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拂英其实去过那附近, 但并没有在那边发现什么特殊的建筑。
想来，那里应该是有结界，能够蒙蔽人的双眼。
不过白拂英也不着急。反正不管出于什么考量, 东方眉肯定会让她进入传承之地的。
说来也怪，当初明明是他火急火燎把白拂英召了回来, 但自从白拂英从禁闭室出来后，他一连几日都没搭理过白拂英。
有流言说，白拂英这位新继承人, 在万众瞩目回归后, 又以一种飞快的速度“失宠”了。
白拂英完全没有被流言影响，她也从没想过以正常手段得到东方家。
所以这几天, 她除了修炼, 就是在城里四处闲逛，偶尔则是去东方家的藏书阁看书，或者探听一些情报。
东方家身为四族……或者说三族之一, 手底下自然有专门负责探听处理情报的人。
而白拂英作为板上钉钉的唯一继承人，有权限查看大部分情报。借此机会，她知道了许多中洲的密辛。
比如说, 某某修士被认定叛逃, 但疑似是有人陷害啦。
再比如说，某某地的灭门惨案, 疑似是某某宗干的啦。
杂七杂八, 秘密不少。白拂英翻阅着这些整理好的情报, 忽然在某处发现了自己的名字。
不是“东方复”这个名字, 而是她真正的名字——“白拂英”。
她指尖微顿, 抬眼朝着附近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自己, 才继续查看起来。
“玄云仙宗弃徒，白拂英。”
“叛宗原因：不明。疑似与邪修勾结抢夺玄云重宝。”
“状态：潜逃中。”
“明元七十三年，疑似逃离太荒，已失去踪迹。”
嗯？
白拂英盯着“疑似逃离太荒”四个字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手里记录了情报的竹简。
她这是，东窗事发了？
竹简最末端刻印了提供此情报的棋子的姓名。
白拂英看了一眼，提供情报的人叫东方瑚，此人专门负责情报方面，常年在中洲各处游走。
巧得很，现在年末，他刚好回东方家述职，这份情报应该就是他刚刚带回来的。
白拂英检查了此竹简编号，而后又看了一下相邻编号的情报内容。果然，都是一些关于太荒的。
和陈家人说得差不多，太荒结界破损严重，已经有不少太荒人逃出来了。
中洲各势力加派了人手，严加看管，这才没让里面的人逃出来太多。
说起太荒，白拂英就想起太荒城，想起左茯苓等人。也不知道她们现在如何了。
白拂英走出情报阁，对着面前空无一人之处道：“出来吧。”
空气静静的，只有日光落在青石砖上，照得那青色石砖亮得刺眼。白拂英望着太阳的光斑，冷声重复道：“滚出来。”
她知道有人跟着她。
那是东方眉派来的人，名为“保护”，实则主要负责监视她的动作。
从她离开禁闭室的那一晚起，他们就跟在她身边了。
白拂英也不理会。他们愿意跟，就让他们跟好了。若有一天他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她有一百种办法让他们闭嘴。
气氛又静默了一阵。直到白拂英略有些不耐时，面前的空地上终于出现了一道人影：“大小姐有何吩咐？”
“我要见东方瑚。”
监视她的人“额”了一声，不知道该不该听她的吩咐。
他犹豫着抬起头，正对上白拂英冷然的目光。刹那间，他重新低下头，用很低的声音应了一声。
“是。”
东方瑚并不算东方家的核心成员。
东方家自有负责管理情报的长老，东方瑚只是长老手下的小喽啰，平时不甚起眼。
听说白拂英这个新认回来没多久的大小姐要见他，他心里也直犯嘀咕。
她找他干什么呢？难道是想让他专门留意某方面的情报？
东方瑚心中惴惴不安，就这样被带到了白拂英的面前。
白拂英瞥他一眼，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一直在中洲各地辗转，打听情报。”
东方瑚应道：“是这样的。”
“你去过太荒了？”
东方瑚有些不清楚她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回答道：“我曾经到过太荒边界的镇邪城，至于太荒内部……我未曾去过。”
白拂英点点头。
“我听说太荒结界破损，你认为这事是否和魔神山有关？”
自从天方城大会结束之后，魔神山和浊气一事就传遍了整个中洲。现在中洲修士人人自危，不少人都开始打听魔神山的消息。
原来，她找他也是想打听这件事。
东方瑚自认为猜透了白拂英的想法，心中也放松了几分，斟酌着回答道：
“我认为这两件事不一定有关联。”
“哦？”
“其实早在今年年初，就有一名修士从太荒逃了出来。她也是已知最早离开太荒的人。”
白拂英用右手撑着脸，另一手则是拨弄着面前香炉里的香。
东方瑚说的，不就是她嘛。
“当时只知道跑出来的是一名女修，各宗发布了悬赏令之后就不了了之了。但是最近又有太荒人逃了出来。”
东方瑚看了白拂英一眼。
“其中有两人正巧被我抓住，审问一番后，才发觉从结界中逃出来的，极有可能是玄云的叛徒，被流放太荒的白拂英。”
“白拂英？”
白拂英的语调微微上扬，像是有些疑惑。
“没错。”
东方瑚郑重地点了点头。
“听说那白拂英被流放太荒之前，曾受了玄云的罚命剑阵，本来应该修为全废才是。兴许是有什么奇遇吧，她的修为不仅恢复了，还打败了太荒城的前任城主，成了太荒的实际统治者。”
白拂英就这样坐在上首，神色淡淡地听着他叙述她的丰功伟绩。
“只不过她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太荒的人说，杀了巡查队成员，逃离了太荒的人就是她。”
白拂英的指尖轻轻地碰了碰桌子，低声道：“玄云知道这个消息吗？”
“额，应该已经知道了。”
擒拿那两位逃跑的太荒修士时，太荒巡逻队也在场。
巡逻队的人来自各大势力，想来这个消息也已经摆上了各宗各派的案头。
稍微有点……闹大了啊。
中洲的人也不是傻的，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怀疑到她身上了。
毕竟无论是年龄、灵力属性，还是武器、出现时间等等条件，都对得上。
现在没人猜到白拂英的身份，只不过是因为没人将天之骄子和玄云弃徒联系在一起罢了。
“行了，我知道了。”白拂英站起身，嘴角露出一丝捉摸不定的笑容，“多谢你的消息。”
东方瑚离开了，室内就只剩下了白拂英一人。
白拂英拿起茶壶，不急不缓地给自己沏了杯茶，好像完全没有被刚刚的消息吓到。
倒是魔火忍不住出声了：“完了，你的身份好像快被人扒出来了！你做的那些坏事，也要被揭发了！”
说着，它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白拂英的识海中转悠起来。
还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坏事？我怎么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坏事？”
“哎呦，白拂英，你和我装什么啊，我都知道。你杀了天明剑宗的人，还杀了裴景言和宁纯！不是你干的吗？”
白拂英轻轻笑出声：“他们有什么证据呢？”
“他们才不需要证据呢，你被流放太荒，不也没有确凿的证据？”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白拂英放下茶杯，一双眼眸看着茶水，面容像是晴朗天气时的大海一样宁静。
“我想，他们宁愿找不到证据。”
这就是力量带来的变化。
谁愿意与她为敌呢？
她是一个强者，而且还那么年轻，那么有天赋。这样的人，恐怕是这世界上最恐怖的敌人了。
