,蔺莺催了一声才有小二上来点菜。她实在没什么胃口, 就胡乱点了一个瓠瓜煮茄条, 一个宣木瓜干排骨。
小二在旁出主意:“客人瞧瞧排翅罢, 那是我们店的拿手菜。”
“再不济点个燕窝,不吃会遗憾。”
蔺莺心里好笑,这两样菜一个鱼翅一个燕窝, 都是贵价菜, 小二卖力推销,想必与他的提成挂钩。于是她摇摇头。
见她不点推荐菜, 小二失望收了菜单,她点的两个一个是价格最低的素菜,一个是普通的肉菜,说实话没什么利润。
蔺莺等了好一会, 才上来一个瓠瓜煮茄条,各个切得巴掌大, 便是刀工最差的学徒都比这个强,盘子边沿还有明显的菜汁。
蔺莺皱皱眉。不过还是留有希望:或许是厨房太忙了?或许是今日正好学徒上工?可环顾一周,哪里有什么客人?
她吃一口,顿觉更加失望:瓠瓜太硬,茄条又太软。
两种食材本身质地不同,因此需要炖煮时分别入锅,才能保证两者同时烂熟。现在这种情形显然是烹饪者敷衍塞责,懒得用心烹饪所致。
滋味也寡淡,原本茄条应该先用热油烹饪,茄条吸油,这样才能滋味浓厚,
瓠瓜吸味,需要浓油赤酱,这样才不会寡淡无味。
两类主菜都是极其寡淡,盘里的汤汁清晰可见,一点没有浓厚挂芡的样子,用勺子舀一口,蔺莺差点吐了“好咸!”
显然做菜人半点心思都没用,加盐超量只是为了尽快入味,却没有想过用其他法子烹饪。
蔺莺没有再吃下去的意愿,便想等另一道菜。
谁知另一道菜怎么也不上,蔺莺足足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实在等不及,就问小二:"烦请催催我的一道菜。"
那小二上下打量了一下蔺莺:“如今厨房正在吃饭,要等一会。”
“吃饭?”蔺莺看看外面天色,简直愕然,如今不过是午后刚过,总有些吃得晚的客人这时候来店里吃饭,难道就要以这个理由得罪客人不成?
一般酒楼都会有一套成熟的吃饭流程,蔺莺记得以前父母在世时,先是午膳前让后厨吃饭,等到晚膳前再吃一顿。
有时候还会分班去吃饭,这倒不是压榨厨子们,而是为了保证饭点不耽误客人吃饭。厨子们对此都能理解,毕竟也关系到他们的衣师生计。蔺莺父母也会跟厨子们一起吃饭,以示共进退。
谁知这家店如今居然这么放肆?
“是啊吃饭。”店小二不满重复了一遍蔺莺的话,上下打量蔺莺一下,目光很是不善。
因着家里丫鬟都是丈夫采买的,因此蔺莺今天出门瞒着丫鬟,自己只换了件家常衣裳就出了门。
她久不出门,衣裳还是几年前的样式,首饰全无,脸色又憔悴,看着像是市井里妇人,也就比贫民稍稍有钱些。
小二本就是势利眼,再加之也惦记着去后厨吃饭,因此语气就不客气了两句:“您那两个菜倒也不值当催,我们店里点了燕窝的客人都没催!”
说罢毫不回头就往后厨而去。
蔺莺这下气得发恨,猛地站起来,也跟着往后厨去,她倒要看看,后厨又是什么情形?
进了后厨果然大开眼界:十几个没见过的生面孔居然在后厨吃饭,还有的居然还在磕南瓜子,旁边就是做菜的锅灶。
蔺莺两眼一发黑,差点晕过去。她父母生前千辛万苦请来的掌勺大师傅们呢?
小二刚摸上筷子,见她进来,面色更加难看:“这位客人,你怎么还跟着进我们后厨?后厨重地,闲人不得入内。”
说罢就抬手,就要明请暗轰让她出去。
蔺莺一眼看见后厨桌上就放着一盘宣木瓜干排骨,她苦笑,难道自己的菜就先被后厨吃了?
因着心头疑问太多,她也不亮明身份,只结了账就往外走了。
倒是走到门口时,门外几个凑热闹的帮闲看见,免不得好心指点她两句:“如今这一片吃饭都去叶二姐食肆。你若是没吃饱可以去她家看看。”
蔺莺就这么被他们指点到了叶二姐食肆。
进去后小二果然热情上前迎接,招呼她坐下后还给她递了一杯茶水“客人稍等,饭菜很快上来。”
蔺莺便又点了一份瓠瓜煮茄条,一份宣木瓜干排骨,她想尝尝两家店有什么区别。
上菜速度很快,店中环境也很干净,清静雅致,是个吃饭的好去处。
蔺莺吃了几口,暗暗点头:瓠瓜绵软、茄条有味,整道菜明明是素菜,却能在咀嚼中感受到咸香适中,特别是茄条,让人有一种吃肉的错觉,可见拿来炖菜的辅料下了功夫。
至于宣木瓜干排骨,里头的排骨是先炸后炒,所以外表焦脆可口,外脆里嫩,排骨肉质饱满,肉汁迸发,而且宣木瓜干里还额外加了话梅干,两者都带着微酸清新,正好冲淡糖醋排骨本身的油腻味道,让菜品更加适中可口。
吃完两道菜,蔺莺更加佩服这家食肆,怪不得能得了路人推荐,还真是不错。
她四下打量着食肆里的一切,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宓凤娘!
再看周围的小二里面有玉姐儿。
蔺莺与叶盏只有一面之缘,不大认识叶盏,却对宓凤娘与玉姐儿不陌生,当即吓了一跳,结了账赶紧匆匆出门。
在门外跟街坊打听,才知道叶盏回家后开了两家食肆,叶家人如今也在跟前帮忙。
蔺莺有些羡慕叶家食肆的红火,想到自家食肆又叹了口气:怎得父母留下的基业如今成了这个样子?
丈夫呢?他天天号称在忙着经营店里生意,怎得经营成这样?
蔺莺思来想去,唤了个街头小儿,给了他几钱铜板,如此这般吩咐他一顿,叫他去打探消息。
一处行院里,王四正大发脾气:“这叶家怎得能知道我的事?!”
他沾染上了赌博又卖地供养外室的事原本是瞒着外面的,却没想到被叶家那小娘子知道了,还当众抖露了出来,隐约要威胁他。
那可不成,蔺家还没到手呢!
他换了蔺家仆从,又想办法挤兑走了旧伙计和厨师,换上了自家心腹,可是文书上的老板还是蔺莺不是自己呢,因此只能暂时蛰伏。
方法嘛,他早就想好了,听说年纪大了生孩子容易出意外,他便让蔺莺生一个孩子,到时候她生孩子死了,便能名正言顺彻底掌握蔺家财产。
至于两个儿子嘛,借口他们还小,由着自己把持,日后再想个法子除掉。
男人就是如此,不爱这个女人,便不会爱她的孩子,即便孩子身上留着自己一半的血都没用。
“员外,我家女儿如今花销可处处要钱呢。”旁边的妈妈开口,"如今时兴笑魇妆,别人都用珍珠贴面,您忍心让她个如花似玉小娘子用白纸贴?"
她倒不是亲妈,而是如今这些妓家都流行收养或买一个女孩儿家,自家教导,将女儿良家装扮,家中的摆设、行事处处比照成普通百姓样子,在外假称母女,为的就是满足男子寻觅良家子的畸形愿望,卖个更高价。
王员外咳嗽一声:“我会想办法。”
原本是打听到叶盏出息了,想着重提婚约,将叶盏拉拢进来,娶进门后多了儿媳妇这一桩奁产方便自己行事。
可谁也没想到,叶家居然不稀罕嫁进来?
“叶家人真是荒唐!难道这女子再寻亲家是什么好事不成?!就算是为了叶家名声也应当让叶二姐嫁进来。”王四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有人会将子女幸福看得比自家名声重要得多。
旁边的龟公眼珠子一转,想出个法子:“如今她家春风得意自然是不愿意,可若是遭了殃呢?”
旁边坐着的妓子蹙眉,似乎很是反感。
“你的意思是?”王四竖起耳朵。
龟公一笑:“若是她被人掳走有了坏名声,还能傲得起来?这时候您再上门提亲,表示愿意不计前嫌愿意让儿子娶她,她不得感恩戴德?”
王四一思忖,果然是这个道理:“是啊,最好留下什么小衣之类的证物,我还能拿着这证物要挟她,日后她的食肆还不是如蔺家的酒楼一样都乖乖归我所有?”
想到自己今后将会坐拥酒楼,王四的心里就止不住得舒服:“既然这样,那还等什么?哥哥给个我指条明路,等我发达了必不会忘记您。”
第094章 第 94 章
宓凤娘也瞧见了蔺莺, 想要发作却被玉姐儿拦住了:“她既然不闹事,就是寻常食客。”
叶盏知道对方身份后也是同样意思,蔺莺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 何必为难她。
只不过她默默吃饭又默默离开,叶盏也不确定她知不知道那些带有隐喻的菜肴出自自己的手。
多想无益,索性教授几人做菜,得益于裴昭搜寻来的菜谱, 叶盏也学习到不少宋代后厨小秘诀。
好比洗鱼的时候在水里滴入一两滴生油,就能去除鱼身上让人讨厌的黏液。又好比煮陈年老腊肉时总有股说不出的油蔹气, 这时候就将烧红的炭火放入锅中便能除味。
这些放在现代科学体系里自然能解释清楚,黏液溶于油不溶于水,木炭具有吸附功能。
宓凤娘在旁边嘀咕一句:“第二条用不着,咱家在你手里永远不会有陈年腊肉。”
盏儿什么都好, 就是做菜倒油切肉都太过大手大脚, 寻常家人一条算条巴子能吃一年, 叶盏一个月就能吃光。
叶盏嘿嘿笑:“食材讲究新鲜,自然不能用经年腊肉。”放那么久谁知道亚硝酸盐会不会超标。
“就你主意多。”宓凤娘佯装嗔怪女儿,又想起旁的, “说起来做点肉生给我, 赵夫人生产在即,我要去陪产, 顺带带些她爱吃的吃食。”
赵夫人怀孕时常嫌家中饭菜不好吃,赵员外便满城给她买各种吃食,还常来叶家食肆买了饭菜归家,那时候她便爱上了叶家的肉生。
“好。”叶盏自然是满口应下, 又问宓凤娘,“娘想吃些什么?”
“我什么都 不要, 还是紧着产妇来。”宓凤娘也有些紧张,“虽有产婆稳婆,但她家又没个长辈主持大局,我也慌哩。”
“娘莫慌。所谓主持大局,说白了不过是出钱和请郎中。”叶盏安抚宓凤娘,“她家有钱又愿意给产妇使钱,到时候肯定郎中还在外面坐镇,再者长辈有时候也不一定是一心对产妇好,有娘和赵员外两人坐镇便尽够了。”
“再说了,娘啊,如今你也快五十的人了,怎么不算长辈?”玉姐儿在旁边嘻嘻哈哈。
宓凤娘想想也是,倒是叶大富在旁纠正:“谁说你娘那么大了?你是记错年纪了。”
玉姐儿:……
叶盏:……
她赶紧开始做肉生,拒绝这一碗狗粮。
肉生也是时下百姓们都习惯做的一种菜式,只不过每家配方不同,做出来的滋味也大相径庭。
选用猪里脊肉切得薄如蝉翼,再用酱油浸泡入味,随后下锅爆炒片刻,看着肉色翻白捞出。
这才切成细丝,再从腌菜缸里取一根酱瓜和一个糟萝卜,用刀工将酱瓜切成薄片,再将糟萝卜切成细丝,再将三者拌在一起。
这道菜的三种原料都不算名贵,但佐料也极其复杂:用大蒜、草果、橘皮丝、砂仁这些香料按比例调配,最后还要加入香油和醋才算完成。
叶盏拌菜过程中,各色香料的滋味慢慢萦绕鼻端,馋得豆角咽了好几回口水:“这拌麻绳都好吃。”
“那是自然。”宓凤娘很得意,“别看家家都会做肉生,可我生平吃过的,也就我家盏儿做过的最香。”
“这里头没什么秘密,只不过前期麻烦些,多次调配和试验罢了。就如卤水,反复尝试直到做出滋味最香浓的一碗,将配比认真记下来便是。”叶盏并不倨傲。
又多嘱咐了几个徒弟:“你们几个跟着我学厨,须得记住这世家事最忌讳在决策时懒却在劳作时过于勤劳。”
“这话什么意思?”豆角听不大懂,“劳作时过于勤劳不是好事么?”
