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岛柊有些惆怅, 不知道中原中也这些套路是从哪里学来的，但从效果来看，中原中也已经比他还像是个少女漫男主了。
另一头中原中也有些惴惴, 他觉得自己干这事的步骤还挺严谨的, 但效果却不像是漫画里画的那样, 月岛柊没有羞涩没有脸红，甚至连看见熟人的怔松都没有，那双眼睛清凌凌的, 反倒带着点前辈看后辈的慈祥，只一眼，就错开视线, 然后面无表情的将那本书塞了回去。
等中原中也从书架后绕出来，就看见月岛柊已经回到了座位上，正抱着一本书看。
他在月岛柊面前坐下。
图书馆的桌椅上都装了静音脚套, 拖拽时几乎不会发出声响, 但是中原中也没有刻意放轻声音, 因此动作时会有窸窸窣窣的响动, 这声音并不扰人, 顶多就是引人注意罢了。
比如中原中也身后的那几个人, 听到动静就稍稍抬头看了他一眼, 发现没什么事，就又默默低下头看书, 唯有月岛柊一动不动, 听到声响也不过是眼皮颤了颤, 眼见着要抬起眼睛看了，抬到一半却又重新垂下眼皮，视线再度落回手中的书上。
中原中也盯着月岛柊看, 一只手打开书，翻页时发出很明显的声音。
月岛柊微微一动，中原中也精神一振，却见月岛柊只是换了个姿势，缓缓翻过一页纸。
中原中也肩膀塌下来。
他不开心的看着月岛柊手中的那本书，心中诽腹那书上是不是涂了胶水，能将视线也粘住？还是说这书真有那么好看？
他探头去看，离的近了就发现——月岛柊把书拿反了。
“阿柊，书反了。”中原中也不解但尊重。
“……”月岛柊指尖一个用力，险些将书页边缘的纸捻破，但很快就若无其事的将书倒过来，抬眸道谢。
中原中也眯起眼睛，疑心自己看错了，或者是逆着光的缘故，光晕在月岛柊周身晕染出不一样的色彩，不然月岛柊的耳朵怎么会有点红？啊……等等，好像更红了。
他仔细去看，却见那抹红色逐渐加深，又有了向上蔓延的趋势，连脸颊都晕开了一层浅浅的粉色。
因为过于专注，看着看着，中原中也就离月岛柊越来越近，直到眼前忽然一黑——月岛柊拿书挡住了他，随后那本书下移，露出了月岛柊的一双眼睛。
月岛柊的目光严肃中带着一些谴责，压低了声音提醒：“这里是图书馆。”
言下之意是这么动来动去的不怕吵到人吗？
中原中也这才从刚才那种专注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大概是所有图书馆因为自身“知识殿堂”的属性都自带一种叫人敬畏的威严感，他来不及细想就坐回了位置上，坐姿还无比端正。
月岛柊背在身后的手捏了捏，等脸上的热度降的差不多了，才把书放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在月岛柊看书，中原中也看月岛柊这种形式中度过。
当然中原中也也不是一直盯着月岛柊。
他倒是想这样，但是眉目传情要眼神接触了才能传情，月岛柊根本不看他，他再觉得月岛柊好看也难免有一种被忽视的憋闷感。
如果是平常，他早大喇喇说出来了。
但很遗憾这里是图书馆，月岛柊还是以学习的名义过来的，他总不好意思打扰他学习。
如果他们再亲近一点，他可以整理一下措辞委婉的说出来。
但很可惜他和月岛柊只是普通朋友（自认为），好感度似乎还不足以用这种开玩笑的语气提出要求。
中原中也撇嘴，索性低下头研究手上的书。
这本书是他随手拿的，根本不是他感兴趣的题材，他看了几页就起身往书架走去，打算换本新的，没发现就在他背转身的一刹那，月岛柊微微侧了侧身，余光掠过层层叠叠的书架，落在他的背影上，又在他拎着新书回来的时候，一瞬间错开视线，重新看向面前的书。
第二本书很有趣，无论是书名还是内容都很有趣，但中原中也本就不是一个能长时间待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的人，任务中潜伏那是不得已而为之——何况以他的身手也很少有需要潜伏的时候——平时他更喜欢骑着摩托飙车，或者研究商场陈列柜里的红酒，后者是因为他尚未到法定饮酒年龄，某种意义上还算的上遵纪守法的重力使先生不能饱口福，就只能饱眼福了。
可是现在让他坐在图书管里……一开始他还能坚持，时间一长就有枯燥了。
或许如果月岛柊理一下他的话，他能更高兴一点，哪怕只是偶尔给个眼神，或者对他笑一笑，也足以让他在这个地方兴致勃勃的从早待到晚。
但月岛柊像是要把整个人都泡到书里去，连个眼神都不给，仿佛他是一块石头、一棵树，这么一想，待遇好像还没月岛柊背后坐着的那个人好——起码那个位置离月岛柊还近一点。
中原中也开始东摸摸、西看看，仿佛椅子上长了刺，一秒钟能换八百个姿势，亦或是桌面上开出一朵花，可以让他无神的盯着看好久。
最后他干脆把手中的书扔到一边，趴在桌上去看月岛柊那本书的封面，试图弄清楚到底是哪本书如此吸引人。
如果有趣的话自己也找来看看吧，没准以后还可以培养一下共同语言。
中原中也是这么想的，直到他看到了书名。
蓝白两色的封面上写着一行字——
《泛函分析导论及应用》。
“……”中原中也微微张开嘴巴，看看月岛柊又看看书，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敬畏。
两人一直在图书馆待到傍晚时分，图书馆里的其他人陆陆续续离去，工作人员过来告知他们即将闭馆，月岛柊终于放下了书。
此时中原中也已经无神的趴在桌上很久了，头上的几根呆毛也塌下去，整体看上去像是一滩软趴趴的泥，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月岛柊的动作，有些懵的转过头。
但是月岛柊已经从他身边走过去，走到了书架间还书，只余一句话落到他耳畔。
“走了。”
中原中也看着月岛柊的背影，缓缓眨了下眼，忽然觉得有些不开心。
或许连月岛柊自己也没意识到，他虽然性格内敛，但因为时刻留意中原中也的缘故，每当中原中也说话、或者做什么事的时候，总会及时给出回应。
这种回应有时候是一句话，一个眼神，甚至是更轻微的肢体语言……中原中也很难对这种回应做出精确的概括，但是他能感受到，并乐在其中，因此当这种回应少了、没了，他虽说不上为什么，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心中不由的升起一股夹杂着委屈、不解，近似于被抛弃的情绪。
月岛柊将书放回了书架，此时走到门口，正静静看着中原中也。
明明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但中原中也就是觉得不一样，很不一样。身后，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开始打扫卫生，见能说话了，憋了一整天的他干脆跑过去，开口就想要质问，但刚说了一个字，就卡了壳。
“你……”
你什么？
问你为什么不理我？
可是……月岛柊好像没有不理他啊，现在是张扑克脸，以前也是张扑克脸啊。
“太晚了，我要回家了，如果要约饭的话，就改天吧。”月岛柊却是误会了，摇了摇头。
说实话，看一整天的高数也挺折磨的，他几次想把书还回去，但为了不让中原中也搭话，硬是装作认真的样子强行看了一整天，其实如果中原中也观察仔细的话，会发现那本书他根本没翻几页，看书时一大半时间都用来神游了，自然也留意到了中原中也的动静。
有好几次，他都想说不喜欢不用待着，走吧，站起来走吧，只要你开口，他就能答应。
可是中原中也一点声响都没有，两人就这么暗中僵持着，彼此的身心都遭受了巨大折磨。
但好在月岛柊的目的达到了。
——在图书馆这个恋情高发地，成功斩断了一切暧昧。
而且他知道中原中也的心思，刻意拖到这个时间，有了充足的理由拒绝后续的约会，连最后一丝暧昧的可能都清除了。
话说到这份上，中原中也也不好再说什么，闷闷点头，偏偏他又没开车来，也不好说“我送你”这句话，一起去公交车站坐车又显得奇怪，因为这附近根本没有通往港/黑的站点，所以最后的结局就是两人在图书馆门口分道扬镳，一个左拐回港/黑，一个右拐回家。
月岛柊暗暗吐出一口气，颇有种游戏打到最后一关的解脱感。
说实话，中原中也这个样子看上去挺可怜的，再一起待下去，他怀疑自己可能要忍不住说点什么安慰一下。
“那……再见？”
月岛柊挥了挥手。
中原中也有气无力的点头，抬起手又放下。
月岛柊背着书包走出图书馆大门。
天空是深灰色的，明明已经傍晚，夕阳却藏在云层后，只留下浅浅几道红痕，积蓄了一整天的暴雨在此刻落下。
月岛柊刚走出没几步，就见大雨瓢泼而下，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了一片水幕中。
但是……
他没带伞。
中原中也也没有。
第82章
月岛柊被逼回了图书馆内。
两人站在玻璃门前, 衬着图书馆空旷的大厅，以及外面泼天的雨幕，渺小的像是两只蚂蚁。
沉默在两人之间发酵。
铺天盖地的潮意弥漫而来, 衬的空间越发逼仄。
月岛柊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
糟糕。
他心中想道, 算东算西, 躲过了图书馆中隔着书架对视，躲过了取书时一不小心碰到的手，连在一起的暧昧氛围都靠着高数破坏了, 唯独没躲过这场大雨。
大雨，空旷的图书馆，被雨堵在图书馆中的两个人。
按照一般套路而言, 这种情况下男女主往往会共撑一把伞，窄小的伞面会让两个人不自觉贴在一起，什么都不用干, 那种黏黏糊糊的氛围就出来了——这可是比单纯的图书馆相遇还要暧昧的场景。
当然无论是他还是中原中也都没带伞, 但即便不共撑一把伞, 光是两个人共同被雨困在这个房间里, 就够叫人心慌了。
“我叫人来接了, 先喝点水吧。”
中原中也挂断电话, 环视一圈, 发现不远处有个饮水机，饮水机旁有一排大概是供访客使用的椅子。
他走过去倒了两杯热水, 将其中一杯递给月岛柊后, 转身在那椅子上坐下。
月岛柊犹豫了一下, 还是选择坐在中原中也旁边，捧着纸杯看着其中白雾袅袅，忽而视线一转, 偷偷看了中原中也一眼。
中原中也仰头喝掉了大半杯水，定了定神，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不理我？”
月岛柊手一抖，险些绷不住脸上的表情，过了片刻才转过头，眼中迷茫又无辜：“我没有不理你啊。”
中原中也抿唇，皱眉瞧他：“你有。”
月岛柊同样皱起眉毛，露出一个仿佛被冤枉的表情，轻声问：“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因为……”中原中也张想不出合适的回答，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直觉。”
已经准备好一箩筐的话打算反驳的月岛柊：“……”
直觉，一个适用于任何问题，但是不管怎样听起来都很像糊弄的回答。
可中原中也定定看着他，将这话说的斩钉截铁。
月岛柊沉默，不由感慨直觉系可怕如斯。
他有心想将这个问题糊弄过去，但中原中也像是叼住了一块肉的老虎，亦或是他大概真的很在意这件事，最后竟又将这个问题绕了回来。
“所以……为什么不理我？”
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尾音夹在雨珠的乱响中，显出几分破碎，明明表情没有怎么样，听起来倒有几分委屈。
月岛柊静静看着他，只能一声轻叹，顷身靠过去：“真的没有不理你，只是我看书时就顾不上别的事情……”
这个距离已经突破了朋友间的界限，近的两人可以在彼此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月岛柊觉得有点危险，但中原中也像是被安抚了，眉目舒展，不禁又靠近了一点：“那你说下次约饭……”
“……”怎么还记得这件事？月岛柊重新拉开了两人距离，沉默的喝了口水，搬出了万金油回答：“下次……我也不确定什么时候有空。”他又把问题抛给了中原中也，“你接下来也很忙吧？”
中原·森鸥外眼中正在打磨的钻石·港/黑内部正值上升期的骨干成员·负责任的工作狂·中也一想的确是这样，发出遗憾的叹息。
但月岛柊言语中毕竟留了余地，最近没时间没错，但人又不可能永远这么忙，最重要是是……
窗外的雨还没停。
——窗外的雨为什么还没停！
月岛柊看着图书馆被雨砸出道道水迹的窗户，忍不住这么想道。
中原中也正在用一种很低的声音谈论他所知道的、味道独特或者风格特殊的餐厅，像是羞于启齿，亦或是不想让月岛柊觉得他过于殷勤看出些什么，他的声音轻的近乎像是自言自语，但到底心中期待，所以又说的事无巨细。
月岛柊理智上不愿意去听，低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手中的纸杯，仿佛上面开出了一朵花，但是那些细细碎碎、带着隐晦期待的词句像是乘着风飞入他的耳朵，在脑海中排列组合出一幅幅具象化的场景。
“港/黑附近有家西餐厅，哪里红酒很不错……”
西餐厅啊……但是他们两个好像都没到可以喝酒的年纪。
“或者去吃刺身？我还知道一家口碑很好的日料店……”
……&刺身不错，但这家店好像还要预约？
“中餐呢？啊，我记得那家店对面有个卖章鱼小丸子的店，那家店的章鱼小丸子是甜的……”
……甜的章鱼小丸子？那是个什么东西？
“……你觉得呢？”
我觉得……打住！
月岛柊双手拍自己的脸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将思绪扯了回来。
他转头，中原中也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见他不回答，还舔舔唇，重复了一遍。
“我……随便吧。”最后几个字月岛柊说的万分心虚。
中原中也显然对这个回答极其不满，想了想，问：“或者去你想去的地方也没关系。你呢？有什么喜欢的餐厅吗？”自觉这是一个了解月岛柊喜好的好机会，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或者别的、你喜欢的地方也行。”
月岛柊被问住了。
要说好的餐厅，他当然知道是什么样子，毕竟绝大多数少女漫中都有男女主在餐厅约会的情节，但那是漫画中的餐厅，落到现实里……在他乏善可陈的生命中，他对周遭玩乐之地的探索其实还不足百分之一，活的实在过于无趣了，以至于现在中原中也问起，他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不知道，”半晌，月岛柊泄气般的摇摇头，轻声道：“我这个人，其实平时过的还挺无趣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他们真的就着这个话题一路聊下去了？
中原中也愉悦的眯起眼睛，语气轻快，“没关系，到时候我可以陪你一起把你没去过但是想去的地方逛一圈，总能找到你喜欢的。”
“……”月岛柊叹为观止，感觉中原中也的成长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他这个“前辈”，可以叹一声后生可畏了。
他忍不住再度看向窗户，心想这雨怎么就一直停不了。
但好在雨没停，港/黑的车却到了。
本着努力救自家上司“脱困”的形式，中原中也的下属门在接到电话的那一刻就马不停蹄的启程，一脚油门踩到底，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中原中也指定的地点。
但见一辆黑车破开重重雨幕驶来，漂亮的一个甩尾，眨眼间就停在了图书馆前，且距离图书馆的大门只有一步之遥，从出门到上车的这几步路，甚至连一滴雨都不会淋到。
月岛柊也终于可以适时的终止这个话题，他迅速起身，扔下一句“车到了”之后，以一种落荒而逃的姿态快步向大门走去。