不过嘛，现在白拂英总算知道，前几日天方大会时，为什么有人会看向她了。
光焰城坐落在火灵脉上，火属性灵力尤为旺盛，即使是年关，风也依旧燥热，吹得人心里格外烦躁。
东方沁罕见地穿了身素衣。她将双手拢在袖子里，脚步急促地向前走着。
终于，她穿过抄手游廊，来到了一扇紧紧闭着的门前。
东方眉在里面等待着她。
不。不只有东方眉。等在里面的，是东方家全部的长老。
连一些常年驻守在其他地区的长老也被紧急召集了过来。众人围坐在一起，神情均是肃穆凝重。
“家主。”
东方沁叫了一声，走到自己的作为上。东方眉点点头，环顾四周：“则长老还没来吗？”
手下上前回答道：
“则长老前几日受了伤，牵动了体内的……今日他又发作，恐怕要迟些才能到。”
东方眉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了，下去吧。”
除了东方则之外，其余人都已经到齐了。
东方眉严厉地咳了一声，才道：“今日，我找诸位来，是想和诸位商讨一下，关于天魔之火的事。”
众人对此话题并不意外，等着他继续讲下去。
“诸位应该能感觉得到，魔火现如今越发活跃，而先祖布下的封印已经腐旧。魔火频频异动，似有脱困之征兆。”
魔火的力量正在不断增强。
这么多年来，东方家的人一直在控制魔火，为己所用。
不过在他们控制魔火的同时，魔火也藏在他们的身体里，偷偷吸取他们的力量和负面情绪。
东方家的人不像白拂英，已经彻底吸收了魔火。
他们和魔火一直是“控制与被控制”的关系，一旦本人死亡，魔火的分/身就会带着它这段时间汲取到的力量，自动回归本体。
它们携带的力量不算多，但长年累月堆积下来，使魔火的实力不断壮大。
“是啊。”有一位长老附和道，“魔火现在越来越难以操控。前段时间，则长老不就是被魔火的力量反噬了吗？”
“没错，这样下去可不行。”
“我家有一位子侄也受了伤。”
众人议论起来。不过，虽然副作用不小，但让他们放弃使用魔火，他们是绝对做不到的。
东方沁坐在最末，冷眼看着众人讨论。她一身素衣，和穿着华丽的众人格格不入。
过了一会儿，众人商讨的声音才渐渐弱了下去。
“家主可是有了主意？”
东方眉眯起眼：“没错。”
此言一出，众长老均是看着他。
在众人的注视下，东方眉缓缓开了口。
“再给魔火寻找一个更好的……”他的眼眸一点点沉下去，“封印法阵。”
白拂英似有所感，放下手中的杯子望向远处。她感觉到几道强大的气息都汇聚在了一处。
是东方眉叫来长老开了族会？
她蹙了蹙眉。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她直觉认为，这场族会很有可能与她有关联。
族会开了一天一夜，那些强大暴戾的气息交错在一处，足以让弱些的修士胆寒。
终于，那些气息渐渐散去了。没过多久，白拂英的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大小姐。”
白拂英垂眼看着来人。
“家主叫您过去。”
白拂英被带过去的时候，族会刚刚结束。东方眉坐在上首处，在两边成排的桌案上，还摆放着没来得及收拾的茶水。
“你来了。”东方眉道，“今天找你来，是想告诉你关于传承之地的事。”
来了吗？
白拂英眉头一动。
东方眉嘴唇动了动：“明日一早，你就进入传承之地。我会和你说一下传承之地的大致情况。”
白拂英静静地听着。
“存放我们传承之火的塔共有十八层。这十八层中全都燃烧着终年不灭的熊熊火焰。”
这些火焰全都是魔火，或者说魔火的分/身。只不过每层强度不同，越上层的火焰越强。
“接收传承的方法很简单，就是不断向上爬，然后收服那一层的火焰。爬的层数越高，能得到的火焰就越强。”
原来东方家的人，就是这么收服并操控魔火的。
想到这里，白拂英看向东方眉。东方眉笑了一声。
“我爬到了十五层，沁长老爬到了十一层。家族最高的记录是则长老，第十七层。”
东方眉看着她，眼中似是包含了千种莫名的思绪。
“到目前为止，没人去过第十八层。”
即使是东方则，也止步于第十七层。他收服十七层的魔火就已经足够吃力，上了十八层也只有被烧死的份儿。
没人有那个能力。
不过——
白拂英想着，东方家没有有能力上十八层火焰塔的人，倒是有不少有资格下十八层地狱的。
东方眉不知道她的腹诽，还在继续说着：“我希望你，能成为第一个上到第十八层传承塔的人，不要堕了我们东方家的威名。”
白拂英只是道：“我明白了。”
从东方眉那里离开，回去的路上，她正好碰到了东方沁。东方沁冷冷从她身边走过，忽地停住脚步，露出一丝嘲讽的笑。
白拂英早就习惯了她的态度，抬脚便走。至于东方沁嘴边挂着的那一抹嘲讽从何而来……她根本不在意。
不过，有一件事倒是让白拂英好奇。回到房间后，她便问魔火。
“你原来应该是东方沁得到的火焰，她又爬到了第十一层。也就是说，你以前是传承塔第十一层的火？听起来也不是很强。”
魔火“哼”了一声：“你也说了那是以前。现在以我的实力，去镇守第十六层、十七层也不为过。”
“这么说，第十八层里面就是你的本体了？”
魔火滞了一下：“你这么说，也不是不可以。”
白拂英对传承之塔整体的实力有了大致的估量。
让她有些捉摸不透的，是东方眉的打算。白拂英觉得，他的目的不只是让她吸收魔火那么简单。
不管他们目的是什么，她进去看了就知道了。
翌日早上，白拂英洗漱完毕，整理了一下外袍，打开了门。门外已经有两个人弯着腰，毕恭毕敬地等她了。
白拂英对那两人点点头，跟在他们身后，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他们目标的方向，正是白拂英那日探查到的结界的方向。
才过了短短几日，那股被隐藏在结界后的灼热气息就愈发强大了。
它不安分地跳跃着，好像下一刻就能冲出结界，将整个东方家都吞噬殆尽。
一路无话。
一刻钟后，白拂英来到了结界前，近距离地感知着那股灼人的气息。
而此时此刻，在那结界前，已经站满了人。
白拂英扫了一眼，发现这些都是东方家的长老。他们身上的气息同样灼热，火属性灵力交织在一起，仿佛和结界内的东西形成了某种共鸣。
见白拂英过来，众人对视一眼。东方眉以及几位长老双手捏出同样的法诀，几道灵力同时探出，融入结界
之内。
刹那间，结界变得透明，正前方出现了一个一人高的入口。
透明的结界上闪烁着金色符文，露出其后一座由钢铁建造而成的银色高塔。
明亮的日光照在高塔上，塔尖闪过摄人心魂的银色光芒。
“这就是传承之塔。”
东方眉仰头看着高塔，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冷芒。但很快，那丝冷意就消弭于无形。
“家族的令牌就是进入塔内的钥匙。去吧。”
他看向白拂英，再度叮嘱道。
“进去吧。不要堕了我们东方家的威名。”
白拂英看着他，没有说话。半晌，她移开目光，将手按在剑柄上，朝着那个一人高的入口走进去。
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她，像是在看着一名死囚被押上刑场，那目光甚至显得有些诡异。
魔火也沉默着，比往常更沉默。
直到白拂英即将踏入结界之时，它才终于道：“白拂英，你还是别进去了。”
白拂英停下脚步。
东方眉立即皱起眉：“怎么了？”
白拂英没理他，只是问道：“里面有什么？”
“……它。”魔火的声音轻飘飘的，里面又透露出几分艰难来，“它一直想要一具新的身体。”
这是它说的最后一句话。
之后，它就像是受到了某种压制一般，任由白拂英如何询问，它都不再说话了。
反而是东方眉，见她停步不前，连忙催问起来。白拂英抬起头，笑了一笑。