“放在这件事上,就是在前期配比时犯懒,只用一道方子以为就可以,这样一来等后期就算每天起早贪黑做肉生,还是不会有什么生意的。”叶盏给她们举例。
“哦。”玉姐儿听明白了,“食客不会看你多辛苦起早贪黑熬夜做菜,只会看食物好不好吃。”
“正是,决策时不可犯懒,哪怕前期很辛苦麻烦,都要不辞辛苦。”瑛娘也跟着点头。
做好了肉生后叶盏又煮了浓浓一锅老鸡汤,放在砂锅里,又吩咐宓凤娘:“娘记得请产婆们净手,洗干净指甲,所用巾帕、剪子都用沸水煮过后再用火燎过才好。”
宓凤娘连连答应:“自然。”
她又带了些滋补的礼品这才动身,叫叶大富将自己送到赵家去。
玉姐儿看着他们坐上牛车的背影,忽然念叨一句:“也不知道赵小七怕不怕?”
“他如今应当在学堂吧?”叶盏估算了下,"听说他们学堂只有月初才有一天的休沐假。\"堪比当代衡水。
“亲娘生产这种大事,应当会让他来吧。”玉姐儿想想,“赵家家风与咱家相似,不是那等为求功名不让孩子一心读书的人家。”
叶盏瞄她一眼,咳嗽一声:“姐姐,这是惦念了 ?”
“才没有!”玉姐儿笑,将手上的水滴甩叶盏一脸,"你莫促狭捉弄我。"
正商量着,却来了个戴着帷帽的小娘子,站在门口就口称:“昨天在你店里买的蛋糕,怎么是馊的?”
叶盏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安抚,那小娘子却俯身贴近她,小声道:“近日里你莫要外出。”
叶盏还纳闷,那小娘子却不细说,急急就又往外走,片刻功夫就消失在外面的人群中,似乎从未出现过。
叶盏疑惑,再想询问,却只能看到对方身影,只好将这件事记在心里。
她安然待了几天,看着左右无事,便放下警惕照常活动,毕竟没有千年防贼的道理不是。
如今当务之急便是帮赵夫人顺利生产,叶盏询问了街坊的郎中有什么忌讳的药材,贴心又做了些滋补的汤水每日里请爹送过去。如今生产在即,也不用担心补得胎儿过大导致难产。
叶大富也乐得过去送菜,一来和赵家多年情谊,能在这当口表示点心意是人之常情;二来也能多瞧瞧宓凤娘。
这天送走了叶大富没多久,叶盏又开始准备筹划秋社。
马上就要到秋社日,按照大宋习俗这个日子要好好庆祝,不逊于前世的中秋节,届时祭祀土神,不管是富贵人家还是穷苦人家都要大肆庆祝,叶大富也打算回老家好好给佃农们过节。
再加上秋收,他索性叫了金哥儿一起互乡下去,正好看着粮食归仓。
叶盏也准备在食肆里做一次秋社主题的餐饮活动,好让食客们多看看新鲜。一家餐馆若是老不换食谱,只怕再好吃也会让食客们感到腻味。
就听外面惊慌失措进来一个人,气喘吁吁道:“叶大姐!叶二姐!你爹的牛车翻了!”?
叶盏几个腾一下站起来,就要往外冲。
玉姐儿想想:“我来吧,店里留着盏姐儿坐镇,还得通知其他几人。”蓬蕊自告奋勇:“我也去,寻了郎中或帮忙跑腿捎信也使得。”
叶盏留下,拜托了瑛娘去找二哥和叶璃报信。
谁知不多久又来一个小童:“叶二姐!赵家叫人捎话,叫你往赵家去一趟,说是那边生产不顺。你娘吓得晕过去了。”
怎么偏偏几件事接二连三来?
豆角跟着发急,脸涨得通红:“二姐,我跟你一起去!”
还是叶盏镇定:“你留着,万一他们几个回来,没个带话看店的。我去便是。”
如今大街上到处都有牛车马车,类似后世的出租车,招手就停,问明是同路后就能一起捎过去。
叶盏出门,就见一辆牛车正停在门口,叶盏问了问车主,正好要去炭场巷方向。
叶盏上了车:“我有急事,加钱包车,烦请您路上不要再载其他人,尽快送我去炭场巷。”
“好嘞!”车夫鞭子一扬,“啪”一下就拍在牛肚子上,“这就走!”
叶盏这才有闲工夫解下围裙,一边思忖要半路寻个郎中带过去才好,赵家生产时边上候着的都是精通妇科产科的产妇,不一定能治娘。
再说,宓凤娘吓得晕过去,说明那些郎中不足以应付赵夫人的情形,索性再带一位精通产科的。
因此叶盏免不得跟外面吩咐一句:“烦请绕路去下定力院医馆,我要去请两位郎中过去。”
外面车夫闷声闷气应了一声。
叶盏这才开始琢磨赵夫人的病症,这个年代生产会有什么情形呢?叶盏还真不知道,只知道因着这个年代人们普遍早生育的缘故,虽然赵小七年纪大了但赵夫人不到四十,这算不得大龄产妇。
再说在前期也未听见郎中说过赵夫人怀相有什么不妥,宓凤娘还感慨过赵夫人好福气呢。怎么又忽然有了意外之事?
这么想着想着就觉得不对,掀开车帘看外面,却见窗外的风景并不是往医馆去的路,外面都是矗立的高墙,看不见店铺人家,似乎是一条僻静的后巷。
叶盏心里打了个激灵,想起那小娘子没头没脑的警告,忽然全明白了。
第095章 第 95 章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叶盏的声音在车内响起:“怎么,不是赵宅?”
眼看平安到达,车夫笑:“小娘子, 是个好去处呢。”车子在行院停了下来,早有人上前接应,说好了绑人的、搬运的,全都计划好了。
谁知叶盏掀开车帘后, 看见那一群人,居然丝毫不慌, 只问了一句:“好大的阵仗。”
龟公没想到叶盏居然不慌不忙,他忽然心中隐约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难道……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些兄弟们立刻凶神恶煞上前就要按原计划绑住叶盏,却被叶盏厉声呵斥了一声:“慢着, 我自己走!”
她虽然年纪小, 忽然严厉起来周身一股气场, 一下就镇住了那些人。
叶盏轻轻松松就从车辕上跳了下来,脸上并无任何惊慌:“怎得,这是要挟持我去往何处?”
龟公也饶有兴味打量着叶盏, 他见过各种类型女子, 自然也见过烈性子的,因此并不放在心上, 反而笑眯眯道:“有位旧人想与您叙旧。”
王四的想法是绑了叶盏一夜不归,让流言传出去好方便操控叶盏。并不想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毕竟叶盏还要做他儿媳妇呢。
可是龟公却不这么想。他早就找好买主了,叶盏是良家子, 能卖个好价钱,倒时候自己只要打个哈哈说买主弄错人走错地方了, 再加上攥着王四的把柄,定然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你说的那位旧人,可是姓王?”叶盏眼珠子提溜转。
“好个机灵小娘子!”龟公见瞒不过去,索性拍手,“就是你的未来公爹。”
王四早就躲出去了,美其名曰避嫌,既然如此龟公也没必要替他瞒着 。
叶盏摇摇头:“他给了你多少好处,我愿意双倍给你。”
“不要好处。”龟公笑得猥琐,上下打量叶盏一番,这小娘子生得美貌,再加上那股子颐指气使的劲头,“倒有些好处与娘子呢。娘子一会便知。”
“既然不要好处……”叶盏咬咬嘴唇,歪歪脑袋,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那我只好给你点坏处了。"
那又怎么样?周围人丝毫不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饶你奸似鬼,也要喝我的洗脚水。龟公不以为然,到时候给她喝点过量的致幻汤药喝坏脑子抛弃于郊野之中,到时候就算被家人找到也无法指认真凶。
他们满院人打量着叶盏就如猫看着到手的老鼠,戏耍她本就是彰显权利的一部分。
谁也没想到叶盏将胸前挂着的饰品放进嘴里,用力一吹——一声清脆悠长的哨声忽然回荡在行院中。
旋即就有人一脚踹开行院大门:“搜查!”
怎会如此?龟公看着外面,目瞪口呆。
大门外看见一排雪白的痕迹,从远处的道路一直蜿蜒过来:“那是……”
“那是我从车窗处撒下的石灰粉。”叶盏笑眯眯,“方便我哥哥追踪。”
她哥哥便是银哥儿,身边还跟了几十个膘肥体壮的军巡铺巡逻使,各个铁塔似的站在院里,各个手里抄着家伙,行院那些打手在他们跟前就像跟班。
龟公紧张咽了咽口水:“这是?”
“我早就觉察出了有人这些天在我家附近鬼鬼祟祟。”叶盏不打算将那个好心人出卖,“自然早有准备。”
银哥儿两步就迈到了妹妹身边,提心吊胆上下检查了一遍,他对妹妹这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计策着实不满意,可也只能跟着执行。
“你……你?!”龟公糊涂了,“你既然知道有问题,为何又跟着进来?”
“我不跟着你进来怎么人赃俱获?”叶盏笑眯眯拍手,很是开心,“开封府的衙差也在路上,还得谢谢你们,白给了我哥哥所在的军巡铺一个立功机会呢!”
“你!好你个叶二姐!”龟公这回彻底明白了,气得咬牙切齿。
"怎么,我的演技可还过关?"叶盏踮起脚,冲进门来的衙差们招手,“这里。”
“这些人意欲逼良为娼,还绑架我,背后似乎还有主谋。” 叶盏轻轻松松冲衙差告状。
龟公和同谋们被五花大绑捉了起来,逐一押送走,叶盏拍拍手,哪里有千年防贼的?倒不如引蛇出洞跟着他们演戏,这样钓鱼执法才能绝了后患。
豆角在店里坐镇,正六神无主,见裴昭进门,忙将此事告诉了他:“裴大人,如今店里没人,您到晚些再来用膳吧。”
“你是说,先来个人带走了叶大姐两人,又来人支开了一个,让叶盏一个人上了马车?”裴昭眉头微蹙。
“是啊。”豆角仰头,不明所以。
裴昭顾不上点她,直问:“二姐去了那个方向?带走她的牛车外蓬什么模样?”
问清楚后立即跳上了门口的马背,一骑绝尘而去。
“难道有什么不妥当吗?”豆角追出来,望着尘烟纳闷,半天才一拍脑壳,“是了,运气这么好,怎得就牛车正好去炭场巷呢?”她寻常在门口等牛车来食肆,怎么也得等四五辆才会顺路呢。
裴昭赶到时正巧遇见衙差捉人。他想了想,勒了马缰绳,没有进去。
龟公自然在里面招供出了王四,王四还想狡辩,可人证物证俱在。
而且他进了大牢之后,蔺莺和妓子联手告了王四意欲图谋岳家财产,数罪并罚,王四定了个流放的罪名,其余从犯或被关押,或被杖责,各自受了该受的处罚。
叶盏从中拿到丰厚金钱谢礼,还因这件事小小在城里扬了名,谁不喜欢听钓鱼执法的爽文呢?
听八卦的同时自然也要提及叶家食肆,于是食肆的生意再次上一个台阶。
叶盏也顺势推出了秋社套餐。
“我倒怀疑你这小娘子历经风险是为了售卖新菜式。”银哥儿看着妹妹准备新品,气得在旁阴阳怪气。
他平日不苟言笑的性格,此时也能说出刺人的话,可见是真生气了:“爹和大哥不在,你若是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叶盏笑眯眯安抚哥哥:“自然不会,你在车后面跟着,我还早早请人去叫开封府衙差,哪里会出错?”
“准备周全就可以为了出售新菜式冒险吗?”银哥儿还是有些生气,“你店里生意一直不差,何必冒着风险去?”
“我早就安排好了哥哥和你同僚跟着,哪里算冒险呢?再者我们提前报了官,还有衙差在外面等着呢。”叶盏耐着性子再解释了好几遍,才让银哥儿消了气。
谁知除了二哥,还有人也因着此事来寻她了,是裴昭。
裴昭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递过去。
叶盏打开木盒,是一把小小的匕首,外面装饰着宝石:“这是……?”