中原中也一愣，紧随其后。
作为中原中也贴心的下属，车里自然是准备了伞的，不仅有伞，还有雨衣。
中原中也想邀请月岛柊一起走，直接把他送到公寓楼下，但是月岛柊以不继续耽误中原中也时间拒绝了，只拿了车里的伞。
“你还有工作堆着没做吧？我不继续打扰你了，我坐公交回去就可以，再见。”
月岛柊朝中原中也挥了挥手，撑伞走入了大雨中。
雨下的很大，噼里啪啦砸在伞面上发出嘈杂的声响，但是他走的也不慢，一转眼就已经化为了远方的一个小黑点。
中原中也看着他的背影，可直到月岛柊的身影在转角处消失了，他也没有转头看过他。
自然，也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中原中也百般期待的那个关于以后的约定，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烟雾，散在了这片雨中。
他怔怔看着雨帘，看着月岛柊消失的方向，这一刻忽然有些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月岛柊……是不是在刻意疏远他。
仔细想想，这一点在很多小事中都已经体现了。
刻意避开约会的话题、图书馆里故意不理人……甚至可以追溯到更早以前，一旦有了这个想法，中原中也翻找回忆，发现从他准备赴看电影这个约时，月岛柊就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了。
但这毕竟只是一个猜测。
中原中也知道自己的直觉一般不会出错，可人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他也不能免俗，有好的预感时希望预感成真，有坏的预感时会尝试找蛛丝马迹证明预感出错。
中原中也心中不自觉的为月岛柊开脱。
或许只是他心情不好呢？
一个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会变得不爱理人的。
然而之后发生的事似乎进一步佐证了那个猜测。
回到港/黑后，中原中也试图联系月岛柊，他开始频繁的、找各种理由给月岛柊发信息，连食堂换了个厨师都能发条信息过去，反复在月岛柊面前刷存在感，也曾好几次提起约饭的话题，想着把图书馆中那个未尽的话题给续上。
但前者月岛柊总是很晚才回应，往往是他早上发过去好几句，傍晚月岛柊才回信息，回应的内容也只是一些简短的评价，话里话外都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疏离；后者他每次提起，月岛柊总会不着痕迹的将话题岔开去。
当月岛柊第四次在“约饭”这个话题上用“改天”敷衍人的时候，中原中也头一次先月岛柊之前挂断了电话，甚至没说一声再见。
确定了，月岛柊就是在故意疏远他。
中原中也有点生气，但生气之后就是委屈，以及更大的茫然。
——但是……为什么？
**
“改天吧，我……”
嘟——嘟——嘟——
手机另一头的忙音将月岛柊剩下的话堵在喉咙里。
他拿开手机，看着屏幕上对方已挂断电话的显示，面无表情的将手机扔在桌上，然后抄过一旁的笔记本，开始做作业。
莱姆在一边长吁短叹：“……何苦啊，你这是何苦啊……你已经躲人躲了快半个月了吧？再坚实的友谊也是要靠日常维系的，你再这样下去，小心连朋友都没了哦。”
月岛柊笔尖一顿，舌尖抵了抵牙齿，“没了就没了。”
“啧。”莱姆看他像看一个梗着脖子反驳的熊孩子。
月岛柊瞥他一眼，缩了缩脖子，小声：“可是我和他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啧啧。”莱姆的表情更加一言难尽了。
“好啦我知道这个理由有点土，但是，”月岛柊顿了顿，“世界屏障不是要修好了吗？等世界屏障修好，我和他就见不了面了吧？”
莱姆：“你知道这不是问题，如果能顺利完成任务，你就可以获得一个实现任意愿望的机会。”他在“任意”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月岛柊哑然，眼睫毛扑簌簌闪烁几下，忽然转头继续做作业，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样子。
对月岛柊的这种鸵鸟行径，莱姆万分无奈，再度忍不住长吁短叹，叹着，叹着，引起了野崎梅太郎和宝积寺莲华的好奇。
说起来莱姆和这两人认识还是机缘巧合，在樱兰出任务的时候，他曾化作人形帮月岛柊奔走，难免就和宝积寺莲华和野崎梅太郎有了接触。
虽说只是打了几个照面吧……但剧本组（少女漫特供）和剧本组之间就是有着谜一样的吸引力，三人一见倾情再见倾心，见了三面四面后，互相引为知己。
再加上随着破损的屏障逐渐修复，两个片场被渐渐隔开来，咒灵、异能和少女漫片场的接触其实已经没有那么频繁了，他也得以喘口气。
人闲下来容易想些有的没的，史莱姆也是这样。
莱姆自觉算是看着月岛柊长大的，看着月岛柊现在这个样子，忽然就有了点老父亲的心态，可劝是劝不动的，人的性格塑造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所谓的“突然解开心结”只存在于小学生糊弄老师胡编乱造的作文中，和各种漫画小说电视剧中，本质上那是一种属于作者的温柔的开解。
而放到现实中，突然解开心结的人——有，但也有一辈子陷在情绪中出不来的人，不然也不会有郁郁而终这个词。
然而月岛柊……上下两辈子足以将他的性格打造成一座坚实的堡垒。
莱姆一腔哀愁无处诉说，最后人形找上了野崎梅太郎和宝积寺莲华，但是他也不详细说发生了什么，只是唉声叹气，搞得宝积寺莲华不耐烦起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莱姆嘴角翕动，高效总结：“我磕的CP要BE了……”
野崎梅太郎一瞬间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宝积寺莲华俯身上前：“怎么说？”
莱姆隐去具体人名，将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托腮叹息，“明明是双向暗恋，怎么就BE了呢……”
野崎梅太郎和宝积寺莲华听罢同样眉头紧锁，但好的少女漫画家/磕CP达人从不轻言放弃，会从各种角度分析人设剧情。
他们将莱姆的话当成了一个单纯的故事，由于莱姆叙述时更多讲述了月岛柊的事，对中原中也着墨不多，他们就问起了中原中也的情况。
宝积寺莲华：“好了，A你已经说的够多了，B又是什么样的人设？”
莱姆想了想，想到了中原中也身上最明显的一个标签，“他是……黑/道？”
宝积寺莲华神情变得古怪起来：“所以现在的情况是，A和B双向暗恋，但是A躲着B且B是个黑/道？”
莱姆想了想觉得这话没毛病，点头。
宝积寺莲华眯起眼睛，同野崎梅太郎对视一眼，两人的表情齐齐意味深长起来。
“我觉得你不用担心，这个CP BE不起来，A是落跑甜心，B是黑/道，那么按照正常逻辑，接下来的剧情绝对是……”宝积寺莲华薄唇轻启，缓缓吐出几个字，“□□太子……”
野崎梅太郎目视远方，淡然接上：“强取豪夺。”
莱姆：“……不是，这个黑/道太子是怎么来的？他不是黑/道太子啊！”
宝积寺莲华：“但是他是黑/道。”
**
是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距离那天在图书馆分别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前半个月中原中也还有信息发过来，后半个月则悄无声息。
月岛柊看着手机上和中原中也的聊天界面，反复下拉刷新，但是什么新信息也没刷出来，抱着不知是失落还是解脱的心情，他将手机放回口袋。
应该不会再联系了吧，他想，这也算是失恋了。
冰箱里的食物已经所剩无几，月岛柊关上冰箱门，准备去楼下便利店买点吃的。
他走到玄关换鞋，动作有点迟钝，眼睛垂下，眉宇像是压着一片乌云，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萧索的意味。
这时敲门声忽然响起。
月岛柊本能的呢喃了一句：“来了，稍等。”打开了门，然后在下一刻，猛然睁大双眼。
门外，中原中也保持着敲门的姿势，见他出来了，蓝眼珠子一转，面无表情的放下手。
第83章
月岛柊脑中嗡的一下, 感觉有一把榔头重重砸下，砸的他思维都有了一瞬的停滞。
他看着中原中也，几秒后, 猛地关门。
但是中原中也的反应更快, 倒不如说, 某种程度上看透了月岛柊的他早有准备，月岛柊尚未有动作，只是眼神颤了一下, 他就先一步伸出手，像是一把刀一样直直卡入门和门框的缝隙中。
门裹着利风向他的手重重砸落。
月岛柊慌得轻轻啊了一声，关门的动作一顿, 就被抓住机会的中原中也反手扣住门的边沿，手中施力将门的缝隙挤得的更大了一点，紧跟着欺身而上, 转瞬间, 半截身子都挤入了门框内。
月岛柊想继续关门, 但港/黑重力使的武力值在此刻展露无遗, 那只撑在门上的手就像铁做的, 任他如何施力, 就是纹丝不动。
大概是因为有些生气的缘故, 此刻的重力使没了平日里的笑模样，一张脸板着, 钴蓝色的眼珠定定看着月岛柊, 凛冽的气势不要钱似的往外洒, 看上去有点凶。
又因为此时两人离的近了，温热的气息有些霸道的扑洒过来。
月岛柊被这阵气息弄的心尖一颤又一颤，想继续关门, 可是力气拼不过，有心想逃，但被中原中也的目光锁定，感觉转个身都困难，只能强撑着有些磕巴的开口：“你、你怎么来了？”
月岛柊努力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在此刻的中原中也眼中，那张从来都是波澜不惊、面无表情的脸像是突然摘掉了外面的壳子，黑眼睛闪闪烁烁的，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他，瑟缩的样子看上去都有些可怜了，像是一只躲在门后瑟瑟发抖的白兔子。
若是放在别的时间点，月岛柊露出这副表情他早撸袖子上前□□了，但很遗憾他被放了一个月鸽子，带着一腔憋闷上门，此刻见到月岛柊这幅样子，堵在心中的一口气顿时散了七八分，剩下的就是觉得有点好玩。
就好像一只从来都是嘶哑咧嘴、满身戒备的猫突然翻身露出软软的肚皮喵喵叫，虽然是被逼的吧——但那肚皮的确又白又软。
中原中也嘴角翘了翘，但又觉得不行，一个月呢，不能这么快就原谅他，于是迅速拉平嘴角，臭着脸道：“你放了我一个月鸽子，我过来讨个公道。”
月岛柊定了定神，表情中枢基本恢复作用，两年演绎经验开始耀武扬威，就是说话还有点打磕巴：“我、我哪有放你鸽子……”
“没有吗？发信息不理，打电话不接，约你出去玩推三阻四……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这是故意的，”中原中也开始细数月岛柊“罪状”，数到后面越说越生气，声音拔高，问出了那个在心中萦绕已久的问题，“你到底为什么要躲我？”
可惜表情中枢恢复了，但是脑子还是一团浆糊，月岛柊想不出理由，只能呐呐开口：“没有躲……”
中原中也对此的回复是一声冷哼。
月岛柊悄悄推了推门，发现还是推不动，垂下眼睛，小声：“要不改天……”
中原中也又是一声冷哼。
月岛柊闭上嘴，片刻后，委委屈屈开口：“那你想怎样？”
中原中也舔舔唇：“陪我看电影。”
“最近我要复习……”
“哦，我不管。”
“……”没想到中原中也会这么回答，月岛柊睁大眼满眼震惊的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地痞无赖。
中原中也耸耸肩，站着让月岛柊看，一副我就是地痞无赖咋地的样子。
可惜月岛柊在这方面底线绷的死紧，他知道有一有二就有三，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以后想要刹车就更难了，所以在中原中也思索要不要态度强硬点再逼一把的时候，他思维一转，已经开始朝要不要就此绝交的方向考虑，缓缓吸了一口气，难过的拒绝了。
中原中也还是那句话：“我不管。”
说着上前一步，原本半截就已经挤入了门框，这么一动，整个人都像是要进到房间里。
月岛柊心中警铃大作，忙伸手抵住门，“可是我最近真的没空。”
月岛柊的力气跟猫挠似的，中原中也完全可以破门而入，但是他不可能这么做，又不想就这么离开，一时间竟然就这么和月岛柊僵持住了。
中原中也其实也不是一定要和月岛柊去看电影，他只是想月岛柊不要一直躲着他，于是微微松了松力气，软下声音，“那就等你不忙的时候再出去玩，但是这次约定好了就不能放我鸽子，也不能再躲着我。”
月岛柊愈发难过了，心中满是要就此和暗恋对象分道扬镳、永不再见的失落，但态度依旧坚定：“真的不行。”
说着手上施力，想要直接把中原中也关出去。
猝不及防下，中原中也被推的微微向后一步，但紧跟着他手上用力，又往前走了两步。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可是我感觉你好像挺想和我出去玩的。”
“……”这么这么敏锐，月岛柊摸了摸发烫的耳朵，继续用力把人往外推，“错觉，我不想和你出去玩。”
一个拼命的想逃，一个抓着人不让他逃。
两人像是就着这扇门开启了一场势均力敌的拔河。
僵持到最后，两人几乎贴在门上，黑眼睛对着蓝眼睛，彼此间的距离不足十五厘米，如果不是中间横着一扇门破坏观感，这个距离其实很适合接吻。
“出去！”月岛柊恼了，恶声恶气开口。
中原中也也恼了，强行上前半步，轻哼一声：“你把我关出去也没用，我有你家钥匙。”
因为说话声音拔高，在楼梯间当初一声又一声的回音。
月岛柊像是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整个人僵在原地，半晌不可置信的开口：“你怎么会有我家钥匙？！”
“不对，”顿了顿，他忽然后知后觉的想起一件事，“你怎么知道我家的具体地址！”
没错，鉴于月岛柊平时是个很有领地意识和隐私意识的人，他几乎不会让人知道自己的具体住址，平时点外卖、收快递只会写到具体是哪幢楼，仅有的几次中原中也送他回家，也是让人送到公寓楼外的一条街就停下了——一开始是因为两人不熟，后来发现自己心思后……躲都来不及，那就更不会主动邀请对方来家里了。
中原中也突然上门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现在想想……中原中也应该根本就不知道他的住址才对！
这句话一出，原本步步紧逼、气势如虹的中原中也像是突然被泼了一盆水，高涨的气势顿时熄火了。
他看着月岛柊，眨眨眼，有些心虚的错开视线。
毕竟……那把钥匙严格来说是他欺负月岛柊脑子烧懵了，故意曲解对方意思暗地里复制的，复制完后就忘记了，刚刚才想起来。
见中原中也久不回答，月岛柊的目光越发诡异。
中原中也将视线转回来，像是预料到了对方在想什么，舔舔唇，先一步开口：“我没有暗地调查你。”
“钥匙是你自己给我的。”
“就是那天……你发烧了……”
想起了月岛柊发烧那天的样子，中原中也面色微红。
“打电话叫我买药，告诉了我住址，还给了我你家的钥匙。”
“不可能！”月岛柊脱口而出，“我那天明明叫的是莱姆。”
“莱姆是谁？”中原中也皱眉。
“我朋友……”
“哈。”中原中也面无表情的一掀嘴角，盯着月岛柊看，“不信你翻通话记录和聊天记录，你找的是我，因为一开始没有钥匙，我还是翻窗进来的……”
想起了接下来发生的事，他的脸更红了。
月岛柊捧着手机愣愣抬头，确认了中原中也所言非虚，他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同那天因为高热而模糊的记忆也像是水底的泡泡一样，断断续续冒上来。