“没什么。”
说着，她将手按在剑上，抬脚跨入结界之中。
结界瞬间合拢。白拂英背对着东方家众人，在她的身后，众人齐齐露出放松的表情。
她进去了。
白拂英站在高塔下，昂首望着银色的巨塔。这座巨塔明显是上古的建筑风格，塔呈六角状，每个角突出的飞檐上都挂着一个银色的铃铛。
微风吹过，铃铛声响起，驱散了结界内的燥热。白拂英掏出弟子令牌输入灵力，传承塔的门应声而开。
幸好，虽然魔火不吭声了，但她依然能使用它的力量，这才能混进来。
白拂英踏入门中，灼热的火焰就朝着她扑过来，甚至没给她一丁点的缓冲时间。
黑橘色的火焰。
白拂英瞥了眼那熟悉的颜色，嘴角上扬一瞬。她站在原地，抬起一只手，捏了一个法诀。
刹那间，火焰从她的身后飞出，将袭向她的火焰迅速包裹。
塔内的火焰殊死挣扎起来，却被她的魔火包裹的严严实实，直至被全然吞并。
不是控制，而是吞并。
白拂英可不喜欢控制自己掌控不了的东西。
对她来说，比起掌控，还是吞噬来得更容易些。
魔火的气息壮大了几分。白拂英脚步未停，抬头看了看前方，发现在房间的一角有向上的楼梯。
她没有停顿，径直上了楼梯。而在她身后，一片黑暗的第一层亮起了银色的光。
“第一层亮了！”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众人的视线顿时落在了传承塔上。
没错，第一层亮了，幽幽的银光透过琉璃窗户，在四周的空地上打下了一层阴影。
灯亮了，这也就说明，她已经通过了第一层。
“这么快。她完全没有停留吗？”
这种速度，着实惊人。要知道在她之前，动作最快的东方则，也花了一炷香的时间才通过第一层。
众人议论纷纷，又不少人开始怀疑昨日的决定是否正确。然而没等他们多讨论几句，第二层的灯光便突兀地亮了起来。
然后是第三层……第六层。
短短几息间，她已经来到了第七层。
第172章 第十八层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 传承塔的灯以一种恐怖的速度亮起。众人花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
某位长老语气复杂地开口。
“虽说水灵根天生对魔火有压制作用，但她这速度还是太惊人了。”
东方家不曾有任何一人, 以同样快的速度登上传承塔。
另一名长老也面带犹豫。他踌躇了一下，这才看向东方眉。
“她这么有实力, 若是留在我东方家，定能重现家族荣光。家主，我们真的要……？”
东方眉抬眼看着不断亮起的传承塔, 一双眼中尽是凝重。
“正是因为她有实力, 才是最好的人选旁人都不适合。”
他扫了一眼说话的那名长老。
“只要天魔之火还在，天才就会源源不断地出现。纵然比不上她, 也足够支撑起东方家了！况且……”
东方眉收回视线, 冷哼一声。
“天魔之火若是脱困，影响的可不止下一代。对于这点，几位长老应该深有体会才是。”
这话成功地压下了长老们的质疑。长老们讷讷无言, 谁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说话间，第七层的灯也亮了起来。
白拂英顺着楼梯向上。楼梯是金属质地的，靴子踩上去, 会发出嘎达嘎达的响声。
她一路向上, 所过之处，灯光尽数亮起。
对于拥有魔火的她来说, 这些层里放着的火焰实在太弱了, 甚至无法阻止白拂英的脚步一瞬。
就算没了魔火, 以白拂英的灵力水平, 也能快速地压服它们。
那些落败的火焰都被白拂英扔给魔火了, 魔火沉默地将它们吞噬。
两人在求剑山秘境里相处很多年，大多时候都在互相戳肺管子, 少有这么默契和谐的时候。
白拂英来到了第十一层。
魔火原来就镇守在十一层里。后来塔被东方沁控制，又被分出一小撮到东方诗身上，最终兜兜转转，被白拂英吸收了。
现在，它绕了一大圈，居然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只不过，现在这里已经有了别的魔火分/身了。
白拂英站在十一层的最中央，环视着四周。
地板是彩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着，仿佛要吞噬一切。换作其他人，恐怕连进来的勇气都没有。
白拂英听到了一道声音在第十一层中环绕。那声音空灵悠远，每个音节落下，都会激起一片沉重的回声。
“你居然还敢来！”
暴躁的语气，里面带着冲天的怒气和恨意，恨不得将白拂英活剥了一般。
当然，从它的话语中白拂英可以听出，那声音憎恨的并非她本身，而是她体内的魔火。
“你还敢回来见我！”
魔火装死，一声不吭。
白拂英早知道这家伙不会吭声。
那声音见没人理它，更加恼怒。它二话不说，御使着熊熊火焰。
只见那些火焰忽然暴涨，形成了一个扭曲的人形。那人形尖牙利爪，扭曲着朝着白拂英扑去。
白拂英能够感觉到它所掀起的热浪。火光照亮了她大半个身体，让她眼中也亮起金色的火光。
呼！！
剑意拔地而起，如一道白练一般，朝着火焰恶鬼袭去。
只一瞬间，锋利的剑斩断扭曲的火焰，白拂英甚至能听到火焰被斩断时的声音。
火焰被一往无前的剑意彻底压制，火光“呼啦”一声，瞬间黯淡下来，塔内瞬间变得极其灰暗。
那道声音也彻底慌了，恨不得当场对白拂英破口大骂。
白拂英循声望去，原来发出声音的，居然是一簇小火苗。
“你等着。”它也不知道是在和白拂英说话，还是在和白拂英体内的魔火说话。
“你既然敢跑到传承塔里，就等着吧！你以为本体会放过你们？哼，没出息的东西，为了苟活居然投靠了一个人类。”
白拂英识海里的魔火心虚地晃悠了一下，竟然也没开口反驳。
轻笑一声，白拂英收回剑，也不管那塔中之火的较小，径直朝着更上层走去。
也不知道是不小心的，还是故意的，她路过那簇小魔火时，脚步刻意停顿了一下，
随后一脚踩到了那不断叫嚣着的小火苗上面。
“噗”地一声，被白拂英踩在脚下的魔火骤然熄灭，只留下一小片焦灰，静静散发着独特的火焰味道。
“白拂英，踩得好！”
白拂英上楼的时候，自从进到塔里，就一直在装死的魔火终于出声了。
显然，它也觉得白拂英踩碎了那魔火的行为十分解气。
白拂英道：“你能说话？我还以为，你不能说话了呢。”
她这话好像提醒了魔火，让它想起自己不能说话。魔火讪笑了两声，突然又闭上了嘴。
白拂英目光一转，继续向上。她注意到，塔内的楼梯上刻着一些特殊的字符，连地板上的花纹看久了，也颇有一种玄妙的意味。
怪不得能把魔火这种等级的浊界生物给关起来，看来这东方家先祖，在阵法结界一道上，也有着常人不能及的造诣。
“她上到第十七层了。”
传承塔下，众长老冷汗津津，都用惊惧的目光看向塔内。
东方沁也抬起头。
东方诗死后，她就变得极为低调，此刻站在长老之中，犹如一道神秘的影子。
“魔火……”
这两个字，让她想起了东方诗死时的惨烈场面。紧接着出现在脑海中的，是白拂英冷淡的面容，以及东方眉无情的话语。
作茧自缚吗？
可若她，若东方诗是作茧自缚，那现在的东方家又是在干什么呢？
想到前段时间自己秘密发现的情报，东方沁狠狠地闭了闭眼，挡住眼中的恨意和冷芒。
“沁长老。”
边上有一位长老叫了她一声，东方沁立马睁开眼，眼中的恨意退散，只剩下一片漠然。
“怎么了？”
“听家主说，这个更换封印的办法是沁长老想出来的？”
东方沁笑了笑：“是我前段时间翻阅古籍，意外找到了这个办法。”
“这办法的确不错。虽然会牺牲东方复，但若是她知道自己能为家族做贡献，想来也不会太过责怪我们的。”
长老捋了捋长长的胡子。
责怪？
东方沁心里冷笑了一声。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据她打听到的情报来看，东方复——或者说白拂英，可绝对是睚眦必报的家伙。