“此物是家里祖传宝器,留着防身最好。”裴昭神色很是镇定,盯着她的眼睛。“还请二姐留存,万一再遇到之前那事,总能周全一二。”
银哥儿在旁边点头:“收下吧。”这礼物送到他心坎上去了。
又说两句狠话吓唬妹妹:“下次万一没好运气,还能吓住坏人。”又“呸呸呸”了两句:“没有下次。”
抬手跟漫天神佛祈求:“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这匕首看着很贵重,叶盏原本不打算接,可刚一摆手,就见裴昭眸色沉沉看着她。
他的目光很认真,很认真,直看到叶盏心里去,似乎蕴含着深深的请求。叶盏心里一软,收下了匕首:“多谢裴大人。”
有匕首也不大能让二哥放心,银哥儿这回下定决心,每日里上下衙门都要陪着叶盏玉姐儿一起,不许她单独行动。
叶盏说不动他,便由着他去了。自己则专心准备秋社套餐。
大宋百姓秋社要做“社饭”,所谓社饭是将各种肉类、肚肺等物切成棋子片大小,调和好味道后铺在米饭上,请往来客人吃用。
叶盏在街上看了两回之后惊讶:“这不就是现代的盖浇饭吗?”
所以大宋餐饮业真难混啊。
叶盏便决定将社饭上面的浇头改良一下,融进去现代盖浇饭的理念,譬如将肉汁调得更香浓些、加些菜蔬、赠送免费汤,用这些办法来提高销量。
再寻木匠定制些木头食盒,像现代一样除了米饭和肉的地方,还放了放蔬菜和果子的地方。
城中如今大部分人都在聊“叶二姐巧斗贪心员外”的故事,还有其中商业嗅觉敏锐喜欢跟热点的说书人编制出了章回评书来在酒楼食肆说书。
百姓们听评书的中场休息期间,就听有人叫卖:“叶二姐食肆盖浇饭!”
坊中常有包着青头巾的焌糟娘子们叫卖叶家食肆的美食,街坊邻居们已经习以为常。可是她们这回叫卖的东西却是头一份:“何谓盖浇饭?”
再凑近过去一打量:“这不就是社饭吗?”木头雕刻成分隔饭盘模样,其中最大最深的一块放米饭,上面浇着一大勺汤汁和肉类,旁边格子还有菜蔬。与秋社时候大家吃的“社饭”一模一样。
“叶二姐如今是犯懒了不成?怎得拿外面有的菜式糊弄?”有食客较为挑剔,很是不解。
“这回不一样,您看,我们的盖浇饭滋味比社饭要更浓郁些。”焌糟娘子们耐心解释,“我这担里有红烧肉盖饭、鱼香茄条盖饭、肉臊瓜条盖饭、红烧腐竹蛋盖饭,若是您喜欢种类多,还有两种、三种菜式可以选择。”
“那来一份三种菜式的吧。”食客倨傲点点头,看看叶二姐这回是不是维持了原有水准。
第096章 第 96 章
盖饭装在特制的木盒里, 居然还雕刻出了分格,看着很是精致。食客没吃之前先问:“这木盒送吗?”他依稀记得先前叶家食肆的蛋糕是送盒子的。
“两个价钱,若是返还食盒是一个价, 不返还食盒要多加五文。”那女子笑嘻嘻回话。
食客点点头,觉得这个价钱还算公道,他看看桌上的饭盘,开始吃饭。
食盒里有三种肉类:红烧肉、小鸡炖榛蘑、肉臊瓜条。
红烧肉色泽最为诱人:琥珀色的肉质肥瘦分明, 半透明的油脂清晰可见,红亮亮油汪汪的酱汁直往下滴落。
“那就先尝尝红烧肉。”食客筷子先夹到了红烧肉上。
筷子差点没夹起来, 刚触及到红烧肉,肉就当当—当—晃了晃,让人心神也跟着荡漾了一下。
可以想象这红烧肉是多么富有弹性。食客迫不及待将红烧肉送进嘴里。
果然,微微一抿, 肉质就化在了嘴里, 肥厚的肉皮、丰腴的肥肉、甜咸适口的瘦肉, 交汇在舌尖,恰如黄钟大吕绵延不绝。
配上雪白晶莹的大米饭,肥腻适中, 红亮喜庆, 让人不知不觉吃了大半份米饭。
食客适时忍住,赶紧试了试小鸡炖榛蘑, 不然不剩下多少米饭了。
个头整齐的榛蘑,大小合适的鸡块,被酱料炖煮成了好看的浅酱色,看着就色调和谐。
吃进嘴里, 榛蘑那种特有的山野鲜美直冲天灵盖,让人惊讶“嗬”一声, 不愧是山珍。
鸡块则软烂正好,炖得嫩嫩的,咬一口几乎能感觉到肉汁迸发出来,还夹杂着蘑菇的鲜美,混合着酱料的滋味,简直了。
里头还有炖成酱色半透明的绿豆粉丝,食客在心里嘀咕了一声:加粉丝难道是为了充份量?毕竟榛蘑和鸡都比较贵,跟绿豆粉丝并不是一个价位。叶家食肆一向价格公道,如今也变奸猾了不成?
不过粗略核算了一下价钱,榛蘑和鸡块也差不多那个价钱,不存在叶家食肆偷奸耍滑的情形。
食客将信将疑将粉丝送进嘴里:粉丝滑溜溜,“吸溜”一下就吸进嘴里,上面吸饱了鸡肉和榛蘑的滋味,再加上特有的滑爽口感,居然比另外两个主料还要更好吃!
食客挑挑拣拣,没几下将菜里的粉丝都挑光了,“吸溜——吸溜——”都送进了肚里,这时候才有些遗憾,想着下回见到叶老板要跟她提一下多加粉丝在菜里,不然怎么够吃啊?全然忘记自己才鄙夷过加粉丝是充数的事。
其实连着吃了刚才两道横菜,食客有点饱了,他懒洋洋将目光投向了那道肉臊瓜条。
肉臊肥瘦适中,被炒制后团成一个个近乎芝麻粒大小的肉球,看着没什么份量,瓜条则被整整齐齐码在了旁边,看着很整齐。
吃一口肉臊,咦,怎得这么辛辣!
不知道是萝卜籽还是芥末籽,还是茱萸,反正一口下去又麻又辣,里头还混合着腌萝卜干,又韧又咸,让人欲罢不能。
再吃一口瓜条,胡瓜被腌制后,祛除了水分,现在只有纯粹的柔韧,韧劲十足,咔嚓咔嚓,吃进嘴里除了胡瓜特有的脆爽还甜滋滋的,又有点酸,还带点蒜香和辣味,种种复合的滋味让这道腌瓜条成为了一道好菜。
食客本来连着品了几道肉菜,味蕾都有些腻了,此时有了瓜条刺激,顿时觉得自己的味蕾又能重新出发了。
不出所料,叶家食肆的盖浇饭在城中小小火了一把。
叶家的盖饭滋味十足,份量给的多,价格又公道,因此不少人都会选择购买一份盖浇饭。
这些饭便于携带,盛在食盒里就能出售,因此这些天来店里进货的焌糟娘子都选择了盖浇饭。
这样一来叶家食肆的客户量就辐射了全城,虽然叶家食肆不大,但从城南到城北都在吃叶家的盖浇饭。
“奇了怪了,以前我家的菜也能经由焌糟娘子们送到全城,怎么销量都不如盖浇饭?”玉姐儿纳闷。
叶盏笑眯眯解释:“自然是因着盖浇饭更干净利落,价钱也便宜。”
干净利落是因只有饭盒,饭盒内米饭上浇了汤汁,不多不少,正好在表面一层,不至于汤汁太多,却能让饭菜滋味更加浓郁。
价钱则是她在定价时认真做了调研,像小鸡炖榛蘑这样的贵价菜就用了十五文钱,红烧肉用八文钱,肉臊瓜条则只要两文钱,还有一些便宜的素菜盖浇饭。
确保穷人吃得起、富人吃着香、中等阶层吃着满足。
城里有大量的劳工阶层,原本大家中午不会来叶家食肆用餐,毕竟那个价钱也不太低,充其量是过节或是家人庆祝才会来叶家食肆。
也如今有了盖浇饭,寻常百姓也能吃得起。平日里干活到中午都要买一口饭菜吃,价钱跟买叶家便宜的那种差不多。
而且叶家的盖浇饭肉量用得多,低价菜里头的酱料用得多,口感更咸,更适合劳工阶层使用:他们出了一天汗,正要补充盐分呢。
套餐里除了花钱购买的菜和米饭外,还会额外赠送一个素炒青菜、和一份汤。青菜虽然素,却摘洗得干干净净,炒制得锅气十足。
汤里则材质丰富,有瓜片、有萝卜片,丝瓜尖,各种时令蔬菜不一定,但汤底却必然都是加了油水的。
有时是猪骨汤,有时候是羊油汤,有时候是蛋花汤,有时候是杂鱼碎,虽然被稀释得很严重,但还是能品到一点荤腥味,对于穷人来说就算是开荤了。运气好的话,里头还能喝到一两点肉丝或是鱼块,就算是意外之喜。
除去这些人,还有一部分人大批量采购去,是要做“社饭”。
叶盏想做该叫法的灵感就来源于如今秋社时候老百姓吃的社饭,因此食客们毫不费力就把盖浇饭理解成了社饭。
秋社□□近,家家都有吃社饭的习俗,便是家里没有田,但是谁家祖上不是农民呢?家家都保留了这份习俗。
若是家里在乡下有田地的,自然更要吃社饭,这是祈求田地丰收、品尝一秋收获的好机会。
非但自家吃,还要给自家的佃农们分送。若是家里节俭些的,这饭菜就由自家的女眷做了饭菜拎到田间地头分赠佃农——所以有些疼女儿的人家就不大愿意要女儿嫁进殷实地主家,那是嫁过去做女仆呢,这是题外话。
若是家里豪奢些的,便由家里后厨做。
可是看到叶家食肆的盖浇饭,管事们也心动了:“这么物美价廉,不就可以从外面买吗?”
再打听核算一下价钱,比自己做的便宜——这是因为叶家批量采购原料更有优势。因此管事们纷纷向自家主子禀告。
“叶家食肆?”主家是吃过或听过叶家食肆的蛋糕甜品的,印象不错,免不了要叫人从街上买一份叶家盖浇饭尝尝。
吃完后被味道折服,问清楚了比自家做划算,而且从外面食肆买来的,听到佃农耳朵里也比地主家自己做更体面。正好犒劳辛劳一年的佃农,便点点头。
这一操作,除了负责采买蔬菜无法借机捞油水的管事不高兴其余人都高兴:管事因为会办事得到主家夸奖、后厨因为免除了一个大活计而高兴、主家因为省钱而高兴、佃农们因为外面买的体面而高兴,可谓是皆大欢喜。
因此叶家食肆的盖浇饭从推出这一刻起,就以近乎恐怖的速度席卷了全程。
宓凤娘这段时间接了店里的账,每日里算账都能吓一跳,第二天即使有前一天的经验,还是照样会吓一跳。
玉姐儿开玩笑笑话娘大惊小怪:“先前我们的踏青礼盒、蛋糕哪样推出不是大赚一笔,娘又何必奇怪。”
“那不一样啊。”宓凤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先前是一单一单卖,可现在客人一买就买走十盒以上。多起来几十盒上百盒都有。”
这是因着劳工阶层们互相都认识,吃饭时一个带一个,因此一下就能卖走一批。再者就是给自己佃农买,当然是几十上百盒的买。
“等过了秋社,自然就没了几十盒的大生意。”叶盏给宓凤娘打预防针,“所以娘放宽心,我们这钱也就赚一次。说不定过段时间城里有人跟风,照样会归于平静。”
"乖乖,那也老多啊。"宓凤娘环顾四周,确保无人后才小声,“这可真是老多钱呢。”
然而叶盏并不满足,转而又去寻了食饭行。
年纪轻轻风度翩翩的段行老重复了一遍她的要求:“想要咨询二百人的大单子?”