聒噪的蝉鸣，晃动的阳光，夕阳般的头发，还有那只微凉的手……
同中原中也四目相对的刹那，哄的一声，月岛柊的脸红了个彻底。
“你躺在床上，衣服睡的乱糟糟的，”中原中也红着脸继续，声音越来越轻，“我本来想走的，但是你抓着我的手……”
“……闭嘴。”
“哦……”
两人各自低着头拘谨的站着，像是两只相对而立的、熟透的虾子。
深色的红一层叠着一层，红到极致，依稀可见有两道白烟从两人头顶上冒出，仿佛有什么烧开了。
半晌，中原中也忽然抬头看了月岛柊一眼。
“那什么……电影还去吗……”
月岛柊有些恍惚，还有些混乱。
几乎无人踏足的公寓房间是他同这个世界保持距离的一方净土，他拦着中原中也不让进，仿佛也是在借着这扇门推拒对方更近的接近自己。
结果现在突然告诉他，这个房间对方其实早就进来过了？！
最糟的是，“断片定理”在现实中照旧是失效的，随着中原中也提醒，那段被他遗忘的事在脑海中越发鲜明——他全想起来了。
月岛柊感觉耳边的声响骤然大了起来，嘈杂的蝉鸣像是跨越时空，骤然炸响在耳畔。
他和中原中也现在其实隔着一段相当礼貌的距离。
但他总觉的两人贴的很近，仿佛他正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准备离去的中原中也……
轰隆！
意识到这点的刹那，心底那扇牢固的、漆黑的门仿佛直接坍塌了一角。
“去……”月岛柊嘴角动了动，感觉此刻自己除了答应，似乎再说不出别的。
中原中也眼睛亮起：“什么时候？”
月岛柊自暴自弃的开口：“明天……”
“说定了？”
“嗯。”
夕阳西下，莱姆晃晃悠悠的从门缝里挤进来。
月岛柊对着满沙发的衣服发呆，整个人神情放空，看上去迷茫忐忑又兴奋。
莱姆问感觉有哪里不对：“你怎么了？”
月岛柊眼神不懂，几个字从嘴里飘出来：“中也来找我了……”
“什么？！”此刻满脑子都是“黑/道王子爱上我”的莱姆瞬间睁大眼睛，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你被强取豪夺了？！”
什么强……
月岛柊觉得这话不对，但仔细一想好像又没毛病，默然点头：“算是吧。”
莱姆大惊失色：“那你接下来不是要被关小黑屋了？！”
什么玩意儿？
月岛柊幽幽转头。
莱姆惴惴：“不对吗？”
月岛柊：“……也不能说错。”
莱姆立刻紧张兮兮，摩拳擦掌看上去很想要报警：“是哪里的小黑屋？”
月岛柊抬头一叹：“电影院。”
“另外，”他低头再次看向沙发上的衣服，眼中浮现出一丝真切的苦恼：“帮我选套衣服。”
翌日。
明媚的阳光泼洒下来，穿过树梢，在地上投下大片大片的树荫，街道两旁的无尽夏在风中摇曳，渲染开一片深深浅浅的蓝。
月岛柊站在一家服装店前。
服装店的玻璃隐隐照出他的影子。
月岛柊对着玻璃拽了拽自己的衣摆，低头盯着脚尖看了一会儿，又抬头看向电影院。
中原中也早已等在影院门口。
大抵年轻人都会有这么一种心态，年纪不大的时候总想展现自己的可靠与成熟，中原中也不外如是，他以极年轻的年龄在港/黑居高位，而且目测还可以继续往上升，手下的成员每一个都比他年纪大，而为了压服这些下属——实力当然是决定性因素——但是在打扮上，他也尽量往沉稳又板正的方向靠，黑风衣，白衬衫，规整的领结，看上去可靠又威严。
但是他今天褪去了那些老成的装扮，换上了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衣服，往电影院下一站，少年的朝气就蓬勃而来。
阳光给他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看上去温暖又热烈。
像是察觉到了月岛柊的视线，中原中也忽的转头，看见月岛柊的刹那，脸上忽然绽出一片笑容。
月岛柊的手心渗出一片细汗。
他抓了抓衣角，看着朝自己快步走来的中原中也，感觉心脏突然砰砰的剧烈跳动起来，终于有些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这次是真的约会了。
第84章
一个优秀的猎手必定能抓住一切稍纵即逝的机会, 并尽可能的让事情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这是中原中也在任务中总结出来的经验，他将这份经验运用到了追人上，在月岛柊松口答应和他看电影的刹那, 就福至心灵的定下了在影院附近的一家餐厅。
那家影院坐落在一条极其繁华的商业街上, 附近从电玩城到餐厅, 可谓是包罗万象，应有尽有，偏偏离月岛柊的住处不算近, 一来一回就足以耗掉大半个下午的时间，花在路上的时间比电影的时间还要长，如果仅仅只是为了出门看电影的话, 这样未免显得有点得不偿失。
所以既然来了，那就干脆连午饭也在这条商业街上一并解决，看完电影吃午饭, 吃完午饭需要消食, 那就索性将这条街仔仔细细的逛一遍。
服装店, 去逛逛。
电玩城, 去看看。
啊！电玩城旁边有拍大头贴的机器, 来都来了, 去拍大头贴玩玩吧！
总之, 在月岛柊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中原中也已经眼疾手快的将第二天的行程排满了, 而且用的理由非常充足, 就这样, 原计划中只需要花去半个下午的看电影，变成了为期一天的完整约会。
当然，在中原中也眼中这是约会。
制定行程的过程中, 他有意无意的参考了无数少女漫和爱情电影，但又不希望月岛柊看出来，就删掉了那些过于暧昧的行程，一些朋友间去做或者恋人间去做都没有什么违和感的行程则被保留下来，这样要是月岛柊问起，他还可以无辜且自信的说一句——咦？这些事情朋友间也会做的吧？
果然，爱情使人成长。
中原中也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觉自己的心眼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呈指数级增长。
思及此，他轻声一咳，原本急迫的脚步忽然慢下来，等走到月岛柊面前时，整个人已经由大步快走变成了闲庭信步。
可走进后，脑子反而突然懵了。
今日阳光正好，月岛柊站在树荫下，但仍有阳光穿过树梢泼洒下来，大致勾勒出他的轮廓，脸上的细小绒毛在阳光下纤毫毕现，像是晕染出一片深深浅浅的金色光晕，乍一看，仿佛月岛柊整个人都在发光，唯有那双黑眸清凌凌的像一片湖，似乎能将人整个吸进去。
中原中也停下脚步，看着月岛柊不说话了。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最后还是月岛柊先一步错开视线，低头抚平不久前被自己攥在手里的衣角：“走吧，不是要去看电影吗？”
闻言中原中也这才像是大梦初醒般的一愣，连声附和：“对、对，那我们走吧。”
说罢率先转身迈步，只是动作时，竟一瞬间带出点同手同脚的样子。
月岛柊神色复杂的看着中原中也，发现他远没有表现出来的游刃有余，虽然走姿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但是从他那稍显僵硬的姿势看，心中的紧张恐怕也不少。
神奇的，发现中原中也比他还要紧张时，月岛柊反倒不紧张了。
这时路边驶过一辆车，因为清晨下了场小雨，路边有一摊水洼，车辆驶过，顿时溅起水花一片。
月岛柊走在靠近马路的一侧，见状提前往另一个方向避了避，带着中原中也往里走了几步，刚好避开飞溅而起的水花，仅在裤脚处粘上几点水渍。
一转头，却发现中原中也浑身紧绷，像是因为月岛柊忽然的靠近涨红了脸，见月岛柊看过来，状似无意的往另一侧走了几步，身形一顿，又挨挨蹭蹭的回迈一步，同月岛柊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在影院前面的转角处，有一只流浪猫，正对着善良路人的投喂警惕的伸爪收爪。
月岛柊瞥了一眼，收回视线，莫名觉得此刻的中原中也和这只猫有些像。
大概是察觉到月岛柊分神了，中原中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疑惑的一歪头：“怎么了？”想了想，问：“你喜欢猫？”
月岛柊：“我只是觉得你和那只猫挺像的。”
“哈？”中原中也见鬼似的盯着那只猫，感觉自己在港/黑努力树立的威严形象受到了挑衅，重点是那只猫从体型到毛色，没有一点和他相像的地方，所以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就是浓浓的疑惑。
不过对中原中也来说，像不像猫这件事本身并不重要。
他看了看猫，又转头看月岛柊：“所以……你喜欢猫吗？”
“如果你喜欢……”我就把那只流浪猫抓过来。
这样的话，也算是共同养宠物了吧？
猫咪留在港/黑自然是不适合的，只能养在月岛柊家里，他以后完全可以以看猫为借口，时不时去月岛柊家离串门，哪怕不串门，手机上多聊几句也是好的啊。
——计划通。
中原中也在心底默默给自己的心眼比了个赞。
但是月岛柊没有回答，忽然转身。
“怎么？”
“到了。”月岛柊指了指身侧的影院大门，面上含笑。
两人走进影院。
这天是周末，影院里人来人往，明明空调呼呼的吹，可依旧热闹的像是温度都升高了。
不知道是不是暗搓搓有点小心思的缘故，平时中原中也根本就不会留意影院里的人，但是他今天一打眼看过去，觉得来来往往的——只要是两人结伴一起的人——看上去都像是情侣约会。
男女结伴的看起来是。
男男或者女女结伴的，有可能是。
忽然中原中也想到了自己和月岛柊，心头蓦的一热，感觉整个人都燥了起来。
他慌忙低下头，眨眨眼散去一脑袋奇思妙想，唾弃自己真是心里有鬼，自己不对劲，看什么都不对劲。
看电影爆米花和可乐是少不了的。
月岛柊并不是一个从众的人，他不会因为“别人都有”或者“别人都在讨论”这种理由去随大流的做一件事，这让他会因为和别人缺少共同语言而显得有些不合群，但更多的时候他处在一种自得其乐的状态。
所以月岛柊看电影时，从来不会买爆米花和可乐。
理由也很简单——他不喜欢。
因为不喜欢，所以哪怕有人说“咦这不是看电影的标配吗”“买个氛围吧”之类的话，他也绝不会在电影开场前买这两样东西。
但凡事总有例外。
月岛柊不会为了合群花钱，但爆米花总还会有别的用处。
——比如不约而同拿爆米花时指尖在爆米花桶碰到这种的。
月岛柊心里噗的冒了个泡泡，不受控制的越涨越大，表面上无甚表情的和中原中也排到了队伍的最前面，打算买桶爆米花——不是分开的两小份，而是一大桶，大到可以让两只手伸进去的那种。
作为影院的固定收益项目，爆米花和可乐从来不吝于推出各种贵上天的花式套餐，而结伴而来的家庭或者情侣则是心甘情愿为情绪价值买单的“韭菜”。
爆米花窗口的大妈自然也练就了一双辨认“韭菜”的火眼金睛。
她看见月岛柊和中原中也上前，只瞥了一眼，便挂出亲切的笑：“二位想要什么？”
月岛柊：“一桶大桶的爆米花。”
同样想过“一起拿爆米花指尖碰到”这种少女漫典型情节、但是因为心里有鬼打算买两个单人套餐的中原中也惊讶转头。
“诶？”
窗口大妈微笑打单，指尖啪嗒啪嗒按键盘像是要飞起来：“好的，一个情侣套餐。”
“……等等，”月岛柊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是情侣套餐，是大桶的爆米花。”
“只有情侣套餐是大桶的。”
“……”月岛柊沉默，半晌浅吸一口气，万分不解：“情侣套餐跟大桶到底有什么关系？”
窗口大妈将爆米花放到月岛柊面前，显得高深莫测，“比如……大桶可以放入两只手，所以一起拿爆米花的时候，指尖会不小心碰到。”
“……”月岛柊震撼。
“……”有点心虚的中原中也同样震撼。
他们对视一眼，不知该感叹资本主义在赚钱一道的不要脸，还是窗口大妈工作久了格外火眼金睛。
总之他们在抱着爆米花离开时，不约而同都带了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因为这一个小插曲，在电影过程中吃爆米花时，他们总是忍不住注意对方的动作，绝对不和对方同时伸手。
一场两个小时的电影，按照概率，哪怕是正常吃爆米花，手也会碰到几次，但是直到电影结束，他们就像是错峰出行的车流，你动我静，我静你动，两个小时下来，愣是没有一次都没有碰到。
如此墨迹的吃东西方式，当别人爆米花全部吃完时，他们的爆米花还剩下大半。
电影结束，灯光亮起，观众陆陆续续退场。
月岛柊和中原中也瞥了放在两人中间的爆米花桶一眼，默契的移开视线。
“真黑，挂个情侣套餐的名字，量没有增加，但是价格居然卖的这么贵。”月岛柊舔了舔唇，开口。
中原中也点头：“是啊，而且也不怎么好吃。”
月岛柊：“所以我都没怎么吃。”
中原中也：“我也是。”
两人再次对视，默契的起身，又默契的将“不好吃以至于剩下大半的爆米花”扔进了垃圾桶。
第85章
看完电影后, 日头移到天空正中，地上的影子缩成短短一条线，阳光无遮无拦的洒落, 将天地都笼在一片金红中。
这是一种光看一眼就觉得热的场景。
“太热了, 等凉下来再回去吧, 正好去吃顿饭。”
中原中也这么说着，拉着月岛柊来到了定好的餐厅。
一打开门，空调带来的冷气就霸道的吹拂过来, 轻易驱散了身边缭绕的暑气。
这家餐厅并不是刻板印象中红酒牛排、烛光晚餐的“高级餐厅”，而是一家口碑极好的家庭小作坊，入目所见是整齐摆放的原木桌椅, 食客坐在一起说笑，透着一股烟火气，只是因为周日客人多, 以防万一没位置, 中原中也才提前预定。
今天不是情人节, 只是个普通到毫无水花的日子, 但是会在周末两两结伴出来玩的, 情侣始终占了很大一部分。
月岛柊一进门就看见了靠近入口的桌子上放了老大一束红玫瑰, 玫瑰娇艳欲滴, 鲜艳到简直刺人眼球。
而坐在那张桌上的一男一女带着种热恋期特有的黏糊感，周身仿佛自发形成一个结界, 能将所有不相干的人事挡出去。
再看其他地方, 仍旧有不少情侣如四散的星星般坐着, 一对一对又一对，像是包围圈一样将月岛柊和中原中也包裹起来，竟然呈现一种众星拱月的架势。
月岛柊眉心一跳, 竟无端生出一丝退意，总觉得前方像是名为“情侣专属”的龙潭虎穴，踏进去就好像往身上盖了个戳，默认了一些一直想逃避的事情。
再加上两个小时的电影足够月岛柊被中原中也忽悠的大脑反应过来，小兽般的直觉告诉他继续往前会有危险，脚步一顿，开始思索就此离开的理由。
但是后退一步就是炽热的阳光，热风吹在背上，简直有种仿佛被放在火架上炙烤的错觉，在这个时候，迎面吹来的空调凉风就格外有吸引力了。
月岛柊在门口站了片刻，退意最终屈服于生理上的苦痛，肩膀一耷，跟着中原中也走进去坐下。
“这个……这个……再来一份甜点，你喜欢吃什么，尽管点吧。”
看着中原中也点餐的熟练样子，月岛柊怀疑中原中也是故意的，但是他没有证据。
看得出中原中也是想借这顿饭探出他的喜好。
餐厅里闹哄哄的，闲聊声织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偶尔有杯盘相撞声响起，叮叮咚咚连成一片。
中原中也也吃东西，筷子和盘子相碰的声音最为清晰，他还想要喝酒，月岛柊发现那双蓝色的眼睛在菜单上的红酒一栏停顿了几秒，眼底显出些许跃跃欲试，犹豫片刻，最后作罢。
但更多时候，那双眼睛落在他身上。
像是在聚精会神的观测什么难解的谜题，眼珠像是玻璃球一样，随着他手移动的轨迹而滚动，发现他似乎对某些菜色格外钟情后，眼底又显出一种恍然的神色。
当然，这些举动中原中也刻意遮掩过。
不要怀疑港/黑重力使的伪装能力，虽然他一直走“一力降十会”的路线，在演戏方面远不及太宰治这个黑心肝，但是一整年的实践下来，也在及格线以上。
可在月岛柊看来，一旦意识到中原中也喜欢他，眼前这人的想法就再明显不过了，就像是白纸上的墨点一样一览无遗。
月岛柊又觉得中原中也像猫了。
只是这回不是角落里面对投喂谨慎踟躇的流浪猫，而是眼珠子跟着逗猫棒转动，试图捕猎的、聚精会神的小猫。