这没什么不好。
东方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这时候，边上有人说了句：“快看！她上到第十八层了！”
“这才不到半刻钟！”
尽管之前就有心理准备了，但看到白拂英这么短时间就上到了十八层，众人还是忍不住惊讶。
半刻钟，换其他人，恐怕连第一层都上不去。
“小心戒备。”东方眉低声嘱咐道。
不用他说，长老们已经绷紧了浑身肌肉，一双双眼睛紧盯着第十八层高塔，蓄势待发。
白拂英正在上楼梯。
通往十八层的楼梯。
空气越来越燥热。她注意到，通往最底层的楼梯上，符文愈发的多，几乎乱糟糟地糊在一起，像是小孩子的信手涂鸦。
白拂英想起了前段时间，在东方家藏书阁里找到过的，关于传承塔的信息。
那里面没写什么浊气浊界之类的，只说魔火是一种特殊的灵物，它的火焰总是暴虐地燃烧着，残害修真界的修士与百姓。
东方家先祖不忍百姓受苦，于是出手将它封印在塔状法器内。但魔火实在厉害，即使被关在塔里也不老实，日夜冲击着法器的内壁。
无法，东方家先祖只好不停地加固封印，直至耗尽了自己的生命，才将魔火彻底封印起来，还了天下一个安宁太平。
——以上故事大部分都是杜撰。白拂英看的时候，魔火对这些真实性极低的东西表示鄙夷。
不过，这并不妨碍这个故事在东方家广为流传。
虽然大部分都是编的，不过白拂英还是能从故事的细节中，扣出来一丁点儿有意义的东西。
就比如东方家先祖舍身封印这件事。
她忽地顿住了脚步，抬眼望向上方。这段楼梯比她想象中还要短上许多，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来到了尽头。
就在上面了。
白拂英将手按在了剑上。她只停顿了一瞬间，就若无其事地继续向上。
第十八层的入口，正微微敞开着。一阵阴冷的风从入口中吹出来，里面是一片漆黑。
白拂英闻到了水汽的味道。
水汽？
这传承塔里满是火焰，怎么会有水汽？
白拂英心中疑虑。她伸出一只手，按在冰冷的金属大门上，缓缓推开。
几千年来，从没有人上过传承塔第十八层。
这里已经积攒了一层厚厚的灰，白拂英推开门，那些灰就如同落花一般，簌簌地落了下来。
空气愈发湿润了。白拂英眉头微挑，向前一步，脚尖不小心碰到了地上某个坚硬的东西。
那东西被她踢到，发出冰冷的金属碰撞声。
是一条铁链。
白拂英心里有了猜测。她迈过锁链，径直走向十八层最中央的位置，那里正躺着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下一瞬间，周围顿时亮起了火光。灼热的火苗扭动着，照亮了周围的环境。
借着火光，白拂英清晰地看到了躺在第十八层中央的东西。
那是一具尸体。
一具属于男人的尸体。
他盘腿坐在正中央，双眸紧紧闭上。在他的身边，一些金色的符文凌乱地刻在地板上，杂乱地填满了整个房间。
尸体身上的法衣还没有坏。白拂英b看了眼以上，辨认出了尸体的大概身份。
不出意外的话，这名男修应该就是东方家的先祖了。除了他，东方家没有其他人进到过第十八层。
东方家先祖死在这里，白拂英倒不意外。
她简单地看了一下尸体，就继续环顾四周，试图找到魔火本体的存在。
然而找来找去，白拂英却只感觉到了愈发浓重的水汽。
难道魔火本体不在这里？
不太对吧？
白拂英有些想询问一下魔火。然而还没等问出来，她身后就突兀地传来一个轻飘飘的男声。
“别白费力气了。它不知道的。”
白拂英倏然转过身，凝眉看着身后的人。
是那具尸体。
他缓慢地站起身，声音却不似外表那样肃穆浑厚，反而十分飘忽不定。
是东方家那位先祖死而复生了？
不。它不是东方家的先祖。
它只是借用了东方家先祖躯壳的某个东西。
“魔火？”
“你也可以这么叫我。”男子说道。
说话的时候，他彻底站了起来。这时候白拂英才意识到，东方家这位先祖十分高大。
他站在她的面前，阴影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了。
白拂英看着他：“你刚刚说它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男子笑了一声。
“因为它只是个分/身，只了解十一层以下的世界。”
男子抱起手臂，上臂的肌肉微微隆起。光看外边，白拂英很难想到这个站在她面前的人是一具尸体。
“本体可以控制分/身，可以了解分/身的行为。但分/身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他完全不避着白拂英这个敌人。
“离我越近，这种掌控越深。所以，它才不想让你进来。”
白拂英挑眉：“是这样吗？”
魔火本体歪头。不过因为它操控的是一具尸体，所以它的动作十分僵硬，看着就给人一种怪异感。
“不是吗？”
白拂英摇摇头：“我觉得不是。”
她绕着魔火本体，在那些凌乱的符文上慢慢地走着。
“你若是能掌控它，我又怎么会闯到第十八层？”
魔火本体只是看着她。出乎预料地，它这个本体，却比白拂英知道的任何一个分/
身的脾气都要好。
“好吧，白拂英。”
它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它知道这个名字。
“我承认我现在已经失去了对它的掌控。就算能，我也不会阻止你上来的。”
白拂英没有说话，只是目光陡然变得冰冷下来。
“我太需要一具能让我离开这里的身体了。”它说道，“而且，只有水灵根的身体，才能够承载我的力量。”
第173章 震鸣
普通的封印法阵根本无法承载魔火的力量, 包括这座传承之塔。
真正封印了魔火的容器不是别的，正是东方家先祖的身体。
当年，浊界被封印, 浊界生物死的死、消失的消失。而千钧一发之际，在谁也没注意到的地方, 东方家这位先祖将魔火强行塞进了自己的身体。
他是一位水灵根的大乘期修士。
大乘期，代表他的身体强度高，能顶住魔火的冲撞。而水灵根, 又能有效阻止他自身灵力被魔火同化。
将魔火装进自己身体后, 东方家先祖还觉得不保险，下狠手在身体上刻下了好几种封印法阵, 后来又钻入了传承塔等死。
魔火本以为, 等他死了，自己就能重获自由。
却没想到，修士坐化后, 他的身体成了一个更坚固的牢笼，无法毁去，无法挣脱。
魔火这些年来拼死挣扎, 但还是无法冲破封印。
唯一的办法, 就是另外占据一具没被刻画封印的身体，借着这具身体重返外界。
可惜的是, 东方家没人能走到第十八层, 偶尔有几个身体强度过得去的, 灵根却同样是火。
相较于水灵根, 火灵根更容易失控。于是过了这么多年, 魔火一直没能出去。
直到——白拂英的出现。
“她是上好的封印法阵。”东方眉目光莫名地看着传承塔第十八层，话语中不带一丝感情。
仿佛进到传承塔中的, 只是一个陌生人。
其余人看向东方眉，视线在他肩膀上耷拉着的锁链上转了一圈，心里的不安少了许多。
周围环绕着的浓郁灵气、锁链上那一闪而过的金色光泽，都昭示着这铁链的不一般。
这是东方家的镇族之宝，封法锁链。
封法锁链性质极为特殊。他是针对神魂的，被铁链捆住的人，神魂会被封印起来，效用胜过任何高级的封印和法阵。
他也是东方眉的底气。
“等魔火占据她的身体，离开传承塔的刹那，你们就包围住她。”
即便在之前，已经演练过好几遍，但东方眉还是再次叮嘱。
“之后，我就用封法锁链将她困住。”
东方眉摸了摸冰凉的锁链。众人齐声应是，有条不紊地等待着。东方沁站在最后排，眼中带着死寂之色。
结束了。
她想着。
终于……要结束了。