他摇摇头:“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你那食饭行滋味虽然不错,但看体量也就同时能做几十个人的饭菜,并做不出来二百人的菜量。”
“是有一些修建房舍疏通运河的工头寻过我们,要找物美价廉的送饭人,可你不合适。”段行老摇摇头,显然不觉得叶盏能具备送饭的条件。
旁边有个老板,似乎是竞争对手,也笑了一声。
第097章 第 97 章
冷笑的人唤作茂鸿, 本身是一家大酒楼的掌柜。虽然茂家酒楼算不上最顶尖的一批,连中不溜都算不上,但其规模自然胜过叶家的小食肆。
“既然您不相信, 不如让我与竞争者同时送饭如何?”叶盏想了想,“第一次免费。若我能做出来、滋味又合适,客人自然会选择我。若我做不出来,因着是免费, 便是延迟一会客人也不好说什么,大不了最终不选我, 与他而言也没有什么妨碍。”
“免费?”段行老抬头看叶盏。
“是的,第一次免费,算是试菜。”叶盏开口。
茂鸿也被昂起脖子,毫不认输:“我也愿意免费!”
“两位自愿……”段行老低头, 沉吟片刻, “我不好偏帮任何人, 那便由两位同台竞技,狭路相逢勇者胜。”
“不过有一遭。”段行老有自己的考量,"我们内部就算如何争斗都不许向外泄露半分, 免得损了食饭行声誉, 这免费的事就不要往外透露了,免得传出去起了波澜, 再者试菜免费的事传出去下回再有客户效法怎么办?到时候损失得还是我们食饭行的利益,两位觉得如何?"
“可以。”叶盏和茂鸿自然也点头、
“既如此,那这价钱我们便照收,你们一人一半便是。提供的菜品都是二百份, 不过送过去只一半,剩下一半便当你俩损失, 赠予食饭行上下。如此可行?”
不得不说,段行老的提议的确公道,叶盏和茂鸿对视一眼,双双同意。
即便如此玉姐儿出门后还是有点不满,小声嘀咕:“明明是我们先提出来要造饭的,也是我们先提出来免费的,凭什么要跟别人平分这个机会?”
她并非不谙世事,也观察过旁人从食饭行里接单的流程:都是段行老先提出一个方案,先到先得,其他人并不会有异议。
可是自家明明抢先,但还是没得段行老帮忙:“看着公平实际是给茂鸿那厮机会,莫不是个偏帮偏信? ”
叶盏安抚她:“或许是我们食肆确实太小,行老担心我们眼睛大肚子小吃不下这么大单子,反而害人害己,还连累了食饭行名声,所以才如此这般。”
她穿越前看多了人事倾轧,段行老的行为已经算是尽量公平了。毕竟她们跟段行老没有任何 利益往来也没有私交,但那茂鸿就不好说了。
玉姐儿回去后还在念叨着骂段行老:“看着眉清目秀,我还当是个好人呢,原来空长了个好看皮囊。”
在旁边吃饭的闵穆:“谁好看?”饭也没心思吃了。
“我说的那段行老。”玉姐儿气呼呼,“凭什么不让我们直接中标?花木瓜,空好看!”
花木瓜空好看是如今骂人的一句话,此时的木瓜不是后世的木瓜,类似后世木瓜,不过比较酸涩,只有腌制成果干才能食用。
豆角也帮着骂段行老:“不是什么好人,看着奸猾得很。”
倒是瑛娘还务实些:“木已成舟,我们先看看如何做出二百人的饭菜才是正经。”
二百人说多不多,可真正在灶台上忙过的人才知道这数目不少,旁的不说,若是每人吃一头蒜,这就要二百头蒜,足足能堆两大桶,要三四个人剥许久呢。
“二百人的饭菜,再加上店里本来的生意,还有销往全城的饭盒,这可不是个小数目。”玉姐儿被提醒了一回,掐着指头发愁,“就算应付得了这一顿,长期来说自然也不够,那怎么办?”
“老板自然心里有数。”豆角很是崇拜叶盏,处处以她为尊,不过说完后还是有点心虚,飞快补上一句,“是吧,……老板?”
叶盏笑眯眯:“自然不在话下。”她选择了盖浇饭生意作为扩张点,看中的就是这门生意方便走量。
像米饭之类的主食可以请青娘子蒸好,或是从专门的馒头店大批量低价定制,盖浇饭的菜式则可以一锅出,每份扣一勺,做个三锅正好。
而且盖浇饭的菜式可以选用卤肉、糟肉、蒸碗、凉拌菜等不占用太多烹饪精力的菜,随着叶家食肆里几位小娘子厨艺的精进,完全可以由她们胜任这份工作。
先将这次的菜式定下来:主食用二米饭、杂面窝头两种,下饭菜则是两荤两素,荤菜是红烧肉、韭菜炒鸡子,素菜是酱萝卜和醋浸姜芽。
玉姐儿直咋舌:“怎么炒鸡子也算一个荤菜?”
却被宓凤娘敲了下脑壳:“忘本,你才吃上几天荤腥?”对穷苦百姓来说,炒鸡蛋就是正儿八经的荤腥了,好多人家只有病人和产妇才有资格吃这样的大补之物呢。
“按照预算应当是一荤一素,但因为我们大批量买菜,能从菜贩子手里拿到更便宜的价钱。所以给劳工们又加了一个菜。”叶盏笑眯眯回答,“这点在后续也会跟主家说明。”
既然是白送的,自然无可挑剔。
玉姐儿放下心来,又有新的问题:“那这样茂鸿会不会指责我们不正当比试?”
叶盏狡黠眨眨眼:“我会说明,我这优惠不是只有一次,若敲定供货后续也能时不时提供,他若是赶承诺也尽可承诺。”
若是事情谈下她就会好好梳理一下店里的原材料供应链,到时候手握相对较大的客源享受更优惠的批发价,自然就能适当提供优惠。何况叶家的菜大都是从老家舅爷家购买,比别家从菜贩子手里买天然就便宜大半呢。
豆角听得高兴,嘎嘎嘎笑起来:“阳谋啊阳谋!”都不屑于使用阴谋就能给茂鸿那胖子一个暴击,这让她太期待接下来的正式比拼了。
“咳咳。”宓凤娘咳嗽一声,这些年轻小娘子在店里帮厨,她便自然而然觉得自己该有点教授人家小姑娘上正道的自觉,否则学一身坏毛病怎么跟人家爹娘交待,“莫要做出鸭子笑,不然人还以为汴河水涨,鸭子都飞了出来。”
“说起鸭子。”玉姐儿不怕宓凤娘,亲亲热热问她,“娘,听说后街有户人家的鸡飞了出来,也不知道在哪里下了个蛋,你见过没?”
汴京虽然是首都,但也住满了老百姓,家里养群鸡鸭屋后自己种菜习以为常,这不稀奇,便是多年后首都鸟巢旁边还有百姓家养的信鸽群天天盘旋呢。
母鸡抱蛋,这蛋要什么时候下来就玄乎了,若是下在自家院里还算好事,若是下在旁人院里那少不得有一番纠纷。得了鸡蛋的大呼今日发财,失了鸡蛋的几百字不重复小作文问候对方家谱。
因此邻居之间常有人四处找寻鸡蛋,不小心就要因为争夺鸡蛋的归属权大吵一架。
宓凤娘闻言果然心动:“我没见过。”
说着就把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一擦:“我去附近转转。”若是在附近草丛里发现那不是白得一个鸡蛋吗?
她出去了,豆角和玉姐儿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双双嘎嘎笑。
正巧进来一个食客,热情打招呼:“叶老板好,今儿给我一份雪菜鱼面。”
点完菜还环顾一圈:“你们这是养了鸭子啊?今日宰杀的话,给我加一份鸭血可好?”
“哗——”、“哈哈哈哈。”这回屋内的几个小娘子再也憋不住,接二连三笑了起来。
食客纳闷,摸脑壳:“怎么,我哪里说错话不成?”
很快到了比试这天。
叶盏早早起床,开始准备菜式。
主食选用二米饭、杂面窝头两种,二米饭给青娘子提供了酬劳,由她清晨时蒸上,足足蒸了两大盆,然而这还不够,叶盏从馒头铺里订购的杂面窝头也到了,两种主食混合,才堪堪够二百人食用。
荤菜是红烧肉、韭菜炒鸡子。几个小厨娘早就将肉切好腌制好,将韭菜摘洗干净,打好了鸡蛋,搅拌均匀,就只等着叶盏下厨便好。
叶盏将切好块的五花肉在铁锅里翻炒,没忘了下去胡萝卜块、豆结等配菜,最后浇上调制后的料汁加了黄酒开水后才任由它们在锅里“咕嘟”“咕嘟”炖煮。
再开始做韭菜炒鸡子,蛋液加点水搅匀,趁着热油倒入锅中,“嘶拉——”,热油冒出的青烟散去,蛋液急遽膨胀,明黄的液体立刻变成了金灿灿的诱人固体,散发着油烟和鸡蛋的香气。
“好香!”玉姐儿贪婪嗅着这气息,“有点焦,有点锅气……哎呀我说不好,总之就是流口水!”
“这炒鸡子,什么都不放,光是撒一点盐,微微带点咸,再配上本身鸡蛋香,边缘炒得微微焦黄,内里嫩嫩的,再撒上一把绿绿的切得整齐的香葱碎,我能就着配一碗大米饭!”豆角在旁边跟着展望。
瑛娘好笑:“你说得倒像是这炒鸡子委屈你了,寻常庄户人家过年都舍不得这么奢侈炒着空口吃,都要混合了腌干菜才包进饺子里才舍得吃呢。若是那恶婆家就连坐月子的媳妇都舍不得给一口……”
说完后脸上又有点黯然,只麻利干活不再说话。
素菜是酱萝卜和醋浸姜芽后两个菜酱萝卜和醋浸姜芽都是腌渍类的咸菜,只要提前一夜做好后腌制进大缸,第二天捞出来切好便是。
几人配合得有条不紊,这边蓬蕊切菜,那边豆角就装盒,还有玉姐儿装馒头或米饭,一会功夫就装好了。
不过了半个时辰,折合一个小时,叶家几人就备好了二百份饭菜。
叶盏早就雇好了巷口相熟的牛车,请他将板壁认真清理,自己在上面铺上一层干净的干草,又在上面铺一层洗干净晾干的青布,这才招呼大伙儿将食盒搬运上去。
车把式将皮鞭子虚空一挥,大家才一起往约定好的地方去。
地方在太学,原来太学里前几天举行秋丁释奠礼时发现祭台太小,报上去重建,这才有了劳工。
原来办事效率倒挺高,叶盏在心里念叨,本地习俗八月里第一个丁日是祭祀孔圣人的日子,之后才是秋社,这算起来过去也没几天嘛。
玉姐儿则惊叹:“不愧是太学,要不然寻常地方还吃不起这么昂贵的菜呢。”
二米饭、杂面窝头固然比不上大米饭好,但对劳工来说已经算是不错的伙食了,甚至还有一荤两素的预算,堪称良心主家了。
联系到金主是太学,自然就合理起来:太学当然有钱,出工钱也大方。
叶盏到了,茂鸿和段行老早就在太学后门候着了。
见叶盏过来,茂鸿哼了一声,很是倨傲:“我还当你知难而退,不来了呢。”
第098章 第 98 章
这茂鸿已经年过中年, 但不知道为何行事这般低级,还没开始比试就先试试嘴皮子功夫。
叶盏倒不意外,她前世工作中见到某些稍有权利的中年男无一不如此:小肚鸡肠、心胸狭隘、打压后辈、造谣女性。
玉姐儿这暴脾气哪里受得了这种挑衅, 当即就准备开始进入狂暴战斗状态,却被叶盏拦住:“莫要理会,反派死于话多。”
茂鸿:?虽然听不大懂,但直接感觉这不是什么好话。
还要嘴上占两句便宜怎奈段行老已经开口, 便只好悻悻然作罢。
段行老咳嗽一声:“两家的菜肴我都会检验,之后会各拿一半送进去, 好坏由太庙的管事定夺。”
随后就让自己带来的人上下检验,确定两家送来的饭菜都是满盒,没有充数的情形,这才叫人将各自一半的饭运上自己带来的车:“今日是行会里集会的日子, 上下自会分食这些食物。”
“既然是人人有份, 那我家也有了?”玉姐儿上前堂而皇之去拿茂家酒楼的饭勺, “我也尝尝。”
她说得有理有据,便是茂鸿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玉姐儿打菜。
茂家的饭菜没有采用饭盒, 而是传统的木盆木桶来打菜, 玉姐儿也不客气,掏出自家在家就备好的食盒, 狠狠挖了几勺才作罢。
里头吃饭还有些时间,行老叫人去送饭,和茂鸿踱步欲往旁边的茶楼等候,行老扇子一展, 淡蓝色直裰搭配同色系月白鞋履,腰间挂玉佩一枚, 看着的确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样子。
偏偏玉姐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嘀咕一声:“花木瓜。”立刻让叶盏收回了目光,忍俊不禁。
段行老打算招呼叶盏一同前往茶楼等候,一抬眼正好捕捉到叶盏的笑意,不由得一愣,面露几分意外,似乎今日才察觉叶盏是位女子。半天才道:“叶老板,叶大姐,可要一起去茶楼?”