鉴于这只猫有一双举世无双的眼睛，聚精会神看东西时就显得亮晶晶的，橘红的头发柔软蓬松，就像所有毛茸茸的幼崽一样，非常能挑动人心底摸一摸的欲望。
月岛柊指尖动了动，转而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他察觉到这是一个不好的预兆。
不知哪位名人说过，这世上只有爱情和咳嗽是掩饰不了的。
月岛柊曾有信心能顶着这张面无表情的脸坚持到约会结束，但现在进度条才拉到一半，他就觉得有些坚持不下去了。
毕竟没人会没事猫塑别人。
他现在对中原中也猫塑的起劲，究其根本……只是他觉得中原中也这样很可爱罢了。
月岛柊忍不住捂住脸，发出无声的哀叹。
中原中也的眼珠子停住了，看着月岛柊，有些不解，又有些紧张：“怎么了？”
“没怎么。”
因为捂住了下半张脸，月岛柊说话瓮声瓮气的，他一言难尽的看着中原中也，像是在看一道难解的谜题。
“你听说过潘多拉吗？”
中原中也一愣，“你要买首饰？”
“……”忽然想起潘多拉还是某个珠宝品牌，月岛柊摇头，“不是那个潘多拉，是神话中的那个潘多拉。”
“我大概是打开潘多拉的魔盒了……”
月岛柊脸上浮现一丝沧桑。
欲望是无止无尽的，退了一步就容易一退再退，一个人整体的堕落往往从一次微小的放纵开始。
他当初就不应该松口答应这次约会。
月岛柊开始反思，反思的同时还开始后悔。
但是当他看见中原中也第三次瞟向菜单上的红酒时，他沉默片刻，还是开口：“要不……点一瓶？”
中原中也一瞬抬头，露出仿佛被抓包的表情，眼睛睁的圆溜溜的。
啊，好像……打住！
月岛柊微笑着止住放飞的思绪，扬手替中原中也点了一瓶红酒，同时开始庆幸，好在中原中也还不知道他喜欢他，这样这种单纯的友谊关系还能继续维持下去。
……但是这酒最后还是没点成功。
理由很简单，月岛柊和中原中也都没成年，而这家店的店主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市民。
最后两人一人获得了一个店主友情赠送的棒棒糖，在太阳渐西，阳光和缓的时间段走出了餐厅大门。
月岛柊拆开棒棒糖塞到嘴里，感受着舌尖化开的薄荷清凉，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可以用一种“清醒的沉沦”来形容。
既然两人间的窗户纸还没捅破，那么就假作不知，将今天的约会继续下去，毕竟这不是情侣间的约会，而是朋友间的约会不是吗？
今天过后，以后收到类似的邀约，能推就推，时间一久，两人的关系迟早能重新止于“朋友”这个词，既如此，就将今天的约会当做最后一次约会来享受吧。
月岛柊这样那样把自己安慰了一遍，再转头时，只觉得肩上像是突然卸下了什么枷锁，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中原中也还没说下一站去哪儿呢，他就眼尖看到了街边拍大头贴的机器，嘴角露出一个笑：“我们去拍大头贴吧！”
中原中也一愣，觉得阳光像是落在了月岛柊的嘴角，连带着那个嘴角的笑容都有点晃眼睛。
大头贴就更是诸多情侣的固定打卡点了。
月岛柊和中原中也跑到机器旁排队，看着排在前面的一对情侣说说笑笑的走出来，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彼此，又倏的错开视线，共同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大头贴已经是时代的记忆，但流行过去了，机器却□□的没坏，所以经常也会有像月岛柊这样从来没拍过，但是心里好奇的人过来玩。
不过时代在发展，大头贴也在与时俱进，变化就是可用的道具增加了不少。
月岛柊看着那一整排的兔耳狗耳鹿角猫耳……放飞自我的他如愿在中原中也万分不情愿的表情中，将猫耳的发箍扣在了中原中也头上。
然后他踱步到中原中也正对面，托着下巴端详片刻，摇了摇头。
本就不乐意的中原中也见状更不乐意了，“干嘛摇头？”
“不好看。”
倒不是不好看，主要是不合适，月岛柊觉得中原中也这幅不情愿的样子像龇牙咧嘴的狼崽，跟猫没什么关系。
中原中也定定看了他一会，忽然伸手，只一眨眼的功夫，猫发箍就到了月岛柊的头上。
中原中也看着月岛柊煞有介事的点头。
“好看。”
月岛柊低头：“……咳。”
最后两人是拎着一袋大头贴出来的。
正式开始拍的时候，两人都不想很正经，不约而同的对那一排排的道具下了手，但是他们不正经的对象是针对彼此的，道具真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反倒都很抗拒。
这样僵持了一段时间，真正开始拍的时候，反倒一个比一个端庄，以至于最终的成品像是毕业照或者证件照。
只有一个意外。
中原中也把那个猫耳发箍往月岛柊头上带的时候，曾眼疾手快的按下拍摄键，但是由于两人拍照时乱动——月岛柊想把发箍取下来，中原中也拦着不让——所以最后拍出来的是一堆附带了高斯模糊的大头贴，唯一几张还算清晰的，也被月岛柊抿着嘴抢过来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但是月岛柊怀疑中原中也偷藏了一张。
因为这个机器的大头贴是一套四张，打印两份供八张，可是他数的时候却发现只拿到了七张。
月岛柊瞪着中原中也，可中原中也一脸无辜的眨眼。
月岛柊看了一会儿，只能败下阵来。
之后两人将整条商业街从头到尾逛了一遍，逛了商场、打了电动、去了书店……直到夕阳西下，夜幕四合。
暗色的夜空像是晕染开的水墨，其上嵌着点点星子，像是用碎钻铺洒了一条银河。
星星下面是斑斓的霓虹，在夜色下，各色彩灯更显绚烂，人流如织，摩肩接踵，看上去比白天还要热闹几分。
月岛柊从商场里出来，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不一会儿，中原中也也从商场中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两个冰淇淋。
他将其中一个冰淇淋递给月岛柊，顺着月岛柊的视线抬头，看了没一会儿，又转头去看月岛柊。
这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阳光带来的暑气褪去，夜风吹过，泛起一丝凉意。
——现在已经到了温度不高、适合回去的时间。
但是两人谁都没有提起这个话题，只是拿着冰淇淋，沿着长街往前走。
地上，两道长长的影子延伸开去，像两道竹竿支棱着。
两人此刻大概隔着一臂的距离，有人从对面走过来，就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划开一道圆弧，像是两道分开的潮水将来人越过去后，再度走到一起。
只是重合后，两人间的距离大概只剩下一拳了。
继续往前走，连一拳的距离都逐渐消弭。
这时迎面再有人走过来，就是中原中也侧跨一步，同时一拉月岛柊，月岛柊也跟着中原中也的力道侧身，两人一起从来人的右侧绕过去。
等再度回正后，仅剩的距离也没有了。
地上的影子合成一条，长长的蔓延开去，乍一看像是只有一个人。
明明步行街很宽，两人却近乎重叠，垂下的手随着走动时身体的摆动时不时挨蹭在一起，一触及分，又在片刻后再度贴住，陌生的温度顺着相贴的皮肤往上涌，忽然其中一只手的指尖动了动，像藤蔓般向上勾，却在即将碰到另一只手的指尖时，两只手再度分开。
那向上探的指尖在半空一动不动，片刻后，颓然垂下。
中原中也心不在焉的吃着冰淇淋上的脆皮，抬起另一只手，怔怔盯着指尖看了一会儿，五指收紧又张开，再转头看向月岛柊。
——这样像是真的在谈恋爱。
脑海中忽然蹦出这个想法。
中原中也吓了一跳，晃了晃头，尝试把这个想法晃出去。
但是没什么用，这个想法就像是在脑海中扎根了一样，消失没多久，就又噗噗噗冒了出来。
咚咚，咚咚。
心脏开始剧烈跳动。
中原中也其实并不是个过分耐心的人。
相较于谋定后动，他其实更喜欢摧枯拉朽直捣黄龙。
虽说打定主意要从朋友做起，慢慢攻略，但是真实施起来……光是月岛柊那长达一个月、不知缘由的疏远，就已经到了他的极限。
今天的约会算是一种安抚，可是当约会接近尾声，又觉得不够。
那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像是野草在他的脑海中疯长，又像是甘甜的蜜糖，引诱着他的克制轰隆隆倒塌。
中原总也看着月岛柊的侧脸，心底蓦的生出一种冲动——
要不直接表白算了？
“我到了。”
月岛柊在车站前站定。
路有尽头。
不管他将脚步放的如何慢，终究是回到了最初约定相见的地方——那家电影院，而再往右走一段路，就是他此刻站着的公交车站。
陈旧的车站在夜幕下像是一个静默的巨人，也像是一个巨大的休止符，为今天画上了一个句号。
马路尽头，一辆又一辆公交车驶过来，在车站前停一会儿，关上车门，再度驶远，车头闪烁的红光随之划过一道红色的线，将夜空割开了一道口子。
得益于科技的发展，公交车站也与时俱进，入口处另列了一面LED屏，上面各路公交的具体位置、距离车站的路程滚动滑过，而随着一辆又一辆的公交车开过去，月岛柊要搭的那辆离车站也越来越近。
这本是一件叫人开心的事，没人喜欢等待，这一点在刮风下雪的天气尤甚，每当看到LED屏上显示的距离车站极近的公交车时，就有一种赚到的感觉。
但是此时那逐渐减少的公里数，却仿佛某种残酷的倒计时。
月岛柊看着屏幕上越来越近的公交车，心中没有半分欣喜，反倒像是沁入了潭水中，冷意从毛孔中渗进来，连血液都冻结了。
他发现自己远比想象的要更加不舍。
那已经接近尾声的短暂约会是裹了砒霜的蜜糖，过程中越是开心，结束时就越是撕心裂肺。
心脏仿佛融化了，裹住了他的脚，将他往后扯，催促着他回头。
但是一想到那虚无缥缈的未来，他又胆怯了。
月岛柊承认自己实在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与未知的恐惧相比，反倒是已经熟悉的痛苦更叫人安心。
就像他已经习惯了被放弃，再难过，总不会突破某个阈值。
而再痛苦，时间长了，也总会过去。
所以……
就这样吧。
今天过后，他们的关系就又会是普通朋友，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有交集，但不会更亲密。
喇叭声忽然响起。
马路转角，一辆公交车打着近光灯驶了过来。LED屏上，代表距离的数字归零。
一阵发动机熄火的声响，公交车缓缓停下，未熄的车灯将月岛柊的脸照成一片过曝似的白，几乎看不清楚神情，只有拿在手上的冰淇淋融化后往下淌，在地上留下一点点深色的水渍，显示着其许久未动。
月岛柊几口吃掉了剩下的冰淇淋，用纸巾擦过指尖后，朝中原中也摆了摆手。
“再见。”
公交车门打开，车上的乘客陆续下来，车站的乘客陆续上去。
他没有动，站在原地近乎凝视的看了中原中也一会儿，直到大开的门内已经没有人进出，只等着他时，才果断转身。
夜风拂过树梢，带起沙沙一阵轻响。
月岛柊的头发在风中海藻似的浮着，柔软的像一片羽毛。
中原中也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叫住了他。
“等一下。”
月岛柊转头看过去，中原中也跑过来，将手中拎着的大头贴分了一半给月岛柊。
嘟——
身后传来了催促的喇叭声，显然司机等的不耐烦了。
月岛柊道了谢，将大头贴收好，转身上车。
但是刚迈出一步，中原中也又叫住了他。
“那个……我想跟你说件事。”
中原中也舔舔唇，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紧张。
月岛柊挑眉：“你把我那张带发箍的大头贴藏起来了？”
“我没有……好吧，我藏了。这也是一件事，但是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想说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中原中也摸摸鼻子，看了月岛柊一眼，又飞快垂下视线，再抬起眼睛时，那两道目光就像钉子似的，灼灼的钉在月岛柊身上了。“就是……”
“我喜欢你。”
第86章
末了, 像是担心造成歧义，中原中也又抓紧补充了几句。
“不是朋友间的那种喜欢。”
“是男女间的……也不对，就是……想在一起。”
“你当我男朋友。”
“或者……我当你男朋友。”
似乎是随着出口话语的增多, 支撑着他表白的冲动和勇气熄火, 压在心底的羞涩抬头, 中原中也说着捉着，声音逐渐磕巴，可说多了, 又流利了，最后的那句“男朋友”字正腔圆，对于“喜欢”的定义严谨到连最苛刻的律师都挑不出错, 月岛柊想装没听到都不行。
风，缓缓吹过。
月岛柊像是被施了石化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仿若雕像。
公交车见久无人来, 关上门, 吱呀呀开走了, 车站顿时一片空旷, 只有月岛柊和中原中也直挺挺站在车站前, 两双眼睛彼此对视着, 眨也不眨，像是按下了暂停键的默剧。
见月岛柊没有反应, 中原中也有些忐忑的伸出手, 在他面前晃了晃。
还是没有反应。
中原中也担心月岛柊会不会没听清, 漫画里不是经常有那种情节吗，表白的时候突然炸个烟花或者突然开过来一辆车之类的，导致表白虽然说出口了, 却没有被另一个人听到，然后小情侣开启新一轮的拉扯。
当然，刚刚既没有烟花也没有车，但是不妨碍中原中也把所有可能性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想了想，干脆又表白了一次，反正窗户纸都捅破了，表白说多了也就顺口了。
“我喜欢你。”
月岛柊没动。
加大声音再来一次。“我喜欢你。”
仍旧是没反应。
继续加大声音，“我……”
月岛柊有反应了，他像是故障后突然恢复行动能力的机器，猛地捂住中原中也的嘴，近乎气急败坏的大声道：“闭嘴！我听到了！”
原来听到了啊……
中原中也眨巴了下眼睛，红着脸垂下视线，缓缓探出手，却没有将月岛柊捂住他嘴的那只手拿开，仅仅只是覆盖在手背上，隔着一层皮肉对话。
因为嘴被捂住的缘故，说话咕咕哝哝的，但很遗憾，因为中原中也说的足够慢，足够耐心，月岛柊还是听清了。
他问——
你的答复呢？
月岛柊猛地抿起嘴角，整个人像是突然张开刺的刺猬，瞪视着中原中也。
原本的计划被这句突如其来的告白砸的七零八落，脑子也乱七八糟的，浆糊似的完全不能思考，嘴巴张张合合，想说话但觉得喉咙卡了什么东西，半晌才干巴巴憋出一句：“早、早恋不好……”
说完月岛柊松了口气。
平心而论，这个理由有点扯，但它起码是个理由，只要咬死了不松口，中原中也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中原中也将那只捂着他嘴巴的手挪了开来，一双眼睛怔怔的，看着月岛柊，忽然难以置信的蹦出一句：“你没有拒绝……”
给出的理由不是“不喜欢所以不交往”，而是“不早恋所以不交往”，潜台词不就是两情相悦但是顾忌年龄吗？可年龄不是问题，人是会长大的，于他不过是等几年的事。
月岛柊蓦然睁大眼睛。
不是，要不要突然这么敏锐啊？
“不、不对！不是早恋，其实……主要是我不喜欢你。”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月岛柊慌了，更加干巴巴的补充，“抱歉。”
这个回应倒是在中原中也的预料中。
他没指望月岛柊能立刻答应，之前一直憋着不说，也是怕把月岛柊吓跑，这次的表白是一时冲动，说完他就有点后悔，担心月岛柊直接甩给他一个背影，来个走为上计，甚至做好了拦人的准备，现在月岛柊这么平静，反倒让他有点出乎意料，倒不如说，现在月岛柊的反应比他之前想的要好太多了。