火光如蛇，接近了白拂英的发丝，以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形态接近了她，朝着她的身体扑过来。
白拂英冷笑一声，掌心同样凝聚起火焰。相比于魔火本体，被她吸收的魔火虽然是火，却也染上了些许海水的颜色。
噗！
火蛇与火蛇相撞，照亮了传承塔最高的一层。白拂英掌心转动，趁着魔火与她角力的时机，抬手拍向面前尸体的腹部。
不管什么动物，腹部永远是最柔软，最适合人下手的地方。
当然，火焰本来是没有这个弱点的。但他现在只能借助别人的尸体活动，自然就多出了这个命门。
魔火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尸体飞快地动起来，以一种灵活的姿态，像小鸟一样飞快向后掠去。
很难想象，那具僵硬的尸体，居然还有这么灵活的时候。
白拂英见状飞身上前，几掌带着水波状的灵力，朝着尸体拍去。而那魔火也丝毫不惧，火焰猛然升起，只听“轰”地一声。
两股力量相撞，黑橘色与深蓝色交织，照亮了一整座高塔。
下一瞬间，十八层的地面终于承受不住这股力量，被轰出一个黑色的大洞来。
一声巨响后，只见土崩石裂，砖块飞溅，被残余的力量裹挟着，朝白拂英的方向激射而来。
铛！铛铛！
在即将接触到白拂英的时候，那些飞砖突然停了下来，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而后，又有一股柔软的力量将砖石弹出，朝着魔火的方向飞去。
两人交手不停，短短几息间，第十八层的地板已经彻底碎裂，连带着第十七层的地板也被砸烂。
白拂英踩在一块碎裂的地板上，失重地朝着下方落去。她的袖子在风中飞舞，轻盈地挡住朝她袭来的攻击。
火焰又袭来了！
白拂英屈腿一跃，躲开了这些火焰，水流将周围所有砖石都卷起，凝聚成漩涡朝着魔火卷过去。
“看来你这囚灵之海一行，所得不少啊。”
他看着汇聚成型的漩涡，语带嘲讽地说道。
魔火本体虽然被封印了，但他的分/身寄居在东方家各大修士的身体里，与他们共享无感。
中洲发生的各种事，完全瞒不过他。
这其中，当然也就包括了囚灵之海一事。
火焰形成一道火幕，挡住了飞溅的漩涡。魔火袖子飞动，灵活地跳到了白拂英身前，声音中又带了几分戏谑。
“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哦，白拂英。”
白拂英挑起眉：“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
“若不是见不得人的秘密，你也不会一直隐藏了。”
魔火本体对自己探听情报的能力颇为自得，自以为抓住了白拂英的软肋。
白拂英体内的魔火叹息了一声。
被关在塔里的本体还不够了解白拂英。
白拂英有秘密，但她的秘密并不是她的软肋，反而是她的力量所在。
不过，本体的误判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对于白拂英来说是这样的。
魔火也是这样觉得的。
相比被锁在黑洞洞的，不见天日的传承塔里，他还是更愿意跟在白拂英身后。
可惜的是，外面的本体不知道他的想法。
“白拂英，你是不是想知道，我是从谁那里知道的？”
他戏谑地说道。然而下一刻，白拂英的回答就让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是东方沁吧。”
“……”
看他的表情，白拂英就知道自己说对了，当即笑了一声。
她其实早就怀疑东方沁了。
一是因为东方沁莫名的态度，二是因为天方大会时，那道朝她投来的目光。
东方家派出去参加天方大会的人里，东方沁是领队。
如果那道目光来自东方家，那发现白拂英真实身份的，大概率就是身为长老的东方沁。
“你知道？”
他用那双已经失去了光彩的眼睛看着她。
“你为什么不杀了她？！”
“没那个必要。”
白拂英冷淡地回了一句。下一个瞬间，她的手腕一抖，水流将魔火本体彻底环绕。
就在这黑暗的、泛着冰冷金属味道的高塔中，两股灵力交织着。
白拂英能够感觉到，一股炙热的力量朝着自己探了过来，混杂在了她的灵力中。
和当初联合大比时魔火的做法一模一样。
但当时的魔火只有一小簇，一进到白拂英体内就被压制了，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丁点的反抗能力。
可现在不同。
魔火本体实力强劲，这样进入她的体内，必然不可能轻易屈从。
这场战斗，注定只有两个结果。
要么是白拂英更胜一筹，吞噬魔火，将其化为己用。
要么是魔火燃尽白拂英的神魂，夺舍成功，此后世上再无白拂英。
灼热的力量接近了。火光化作尖锐的箭矢、锋利的长剑，攻向了白拂英的神魂。
白拂英嘴角扯动，以攻为守，神魂同样快速地附着到火焰身上，快速地吞噬着送上门的魔火。
一时间，力量的比拼成了速度的比拼。即使只是慢上对方一步，后果也是令人难以承受的万劫不复。
“传承塔怎么烧起来了！”
有人惊叫一声。
东方眉抬着头，深沉的眼瞳映出火红的光芒。
传承塔烧起来了。
火焰吞噬了第十七层和十八层，黑橘色的光与满是阴云的天空融合在一起，让天空中的乌云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红光。
不祥之兆。
东方眉的脑海中忽然迸射出了这四个字。
但很快，他就收敛了心中思绪，抬手制止了骚乱：“不要慌乱。”
他眯了眯眼，看向那层火焰，沉声安抚道：“周围有十分狂躁的灵气波动。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打起来了。”
说到这里，东方眉也不禁拧起了眉头，眼中闪过一抹疑虑。
他进过传承塔，知道里面火焰的强度。所以他从来没想过，在魔火面前，白拂英会有反抗的余地。
东方眉的手下则是十分理解他的忧虑。
“家主，如果，如果是大小姐成功了呢？”
“没有这个可能。”
东方眉立刻打断了他的猜测。
“当年老祖何等修为？但他也是耗尽神魂之力，才把那天魔之火给封印了起来。”
另一位长老也说道：“没错。而且要是她用性命压制住了魔火，倒也省了封法锁链的事。”
东方眉闻言点头。就算白拂英真的压住了魔火，那她也绝对活不了。
到时候，得益的还是东方家。
想到这里，他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气。
其实不知道为何，从白拂英进入传承塔开始，他就感觉自己的眼皮在狂跳，心里总是沉甸甸的，好像压着一块巨石。
这是修士的预感。
东方眉抬起手，按了按眉心。一滴雨水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东方家所在的光焰城坐落在火灵脉上，四季气候干燥，一年到头，也下不了几场雨。
东方眉抬起头，看着满是红云的天空。雨水如利箭一样落下来，雨丝不是凉的，而是滚烫的。
滚烫得像是从天空倾落而下的岩浆。
逸散的灵力改变了天象吗？
东方眉心中愈发忌惮。他伸手抚摸着冰冷的封法锁链，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高塔。
忽地，一声轰鸣响起，大地与天空都震颤起来。
众人以为是雷声，下意识地看向天空，而下一刻他们才发现，那巨响不是从空中传来的，而是从不远处的传承塔中传来的。
传承塔？
众人脸色剧变。
红云之下，那高耸入云的传承塔周围，突然泛起两股截然不同的灵力波动。两股力量交织，互相拉扯，形成一阵风暴。
传承塔倾斜了。
每一次力量的对冲，都会加大这座铁塔的倾斜程度。