“不用了。我们人多,在茶摊等便是。”叶盏笑着摆摆手,她是半分都不想跟那茂鸿一起打交道,索性在外面茶摊躲会,反正结果由太学里头管事决定,不用讨好行老,再者如果有什么人情交易,茂鸿也不会傻到这会才跟行老商量。
因此叶盏很放心婉拒了邀请,和玉姐儿几个在旁边的茶摊坐下喝茶休息,安然等待结果。
玉姐儿要了一壶茶,跟店家打好招呼后便拿出准备好的竹筷子分发诸人:“来尝尝茂家酒楼的饭菜。”
还多了一份筷子:“豆角今日肚子疼没来,就让她看店了。 ”
茂家的饭菜也不容小觑:蓬松的白米饭、羊油炒茭白、瓠瓜片素炒,猪肉炖白菘。
“这可真是花了大价钱啊。”玉姐儿算算账就咋舌,“里头哪一样不贵?”
“蒸米饭二百份,就算一份三文钱,足足得六百文吧?”
“还有茭白,明明是素菜,却用了昂贵的羊油来炒,茂鸿这厮真是下了血本了。”
城中以羊肉为贵,羊油的价钱也跟着水涨船高,自然不是普通老百姓能消费得起的,茂鸿居然为了取胜在素菜里面加了羊油。
但你又不能说他犯规,毕竟羊油只能吃出来,却看不见,他若一口咬定是自家做菜前一锅残留的羊油,你也不好告状。
玉姐儿想通了这一点,恨恨,只好化悲痛为食欲,狠狠吃了一大口作罢。
“别看他下了血本,但只要谈下这个单子,以后自然有得赚。”叶盏正色。
她在初期就算过一笔账,这二百人修建工程怎么也要耗费两月,这样一来等于两个月有固定的二百食客保底,对任何食肆酒楼都是难得的稳定客源。
更别提后面是太学,账款有保证,后续要账也方便,不至于有欠帐不还的情形。是的,本朝也有欠帐不还的老赖,只能求助于官府打官司,过程冗余,对普通人来说是一种煎熬,所以大家都愿意通过行会接洽生意,算作多一层保障。
“反正他赢不了我妹妹!”玉姐儿对叶盏没来由得充满信心。
叶盏则不骄不躁,认真品尝着这些饭菜:
白米饭虽然口感粗粝,可见不是什么好米,但蒸煮得蓬松晶莹,可见茂鸿虽然有点嘴碎,但烹饪技艺还是不低下;
羊油炒茭白里面,茭白切成块状,羊油放得足量,虽然叶盏吃着有点腻,但对要劳作的劳工来说正好。不过叶盏还是尝到了一块茭白没洗净的土味,还有觉得整体火候偏老,或许是因为节约成本的缘故,对这种不起眼的素菜就没有精心挑选原材料。
瓠瓜片则切得大小均匀,素炒时候还加了甜杏仁片,整体吃起来偏甜,口感很是独特。
猪肉炖白菘则是唯一的荤菜,猪肉品质却不错,叶盏猜测因着是第一回竞技的原因所以茂家好好买了猪肉,新鲜无肉臊味,肉质紧致,一看就是新鲜肉。
里头的香料也放得很足,黄酱、八角、花椒、酱油,这等菜浓油赤酱,看着汤汁淋漓,很是下饭。
叶盏尝了几口后心里便有了底:茂鸿的饭菜的确有可圈可点之处,不过对比起自己所做的菜肴自然还有不足之处。
茶楼上茂鸿和段行老也在品尝饭菜,茂鸿吃完几口后便蹙眉:不是因为饭菜不好吃,而是因为饭菜的确无可挑剔。
鸡子炒韭菜里头韭菜偏硬,很是脆爽,金黄炒鸡蛋咸淡适宜,茂鸿自家也做菜自然知道这道菜看似简单其实很考验厨子耐心:韭菜很容易软踏踏,常常上一刹那看着还很挺拔,下一瞬立刻变得绵软无比,就如中年男子的□□一般阴晴不定。
只有有耐心的厨子才会在恰当的时机放入韭菜,确保韭菜不至于软榻。
至于那红烧肉就更不用提了,色泽亮丽到几乎能在餐桌上单独的“看菜。”(如今大户人家宴饮常常要在桌上摆几道看菜,光看不吃,为的就是装饰作用和勾起来宾食欲。)
吃进嘴里更是入口即化,甜中带咸,不管是爱吃咸的还是爱吃甜的人此时都无法拒绝这一口神乎其神的红烧肉。
二米饭是在粟米里加了小米,虽然口感不及大米精细,但烹饪很是精心,确保松松软软,再加上红烧肉的肉汁一浇,自然很是下饭,也不会太过挑剔小米的口感不如大米香软。
两个素菜都是咸菜,但只腌渍了一夜,不至于太咸,再说了劳工们也喜欢吃咸的,觉得吃了有力气、下饭。酱萝卜吃起来口感脆脆的,萝卜本身的辛辣被转化成了很温润的咸香,回味绵长。
段行老也尝了两种饭菜,虽然没说话,可是他不断夹红烧肉的行为已经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茂鸿思来想去,只想到一处犯规点:“叶娘子多加了一个荤菜。”
说好了是一荤两素,她准备了两个荤菜,这不是犯规吗?
段行老摇摇头:“她刚才说过了,这个鸡子是送的,而且若是选她,等日后她几乎几天就能多送一个荤菜,你若是能做到也可提出。”
“白送?”茂鸿卡了壳。
他当然能猜测到叶盏要送的荤菜,多半是炸小河虾、鱼杂乱炖、卤猪下水这样相对便宜的荤菜,不值当太多钱。
可是自己能做到呢?
茂鸿扪心自问,他的确咬咬牙能做到,可那时自己赚的钱就要更薄一分。
他虽然嘲笑叶盏的食肆小不起眼,这时候也从心底里羡慕她没拖累,小食肆的话,店铺租金不多、雇佣的帮工不多、厨子间不会倾轧、泡堂们不会变着法的比赛偷懒。
这就要求茂鸿必须时时考量每一单生意的利润,送一个荤菜,叶盏的小食肆还有得赚,可是对他而言就难受了,有这精力还不如腾出心思去做旁的有利润的生意。
正满面沉重坐着,就听小厮上来禀告:“老爷,太学里头好了。”
“快。快!”茂鸿忙起身,照护着段行老下楼,不管怎么说他都要亲耳听到拒绝。
太学管事笑吟吟看着几人。
段行老作揖:“我们食饭行用了两种方式,不知您觉得哪种更好?”为了遮掩,对外说的是用了饭盒和木盆打饭两种,并未提及两人争端。
太学管事一边挥手示意手下人将空荡荡的木桶等物往车上送,一边说:“我瞧着食盒的方式好。”
“这样不用打饭,一来省下了一到两个打饭的劳力,二来,劳工们不用等候打饭,省下劳工们休息的时间。”
茂鸿虽然隐约猜到了是这个解决,但还是不死心,往前一步问:“那饭菜呢?是食盒里的好吃,还是木桶里的那些好?”
“羊油炒茭白鲜美。”
茂鸿刚面露喜色,就被下一句噎了回去:“只不过太老了,划拉嗓子。”
“说起菜品,倒是食盒里的各胜一筹,说也奇怪,你们明明是一家做的,怎么菜式水平不一呢?莫非是店里好几个厨子有的是没出师的徒弟?”管事笑了笑,很是为自己的笑话水平自豪。
“红烧肉肥美,酱萝卜柔韧有嚼劲,醋浸姜芽清爽怡人。”
太学管事咂吧下嘴,似乎还在回味那一口红烧肉。
第099章 第 99 章
管事态度已然说明一切, 最后是叶家食肆中选。
茂鸿的肩头猛地一落,他知道如今算是大势已去。
玉姐儿小小低呼一声:“我们中了!”
蓬蕊在旁,也是眼睛亮晶晶, 这可是一张大单子呢。
叶盏笑眯眯跟段行老道谢,有了这单子打头,她们以后接旁的单子自然更顺当。
段行老也无奈宣布:“这是人家管事自家订下的,你也瞧见了, 我说不上话。”
茂鸿瓮声瓮气:“我晓得,不怪行老, 您也帮了我。”说罢只好拖着脚步闷闷往回走。此时已经尘埃落定,便是他再气恼都无济于事了,只能愿赌服输。
别说管事了,等回去之后食饭行里其余成员吃过这饭菜之后, 都觉得叶盏做出来的好吃。甚至还纷纷来问叶盏:“这道菜是如何做出来的?”
"你家食肆腌制的酱菜都比我家好吃, 可有什么窍门?"
原本以为只是寻常恭维, 谁知叶盏居然一五一十将方子说了出来,一一指点他们。
这下各家食肆老板都惊了,赶紧记下后又佩服叶盏:能将当家的食谱说出来还蛮不在乎, 可见她肚里还有不知多少食谱。
原本是人情世故的恭维, 这回立刻变得发自内心恭维:“叶老板大气。”“叶老板大人大量,有这魄力以后做生意定能无往不胜。”
还有些厚道的, 听说叶盏要接劳工的单子,还特意告诉了叶盏一些注意事项,这却算是意外收获。
既然确定了要接下这个单子,叶盏便从段行老跟前了解了送餐时间、劳工忌口等种种情形, 以免出什么纰漏。
消息带回店里后每个人都极其高兴,店里几个小娘子乐得眉开眼笑, 玉姐儿还特意用自己新学的裱花手艺给诸人做了一道裱花奶油蛋糕庆祝。
“有了这单生意在前,以后我们还能接旁的大单。”蓬蕊看得远,在旁边展望。
叶盏点点头,下回接单前就有成功案例可以宣讲,方便投标中标。
“不过我也没想到我们能做出来。”瑛娘双手捂脸颊,不敢想象自己和姐妹们只不过也能将这单子做出来,足足二百人的菜肴呢,做出来并不容易。
“旁的不提,这钱可不老少吧?”宓凤娘在旁探问,这是她最感兴趣的话题,
这可是老大一笔收入呢!
这二百人,每人的餐费是十二文一顿,算下来便是两千四百文一顿,六十天就是十四万四千文,折合成贯就是一百四十四贯,串成铜钱要放两个大箱子呢。
“娘,还有本钱,您可莫高兴太早。”叶盏知道宓凤娘又要将净收入当做净利润,赶紧提醒她,这笔生意走的是薄利多销路线,
“知道,知道,那也是好大一笔钱。”宓凤娘算完了钱数,乐得眉开眼笑,旁的都不听见去了,只是嘴上敷衍。
不过开始做盖浇饭,原有的灶头就有点紧张了,如今叶家的灶头都被叶盏占用了,常用来卤菜之类,可如此还是不大够。
原本的灶台数量用来做小食肆足够,但随着食肆生意逐渐扩张,便有些不大能支挪开来了。
叶盏正思索着经营之道,就听有人来求见,原来是蔺莺叫仆从送了东西来感谢,“说是过秋社日,按习俗应当送社饭。”
宓凤娘和玉姐儿对视一眼。互送社饭那也应当是亲戚朋友,他们两家退了亲,能有什么往来?
宓凤娘有点担心:这蔺莺莫不是还存了要结亲的心思吧?