见中原中也没有露出预想中的失落神情，月岛柊觉得事情似乎正在逐渐脱离他的掌控，眼珠子颤了颤，想了想，给中原中也发了张好人卡。
“……你是个好人，但是……抱歉。”
中原中也只是眯着眼笑，被发了好人卡还勾了勾嘴角，“这样啊，我知道了。”
月岛柊：……
你知道个什么知道。
月岛柊彻底看不懂了，他惊疑不定的看着中原中也，半晌，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中原中也如实回答：“其实我以为你会直接逃走、躲我来着，但是结果比我想的要好。”
中原中也还有点后悔，他甚至觉得，早知道月岛柊这个反应，就提前告白了，没必要继续搞七搞八，弯弯绕绕的，搞得头都秃了。
虽然都说酸涩的暗恋是青春期珍贵的回忆，但是中原中也向来是直球派的，比起千回百转的试探，他向来喜欢一步到位，直捣黄龙。
不过现在也不晚。
马路上，车辆接二连三的驶过，车灯划过道道光线，在月岛柊脸上打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中原中也看着他，眼睛弯了弯。
这一眼看的月岛柊心里像是揣了十七八只兔子，小鹿乱撞有之，心惊肉跳也有。
或许连中原中也本人都没发现，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是刚才对于表白的反应无疑泄露出了什么，这是他的一次重大失误，中原中也如雾里看花，看不真切，但千锤百炼的直觉仍旧敏锐的察觉到了潜藏在这种态度后的本质，隐约意识到了他的拒绝是一种看似夸张的虚张声势。
所以中原中也显得如此坦然，他笃定了月岛柊的拒绝不堪一击，就连被发好人卡后，举手投足间也流露出了一种仿佛被纵容的骄矜与从容。
不妙！
超级不妙！
月岛柊的脑海中咚咚咚响起警钟。
这一刻，他不得不正视中原中也这个对手，他得承认，他两年的少女漫演艺生涯实际上是一种纸上谈兵，而港/黑的重力使先生，优秀的工作能力在感情方面也是所向披靡。
月岛柊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那个凭空飞来、打破他平静生活的硕大火球。
现在想想，那个火球很难说到底是异能还是中原中也了。
中原中也的确就是那个大火球，不，他的威力比火球还要大，横冲直撞、风风火火的将他十年如一日的世界中引以为豪的秩序砸了个稀巴烂。
他柔软的心脏就此暴露在的无边的火焰中，在炽热的高温中如软体动物般瑟瑟发抖。
马路另一头忽然开来好几辆公交车，白色的车灯像把夜幕烫了个洞，留下刺眼的数个白点。
和公交车同一个方向，陆陆续续走过来一些人，车站的另一头，也乌泱泱过来一片。
月岛柊不知道自己和中原中也在这里站了多久，但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天色已经彻底暗下，这个点还不算深夜，夜生活丰富的人尚有一段时间可以去消磨享受，但也有一些人完成了约会的全部内容，早早踏上了回家的路。
这些人全部涌到了公交站，原本宽敞的空间立刻变得拥挤不堪。
月岛柊和中原中也被挤到了角落，两人一下子贴在了一起。
担心月岛柊被绊倒，中原中也扣住了他的手腕，然后，不动了。
两人顺着人群的涌动往里贴，像是两只被风浪裹挟的小舟，离的近了，似乎连空气也被皮肤烘烤的有了温度，闷闷的。
月岛柊往外抽了抽手，没抽动，反而被更紧的扣住，往里拉了拉。
枪林弹雨中如履平地的重力使先生此刻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连这人群都挤不出去，只能可怜的和月岛柊困在里面，被动的等着人流散去。
公交车在车站前停下，一辆又一辆，排成了长长一列。
公交车停了，人群就开始动了。
包裹着两人的藩篱有了松动，可月岛柊觉得那种闷热的感觉挥之不去，被人流分割的空间还是狭小，中原中也抓着他的手，依旧没有一点松开的样子。
因为逆着光的缘故，中原中也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一小节截白而秀气的下巴，在灯下莹莹发着光，但是被阴影覆盖的地方，月岛柊的神情一下子冷了下来。
他抿了抿唇，觉得不能继续这么下去了。
这太可怕，太危险，也太叫人不安了。
看到了胜利曙光的重力使是不会放弃的，让他退却不能再这么犹豫不觉，要……说点重话。
月岛柊按住中原中也的手，以一种强硬的姿态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我们……”
刚出口两个字就卡了壳，月岛柊不会说，最后在中原中也的目光中，他坚定的摇了摇头，尽量板起脸，努力让自己显得冷漠又疏离。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中原中也蓦的睁大眼睛，像是没想到月岛柊会这么说，看上去有些伤心，“为什么？”
月岛柊抿了抿嘴角，索性无比直白的开口：“难道你想说就算表白被拒以后也能继续做朋友吗？你难道不是打着以朋友的名义继续追求的想法吗？”
突然被戳破心思的中原中也红了脸，小声反问了一句：“不可以吗？”
有很长一段时间，月岛柊没有说话，他瞠目结舌的看着中原中也——不知道是为了对方这过分直球的性格还是该不该称之为厚的脸皮，亦或是唾弃自己拿因为这句话突然失了规律的心跳——半晌，他鼓了股脸颊。
“不可以。”
“我已经明确拒绝了，你再继续这样，”月岛柊又卡了一下，“纠缠下去，难道不知道这种行为非常让人……”他咬了咬牙，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讨厌吗？”
人群呼啦啦散开了，随着最后一辆公交车开走，车站重新变得空旷，空气开始流通，可月岛柊觉得那种憋闷的感觉不减反增。
他低头，闷闷的用脚尖捻着地上的落叶，后退几步，直至整个人都没入了灯光照不到的黑暗中。
“所以……”
“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
月岛柊转身跑了，快的简直像一阵风，中原中也尚来不及反应，人就消失不见了。
只余中原中也一个人，站在空旷的车站前，灯光从头顶洒下，打出长长一道阴影，细细瘦瘦的一道人影，像是光芒中割开一道黑线，看上去竟有点形单影只的可怜。
又过了一会儿，那道黑线一动，也走了，只不过是朝着反方向。
回去后，月岛柊魂不守舍的晃了晃，倒在床上，抱着杯子低低啜泣一场，哀悼自己彻底逝去的初恋。
第二天，他的状态也不是很好，浑浑噩噩的，一连几天都是这样，快周五时，才大略恢复精神。
中原中也回去后也不是很开心，但是心中的疑惑要远大于生气，之后的几天他也不是没尝试过联系月岛柊，但是月岛柊这次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强硬，甚至称得上冷酷了。
所有发过去的信息石沉大海，偶尔回应的几条，也是一些可以称得上是绝交的话，大概是隔着手机屏幕说话反而没了顾虑，面对面时，月岛柊说“讨厌”尚且有点磕巴，现在仅靠短信交流，“讨厌”两个字像是不要钱的往外洒。
中原中也感觉自己像是面对一块巨大的坚冰，任他劈砍雕琢，愣是岿然不动。
平心而论，月岛柊着实不会骂人，说出来的话在中原中也迄今为止听过的所有辱骂中堪堪位列倒数第二，只比镭钵街没长牙的土著幼崽强一点。
但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中原中也还不是泥人，再软绵绵的话，被如此坚定的拒绝了一遍又一遍，反复碰了一鼻子灰，如何主动都没有回应后，中原中也终于生气了。
他打字的力度像是要把手机屏幕戳出一个洞。
又发出一条信息，却只显示已读而没有任何回应。
他盯着那条信息一错不错看了一会儿，半晌冷哼一声，反手将手机扔到一边，打定主意不理就不理，他再主动联系他就是小狗。
又过了几天，原本不间歇发信息的两个联系方式各自沉到了信息栏的最底下，一切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曾经短暂的交集只是镜花水月，幻梦一场，骤起的波澜平息后，就又重归虚无。
一天，中原中也松了松领带，趿拉着脚步走上前，将自己扔进了沙发里。
此刻夜深，没开灯的公寓内昏沉一片。
他窸窸窣窣的脱下外套，扔在沙发背上，无意间一转眼，借着浅淡的月光，看见了角落里放着的两个袋子，微微一怔。
那是之前和月岛柊出去看电影时拍的大头贴，当时分成了两份，放在两个袋子中，只是月岛柊走的时候没有拿，袋子孤零零落在地上，中原中也索性一并带了回来，此时也不知道在那个角落里放了多久了。
——应该也没有很久，毕竟袋子上还没落灰。
中原中也起身，走过去盯着那两个袋子看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
这时响起一阵急促的铃声，即将碰到纸袋的手倏的收回，中原中也接起电话，手机另一头传来森鸥外的声音。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将属于月岛柊的那份大头贴还回去的时候，港/黑率先出了另一件事。
第87章
红木的办公桌上放着一顶礼帽。
灰呢的, 在办公室明亮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哑光的色泽。
礼帽本身没什么出奇，但是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方，无疑是一种隐晦的挑衅。
凌晨两点, 这个时间正常公司里的社畜都已经回家休息, 但是港/黑作为一个日夜颠倒的“公司”, 夜晚刚好是绝大多数工作开展的时间，高耸的五幢大楼灯火通明，楼内人员来来去去, 在窗户上打下一个又一个的阴影。
情报处、黑蜥蜴、后勤部……一个个都睁大了眼睛，以最饱满的精神应对着随时都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毕竟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他们在夜里忙忙碌碌，蠢蠢欲动的准备搞事……不对，工作, 其他组织自然也是如此。
以己度人这么一想, 深夜就成了港/黑武装最严密的时间段, 而作为最核心的首领办公室, 则成了重中之重, 其防守据说严密到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但就是在如此严密的防守之下, 一顶礼帽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首领办公桌上。
港/黑情报部的全体成员动用浑身解数, 没能找到放礼帽的人，只划出了他造访港/黑的大致时间。
因为这个时间段中原中也刚巧在港/黑整理任务报告, 所以也一并被叫了过来。
倒不是怀疑中原中也, 只是中原中也武力值高, 五感也灵敏，情报部的人没有线索，就寄希望于中原中也会不会发现一些他们也没发现的蛛丝马迹。
但很遗憾, 没有。
任中原中也如何回忆，那段时间都只能用风平浪静来形容。
随着中原中也摇头，办公室内所有人都沉默下来，窒息的静谧缓缓蔓延。
半晌，有人开口：“什么动静都没有，这人还能是鬼不成？”
他对港/黑的实力有信心，实在不相信居然有人能做到这种地步。
广津柳浪摇头：“这段时间就先加强守备吧，无论如何，还是boss的安危重要。”
对方既然能不着痕迹的闯入首领办公室，放下礼帽再无声无息的离开，会不会也能无声无息的杀死森鸥外？
这个提议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赞同，只有太宰治若有所思的看着那顶礼帽，没有说话。
接下来的几天，港/黑全体人员严阵以待，就连中原中也也减少了出外勤的次数，但那个造访港/黑的神秘人好像就此销声匿迹一般，再没有出现过。
首领办公室内，森鸥外的替身做足了港/黑首领的样子，提防那个神秘人的同时，兢兢业业的处理各项事务。
森鸥外窝在镭钵街的黑诊所里，也兢兢业业，但是兢兢业业之余，非常从容的用这段时间爽玩了把换装小游戏，给爱丽丝的小洋裙在诊所内堆成了山。
在不知道换上了第多少件洋裙后，爱丽丝嘴角拉成了一个冷漠的弧度，她仰头看天，突然特别渴望那个神秘人能杀上门来。
“真的，不管是厉害的神秘人还是鬼，快点上门把林太郎捅了吧。”
“诶！爱丽丝酱~”
森鸥外捂着心口，声音一叹三颤，仿佛被万箭穿心，叹完后他忽的敛去了脸上的悲容，转头平静的看着过来汇报工作的中原中也，微笑：“不管那个神秘人会不会来，都不能影响港/黑的正常运转，中也，你像平时那样工作就好。”
这话一出，整个港/黑就像是一个高速运转的机器骤然平静下来。
机器还在运转，但不像之前那样严阵以待、剑拔弩张，一切的提防、警惕就像是暗流藏于水下，横滨高耸的五幢大楼变成了一张引而不发的长弓，锋锐的箭尖对准了那云遮雾绕的神秘人，只待对方露出马脚，就一击毙命。
而忙的像个陀螺一样的中原中也亦得以恢复了正常的作息。
当然，这个“正常”，是相对而言的。
又一日夜深，卡着旧世界打烊的前一刻，中原中也趿拉着脚步走进了这间台球酒吧。
这间名为旧世界的台球酒吧是黑/手党内互助会的固定活动场所，当然，也可以叫青年会或者旗会，由几个港/黑内部志同道合的年轻人建立，中原中也亦是其中一员。当初加入旗会完全是机缘巧合，但相处的久了，旗会的这五个成员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他最亲近的朋友。
中原中也走进酒吧前其实做好了迎面吃枪子的准备，黑/手党成员的感情交流方式就是这么与众不同，旗会这几个尤甚，平时动不动就互相打一场，虽说从来不会动真格下死手，但是看场面很能唬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经年的仇人。
——可是什么都没发生。
酒吧内空空荡荡。
中原中也这才想起来，钢琴家、医生、冷血、宣传官这几人，有一个算一个全出差了，只有信天翁躬着背蜷在墙角，背对着他，看上去手里像是在摆弄什么东西。
中原中也的脚步很轻，走到背后了信天翁才发现来了人，肩膀一抖，手中的东西就飘飘忽忽落到地上，他慌里慌张去捡，却不慎碰落了桌上的一个袋子，袋子里的东西哗啦啦洒了一地。
中原中也大步朝信天翁走过来。
信天翁心中暗道不好，担心中原中也看见他刚刚摆弄的东西，绞尽脑汁想要遮掩，但是刚开口说了一个音节，就发现中原中也根本就没有看他。
那两道视线越过他，径直落在了袋子里散出来的大头贴上。
中原中也将那些大头贴拢起来，重新放回了袋子里，又将袋子放回桌上，然后拉开椅子坐在桌前，也不说话，只是拿出手机敲敲打打，看似是在处理公事，但是没摆弄几下手机，就忍不住转头看向那个袋子，视线怔怔的，像是在想什么东西。
这袋大头贴是他有次出任务时带出来的，原本想着任务结束后就找个理由给月岛柊送回去，但是因为那个神秘人的缘故一直没什么时间，就顺手放在了旗会里——或者说“丢”旗会里会更加恰当，好像这样他就不怎么在意似的。
但是现在工作节奏回到正轨，整个人突然有了些许空闲……中原中也盯着那个袋子，缓缓伸手，即将碰到袋子时微微一顿，一把抓了过来。
中原中也拎着那袋大头贴回到公寓，右手将袋子扔到茶几上，左手拿出手机，将信息栏划拉到最下面，点开月岛柊联系方式，发现这么长一段时间他真的就一条信息都没发过来后，忍不住“啧”了一声，恶狠狠的磨了磨牙。
他指尖敲击手机屏幕，在信息栏打了一行字，其力度之大像是要把手机屏幕凿碎，但是打到一半又删掉，想了想，干脆直接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
叮铃铃——