檐角的银铃铛被狂风卷起，发出一阵急促的声响，但很快，铃铛声就被两股力量撕碎，彻底融化在风中。
轰！！
传承塔就在众人面前不断倾斜、倾斜……而后猛然倒塌！！
小山一样的高塔砸在地上，形成蛛网状的裂痕。灵力顺着那些裂痕传导开来，瞬间将平整的地面撕裂。
即使身在十几里外，也能感受到这阵巨大的震动。
几道修士的身影从大街小巷里钻出来，毫不犹豫朝着东方家的方向赶去。
“难道东方家也和江家一样，勾结了邪修？！”
“最近怎么了，怎么这么多大事发生？”
“快过去看看！”
急促的风声刮过光焰城，滚烫的雨从天空中落下，在地上烫出一阵白烟。
东方家众人想要后退，但考虑到之前的计划，硬生生止住了离开的本能，只各自躲避。
东方眉站在最前方，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那倒塌的高塔上。高塔倒塌，溅起一地灰尘，遮挡了在场众人的视线。
安静了。
似乎安静了。
修士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结束了吗？
是谁赢了？
好吧，这个问题似乎没什么必要。没人觉得魔火会被吞噬。
东方家的人与魔火相伴数千年，十分迷信它的力量。
一阵风吹来，细密的雨丝浇落了溅起的灰尘，露出其后倒塌的传承塔。
又是一声铃铛声，但声音只响了一下，就戛然而止了。
似乎有人踩在了铃铛上面，将它踩扁了。有一个人影从废墟里走了过来，她衣衫有些乱，身上有一点伤，却并不显得狼狈。
是它吞噬了她？！
东方眉心底突然莫名一松，连他自己也搞不懂这一丝放松究竟因何而起。
他也没时间去想。
下一刻，他的身体如离弦的箭矢一般，“蹭”地射了出去，手中铁链微微泛起红色，朝着来者的方向捆去。
封法锁链接近了她的身体，缠上了她的手臂！
可下个瞬间，她就手臂一卷，竟硬生生止住了锁链的动作。她的动作极其粗暴，连手臂上都被勒出了几道血痕。
东方眉拧起眉，用力拽着锁链的一端与她角力，同时暗暗催动封法铁链，想看看能否就此将她封印。
正分神间，他忽觉铁链对面的力道变大了。紧接着，冰冷的声音就被裹在滚烫的雨水中，飘进了他的耳朵。
“父亲。”白拂英戏谑地说道，“这么急着要杀我吗？”
第174章 叛族
火焰在血管中沸腾, 身体中传来一阵灼烧的刺痛感。
那刺痛感直击神魂，白拂英感觉到一股暴戾之气正在向上翻涌着，仿佛要将她的躯体连同神魂都烧成灰烬。
与此同时, 原本一直安分待在她体内的玄光镜也有了异动，发出了一阵嗡鸣, 浊气大量涌出。
白拂英体内的灵力和浊气一时间失去了平衡，都变得极具攻击性。
她感觉到两股力量纠缠起来，混乱的力量甚至影响了她的神魂。
即使白拂英向来冷静, 但也难免受到些许影响, 手上的攻击也变得狂暴起来。
东方眉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此时白拂英的招式大开大合，气息暴戾, 他甚至能感觉到一大团火焰在她身后的虚空中燃烧着。
她平时的战斗风格甚是低调内敛, 鲜少有这种力量外现的时候。东方眉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复儿。”他挤出一个笑容来，“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塔里的天魔之火出来了。既然是一场误会, 你就先把手松开吧。”
当然，这么说也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只要白拂英一松手，他就会立刻将封法锁链探出去, 把她整个人都封印起来。
东方家不能没有魔火。他不能任由吸收了魔火的白拂英离开。
东方眉紧紧地扯着封法锁链的一端, 将它朝着自己的方向扯了两下。
锁链发出紧绷的声响，而它的另一端, 却好像被嵌入了一座大山一般, 无论他如何拉扯, 它都纹丝不动。
这时, 东方家在场的其他几人也越过裂缝, 跃到东方眉身边。一行人聚在一起，一双双黑棕色的眼睛注视着白拂英。
没有东方眉的命令, 他们不敢贸然攻击。
白拂英扯着锁链。锁链的末端呈锥状，金属在她脸上映出一道金色的光纹。
她没有松手。
两人僵立在原地。
雨越下越大了。
最开始只是针一样的牛毛细雨，但很快，细细的雨丝就变成了豆大的雨滴，哗然清洗着干燥的光焰城。
平民都紧急回到了自己的家中，生怕那灼热的雨滴将自己也灼伤。修士们的身影则是来到了东方家的门前，望着驻地内的情形。
“他们驻地有结界，我们进不去。”
有一名修士尝试进入，却被坚硬的结界给挡在了外面。
其实不只是东方家，稍微有点规模的宗门或者家族，驻地都会有一个结界。
这结界一般是用来抵挡外敌进犯的，没想到这次他们反倒弄巧成拙，挡住了来救援的人。
不过，东方家的人现在还不觉得自己弄巧成拙了。无论是东方眉还是其他长老，都没有放外人进来看笑话的意思。
“这结界能不能破？”
“这怎么破，要是破了，万一是虚惊一场，东方家的人兴师问罪怎么办？”
“要强闯你自己强闯，我可不去。”
修士们围在东方家驻地门口，你一言我一语，就是没人肯进去查看情况。
有人倒是真的想去帮忙，不过也有人打起了别的心思。
此人是专门卖刻印了内容的水镜的。
她一般都游走在中洲各地，专门看修士打架，用水镜刻录下战斗的过程，然后高价卖出去。
很多修士会买这种水镜，用以参悟，因此这种水镜一般都卖得不便宜。
女修站在东方家驻地门前，眉头一动，立即偷偷拿出了一面水镜，朝着东方家驻地内部照去，希望能录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幸好东方家的结界是透明的，不挡视线，修士们即使站在驻地外，也能隐隐感知到内部情况。
打着倒卖水镜主意的，不只这女修一人。有不少人都偷摸拿出水镜。
众人各怀心思，一时间，空气都寂静了几分，只有滚烫的雨裹挟着混乱的灵气，将整座城池笼罩在其中。
东方眉道：“你想要什么？”
他知道，白拂英来者不善。
不过他并未预料到这件事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一来，他和她有血缘关系，她难道还能弑父不成？
二来，东方眉也觉得她没有理由那么做。东方家家大业大，她有什么理由得罪这个庞然大物？
之所以她现在攥着
封法锁链不松手，大概只是在和他怄气罢了。
白拂英嘴唇动了动，似笑非笑道：“想要什么？”
“对。”东方眉说道，“你能从传承塔第十八层走出来，也说明了你的本领。复儿，你想要什么？”
白拂英摇摇头。她将手里的锁链攥得更紧。
“你是真心想求和，还是想让我放松警惕，趁机对我动手？”
东方眉的脸色有些难看。
“你……”
而下一刻，黑橘色的火光冲天而起，里面还诡异地裹砸了一些水汽，将整个光焰城的天空，都照成一种血色般的绯红。
东方眉心中大骇：“小心！！”
这句话，是对他身后的长老们说的。然而话音未落，一道火红的身影已经划破虚空，来到了他的面前。
锵！
锁链像是被火焰烧红了，甫一接触到皮肤，就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白拂英双手扯住锁链的末端，抬手朝着东方眉袭去。
东方眉动作极快，同样抬手提起锁链，挡住白拂英手里的锁链。
首尾两截锁链撞在一起，相互碰撞，相互摩擦，最后迸射出金红色的火星来。
不能让她将锁链夺走！
东方眉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实力不差，但双手拿着锁链和白拂英角力，面对她的攻击难免有些相形见绌。
“家主！”