那可不成,她家当家夫君被送进了监狱,女儿无论如何都不能摊上这么一个胡作非为的公爹。
“收下吧。”叶盏看了一眼社饭就明白了,上头铺着牡蛎、贝柱这样的名贵之物,还有野鸭块、斑鸠肉之类的山珍,原料售价不菲,全部被切成精致的小片,大小一样,薄厚一致,可见送礼之人很是用心。
能这么用心,自然是上回送她内脏菜肴提醒她被她察觉了。
这回礼便是感谢叶盏的意思。
叶盏想想:"家里的饭菜给她包一份,赠送一份回礼。"
宓凤娘虽然奇怪,但还是应了声是,一边擦洗食盒一边念叨:“说起来听蔺莺倒也算是奇女子,居然容了那外室在酒楼帮忙,听说那妓子主动告发王四,被自家妈妈厌弃,逼得走投无路。”
王四是衣食父母,龟公是老鸨的亲儿子,那老鸨自然对养着的干女儿恨之入骨。
蔺莺便请人赎买了妓子,又容她在自家酒楼帮忙,也算是了她一个容身之处。
“怪哉,那可是抢夺了自家男人的女子,为何对她宽容?”蓬蕊在旁边听见咋舌。
“莫非是摆出大婆的风范?照顾夫君的小妾,一家人等着夫君出狱守得云开见月明,演什么阖家团圆的戏码么?”豆角撇撇嘴,“若是这样那不提也罢。脏了我耳朵。”
“哪里啊,蔺莺才不是那种人,她可是亲手将负心汉送进了监牢,哪里会转性?”宓凤娘帮老熟人说句话,“之所以收留那女子,应当是觉得女儿家可怜吧。”
“说她是妓子低贱,可世道又何曾给过她选择的机会?”叶盏叹口气。即使在百姓承平的年代,还是不会人人平等。
“倒也是,女儿家飞絮命,若是男子还可得家里支持读书进学,再不济也有乡下两间破屋几亩薄田,女子若是遇上心狠的父母,被卖掉又哪里由得了自己性子?”蓬蕊也跟着感慨,似乎勾起了自己伤心事。
“看我,几句话将你们都勾得眼眶湿了。倒成我的不是了。”宓凤娘赶紧将话题扯回来,“你们都是大好年纪的小娘子,莫要做出丧气样子,平白添几份晦气,不如来帮我置办洗儿礼,到时候也能搭把手去。”
赵夫人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本朝风俗,婴儿出身满月就要办一个“洗儿会”,为的是祈求婴儿平安长大。
因着赵夫人没有娘家人,宓凤娘索性大包大揽,将洗儿礼也替她筹办了,只叫她安安稳稳在床上修养着便是。
叶盏想了想,叫玉姐儿做一个满月蛋糕,自己和店里的伙计提前指导赵家的厨子做几道菜便是。
如今店里的小娘子们手艺也渐渐出师,虽做不得大菜,但做些家常小炒都没问题。
“您老人家放心,这几道菜就包在我们身上。”豆角嘻嘻哈哈大包大揽。
宓凤娘嘀咕:“如今倒不像鸭子了,反变磨合乐。”别说,豆角前仰后合就是不倒的模样还真如磨合乐。
叶家人白天劳作,晚上铺子关门了则去赵家帮忙料理准备。
赵老爷很是过意不去:“门户浅窄,家里亲戚没几个,倒要麻烦街坊。”
“要不怎么说远亲不如近邻呢。”叶大富满不在乎,“你便将心好好放肚子里,下回我家有事也找你帮忙。”
"就是。"宓凤娘笑吟吟接一句,"你家就两个儿女,我家却要五个,再加上我那几个干女儿,到时候嫁娶起来你家来帮忙,算来算去还是你家吃亏。"赵家光是每个上礼就要上五份,不是稳赚?
赵老爷呵呵笑:“那是自然。自然。”他这样人家自然不将几份礼看在眼里,但有钱也找不到这么实心诚意的亲眷来帮忙啊。
眼看就到了洗儿会当天,赵家为了不影响叶盏生意还特意将时间选在了黄昏,这时候闭店不会影响什么,好在赵家往来都是商户人家也都觉得这时间合心意。
叶家人早早过去,叶盏指挥人在赵家走廊里挂上大红的绸缎和彩花,以示喜庆。
用膳就在院中,院当中摆起了几张大桌,样样铺上大红桌布,再摆上杯箸碗盘,每桌摆上大红盆栽花,立刻看着很像回事。
叶璃在旁边嘀咕:“还当姐姐会做得更素雅些呢。”她素来喜欢叶盏品味好,不拘是装饰屋子还是穿衣打扮都讲究素净,偏偏衬得气质出尘,原本期待她这回布置又能独辟蹊径,谁知道居然处处大红,与寻常百姓并无不同。
叶盏摸摸她毛茸茸头发:“等你长大了就懂了。”寻常再怎么素雅高洁,可涉及生老病死,只有传统的大红喜庆才能衬得上。
果然非但赵员外看着好,就是进门来参加洗儿会的客人们都称赞:“喜庆,大气!”
“果然用心布置了,看着就让人心神舒畅。”
“大气雍容,有大家风范。”
叶璃:……
看不懂老年人的品味。
因着赵夫人娘家没什么亲近的,便只请了娘家一个远方堂奶奶做主持,又请了宓凤娘从旁协助。
堂奶奶是老年人,腿脚不便,宓凤娘自然而然主持上下,先是收下客人们的礼品。
叶家上下都识字,写礼单的便是叶璃,她老老实实坐在门口就如一只石狮子,将左右进出的客人送来的礼都写在纸上。
如今洗儿礼惯常送的礼物是粟、米、炭、醋,都是寻常过日子能用得上的东西,叶璃规规矩矩写好,旁边的瑛娘帮忙清点好东西后叫仆人归类,等赵夫人身体好转后方便她来清点。
往来客人看叶璃那副聪明认真的样子,都不由得赞叹:“好清秀个小娘子。”。
还有好几个夫人甚至进了内宅问赵夫人:“外头那写字的小女子是谁家的?”
还没等赵夫人回答,宓凤娘得意:“那是我女儿。”
“说了人家不曾?”那些夫人又将宓凤娘围住。
她们大都是商户人家,自然看中儿媳妇小小年纪就会识字这一点,再加上叶璃看着聪慧,一看进门后就能帮忙料理家业。
再看宓凤娘这个做娘的好口才,又相貌美丽,便知叶璃长大后也是一副好相貌。
因此都有些意动。
“啊?”宓凤娘不期她们询问叶璃的目的居然是说媒,一下卡壳,小女儿可是立志要做时妖不嫁人的!
因此赶紧将另外两个女儿推出去:“小女儿太小,倒是她两个姐姐如今正好婚配,都识字的。”
说完后想到叶盏说过在赚大钱之前不打算婚配的言论,一阵头疼,赶紧找补:“老二……一心只有做生意,我家老大倒能看看。”没想到自家三个女儿,只有一个玉姐儿能拿来充门面。
说罢便热情招呼玉姐儿过来见人。
玉姐儿一开始还高兴自己能被叫出来躲懒,可闹了归其不过是要帮她相亲,她不堪其扰,本着死贫道不死道友的原则立刻推销其他姐妹:“我家食肆里还有好几个待嫁姐妹,都可看看。”
什么豆角,瑛娘,蓬蕊,都别在廊柱后嘲笑她了,各个都别想独善其身!
宓凤娘开始还打算主推玉姐儿,又一想,不对,这个女儿自称过门要给两个姐妹养老,这也难了。
只好给其他几个女儿家说媒:“这几人倒也都合适,平日里做事麻利,相貌你们瞧瞧,都是一等一的人才。”
妇人们倒是都瞧中,这几个女儿家,看着相貌清秀,举止有礼,眼神清澈,看着像是有礼貌的,听说都在叶家食肆做事,听着也都是有正经营生的。
至于都是寡妇嘛,这倒无妨。连太后都嫁过人,这算什么?
再说了是寡妇只能说明天生富贵命 ,前面那个亡夫没福气压不住那泼天福气命薄才把自己作死了。说不定再嫁的男人能压住这泼天富贵呢。
因此又凑上来相看那几人。
闹了一回还是叶盏宣布:“洗儿会开始了。”才作罢。
原本洗儿会有两种,一种是孩子出生三日后举办,一种是满月办。叶盏想到古代的医疗水平建议了赵夫人等孩子过了满月抗病毒能力强些再办,免得被往来宾客带上什么传染病。
即便如此,叶盏还是命人在院门口和卧房门口都铺了蒲草垫,方便消毒,避免来探望的宾客们将脏东西带进去,在门口放了烧开的凉开水以供宾客洗手。
原本还担心宾客们不配合,倒是叶盏聪明,立刻开口将这洗手说是里头是艾草水,洗了驱邪,立刻让宾客们纷纷听从都开始洗手。
叶璃: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一般三日的洗手礼还要当场给颖儿落脐、灸囟,以示孩子长成,如今赵家夫人的女儿已经满月,自然就没了这道流程,只有围盆环节。
正堂中摆着一个大银盆,宾客们围着这个盆,下入果子、彩钱、葱、蒜,这些东西,再在上面用彩布彩线围绕。
赵夫人堂奶奶摘下钗子搅水,这便是“搅盆”。
其余宾客则撒钱进了水中添盆。
搅动中里头的水果浮浮沉沉,有几枚红枣直立起来,妇人们竞相争夺,据说这枣子吃了有助于生儿。
宓凤娘在旁边看着,不屑撇撇嘴:“我瞧女儿才好。”她家三个女儿各个都如珠如宝,比旁人家的儿子争气多了。
随后便是宓凤娘将孩子抱进银盆,象征性洗洗,剃了胎发,遍谢坐客,被称作移窠。如此这般这趟洗儿礼才算完事。
客人们便开始坐席,叶盏挥挥手,命令厨房将菜肴送上来。
玉姐儿在旁边得意报菜名:“素菜有白油烩豌豆、虾子竹笋、油焖茭白、虾油熬白菜、腰丁烩腐皮。”
“荤菜有木樨肉、元盅走油肉、荷叶粉蒸肉、清炖狮子头、怪味鸡、焦炒鱼条、芝麻夹沙肉。”
“主食和汤有鸳鸯锅贴、玻璃肚头汤。”
听着就馋啊。赵家殷实,待客人们也真心诚意,荤菜比素菜数量差不离。
虾子竹笋是将夏笋切成拨片后焯水,确保怯除了笋子的涩味后再加入虾子同炒。这虾子的鲜味和夏笋的鲜美一起混合,吃起来既清雅又滋味隽永,很是好吃。
清炖狮子头在清澈的汤里浮沉,小小一个,圆乎乎,胖头胖脑可爱,叶璃还想着给江家小少爷带一个:“到时候就说是小狮子的头,哄他玩玩。”说不定江小孩又要瞪眼,更加崇拜自己。
吃进嘴里绵软的肉立刻碎开,原来全部是猪肉馅,咸香适中的滋味和棉滑的口感交织,让这道菜获得了不管老人还是小孩的交口称赞。
芝麻夹沙肉是玉姐儿的最爱,五花肉切成厚片,中间来一刀做成肉夹,夹上黑芝麻馅儿,在红糖浓浆里滚一圈,一起上锅蒸熟。
经过蒸煮后五花扣肉变得软糯,里头的黑芝麻馅儿又甜又软,咬一口就流沙一样从肉饼里流进嘴里。
这道菜虽然又甜又咸,但一点都不违和,反而让两种滋味碰撞,更提升食客的幸福感。
玉姐儿吃一口芝麻夹沙肉,喝一口玻璃肚头汤,美得不亦乐乎:虽然做工很好,但偶然不工作放假好惬意啊!放假又加上搂席吃美食那就更惬意了。
她眯着眼,惬意享受着满桌美食。
吃了一会还嫌不满足,还夹了叶盏的那份芝麻夹沙肉吃。软糯的肥肉混合上甜甜的黑芝麻馅,简直欲罢不能。
叶盏是绝对不碰这道菜的,她作为一个合格的现代人,光是看这道菜一眼,就感觉自己的体重在涨。
玉姐儿吃完后,又溜去后厨再寻一份。她记得没错,后厨担心不够,可是做了许多备菜。
满满盛了一碗,出了后厨往外走,不想遇到一个熟人:“赵小七?”