手机铃响时，月岛柊正在做作业，看到联系人的名字后，一瞬间如临大敌。
但好在，铃声响了一会儿，就挂断了，但是还没等月岛柊送一口气，铃声再度响起，这次没有丝毫挂断的意思，单调的铃声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大有一种你不接我就不罢休的意思。
月岛柊不知道中原中也是不是故意的，倘若是发信息，他大可以装没看到，事后问起，也可以用在忙其他事没来得及回复搪塞过去，多少可以维持一份表面上的体面，但是如果不接电话，那就是明晃晃的决裂了，而且显得很没礼貌。
月岛柊恰恰就是一个礼貌的人，虽然在心中念叨了一百遍要和中原中也桥归桥路归路，但身体很诚实，所以他被这通电话拿捏的死死的，一双眼睛纠结的盯着手机看了半晌，直到第二通电话挂断，第三通电话响起，终于还是按下了通话键。
“干什么？”月岛柊板着脸，表情很冷漠。
中原中也表情同样冷漠，但是说出的内容很热情，“想约你见一面。”
月岛柊张了张嘴，抿唇，故意恶声恶气道：“我之前说的很清楚了吧，没有什么好见的。”
中原中也哼笑，那声气音钩子似的，像是从手机另一端探过来，羽毛似的拂在耳廓上。
月岛柊揉了揉耳朵，将手机拿远了点，然后他听到中原中也不紧不慢的继续说：“……把你之前落下的大头贴还给你。”
月岛柊有一瞬间的沉默，指尖捻着衣摆，但是再开口时声音很坚定：“不要。”
“但是我想给你。”
“……”
人怎么能这个样子？
月岛柊眉毛拧紧，心中诽腹。
大概是见他久无回应，中原中也再次开口，语气中带上了些无赖的意味。
“不管，我想给你。”
月岛柊：“……你是流氓吗？”
中原中也：“我是。”
这话说完，两人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挂电话，像是一场无声的角力和对峙。
月岛柊察觉到了中原中也的坚定。
如果中原中也铁了心要做什么事，他是完全没有招架之力的，重力使显然深谙“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道理，他怀疑自己如果继续拒绝下去，中原中也说不定会直接找上门来——就像上次他突然出现跑过来约他看电影一样。
“或者我把东西送到你家去？”
心有灵犀似的，中原中也的声音在手机另一头不紧不慢的响起。
都说要想让人答应开窗，要先提出踹门。
这栋公寓是月岛柊独立于世界之外的小天地，是寄居蟹的壳，是那扇紧闭的门，面对中原中也二话不说就踹门的蛮横举动，他耷拉下肩膀，不得已败下阵来，不情不愿的答应了对方开窗的要求。
“那还是约个地方见面吧。”
中原中也又是一声哼笑，这次声音中上了些轻微的得意。
月岛柊皱了皱鼻子，小声嘟囔：“讨厌你……”
——这次说讨厌倒是带上了点真心的意味了。
**
傍晚，夕阳西下，金红的晚霞一层叠着一层，将天空染成了一幅斑斓的画。
因为恰逢晚高峰，拥挤的人流将大小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月岛柊拨开涌动的人群来到约定的地点——也就是上次和中原中也看电影的那家电影院门口——没过一会儿，中原中也也插着兜从另一头走了过来。
他今天穿着件利落的薄夹克，橘红的头发几乎要融进夕阳里，但是从人群中远远走来，却是鹤立鸡群的好看。
月岛柊看了他一会儿，移开视线。
“东西呢？”
——言简意赅三个字，冷漠的好像接头的走私贩子。
中原中也也很干脆，在月岛柊面前站定，将手中拎着的袋子递了过去。
月岛柊接过来，看也不看，只说了一句“好的，谢谢”，就转身想要离开，但是刚走了没几步，就被中原中也抓住了手腕。
“我想买辆摩托，你帮我参谋参谋呗？”
中原中也微微凑过来，眼睛半垂着，睫毛笼着眼珠，显得那双眼睛也有些云遮雾绕的朦胧意味，声音轻轻的，并不显咄咄逼人，倒像是云雾一样，飘似的钻入月岛柊的耳朵。
月岛柊挺想拒绝的，但是中原中也像是无师自通了什么关窍，手抓的越紧，人凑的越近，声音却放的越低。
“拜托……”
月岛柊声音硬邦邦的：“你要买摩托，关我什么事？”
中原中也张开嘴，又忽然紧紧闭上。
但月岛柊看着他的眼睛，某一刻竟福至心灵的领悟到了他的未尽之言——摩托车是要载人的，自然要让被载的人也看看。
月岛柊的心脏咚咚跳了下，没说话。
中原中也也没有说话，感觉抓着的那只手动了动，立刻收拢五指，又攥的更加紧了一点，然后月岛柊觉得那只扣着他手腕的手越发的热了，烙铁似的，带了点潮意，像是出了一层细汗。
“所以……去吗？”
不知过了多久，中原中也舔了舔唇，出声问道，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了什么似的。
月岛柊依旧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中原中也轻轻拽了拽他的手，没拽动，又施加了一点力道，拽的月岛柊一个踉跄，忽的向他跨了一步。
于是中原中也禁不住咧出一个笑容，拉着月岛柊走远了。
第88章
大概走到一半的时候, 月岛柊发现自己好像失策了。
或许还是一开始就答应比较好，这样哪怕逛街，也是各逛各的, 哪像现在, 中原中也像是生怕他会跑一样, 将他的手抓的死紧，哪怕他反复强调自己不会走不会跑，也一副“我不听我不信”的样子。
两人就这么手拉手逛着街, 看上去反倒真像是一对情侣了。
中原中也拉着月岛柊来到了目的地。
看着玻璃幕墙后很明显是镇店之宝的漂亮摩托车，再看看中原中也发光的眼睛，月岛柊相信他这是真的做过功课了。
进店前, 月岛柊尝试做最后挣扎。
“中也，我不会走的。”他晃了晃被抓的那只手，无奈开口。
中原中也不语, 只紧了紧抓着月岛柊的那只手, 依旧拉着他往前走, 但是在走到店门前时, 还是放了开来。
中原中也向店门口的服务人员表明了身份, 不多时, 就有一个西装革履的客户经理迎上来, 将他们引到了那辆最漂亮的、之前一眼就被月岛柊看中的摩托车前。
客户经理向中原中也介绍这辆摩托车的各色性能，中原中也听得认真, 视线钉在那辆摩托车上, 时不时的点头。
见到这个场景, 月岛柊眨眨眼，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中原中也找他可能真就单纯是为了来看摩托车的。
思及此, 他将注意力放到客户经理的讲解上，但是他对摩托车一无所知，中原中也能跟着讲解去看摩托车的对应部位，但他往往要过好几秒才能反应过来，等视线转过去时，客户经理又开始讲别的了。
什么前叉、离合器、变速器……月岛柊听得晕乎乎的，看的也眼花缭乱，觉得看不清，忍不住上前一步。
就这么一动，一旁看似心无旁碍的中原中也忽然转过视线，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
月岛柊这才发现，不管怎么样，中原中也的注意力从始至终其实都是在他身上的。
“前几天，信天翁买了辆摩托车……啊，信天翁是我朋友，”中原中也说，“大概是想找个合适的机会炫耀一下，他故意藏着掖着不说，但还是被我看到了，不过那辆摩托车没我眼前这辆漂亮。”
顿了几秒，中原中也没声儿了，月岛柊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是和自己说的。
他转过头，中原中也保持着双手环胸仰头看摩托车的姿势，但眼角余光却绝大部分放在他的身上，目光隐隐闪动，像是期待着月岛柊继续就着这个话题问下去，比如“信天翁这个名字好奇怪”“你买摩托是为了先一步炫耀吗”。
月岛柊无意进一步触及中原中也的社交圈，没有说话。
中原中也暗暗给信天翁道了个歉，径自说了下去：“你是不是觉得信天翁这个名字特别奇怪？”
那可不吗？
听着不似人名，且掺杂着一丝若隐若现的中二气息，乍一听到，容易让人联想到古早玛丽苏少女漫中诸如“校园王子”之类的神奇外号。
月岛柊艰难咽下了心中吐槽，犹如水泼不进的防护墙，只留下了一个高冷的“嗯”。
中原中也又道：“不过这其实是个代号。”
月岛柊又是一声“嗯”，盯着自己脚尖看。
接下来中原中也几次尝试和月岛柊搭话，却都被月岛柊挡了回来，一开始月岛柊还会应一声嗯表示自己在听，后来只是点头摇头以作回应，到最后，什么动静都没了，只抬头看中原中也一眼，又缓缓挪过头去，一双眼睛半垂着，看不清神情，但从那拉平嘴角也能看出他并不感兴趣，透着几分兴味索然。
于是中原中也也不出声了。
一旁的客户经理原本还会在两人聊天间隙插几句解说，渐渐的，瞧着气氛不对，声音不自觉放轻，语速也越来越快，说完最后一个音节后，客户经理倏的闭上嘴，周遭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门口又有客人进来，被工作人员引着去了别处，只有模模糊糊的说话声远远传来，却显得这块地方更加安静了，就连呼吸声都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压抑的，急促的，好像天空滚过的闷雷，显得这块地方都要下起雨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客户经理心里打鼓，寻思着这笔生意还能不能做下去，他要不要不长眼的继续推销时，中原中也忽然出声打破了寂静。
“就这辆吧，明天送到我公寓去。”他说道，神情看似没什么波动，可就是太平静了，平静道几乎带了点赌气的意味。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与月岛柊擦肩时，垂在身侧的指尖颤了颤，可到底没有动作，仅在短暂的停顿后，就垂下手，继续向前，头微微低下，随着逐渐走远，背影也变得小小的，看上去有几分气闷的失落。
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可月岛柊觉得，当一个天天哭的人不哭了，天天乐的人不乐了的时候，那种冲击力只增不减。
他叹了口气，几步跟上前，伸手想搭在中原中也肩上，刚一有所动作，中原中也就唰的扭过头，一张脸板着，眼睛却肉眼可见的亮了起来，跟看见肉骨头的小狗似的。
月岛柊动作一顿，犹豫犹豫再犹豫，伸出的手划过一个弧度，转而摸上了自己的鼻子。
那双眼睛的光熄了，中原中也磨了磨牙，还是像小狗，但带着点要拿肉骨头磨牙的狠劲儿，看的月岛柊心尖一颤，总觉得自己好像要被当肉骨头啃了，但是当中原中也转身趿拉着继续往前走的时候，那点子仿佛被抛弃的可怜劲儿又上来了。
月岛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明知道这是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造成这一切的也是自己，可依旧不是滋味，心思百般缠绕，连带着也讨厌起自己来。
于是最后垂头丧气离开店门的人变成了两个。
“去吃点东西吗？”中原中也有气无力的问。
“去。”月岛柊有气无力的回答。
中原中也很忙，这次出来只有半天时间。
他也知道约月岛柊出来不容易，为了最大限度的利用好这次机会，除了一起看摩托外，他将这半天的行程排的满满的，甚至连下一次约会的理由都想好了。
但是因为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行程倒是顺利，气氛却非常的沉闷，几乎有两片具象化的乌云飘在两人头上，昏惨惨投下一片阴影，外界阳光明媚热闹喧嚷，他们凄风苦雨惨惨戚戚。
中原中也瞅着月岛柊的脸色，见他始终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顿时凉了半截，以为对方真的就这么讨厌自己，连下一次约会的理由都说不出口了。
“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吗？”一个上午过去，两人分别在即，中原中也站在树荫下，忍不住问道。
月岛柊的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波动，欲言又止。
中原中也没来得及瞧清他的眼神，只见他攥紧纸袋站着，脊背绷的笔直，既不出声也没有其他动作，良久，才重重摇了摇头。
中原中也眼神立刻黯淡下去，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月岛柊像是根本不想看他的反应一样，闭着眼摇头后转身就跑，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看着月岛柊迅速变小的背影，中原中也睫毛一颤，剩下半截心也凉了。
另一边，月岛柊确定再看不见中原中也后，终于停了下来，一手撑着墙气喘吁吁，心道好险，还好跑的快，要是再多待一秒，或者等中原中也出声，他就要绷不住说些安慰的话了，要是中原中也再表现的难过一点，他说不准还会抱上去。
想到这儿，月岛柊有些犹豫的拿出手机，翻到中原中也的对话框，想发信息又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胡乱塞了回去。
天际飘来一片乌云，明媚的光线暗下，空中带上了些许潮意。
月岛柊盘腿坐在墙根，离了中原中也，他终于能毫不掩饰心中的期待，翻起那袋送还的大头贴来。
挺好的。
他心想，虽说初恋夭折了，但起码还有东西能留个纪念。
说实话，前几天他回到家，发现忘把那袋大头贴带回来后，急的团团转，有好几次都想联系中原中也把大头贴要回来，又被他按捺下来。
经历着急、遗憾、难过后，总算接受现实，谁想到峰回路转，东西最终还是回到了他的手中。
月岛柊一张一张翻看着手中的大头贴，双膝并拢，脸埋在膝盖上，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偶尔长长的眼睫垂下，在下眼睑划过一抹低落的弧度。
忽然，一张纸片随着月岛柊翻大头贴的动作从袋子里掉了出来，落在地上。
月岛柊低头去捡，却在看清纸片的刹那，猛地瞪大眼睛。
等等！
这是！
虽说这张纸片的体积和未裁剪的大头贴差不多大，但并非大头贴，而是一张不知怎么混进去的照片，照片的背面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潦草的写了几行字，大意是要在中原中也加入港/黑的一周年当天把这张照片当做礼物送出去，然后就是送礼物的具体计划，删删改改好几行，最后的落款是——信天翁。
而在照片的正面，印着一个小小的中原中也。
他大概五岁，身上穿着棉麻的和服，和一个青年手牵手一起站在海边，阳光斜照而下，将两人的脸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青年脸上带着恬淡的微笑，小小的中原中也一副状况外的样子，有些懵的看着镜头。
单看这张照片，很容易就会让人以为是一张父子在海边玩耍时的抓拍，绝不会想到其中的五岁小萝卜丁其实是港/黑大名鼎鼎的重力使。
月岛柊指尖蹭了蹭照片上中原中也的脸蛋，觉得这个中原中也有点陌生。
不是没见过中原中也一脸懵的表情，但是他印象中的中原中也是港/黑正在打磨的钻石，喜怒哀乐间带着黑/手党特有的危险，就算是笑也带着隐隐的冷冽，就像一柄出鞘的锋锐长刀，不像这张照片上的——柔软、无害……无忧无虑。
月岛柊忽然想起了中原中也的身世。
中原中也没有和他详细说过，但也没有刻意瞒他，他知道中原中也一直都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到底是试验后获得荒神力量的人类，还是彻头彻尾的人造人。
人类与否，一直是中原中也拼尽全力追求的一个答案。
说实话，这个设定放在漫画中——无论是少女漫还是少年漫——都不新鲜，一些作者总是喜欢在人物的自我认知上下功夫，通过这种设定上的反差来展现角色内心的纠结和人物弧光。