身后传来一阵声音，紧接着，一只黑橘色的火鸟突然在白拂英身后成形，长鸣着朝白拂英的后背袭来。
黑色的火焰靠近了白拂英，几乎要吞噬掉她的衣角。
不祥的光笼罩了正在近距离缠斗的两人，白拂英嘴角却突然露出一丝微笑。
东方眉一直死死地盯着她，自然也注意到了她嘴角的这丝微笑。
霎时间，他的心跳漏了半拍。
不好！！
“不要用魔火！”
然而他的提醒，还是来得太晚了。
火焰呼啸着，狂躁地蚕食着周围的一切，瞬间将白拂英吞噬。
白拂英站在火光之中，黑色的火光却像是小孩子的玩具一般，温和无害，忠诚地将她拱卫在其中。
她彻底……驯服了魔火。
那些桀骜不驯，随时能焚烧宿主的火焰，好像就这么成了她手下听话的狗。那股力量，已经彻底属于她。
惨叫声从她身后响起。
白拂英甚至都没有动，那名试图攻击她的修士就惊叫一声，魔火就从他的灵脉里钻出，将他整个人变成一个燃烧着的火球。
魔火失控了？
不对。不对，它没有失控。
恰恰相反。魔火完全被她控制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东方眉的瞳孔能让缩成一个小点，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她。
他从没听说，有谁能掌控魔火，甚至能控制魔火烧掉它自己的宿主。
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骇人听闻的事。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是怎么控制了魔火的本体，又让魔火如此听话的？
万般不解涌上心头，而东方眉能做到的，只有攥紧手上的封法锁链。
“你这是要干什么？”东方眉呵斥道，“东方复，你这是要叛族吗？！”
他这声音如同洪钟一般，传遍了整个东方家，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修士们就像是飞鸟一般窜出各自的住所，朝着此地奔走而来。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就连驻地外的修士们，也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东西。
“东方复叛族？真的假的？”
“听错了吧？”
无论怎么想，前途大好的东方复，都无法和“叛族”两个字扯上关系。
“听错了，绝对是听错了。”
“你们说，会不会是东方家像江家一样策划了什么阴谋，结果被东方复撞破，然后她大义灭亲……”
“这猜测还靠谱点。”
“我觉得很有可能啊。”
经过北地之战和江家事件，白拂英的声望已经来到了顶峰。
在大部分修士的眼中，她都是个乐于助人、心怀天下的好人，这点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过。
“叛族。”白拂英重复了一遍，然后轻轻地笑了，“那又怎么样呢？”
“……你真要叛族！等等，是不是你母亲对我心有怨怼，你才这么做的？”
事到如今，东方眉还是没有对白拂英的身份产生任何怀疑。
白拂英没有回答。
听到东方眉的质问，东方家其他几位长老，和家族里的一些精锐都围了上来。
现在可不是一打二、一打三这样的小事。
几乎整个东方家能动弹的修士都朝着这边赶来，加上年关将近，在其他地区驻守的修士也回了本家，粗略一算，光是筑基期，就有数百人之多。
见人都过来了，东方眉也略微松了一口气，语气更严厉了几分。
“东方复，你真的要和我们东方家为敌吗？你以为，我们东方家的人，都是江家那种不堪大用的废物货色吗？”
白拂英道：“不是吗？”
“你——”
白拂英轻笑了一声。
沸腾的雨落在她的身上，魔火所带的浊气加上她身体里本就存在的浊气，形成了一股格外强大的力量。
在那声不带任何意味的轻笑声落地的时候，火焰升起了。
黑色的火光失控地从其中一人的身体里挣脱，张牙舞爪地将那个人燃烧成一片焦灰。
然后，是他身边的第二个人、第三个人。
火光就像是会传染一样，从一个人身上传染到另一个人身上。刹那间，天地间就只剩下一片死亡的火海。
暴雨怒吼着，落在黑色的火海中，瞬间就蒸腾成一片白色的水雾，没能熄灭火焰。
曾经令东方家的族人感到骄傲、优越的魔火，如今却成了葬送他们的武器。
将她包围起来的修士相继倒下了。魔火盘绕在她的身边，像是一条温顺的小蛇。
白拂英感觉到人类的气息正在一个接着一个地消失。他们的躯体被烧成灰烬，而神魂飘散，不复存在。
而她就伫立在这片黑橘色的炼狱之中，心中突然升起一阵久违的愉快情绪。
他们都死了。
他们曾经那些嘲讽的、轻蔑的话语，也随着他们的死亡遗落在风中。
围过来的修士很快就死了大半。剩下没死的一些，也在苟延残喘，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了。
而这一切，只不过发生在短短十几秒的时间里——甚至更短。
还站在现场的，就只有东方眉以及几位长老了。
白拂英一眼望过去。东方眉，东方匿都在，还有东方则也在。
都是熟面孔。
至于东方沁则是不见了踪影。
白拂英不太在意东方沁。她只是看着在场的众长老，露出了一个看似温和，实则令人胆寒的微笑。
在东方家众人的眼中，她简直是一只正在狡猾笑着的豺
狼。
轰！！
不知是谁率先出手了。
他没有使用火焰，而是抬手击出隔空一掌。极强的掌波蔓延，白拂英能感觉到无形之中，一股极其强大的灵力正朝着她胸口撞来。
白拂英静静看着，平静的眼瞳像是一面明亮的镜子。她的身形向后，大量的水凝结成海浪，挡在了她面前。
与此同时，一把弯刀已经悄然袭向她的左后方。
白拂英眸光微闪，朝着另一侧闪身。然而刚一动作，却觉得有什么东西碰上了她的脚腕。
垂眼一看，发现那竟是一条红色的丝带。
丝带的另一端掌握在右后方一名长老身上。
白拂英垂眼一扫，刹那间，那红色丝带就像是海浪一样一抖，将她朝着天上甩去。
白拂英的身影就像是一根轻盈的鹅毛，借力躲开那一刀，扭身朝着更高处跃去。
那长老还想用丝制住她的动作，却见白拂英双手一动，那倾盆大雨顿时化作尖利的长剑，齐刷刷地朝着长老的方向飞去。
白拂英已经能将剑意与水相融合了。
其实她很久之前就能做到了。
只是现在，这种融合的范围更大、更强，剑雨无处不在，听从她的命令凝结成一个剑阵，封死了敌人的所有退路。
第175章 灭族
那长老躲闪不及, 顿时被倾盆剑雨扎成了刺猬，丝带法器也无力地落到了地上。
高阶修士过招，胜负往往都只是一瞬间的事。
白拂英捏诀的手没有放下。但她的嘴角确实真真实实地勾了起来。
下一刻, 在其他几人还在惊讶的时候，她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东方则的面前。
“则元真君, 我好像还欠你一掌。现在，还给你！”
浊气，灵气, 魔火, 剑意。白拂英将体内所有的力量都汇聚在这一掌之中，一出手便是杀招！
“好快！”
东方则的眼瞳猛地缩成一个小点, 身体快了脑子一步, 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后退去。这是出于本能的反应。
好快！
他甚至能感觉到凌厉的掌风刮在自己白净的脸上，每一道掌风，都能刮出一道鲜红的血痕。
除此之外, 他的眼睛，甚至只能捕捉到那只手掌的残影。
好快！好快！
他的脑海里甚至能来得及出现这么一个念头。时间好像定格了，刹那好像成了永恒。
那白皙的手掌就这样落在了他的胸口, 那一瞬间那么慢, 那么慢……