赵小七点点头,微微颔首。
他去书院读书,抽了条,个子一下窜得高,再加上一下不似往常那般瘦弱,身高体阔,倒一下有几分成年男子的模样。
玉姐儿这才依稀想起,其实赵小七也就比自己小两岁。
他就站在那里,看自己,眼神很专注,一动不动捕捉着她的动作,原本没笑,但只是看几下就自己也忍不住冲她笑一下。
他的眼睛太专注了,坦然而镇定,像是个成年人,笑意却如孩童般纯粹,似乎将整个灵魂都坦坦荡荡透露于人。
赵小七这是长高了啊……想起从前两位哥哥也是一夜之间就从小孩长成了大人,倒也不稀奇,玉姐儿回想一下,没话找话:“看来书院吃得不错?”
赵小七:……
他伸手:“我来帮你拿。”说着还没等玉姐儿同意,就接过她手里的大海碗。
碗倒不重,不过玉姐儿担心被人看见自己加餐有点有失体面,便任由赵小七拿着了,这样别人最多当赵小七偷吃。
她一边盘算着在心里默默对赵小七说了声抱歉。
“有人给二姐提亲了?”就在她想东想西的时候,不提防赵小七开口。
“嗯?是啊。”玉姐儿大咧咧开口,“你也听说了?一户是补齿铺的少东家,一户是开封府的官爷,盏姐儿一个都没同意,否则你以后补牙还能跟着我家去呢,定能少好几成钱。”
现在不敢去补齿铺,万一少东家因爱生恨,不好好给她补牙怎么办?
“她为何没同意?”赵小七语气平静,似乎就是在寻常闲聊。
“自然是盏姐儿要一心开食肆,一颗心铺在食肆上哪里再有旁的心思?侍奉公婆不如挥舞锅铲、伺候丈夫不如伺候灶神奶奶。”玉姐儿满不在乎。
“你也这么想么?”赵小七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顺便还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扶了玉姐儿一把,“小心脚下台阶。”
“哦。”玉姐儿这才发现刚才走到回廊前,要不是赵小七帮忙她差点摔了一跤。不过想想还是芝麻夹沙肉更重要:“你可别分神,这一海碗肉摔了,我还要捡走洗干净再吃的。”
“芝麻泥会被水冲走……”
玉姐儿还在胡思乱想,就听赵小七重复了一句:“你呢?你也这么想么?”
“啊?我啊?”玉姐儿都忘了刚才在说什么了。
“你也像二姐一般一心铺在食肆上么?”赵小七提醒她,声音已经过了变声期,变得暗沉,乍一听已经像是个大人了。
玉姐儿虽然很纳闷他今天怎么这么多话,不过猜测孩子应该是在书院里苦读憋得狠了,好容易放风就拼命聊东家长西家短,因此也配合他瞎聊:“我……我没有盏姐儿那么坚定,我定是能嫁人的。”
“最好嫁一个家底殷实夫婿大方的,能让我吃山珍海味又吃不垮的人家。”玉姐儿的要求没变过,如今又加了一条,“对了,还要许我给两位姐妹养老。”
赵小七听得认真,但没说话。
玉姐儿说完后吐吐舌头,她自然也知道能满足这要求的人家就算在两百万人口的汴京城里只怕也寻不出那么一两人来。
因此很快就自嘲一笑:“也罢,嫁不出去也罢。”却丝毫没留意到赵小七在专注看着她。
两人又聊了几句,玉姐儿问赵小七书院琐事,赵小七问了玉姐儿平日里的吃穿琐事。
眼看前面就是举办宴席的正厅,玉姐儿便止步要接过大海碗:“就到这里罢。”
“好。”赵小七说好,却不急着把海碗还回去,“我们书院有个同窗家产得好虾干和鱿鱼干,我叫下面人给你家装好了,你走的时候记得问下你哥哥。”
“嗯。”虾干和鱿鱼干,听着都是海货呢,莫非这同窗是青州或江淮人士?
“我们书院膳房自家晒的柿饼也小有名气,我也带了一份,你记得带回去后避光存放,遇上晴天就拿出来晾晾,免得放久了发霉。”赵小七脚步挪都不挪半点。
玉姐儿连连点头,心里却想,估计放不到发霉。宓凤娘常骂她“叫花子放不住隔夜食”,小小柿饼她扶着木橱门就能两口吃完。
“若是放霉了也没什么,不要舍不得丢,我再给你买新的。”赵小七又吩咐了一句。
“知道了。”玉姐儿还惦记着海碗里的芝麻夹沙肉呢,这菜凉了上面的猪油会凝固成白色固体,芝麻馅也会变凉变硬,那就不好吃了!
“就到这里吧,多谢你。我先过去了。”玉姐儿急忙就要走,主动从赵小七手里夺走海碗。
想想又添上一句,“祝你学业有成,书院里吃食不好吃的话休沐日就来我家食肆,我家卖好多好吃的。”
赵小七“嗯” 了一声,住了脚步,目送玉姐儿离开。
“玉姐儿。”
玉姐儿才走了两步,就听后面赵小七唤她。
“还有什么事吗?”玉姐儿回头。见赵小七站在院里树下笑着看她。头顶是柿子树和石榴树,如今初秋都是挂果的日子,金黄交织着粉白,看着煞是可爱。
“没什么事。”赵小七冲她摆摆手,又看了她一眼,“快回去罢,小心菜凉了。”
“嗯。”玉姐儿点点头,冲他挥挥手,"回见。"
她还惦记着回宴席上大快朵颐呢,好在赵家往来的人家品行都不错,等玉姐儿回去席面的菜式还没怎么动呢。
玉姐儿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安心踏实坐下大嚼一顿。
赵家的小女儿还没名字呢,赵夫人请了叶家姐妹几个孩子起名:“我瞧着你家几个姐妹都是机敏能干的,想着孩子若能得你们一份心灵手巧就好了。”
叶盏看看玉姐儿,玉姐儿看看叶璃,这可是取名字啊,伴随一个人的一生,若是取不好那就麻烦了。
最后还是叶盏想了个名字:“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不若就叫翙翙?”比起端淑贤惠、兰荷菊桂,不如给她一个能高飞的名字。
“这名字好。”赵夫人想了想倒笑,“说也巧,我表字里带个桐,还真是栽得梧桐树,招的凤凰来了。”
办完洗儿礼,叶大富和金哥儿就从乡下回来了。
听说叶盏的冒险经历后立刻齐齐训了叶盏一回。叶大富少有的板着脸教训女儿:“下回不能这么冒险了。”
“亏你还是个读书的,这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莫非是白说的?”金哥儿的训话要更加文雅些,不过脸还是一样板着。
“我不是千金之子,是千金之女。”叶盏试图莫混过关,却让金哥儿脸更加黑。
眼看糊弄不过去,叶盏只好乖乖认错:“我不敢了。”
“你有想过不曾,万一那车厢里有歹徒同伙候着你,在路上就捆了你怎么办?万一二弟跟丢了你?就算一路相安无事,谣言给你泼污水怎么办?就算我们知道你是清白的,可你明明也进了那脏污地方,难道还能说清楚?”金哥儿从未这么板着脸训过妹妹,一连串说了一堆。
他说得的确有礼,再加上天然血脉压制,叶盏低头乖乖领训。
“妹妹也是想引蛇出洞将那些人一网打尽。”银哥儿虽然也训叶盏,见叶盏挨训却帮着说了几句话,“再说我就带着兄弟们在后面紧跟着,若是发现不对立刻就能上前帮手。”
“那也不成,歹徒见有人上来,当场拿出匕首要挟盏姐儿怎么办?”金哥儿比他们年长,自然更清楚社会的黑暗。
眼看一个两个都被训得黑头黑脸,玉姐儿赶紧给叶璃使一个眼色。
叶璃接收到位,赶紧出面救场,急着去扒两人行囊:“大哥,我写信要的东西可给我捎了?”
“没有。”金哥儿断然拒绝。
“你这孩子,给你妹妹带点东西算什么?”宓凤娘嗔怪打儿子。
“娘,她要带的那是寻常物件吗?她要猪粪!猪粪!”金哥儿提起这个就委屈,“还要新鲜的!”
天地良心,他去哪里找新鲜猪粪?就算在农村这个要求也很难办到,难道要他守在猪圈一天,见那头猪撅屁股就拿木桶过去接?
“?”原本打算兴师问罪的宓凤娘看向小女儿。
金哥儿这时候才觉委屈稍微消散点,他也难啊!
再说猪很凶狠的,若是在拉屎这种脆弱时刻惊扰了猪的平静,万一被打扰的猪气恼之下追杀他怎么办?
别看猪弱小,猪可是能咬死人的,有的猪还能吃人呢。金哥儿可不想因为乡村传言里“想吃猪屎反而被猪吃了的”傻子。
“那个,那不是……我给人治病要用嘛,涂若以豕矢。这个豕矢,就是猪粪……”叶璃似乎也知道自己不对,嗫喏着,声音越来越低。
看娘目光转为责怪,她赶紧飞快补充:“娘,这可不是我瞎胡闹,这是写在《五十二病方》里的方子!”
《五十二病方》据说是一本战国时的古书,此时已经失传,只有偶然一两道方子还流传在民间。
叶盏好笑,后来这本奇书在马王堆汉墓出土了,所以也算是某种意义的只要活得够久就会有好事发生。可惜自己没看过,否则还能拿来哄哄叶璃开心。
叶璃还在惋惜呢:“可惜这本书失传了,不然不知还有多少好方子。”
金哥儿在旁边阴阳怪气小妹:“可惜了,不然不知还要用多少猪粪。”
第100章 第 100 章
叶大富和金哥儿两人回乡一趟, 带来了许多粮食。
他们依照文书给耕种田地的佃农们分了一份,佃农们自然各个欢喜,往年里辛苦耕种还要被主家吹毛求疵, 挑剔他们以克扣口粮,叶家却厚道,能给他们一笔丰厚报酬,如此算来这个年自然能好好过。
心中感念叶家, 便承诺在接下来的秋冬好好照看田地,等着开春再耕种。
剩下的粮食索性都雇了大车运到了城里。叶大富对此也有自己的见地:“乡下的粮食贩子也是买了送进汴京城赚钱, 不如我们自己卖,不用经过贩子那一手。”
叶盏对此很是赞同,这就是不让中间商赚取差价啊。她翻了一下家里的粮食,有小米、稻米、红豆、黑豆, 还有些瓜果蔬菜。
想了想便将自己店里能用的东西拿出来:“这些按照市价, 我从咱家手里买。”
“你要用就拿了去, 哪里有爹娘跟女儿卖粮食要钱的?”叶大富不收钱,“说出去让人笑话。”
“爹这话却错了,家里处处讲兄弟姐妹们同样出钱出力, 怎得到这里就不一样了?”叶盏还是要把银钱给他, “这粮食可是全家人的,都给了我, 家里怎么办?”
“再说,便是我不买家里的粮食,仍旧要去市面上买粮食,还不是一样要花钱。”玉姐儿也跟着算账。
有道理, 叶大富便按照市价将这些粮食都卖给了叶盏。
剩下一些叶盏用不上吃不完的粮食,索性询问了食饭行, 看看哪家酒楼食肆想买,比市价稍微便宜了一点卖给了他们。
如此一来,家里的粮食不费吹灰之力就出了清,还小小赚了一笔。
叶家上下都高兴,叶大富这趟从乡下回来还带了鸭子,叶盏便想做一道太白鸭子。
这是道川菜,在后世一度很受欢迎。
鸭子收拾后飞水出锅,再用各色调料和黄酒将鸭子内外都细细抹一遍,腌制一段时间后再放入大砂锅里,加上葱姜蒜,再加一片飞水猪肉和枸杞、三七一起蒸煮。
砂锅外并不盖盖,而是加一层皮纸,用棉线捆扎起来,算是古代版的保鲜膜。
大火蒸了两个时辰后取出,将鸭带汤放入汤盘。
玉姐儿嗅了嗅:“还真是鲜。”往常也没觉得鸭汤这么鲜啊。
叶盏拿出筷子帮忙分鸭子:“这鸭子也太软烂了,筷子轻轻一搅和,就能皮肉分开。”
宓凤娘少不得要多嘴:"你筷子分便分,只是不许插在鸭肉上。"筷子插在食物上,那可是请小鬼来吃的意思,不大好呢。
叶盏便只好用铁夹分开,一人盛了一碗。
玉姐儿先吹了吹汤,喝汤:“好鲜。”隔水蒸过的鸭汤,因着上面盖了一层皮纸,没让水蒸气掉进去,因此汤汁很是浓厚。经过长时间蒸煮后鸭汁浓郁,汤色却看着清亮。
喝一口,暖呼呼直往胃里窜,细细回味,却觉得极其鲜美,一点不腻,里头三七和枸杞药材的加入,更让汤汁变得滋味复合,极好得解决了鸭油肥腻的毛病。
咸香的鸭汤混合着药材的滋补香气,下肚后醇鲜暖胃,当真是一口气就能喝光一碗。
里头的鸭肉也好吃,鸭皮紧致,里头的鸭肉已经变得酥软绵醇,很是香糯。
宓凤娘笑:“可惜如今我已经不爱喝酒了,否则这太白鸭配酒倒是一绝。”
“李太白是诗仙,以他命名的菜式自然配酒也相宜。”金哥儿笑道。
秋风渐起的日子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肉喝汤,顿时感觉这个秋天滋补得很。
宓凤娘感慨:“还是城里好,老家的亲戚们常常被粮食贩子盘剥:遇上光景好多收个三五斗粮食贩子们就来压价钱,就是丰收了都赚不到银钱。”
叶大富想想:“我去将大姐、舅爷家几家亲戚的粮食也运来城里买,这样不也可以让他们多赚些钱吗?”