月岛柊就曾经扮演过好几个“非人”的男主角，最典型的是一个AI机器人，故事的背景设定在科技发达但建筑形式又和二十一世纪没什么区别的“未来”，作为机器人的男主纠结了十几话自己的爱意到底是不是设定好的代码，最后以突破代码限制获得自我意识为结尾，和女主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此后月岛柊遇见类似的角色，基本看到开头就能猜到结尾，走剧情时还要感叹一声套路复套路，套路何其多——但是真放到现实中，一切又都不一样了，对这些角色的揣摩让月岛柊本能的就意识到对身世的追求事关中原中也的自我认知。
哲学三大问题：我是谁？何处来？去何处？
不知道自己是谁是多可怕的一件事，这使他像是一朵无根的浮萍，拥有的越多，越填不满内心的空洞。
月岛柊想着想着，因着曾经的那些演艺经历，竟对中原中也有了一丝感同身受的痛苦。
轰隆——
闷雷响起，天空滚过一道闪电。
瓢泼大雨哗啦啦倾泻而下。
月岛柊往后缩了缩，借着墙根处屋檐的遮掩，低头看手中的照片。
所以这的确是一份好礼物。
中原中也的记忆起源于八岁的一场爆炸，而这张照片无疑证明了中原中也的“过去”，是他可能是人类的一个有力佐证。
为了找到这张照片，包括信天翁在内的中原中也的朋友们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但不知为什么，这张重要的照片混进了大头贴里，落到了他的手中。
一天以前，月岛柊下定决心要和中原中也保持距离。
一个小时前，他说服自己这是和中原中也的最后一次见面。
一分钟前，他对着这一袋子大头贴黯然神伤，确信从今以后要和中原中也划清界限。
他当然可以不联系中原中也，也不把这张照片还回去——毕竟这是他一早就打算好的，做了不知道多少心理建设。
但是……
但是……
轰隆隆——
天空又一道闷雷滚过。
月岛柊忽然把照片放进胸前的口袋中，捂着那张照片冲进了雨幕里。
**
回程路上，中原中也忽然接到了信天翁的电话，
信天翁吞吞吐吐的，中原中也以为有什么急事，几番追问，信天翁却只问他之前一直放在旗会的那袋大头贴去哪儿了。
“还回去了。”中原中也答道。
电话另一头，信天翁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在提前暴露惊喜，和暗地里把照片拿回来继续保持惊喜的神秘性之间选择了后者。
“……你还给谁了？”
“还给……”
就在这时，月岛柊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
中原中也一顿，狠狠盯着手机上的来电显示，看上去非常不想理这通电话，但身体却很诚实的问：“信天翁，我有别的电话打进来，你有急事吗？”
“呃……”信天翁选择继续隐瞒，“没有，不算什么急事。”
中原中也把通话挂断了，转而接通了月岛柊的电话。
他想问月岛柊不是讨厌他吗？
声音要多冷淡就有多冷淡，表情要多冷漠就有多冷漠。
他还想问月岛柊不是走了吗，怎么又来找他了？
语气要多漫不经心就多漫不经心，用词要多疏离就多疏离。
但是他刚收拾好了脸上的表情，还不待开口，手机另一头就传来了月岛柊的声音。
“中也，你在哪里？”
喊声混着雨声，几乎像是闷雷滚过耳畔，砸的中原中也有些发蒙。
然后他又听到月岛柊说：“你有东西混在这袋大头贴里了，很重要的东西，你应该还没有走远吧？我现在把东西还给你！”
这回中原中也听清了，手机另一头雨声噼噼啪啪堪称嘈杂，他猛地打了个激灵，忽然意识到现在现在大雨瓢泼，而月岛柊没有带伞。
“现在？现在在下雨！”
“对呀，所以你快点过来，就按原路返回，我没有带伞，再淋久一点的话照片就要湿了。”
“没带伞来个屁，”中原中也骑着新买的摩托车，被重力控制的雨滴组成了防护罩，帮他阻挡了所有雨水，这辆摩托车原本是朝城外开的，但忽然一个急刹，又按原路返回，“没带伞找个雨淋不到的地方等着。”
“如果这次淋雨发烧了，难道还要我过去照顾你吗？”
手机另一头没了声音，只有清浅的呼吸声响起，带着轻微的颤抖和隐隐的瑟缩。
中原中也的心情忽然愉悦起来，哼笑一声：“……不过没关系，其实我挺乐意照顾你的。”
这下另一头彻底没声了。
中原中也有理由怀疑月岛柊在憋气。
“说话。”
还是没声。
直到中原中也用重力异能把摩托车开出了两百码的速度，远远的看到月岛柊在屋檐下躲雨的身影后，才听到一个极轻的声音从手机另一头传来。
“……快点过来。”
几秒的功夫，足够摩托车开到月岛柊面前。
月岛柊同中原中也四目相对，于是这句话就像是他正对着中原中也说的了。
这是一个猝不及防的失误。
经验丰富的少女漫男主没来得及调整脸上的表情，看着中原中也有一瞬间的怔愣，忽然意识到这句话有些过分亲昵，不自觉红了耳根。
中原中也把摩托车停在一边，大步走近，将身上的薄外套脱下来扔到月岛柊头上。
月岛柊猝不及防被盖了一脸，等他像地鼠似的从外套里蛄蛹出来的时候，中原中也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擦擦，”中原中也抬起下巴点了点月岛柊湿漉漉的头发，又问：“你要给我什么？”
“啊！是这张照片！”
月岛柊一手按着外套，一手拿着手机，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
他想腾出一只手去拿放在胸前口袋里的照片，但松开外套的话中原中也会不高兴，松开手机的话浑身湿漉漉的又没地方放——电子产品总不好进水的。
中原中也看出了他的顾虑，伸手：“我帮你拿着。”
月岛柊道了谢，将手机递给中原中也，低头拿出照片，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浑身一僵，猛地抬头。
“等等！”
他劈手想要拿回手机，但已经来不及了。
中原中也低头看着他手机上的通话界面，怔怔的，有些发愣。
半晌，中原中也抬起头，视线恍若游鱼，缓缓挪到月岛柊脸上。
天际划过一道闪电，劈开了瓢泼的雨幕，闪电的光亮照亮了屏幕一角——
因为中原中也来的快，月岛柊并没有来得及挂断电话，此时此刻这部手机显示通话中，号码是中原中也的手机号，但是联系人显示的却不是中原中也的名字，而是一颗爱心。
一颗小巧的爱心。
明晃晃的。
在一道接一道的闪电下。
清晰，明确，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第89章
雨还在下, 没有一点停的意思。
月岛柊觉得那闷雷从天上一路滚到了脑海里，轰隆隆的，炸的他脑海中一片空白, 天地仿佛被雨幕模糊的失去了颜色, 只有中原中也那双眼睛亮晃晃的, 星星似的嵌在大雨中。
好半晌，也可能只有几秒，月岛柊一抖, 猛地回过神来，一把夺过手机，指尖颤抖着, 试了好几次才将通话挂断，然后手忙脚乱的往衣袋里塞，却因为沾了水指尖湿滑, 一不小心手机脱手, 落在地上砸起一片水花。
天地寂寂, 唯雨声瓢泼。
中原中也依旧看着月岛柊, 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 下一秒, 躺在地上偃旗息鼓的手机响起铃声, 那颗爱心一跳一跳的，再度映入月岛柊眼帘, 无比张扬的宣誓自己的存在。
铃声是首缠绵的情歌, 只在高潮处反复吟唱, 歌声清丽婉转，在哗啦啦的雨声中若隐若现。
中原中也踩着铃声上前。
他前进一步，月岛柊就后退一步。
直至退无可退。
两人走入了屋檐下。
月岛柊的背后抵在墙面上, 眼前覆盖下一片阴影，带着潮湿的水汽，离得近了才发现，中原中也的眼睛亮的惊人，而且每进一寸，那亮度就盛一分，等走到他面前的时候，那双眼睛已经像是冷雨中燃起的两簇明火，灼人的热意像是一路要燃烧到他心底去。
月岛柊嗓子哑的可怕，喉头咕哝了几下，没说出话来。
他太慌了，所有的心思都被这持续不断响动的铃声抖落了个干净，以至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脑子也成了一团浆糊，只能像尊雕像似的僵在原地，眸光不断颤抖。
素来寡淡冷静的面容终于在此刻寸寸碎裂，露出了其下掩藏的几分惊惶几分无措，又在视线勾缠间，流露出了几许两人心知肚明的心思。
中原中也停下脚步。
此时两人近的不足一寸。
呼吸相闻，心跳相叠。
月岛柊肩膀躬起，像是窝在巢穴里的仓鼠，呐呐不知如何言语，过了半晌，吐出一句：“我……”
“什么？”
月岛柊不出声了。
中原中也定定看着他，心一横，干脆直接亲了上去。
月岛柊吓得立刻闭紧双眼，感觉眼皮上一重，烙了一个轻柔的吻。
中原中也勾着月岛柊脖子，低声问：“你讨厌我？”
“……”
中原中也亲他鼻尖，继续问：“你讨厌我？”
“……”
中原中也亲他脸颊，问第三遍：“你讨厌我？”
“……”
细碎的吻一路向下，最后贴上了月岛柊的嘴角。
中原中也的吻非常青涩，但是很黏糊，月岛柊将嘴闭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他就舔吻着月岛柊的唇肉，像是在吮吸一块糖。
月岛柊被亲着，听着稀里哗啦的雨声，脑海中迷迷糊糊的闪过一个想法——要知道，这样大的雨，这样冷清的街道，一般都是用来分手的，事情……怎么就发展到现在这种情况了呢……
“真的讨厌我？”
亲了不知多久，中原中也略略拉开与月岛柊的距离，轻声问。
月岛柊没出声。
半晌，才有一个极轻的声音颤巍巍传来。
“讨厌……”
月岛柊豁然睁开眼睛，眼底泛着些许水光，不知是被气的吓的羞的还是怒得。
“我讨厌你！”
——这下他是真的讨厌中原中也了，哪有人这样的。
但是紧跟着下唇一痛，中原中也咬了他一口，感觉咬重了，舌尖又轻轻扫了一下，笑的愉悦又嚣张。
“没关系，我喜欢你。”
月岛柊急促的喘了几下，气闷的扭过头，露出一截细白的脖颈。
天色昏昏，潮气弥漫，月岛柊身上水渍未干，这么一动，脖颈上就滚下数道水珠，迤逦的痕迹像是给皮肤上了层釉，显出某种温润的色泽。
中原中也的目光有如实质，像火星噼噼啪啪落下来。
月岛柊蓦的一抖，猛地扭过头。
他现在太怕了，看不得中原中也的眼神，伸手慌里慌张的捂住他的眼睛，虚弱的、近乎垂死挣扎的出声。
“我没有答应你的告白。”
“嗯。”
“我也不喜欢你，你大概是误会了……”
“哼。”
“对了，照片，那张照片……”
——但显然现在拒绝一点用都没有了。
月岛柊顿了顿，继续说：“所以我们还是先分……唔！”
话音未落，中原中也就亲了上来。
他这才发现他们两人离的实在是近，大雨将他们困在了这一方逼仄的空间中，鼻尖蹭着鼻尖，中原中也只消微抬下巴，就能印上他的唇角。
这次的吻很凶，莽撞的，凶狠的，像颗火球横冲直撞的滚进来。
月岛柊几次尝试把话继续说下去。
“中也，你等……”
被咬了一口。
“我有话要……”
又被咬了一口。
“我们要不分开……啊！”
被咬了两口。
不仅咬了两口，咬完还叼着那一小块肉碾磨。
月岛柊这才发现这并不是一个吻，而是一种惩罚，只要他说了中原中也不乐意听的，他就能如此蛮横的咬上来，大有一种你再说我就咬死你的感觉。
月岛柊尝试推中原中也，第一下很轻，第二下用了八成力道。
但重力使优越的武力值在此刻显现出来。
月岛柊惊恐的发现，不论他如何用力，对方就是纹丝不动，反而还收紧了横在他腰上的手。
甚至他推的越重，对方咬的就越狠。
他像是被这个怀抱困住了、箍住了，一切逃跑的通道都被斩断，所有转移话题的技巧都失了作用，仿佛陷入沼泽的旅人或者踩中陷阱的兔子，除了被动的摊开心脏展现柔软的内里外，再无其他退路。
月岛柊不吭声了，雨声像是隔了一层膜，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模模糊糊的敲击他的耳膜，他被亲的昏昏沉沉的，整个人茫然又委屈。
发现月岛柊安静下来，中原中也放轻了动作，没了那些惩罚的意味，这就像个真正的吻了，于是月岛柊又红了耳朵，不自觉开始轻轻颤抖。
忽然唇上一凉，中原中也拉开了距离。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月岛柊，就好像课堂上不死心的想要从答错问题的差生口中问出正确答案的老师一样，相当执着的索要一个回答，一只手按在月岛柊的脖颈上，带着些微妙的掌控和强硬，对方一有错开视线的举动就捏着脖子把脸掰回来——竟是连一点自欺欺人的机会都不给了。
月岛柊怔怔看着，半晌忽然眼睫一颤，落下一滴泪来。
“中也，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啊……”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羽毛被揉碎在了雨幕中，带着近乎满溢而出的惶惑与不解，仿佛面对着一个想不透又无法解释的谜题。
中原中也被问的一愣，明明亲也亲了，抱也抱了，现在的姿势还极像调戏无辜路人的登徒子，但他竟因为这句话罕见的生出了几分扭捏。
喜欢……
喜欢这种事要怎么解释。
他一时间没来得及回话，月岛柊却像是从他的沉默中看出了什么，有些急迫的轻声解释：“如果你是因为一开始解除诅咒的那件事的话，你可能误会了。”他抵着中原中也肩膀的手指蜷起又张开，像是下定了决心，咬牙开口：“我其实……当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我怕的要死……”
“我问你，”中原中也打断他，“如果我真的像之前那个梦里一样变成黑洞的话，你还会过来拥抱我吗？”
月岛柊立刻紧张起来：“你要变成黑洞了？”
“假如，”中原中也没好气的掐了把他的脸，“你好笨。”
“会、会的吧。”
“那就没问题啦！”中原中也扬起灿烂的笑。
但是月岛柊依旧皱紧眉毛，看中原中也像是在看误入歧途的少年。
“可是除了胆小，我还懦弱、嘴巴笨，绝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用……”他抵了抵腮帮子，继续说了下去，狠狠心将自己从内到外狠心剖开，把一切不堪全部摊在了中原中也面前。
他细数自己的种种缺点，每一点都辅之以详细的论证。
他将自己当做了一个卑劣的骗子，用那种装出来的、属于少女漫男主的完美人设去骗得别人的好感，而当骗局揭露，言语就成了一场忏悔。
他说着说着，惶惶然低下头，努力避开“苦主”失望的视线，但声音却越发的轻，几乎要说不下去了。
“所以你看。”
“我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好……”自然也没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地方。
“我知道。”中原中也平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什么？
月岛柊一愣，抬头，却见中原中也依旧平静的看过来，就像在说今天早上吃什么一样自然。
“我知道。”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月岛柊的预料，他脑海中顿时一片乱麻，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愣愣的看着中原中也。
“你还记得那块宝石上带着的咒灵吗？咒灵祓除后，其实诅咒的副作用依旧持续了一段时间，”中原中也想了想，索性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但毕竟是自己偷窥别人的梦境还不说，提起的时候就有点不好意思，“那段时间你特别多梦，而我……”
“进入了你的梦境。”