叶盏肃然起敬。自家爹虽然有时经商不大厚道,可有时候心里还是善良,记挂着乡亲们。
因此叶大富索性就回了趟乡,再回来时候又多了几辆车,他提到大姐夫连着摇头:“说我要赚他的钱,死活不给我卖。”
按照城里市价卖了一批粮食,当然还是由叶盏牵头出面,跟食饭行里老板们接洽。
老板们也愿意,知根知底的粮食,从汴京城外不远处的乡下运来,又新鲜又干净,还比外面市价便宜些,比跟那些粮油铺子买来的品质更好。
叶大富第二回回乡,将银钱送给了乡亲们,这下村子里小小的沸腾了,大家都看见了实打实的银钱,这可是实实在在的福利啊。
因此就有不少乡亲赶紧来寻叶大富,想攀交情也来找叶大富贩卖粮食,叶大富踟蹰片刻:“我可以帮买卖,但我多少也要收车马费。” 叶大富提车马费其实是想推掉此事,帮自家关系亲近的亲戚帮卖是心甘情愿,可是帮外人,很容易出力落不着好,不如说自己要收钱,劝退别人。
乡亲们自然是愿意的,即使有了这钱还是比外面贩子便宜。
怎么这就答应了?叶大富暗暗叫苦,他更愿意让大伙儿自己去卖:“其实大伙儿可以自己赶车去汴京城里买卖,咱们叶家村离着城里又不远,大家也都有亲眷什么在汴京生活,何必非要我去。”
“我们自己去城里,路上要吃,要雇车马,进了城对那些税又两眼一摸瞎,还要住店花钱,就算城里有亲戚家可以落脚,这要寻什么买家也找不到,万一惹到了什么贵人被抓不划算,不如交给你放心。”乡亲们的思量也很实在。
叶大富想想是这么个理,他当初刚进汴京城时也顾虑重重,何况他开的车马费也实在是低。
他便应了下来,按照每辆车要十文的钱收了银钱,
这消息放出去后四里八乡都来找叶大富,毕竟乡下百姓沾亲带故,一呼百应,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干了一年,谁也不想将自家汗水换来的粮食白白送给粮食贩子。
叶大富便低价谈了一个车队,将粮食统统运送到了汴京城。
有了叶盏和玉姐儿出面找食饭行的人,自然销路是不愁的,叶家村那点粮食轻轻松松就被各家酒楼食肆吃下。
这几趟老家跑下来,乡亲们的粮食都被市价卖了出去,食饭行的老板都以合适的价钱买到了物美价廉的食材,叶大富也轻轻松松赚了大一笔银钱。
叶大富很是自豪,在乡亲们少不得要提及两位女儿的厉害:“如今开着食肆,小小年纪就进了汴京城的食饭行。”
“汴京城啊,那可是都城,人烟阜盛群英荟萃,我两个女儿,小小年纪光靠着自家手艺就能立足,还能帮我们的粮食找到销路,往来也都是大人物呢!”
乡亲们也跟着称赞,叶家的两个女儿他们都是有印象的,记得她们小时候瘦弱娇小,上次见到时已经落落大方举止有度,看着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却没想到她们还能有这么大能耐。
“老叶啊,你家两个女儿可是光宗耀祖。”
“有了这两个女儿你可是享福的命啊。”
纷纷称赞后就动了心思:“我家那丫头只知道烧火,不知能不能送进城里给你家女儿做个学徒?”
乡下嘛,重男轻女得理所当然,一部分女儿被当成奴仆,一部分女儿因着要避开厚嫁的嫁妆索性在家里养一辈子,在亲眼目睹叶家女儿们的能耐后,乡亲们便动了心思。
让女儿去做厨娘啊!
在汴京城里做个厨娘,虽然前期要给师傅出钱,但后面好啊!若是像叶家女儿一样出席,也进个食饭行,认识那么多大人物,自家买卖粮食不就方便了吗?
就算做不成叶家女儿们那么有出息,只是做个普通厨娘也行啊,厨娘的薪俸交到家里不也能补贴家用吗?再者都说大旱三年饿不死厨子,偷点藏点吃食回来,也能改善家里伙食啊。
要是往常自然不敢让女儿背井离乡——万一遇到人贩子怎么办?
可如今有叶大富接应,去了就跟着他两个女儿,自然是不怕被坏人拐走的。
因此乡亲们都围过来询问。
叶大富虽然爱吹牛,但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糊涂:“要跟我女儿学徒的事情得问过我两个女儿才能定,我不能做主。”
便有那乡野村夫嘲笑他:“你既是个做爹的,就拿出你当家男人的气概来,自己说了算,难道还要听两个小丫头片子的?”
“不对。”叶大富才不听他的激将之法呢,“谁说我当家,我浑家当家。”
众人:……
这么坦然承认自己惧内,叶大富也算很有种了。
“不过便是我浑家来也不会自己说了算,当人爹娘的靠着父母身份压孩子,算什么好玩意儿?”叶大富放下茶盅,认真跟乡亲们理论,"咱们村里那个王老头,可不就是例子。"
村民们原先还嘲笑叶大富,此时倒齐齐沉默,王老头的确是压榨五个儿子,儿子们都五十岁了还得每天在地里劳作,收成粮食全部由王老头拿着锁起来不给儿子们,儿媳妇们要做饭还要由王老头开锁从自家房里每顿舀一顿的面,多了没有,儿子孙子们就是他的奴隶,自家在屋里吃油饼喝羊肉汤,给儿孙们吃窝头喝菜汤。
最后王老头在地上摔了一跤,没有一个儿子去扶,由着他在地上呻吟了一夜,第二天看不过去的邻居来送他去看郎中,却已经没救了。
“再说了。”叶大富笑嘻嘻开口,“若是我家女儿不愿意,就算看在我这个当爹的面子上收了孩子,不好好教导那不也是耽误了你家女儿吗?”
这的确,拜师要收费,可师傅教不教看心情,乡亲们谁也不想自家交了钱却学不到东西,便纷纷点头,不再纠缠叶大富。
叶大富回去后就将此事告诉了叶盏。叶盏倒同意:“食肆里生意还要扩张,人手自然不够,若能得学徒们帮助最好。”
“只不过如今却不行,我手里有遭事要忙,等忙完这一阵,我亲自去选学徒回来。”叶盏如今在盘算一件大事呢。
叶家食肆的生意因着盒饭生意又上了一层楼,如今店里要做日常经营,还要给全城提供盖浇饭,再有二百劳工们的定量销售,渐渐原有的店面难以满足需求。
叶盏便开始四处寻找,打算在城里购买一处酒楼。只不过买房要考量的第一件事,就是房产有无泡沫?须知富户们买卖,贵也就贵了,对他们而言就跟零花钱买个包一样无足轻重,可对叶盏这样的穷人而言,买贵了一成就相对于一年白干。所以买房之前还得好好考量一下当地市场。
这京城里房子的价钱,最豪华的,可达到数十万贯或上百万贯②,豪华的宅邸要价能到一万两白银①,中等较高的宅邸需要五千两白银。要是最便宜的,寻常人家建立在偏僻处的一两间平房,大约也值当二百两银子。
叶盏按照现代推算下,果然差不多,帝都大平层和别墅从几亿到上千万,老百姓的房子也就一千万到几百万不等,而胡同里老破小平房一间大约也是二百万左右。
历史果然是个圆,这么算来,她一盘菜卖个三十块钱若是放在现代倒也能算进物美价廉的行列。
三千两银子的房子可以出租,平均月租十贯,买回来大约三百个月就能回本,也就是二十五年回本,如此算来比北上深许多房子租售比都要高呢。看来汴京城的房产没有什么泡沫,很是□□。
分析清楚了没有泡沫,叶盏就认真筹谋买酒楼的事。
叶大富求稳为上,想劝女儿赁酒楼:“你若是出了高价,什么好地方的酒楼赁不得,为何还要买?”在京城买个酒楼那是祖辈几代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
“若是我赁来经营得好,酒楼的房东难免要抬高赁价,到时候是搬走酒楼还是咬咬牙答应他呢?”叶盏看得很清楚。
前世她就见多了这样的无良房东,若是店铺生意好,有的房东会在租期到期后赶走租户,自己在原址开一家一模一样的店;有的房东则会直接坐地起价,因为一般客人都认店门,你贸然搬迁会影响获客量,所以有些酒楼老板只能委委屈屈答应高房租。
“这……”叶大富一时语塞,对于市井间的算计他看得比女儿多,自然知道这事情常有发生。毕竟房东是房子到期再抬价,又不是在租赁文书存续期间抬价,也不算是失了信用。
“孩子若要买你就由着她去。”宓凤娘嗔怪丈夫一声,“盏儿自有她的盘算。”
她倒是先要拿钱出来:“如今秋社后家里收成都卖了一部分,还有你爹贩运粮食的钱,原本想给他开张个古董铺子,如今既然你要用先拿来给你应急。”
叶盏摇摇头:“钱倒是有一些。”她这些日子经营酒楼,已经攒了一千贯,再加上玉姐儿那里有一千贯,两人加起来有两千贯。
只不过两千贯听着多,在汴京房市上算是杯水车薪。叶盏问了好几个中人,光是看他们为难的目光,就知道自己还算个彻头彻尾的穷人呢。
“要不我们先买家小店?都说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我们先买个自家的食肆,等过几年再买酒楼便是。”玉姐儿劝妹妹。赁食肆——买塌房——买食肆——赁酒楼——买酒楼, 这条路听着也不赖,稳打稳扎嘛。
“我再看看情形,若是实在不行我再想旁的法子。”叶盏是个倔脾气,没撞到南墙不想轻易认输。
她寻了好几个中人问来问去,没打听到便宜的酒楼,因着在店内交谈并不避讳旁人,倒是被不少人知道了她要低价买酒楼。
自然也有人背地里嘲笑她:“俗话说得好,有什么银钱打多少斤豆腐,这钱不够来凑什么热闹。”叶家食肆一向风风火火,自然也有不少人嫉妒叶盏,趁机嘲弄。
蓬蕊先私下里寻叶盏说话:“我手里如今宽裕,你先拿着急用。我那田产铺子都可随时出售。”她如今是个小富婆。
“我怎么能拿你的钱,你手里都是田铺,一时卖掉也要被压价。”叶盏摆摆手不收她的钱。
第二天,田寿来寻叶盏,站在门口吭哧吭哧半天才冒出一句话:“我来出这个钱。”
叶盏自然谢过他好意:“多谢您相助,只不过拿旁人的钱算怎么回事,我必不会要。”
“不是。 ”田寿鼓起勇气抬头,“您不用因着收了这钱就要答应……婚事,便是还不了也就当是个朋友,都说朋友有通财之义。”
倒是个君子,不过叶盏不会收他的银钱。
谢绝了他,一回头就看见小裴大人。小裴大人面色沉静如水,似乎没听到田寿给钱,倒问叶盏:“开封府有一家酒楼买扑,我替你写了名字上去,你可愿意?”
买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