月岛柊僵住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段记忆早就被他扔在了身后，但随着中原中也的话语，原本迟滞的思绪开始转动，一点一点的将那几个梦境从记忆中挖了出来。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硬要说的话，就好像在回忆早年间发布的社交媒体——你以为用作发泄发出去的满腹心事设成了“仅自己可见”，实际上是“公开”，尤其是公开的对象还在帮他回忆。
中原中也显然对那段记忆非常深刻，有些细节月岛柊自己都记不清了，他还能一字不差的说出来。
自然，中原中也也提到了一开始他哄月岛柊叫他“哥哥”的事。
说到这段的时候，他的声音忽然变轻，视线若有似无的看了月岛柊一眼，显然希望月岛柊能再叫一声。
月岛柊没理，他现在就像一个过热的CPU，超载的信息量让他的思维和行动断连，什么反应也做不出来。
中原中也继续说，他细数月岛柊梦中的反应，大声抱怨他的麻烦。
哪怕从第三者的角度，月岛柊依旧觉得自己是个浑身缺点、无比讨厌的人。
中原中也也的确结结实实抱怨了一通。
他痛斥月岛柊的拧巴，说他敏感脆弱的神经，纤细自卑的心态。
他说他是个尽会折腾人的胆小鬼。
但最后的最后，他还是说——
“虽然你自卑、懦弱、敏感、胆小……”
“但我还是喜欢你。”
第90章
昏暗的室内, 空调发出细微的嗡鸣，源源不断的吐出凉风，厚重的窗帘将绝大多数阳光挡在窗外, 仅有零星蝉鸣模模糊糊透进来, 将这一室静谧砸出几个小小的涟漪。
月岛柊睁开眼睛, 有些茫然的看着天花板。
过了几秒，神思回笼，他耳根浅浅泛起薄红, 忽然一个翻身，被子一卷，将自己埋进了枕头里。
距离中原中也表白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那场雨下得快, 去的也急，仿佛只是为了将他们困住这几分钟，中原中也的那句表白一出口, 雨就淅淅沥沥的停了, 太阳从云层后探出来。
中原中也很平静, 甚至显得心满意足, 那句话说完他好像放下了什么重担, 整个人都松快起来, 想起自己还有工作, 同月岛柊简单道别后，就踏上了回横滨的路, 临行前甚至还有闲心把自己的下属叫过来, 嘱咐他们仔仔细细的将月岛柊送回住处。
徒留月岛柊一个人留在原地, 脑子乱糟糟的像是炸开了无数个烟花，连自己在想什么都不知道，大概一天一夜后, 才从那种恍惚的状态中抽离，理清楚了来龙去脉，勉强接受了大概在很久之前中原中也就已经从里到外把他看透的事实。
这几天，中原中也的那句在他看来堪称惊世骇俗的“我喜欢你”像是魔咒在他耳边绕，绕着绕着偶尔会绕到梦里去。
月岛柊梦见那句表白的场景并不固定。
有时会梦见是阳光晴好的雨后，有时是淅淅沥沥的下雨天，有时干脆就是一片虚无一片空茫，只有一道声音远远传来——像昨夜就是如此。
但不论是怎样的梦境，当那声表白突然响起时，他每每都会从梦中惊醒，看着一尘不染的天花板，会在某一刻突然生出一种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的感觉，然后一点点回忆、一点点分析，才会反应过来——
哦，是现实。
中原中也真的那么说了。
他真的说出了那种话。
所以哪怕过去了好几天，对于那场大雨下的表白，月岛柊依旧没什么真实感。
他甚至有些疑惑。
自卑、懦弱、敏感、胆小……
按照正常的语境推断，这一溜儿的缺点后边，应该跟句谴责或者批评才算语句通顺。
突然急转弯似的来句表白，既不符合造句逻辑，也不符合遣词用句的规范，更不符合月岛柊两辈子的世界观。
倘若在国文考试现场，中原中也的这句表白完全可以算是一个大大的病句，得个零蛋也不稀奇。
所以为什么呢？
月岛柊将自己往枕头里埋了埋，只露出半张脸，一双眼睛出神的看着床头柜上的木质纹理。
他其实不是一个追根究底的人。
演绎了那么多少女漫，每本少女漫的爱情都像一簇燃起的火焰——浓烈，闪耀，一心一意又一往无前。
偶有问“为什么喜欢”的剧情，得到的也是“喜欢就是喜欢”这种理所当然的回答，因为理所当然所以有种无与伦比的坚定，像是泼一盆颜料一样将满腔情感泼洒出来，看着叫人目眩神迷。
演绎的时候，他是沉浸于这种目眩神迷的，一字一句都是情感的宣泄，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演完了，他的整个人也就空了。
但是他现在却忍不住思索为什么？
思索中原中也，思索演绎过的所有爱情。
像开解一道数学题那样，如此严谨的尝试给这份由费洛蒙交织而成的感情寻找一个答案。
他知道讨人喜欢的特质——孤儿院里那些被领走的孩子总是讨人喜欢的。
他也知道讨人厌的特质——孤儿院里那些被剩下的孩子就是这样的。
思来想去，只能归结于一个原因。
——中原中也是个好人。
正是因为足够好，所以才能喜欢上满身缺点的他。
窗外，太阳升到天空正中。
月岛柊呻/吟一声，将整张脸都埋入了枕头中，形似一个长在被子中的蚕蛹。
——在这个非常平凡的夏日早晨，月岛柊终是没能理清楚中原中也表白的逻辑，但无比清楚明白的明晰了自己对中原中也的心意。
大事不妙。
他想。
他可能比自己以为的要更喜欢中原中也。
不是那种可以当悲情男二，默然离去还送上祝福的喜欢，而是仿若打断骨头连着筋、血肉都长在一起，想到分别就锥心刺骨的喜欢。
月岛柊的一颗心沉了下去，像是陷在了汪洋中，一面是欢喜炽热的岩浆，一面是冰冷刺骨的恐慌。
他如一叶小舟在其中乱转，随着浪头茫茫然又无措的飘摇。
叮咚。
手机忽然传来一声响。
中原中也发过来一条短信。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一张随手拍的照片并几句话，照片上一簇不知名的小花随风飘摇。
月岛柊想起就在不久之前，那场将他困在图书馆的大雨后、他躲着中原中也的那段时间，中原中也也曾像现在这样给他发过消息，当时中原中也曾闲聊似的提过一嘴，说是港/黑大楼下的墙缝里长了一簇不知名的野草，那野草打了花苞，也不知道开出的花会是什么颜色。
现在月岛柊知道了。
是白色。
米粒大小一点，像是一捧雪洒在地上。
中原中也嫌花寡淡，言语之间有些失望，仿佛他指望这这小野花能像开盲盒似的开出个惊世骇俗的颜色。
月岛柊却被这张照片勾到了回忆中。
他指尖动了动，几乎克制不住的要打下一行字，说这花上次看照片花苞只有一点点大，想不到长得这么快，说不喜欢白色那你想要什么颜色呢。
但这话像是起了话头。
他生怕中原中也意识到了什么，或者顺着这话说下去，直接说他喜欢红色，再顺着红色提到玫瑰这个不太妙的话题。
放在屏幕上的指尖僵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收了回去，没有回复。
月岛柊把手机塞进床头柜的抽屉里。
伴着抽屉关闭的砰的一声轻响，仿佛所有的惶惑、绮思、混乱的心绪都被牢牢关了进去。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
月岛柊和中原中也的生活再次回到正轨。
中原中也依旧时不时的发几条信息。
月岛柊依旧从不回复。
一切仿佛回到了一个月前、两人陷入冷战的时候。
但这次却又有了些微的不同。
不论月岛柊表现的如何冷淡，中原中也都持之以恒的发信息。
有时是上午，有时是晚上。
已读不回也不恼，言语之间依旧带着点若有似无的亲昵，仿佛在和人一来一回的闲聊。
这种态度显得从容又镇定，时间久了，还能咂摸出一种“我知道你不回不回就不回我说你听”的迁就和宠溺。
宠溺。
脑海中蹦出这个词的时候，月岛柊打了个寒噤。
他低头看手机，盯着中原中也发过来的那几行字如临大敌。
如果将这种你来我往的信息沟通比作一场战争，那么上次显然是月岛柊大获全胜。
他用冷漠筑起一座高墙，掩藏了内部的兵力空虚，将中原中也牢牢阻挡在墙外，但现在中原中也显然已经看透了他的虚张声势，于是那些冷硬的拒绝就没了用武之地。
月岛柊时常觉得这些信息像一张网，而他则是网中的猎物。
中原中也像是料定了他会看，也料定了他最终一定会回，就这么不紧不慢、从从容容的发着信息，一点一点缩紧包围圈，看着他自投罗网。
或许不去看信息、让消息显示“未读”会显得更加强硬一点，但月岛柊终究没有忍住。
他无法不去看中原中也的消息。
那几行系统自带的字体像是皇后的苹果，带着剧毒，却漂亮的能吸引人所有的注意力，钩子似的，勾着月岛柊的心脏一个劲儿的朝手机屏幕下坠，勾着他的指尖失了控制，不自觉的点开信息栏。
而那变化的“已读”，则成了一句给中原中也的无声的回复。
那场雨中的告白过去快一星期时，月岛柊终于忍不住回复中原中也。
起因是中原中也看见了一只八音盒。
他像是春游时看见好看的东西就想着写读后感的小学生似的，见那个八音盒和月岛柊梦中的那个有几分相似，就直接拍照发了过来。
【这像不像你梦里的那个？】
月岛柊以为中原中也是想说买下来作为礼物送给他之类的话，打定主意不想理，结果中原中也说：【买好了，这个八音盒归我了。】
月岛柊愣了一秒，忽然反应过来这个八音盒是当时自己在孤儿院里做出来讨领养人欢心的，中原中也这直接拿走了……几个意思？
当下脸色爆红，手指抖的和得了帕金森似的，终是忍不住打下两个字：【不准】，然后在按下发送的前一秒反应过来，慌里慌张的删掉。
他自觉这是一次无人知晓的振荡，忙碌的重力使先生根本没空时时盯着手机，自然也不会发现他曾差点发条信息过去。
但是紧跟着，中原中也忽然做了回复：【你刚刚想发什么？】
月岛柊一瞬间睁大眼睛，瞳孔地震，本能的想问他是怎么知道，又忍住了。
中原中也像是会读心术似的，蹦出来一句：【软件显示你正在回复。】
月岛柊又想问中原中也怎么就这么闲。
中原中也回答：【我刚巧在盯着看你什么时候能回复我的消息。】
月岛柊心脏咚咚跳了两下。
没几秒，信息栏冒出一句：【你是不是想说“不准”？】
又过了几秒。
【不可以，归我了。】
月岛柊反手将手机扣在桌面上，恼怒的关进了抽屉里。
之后的几天两人越发冷漠——其实是月岛柊单方面冷漠，他不再第一时间看中原中也的消息，总是磨磨蹭蹭拖个几小时，再慢吞吞的让那条消息由未读变成已读，他甚至拉黑过中原中也，又在三个小时后将他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再次主动和中原中也联系是在一周之后。
很突然的，中原中也销声匿迹了将近五天，发来的消息停在了周一的21：45。
月岛柊开始一天看手机二十多遍。
在这片无言的寂静中，他的思绪如月色下翻涌的浪潮，乱糟糟的，刻意的不去想，但中原中也忽然断联的猜测依旧接二连三的浮现在脑海。
他一面为中原中也开脱，猜想可能是他突然进行了一些危险的任务不方便发信息，一面又忍不住猜测是不是他终于厌烦了这种你追我逃的把戏，打算抽身离去。
忽然，一个想法浮现在脑海。
——中原中也是个好人，好人才会喜欢上满身缺点的自己，但这种喜欢……会不会是源于一个好人柔软的怜悯？
月岛柊像着了魔似的，心脏突突直跳。
他感觉有酸气往鼻腔上涌，心中像是燃了一团冷火，迫使他再忍不住，主动问出了这个问题。
当然，他不懂什么语言艺术，所以问的冷硬又干涩，近乎于一声诘问。
【月岛柊：你喜欢我是不是因为可怜我？】
然后是漫长的等待——其实也没有很久——大概过了几分钟，五天没动静的中原中也忽然有了声响。
他发了一个问号。
然后发了一个感叹号。
——不发一言，但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谈不上是什么感觉，在这两条信息发过来之前，月岛柊手心沁出细细一层汗，曲起的骨节泛白，像是要将手机生生捏碎，收到这两条信息后，他高悬的心骤然落到了实处，感觉灵魂摔在了云朵里，熬夜的疲惫后知后觉的泛上来。
但紧跟着，小动物似的警惕性忽然从脊髓窜上来。
他看着那一个问号一个感叹号，怎么看怎么不妙，嘴唇再次开始隐隐作痛。
他有些着急忙慌的在卧室里来回走动，正想着要不要发些什么补救时，紧闭的窗户忽然响了三声，然后被一把拉开。
月岛柊蓦的睁大眼睛，循声看去。
夜风拂起窗帘露出夜空一角，疏朗的夜色中，中原中也浮在半空，保持着一手扶着窗户的姿势，正睁大眼睛瞪着他。
“你再说一遍？”中原中也风尘仆仆，看起来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他往前迈了一步，像是要迈进房间，刚一有所动作月岛柊就嗖的蹭着地板往后退，抱着膝盖缩在墙角，果断认错：“我我我我我……我错了！”
“啧，错哪儿了？”
中原中也走到月岛柊面前，忽的俯下身，鼻尖距离月岛柊不足一寸，钴蓝色的眼睛星子似的，眯着眼睛看过来。
月岛柊又往里缩了缩，着重把嘴巴埋在了臂弯里，轻声咕哝：“错在……错在……”
最后几个音节变成了叽里咕噜的呢喃，淹没在了唇齿中，轻的没人能听见。
中原中也站直身体，垂眸看着他。月光在他身后打下长长一道阴影，像是课堂上威严的老师。
而月岛柊则是那个犯错的即将受到体罚的学生。
月岛柊拿不准中原中也现在的想法，看着生气吧好像没有，看着不生气吧又好像有点，只能略略抬起头，有些紧张的看过去，想了想，为免于体罚，将嘴唇抿成了直直一条线。
中原中也见他这兔子似的样子，笑了，原本的怒气再多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怎么好这样冤枉我？”
他说，盘腿坐在月岛柊面前，托腮笑着，“你是不是该给我点精神损失费？”
“……你要干什么？”月岛柊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抿着唇很警惕的样子。
“说句话就好了，”中原中也很温柔的看着他，想了想，说：“我喜欢你就是因为喜欢你，而且难道我是因为怜悯就会随便接受什么人的人吗？”
“我知道了，你就当我在犯浑吧……”
“那么你呢？”
月岛柊愣住了，中原中也的目光像是两束很明亮的光线，在这片深海似的夜空下灯塔般的闪耀着，其中的期待、渴求、盼望，还有一丝丝的紧张……一览无余。
月岛柊突然意识到中原中也想要问些什么，这就是他想要他说的话。
一句承诺，一句坦白，一句……
月岛柊舔了舔嘴唇，感觉话到了嘴边，可开口时，却忽然成了哑巴。
他看着中原中也，有些着急的、内心翻江倒海般的看着，但说话时，话语忽然拐了个弯，磕巴了一下，只是问：“我……”
“我什么？”
中原中也没说话，仍旧笑着，只是眼角垂了下去，划出一个失落的弧度。
“没什么。”他说，提起了另一件事，“我记得你好像是孤儿，但是现实中你又有父母？”
这几天中原中也的确有其他事干，所以顾不上联系月岛柊，事情告一段落后，他忽然想起了月岛柊的身世——根据月岛柊的梦境，他应该是个孤儿，在孤儿院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他当时猜测月岛柊是在之后才被现在的父母收养的。回忆起梦中月岛柊孤零零的样子，他忽然升起了一股要进一步了解他的冲动，八音盒也好，其他东西也好，该收的该给的，他都会一一补足。
但是调查之后，却发现现实和梦境中的有出入，月岛柊并非孤儿，只是父母离异。
这个差别让中原中也心生疑窦，他确信月岛柊有在孤儿院生活的经历，不然不会反复梦到孤儿院的场景，也不会梦到的如此详细，想了想，索性直接来问月岛柊。
月岛柊闻言哑然，一时间僵在原地。
这……怎么说？
任谁也不会相信他是个活了两辈子的人。
见月岛柊不说话，中原中也的嘴角垂了下去，轻声问：“……这个也不能说？”
月岛柊犹豫了一下，缓缓摇头。
“好吧……”
中原中也没有再说什么，道了声晚安后转身离去，身体在月色下像是一道瘦长的影子，落叶似的从窗口坠了下去，无端有些萧瑟。
月岛柊抿了抿唇跑到窗边，夜色中已经没了中原中也的影子，只有风呜呜的吹着。
他扣在窗棱的手无措的动了动，垂着眼睛看了会儿黑茫茫的夜空，缓缓的关上了窗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