他甚至能看到她的每一个小小的动作，身体却像是僵硬的玩偶, 甚至做不出一个简单的躲闪动作
咔……咔……
好像是骨头碎裂的声音。他的胸骨好像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断裂的肋骨戳穿了柔软的皮肤, 森白的骨茬裸露在外界的风中, 被暴雨冲刷的莹白如玉。
然后, 时间好像恢复了流动。
他的身体再次动起来，如同断了线的风筝, 被那一掌残存的力量推搡着，朝后面撞过去。
在他后面，是一排排金碧辉煌的建筑，其中就有东方家的库房和藏书阁。
“轰隆”一声巨响，东方则的身体装在其中一座建筑的墙上，霎时间砸出一个巨大的坑。
蛛网状的裂痕朝着四周蔓延，然而这一堵墙实在不足以卸去白拂英那一掌的力道！
东方则接着向后飞，他的身体一直砸倒了好几栋建筑，这才消失在灰尘之中，失去了踪影。
白拂英盯着那片废墟。她想，要是东方则还活着，她就再给他补上一掌。
什么？她只欠了他一掌？
没关系，多出来的那掌就当是赠品好了。
不过很可惜，那边已经没了声音，也感知不到有什么气息了。
看来，东方则是无福消受她的赠品了。
“你……你……”
东方眉的声音都在颤抖。今天，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离奇到不能再离奇的梦。
事到如今，他已经无法再顾及什么魔火的事了。
东方家的人已经死了一小半，而且是最精锐、最核心的那一部分，连长老也是死伤无数……
即使白拂英现在暴毙，东方家挺过这一劫，失去了魔火和精锐成员的他们，也只能沦落为三流世家了。
这是多么大的损失！
东方家千年，甚至万年的积累，就这样在不到半天的时间里毁于一旦。而出手毁灭他们的人，居然是这样一个年轻的女修。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难道仅仅是因为，她知道了他们打算把她当成封印法阵的筹算？
东方眉整个人都颓然下来。他只是强撑着，用憎恨夹杂着愤怒的目光看着白拂英，心中则是燃起了最后一点希望。
老祖。
东方家也有一名渡劫期的老祖。而且和江家那位老祖不同，东方家这位正值巅峰期，没有任何衰落的迹象。
只不过他常年在城外的火灵脉内部修炼，离东方家的驻地有一定距离。
老祖现在……已经得到消息了吧？
他应该在往这边赶了。
想到正在赶来的救兵，东方眉心中的恐慌总算去了几分。他抬起眼，用冷厉的视线看着白拂英。
“我想知道为什么。”
东方眉真的很好奇。不过，他在这种时候开口询问这些，主要的目的还是拖延时间。
白拂英的神色还是淡淡的，好像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将她摧毁。
她的视线从一片尸山血海中扫过，魔火在她的胸腔里熊熊燃烧着。
白拂英感觉舒服了一些。杀戮倾泻了她心中的大部分暴戾之气，浊气终于得到了安抚，重新变得温顺起来。
她看出了东方眉拖延时间的意图，稍微一想，就知道他在等谁。白拂英没有和东方眉废话，只是纵身朝着他的方向袭来。
她使用了魔火。
黑色的火焰像是闪电，触碰到了东方眉的衣角。
东方眉知道她不会再和自己废话，干脆也不多耽搁，同样抬手朝着白拂英攻击。
他的武器，就是手里的封法锁链。
众人之前交手的时候，东方眉趁机夺回了锁链，现在，锁链的控制权就全部在他的手上了。
东方眉将全部的灵力都注入到锁链之中，锁链霎时间发出一阵急促的铮鸣，如同一条铁蛇一样，穿过魔火，来到了白拂英的面前。
白拂英眼神一动，伸手击退锁链。然而那锁链却灵活地闪过她的攻击，又缠上了她的手腕。
东方眉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他将更多灵力注入到锁链里，锁链顿时散发出晚霞一样的红光。
白拂英感觉自己的神魂传来一阵刺痛，紧接着传来的，是阵阵窒息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将她的神魂捆起来一般。
她眼睛一闪，竟忽略了那股不适，径直与东方眉缠斗在一起。
“还没结束吗？”
从最开始东方家发生异状到现在，已经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了。
这时间不算特别长，却足以让守在东方家驻地门口的修士不安。
当然，他们不是关心东方家。
四族在中洲是实力和势力的象征，四族出事，的确会让人感觉到疑虑和担忧。
“我刚刚看到，东方家的人出来，朝着那个方向去了。”
“那里是安缘道君的洞府吧？他们去请安缘道君了？”
“什么？渡劫期要出手吗？”
“再不出手，人都死光了吧……”
“得了吧，东方家可是四族，哪有这么容易灭族！”
长时间等不到结果，也进不去驻地，只能隔着结界观察里面的情况。修士们早就是议论纷纷，各种猜测都冒了出来。
忽地，有人开口道：“你们看那边的天色，已经变成血红了。”
声音落入在场修士们的耳
中。修士们抬眼朝着远处一看，果然，那一片的天已经被血光染成了血色。
与此同时，隐隐的血腥味，以及烧焦的味道钻入修士们的鼻腔中。那味道恶心又古怪，令嗅觉灵敏的修士们几欲作呕。
“这味道，东方家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该不会……真被人灭族了吧？”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不再抱怨古怪的味道，各怀心思地沉默下来。
远处传来谁的声音。
“安缘真君好像出来了！”
再抬头一看，一道火红的身影划破天际，就如同一道闪亮的流星一般，撕破浓重的乌云，正逐渐接近众人的所在。
“你输了。”
白拂英拿起封法锁链。那泛着金属光泽的锁链，已经在她的手里断成两截。
东方眉被反噬，吐出一口血。
他知道，自己的策略失效了。
东方眉本来以为，白拂英刚刚和魔火争夺一番，神魂肯定受创不稳。
所以他没有循规蹈矩地与白拂英打斗，而是从一开始，就将目标对准了她的神魂上。
可他还是输了。
本以为白拂英的身体强度已经足够离谱了，却没想到，她的神魂强度还要远远高于她的身体强度。
不。
她甚至是东方眉见过的，神魂最强的人。
她的神魂甚至比自家渡劫期的老祖还要强！
不只是强，当封法锁链链接她的神魂时，东方眉还感受到了一阵吸引的力量。就那么短短的一会儿功法，他的神魂差点也被她吸收了。
太诡异了。
她……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真的是人类吗？
心里正纷乱地想着，白拂英突然走近了。她的衣摆火红，随着她的脚步纷飞摇摆，在雨中飞扬。
东方眉盯着她的脸，只觉得那张脸如此陌生。
他记得她母亲林雁的模样。她和她长得一点都不像。
她也不像他。
他忍不住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看来东方沁没告诉你啊。”
“谁？东方沁？”
白拂英将手按在了剑上。
东方眉恍然注意到，从战斗开始到现在，她都没有抽出腰间的剑。
“我是谁？”
白拂英重复了一遍。她想到被自己杀死的林耀，脸上挂上了淡然的笑容。
一直覆盖在脸上的那层薄薄的灵力褪去，露出她真正的面容。
她并没有修改太多相貌。
她真正的脸只是更柔和，更温顺，看起来更加无害。
很少有人能想象到白拂英顶着这张脸杀人的样子。
“是被流放太荒的玄云叛徒？”
“是从太荒逃出来的凶恶通缉犯？是太荒城的城主？”
“是杀了你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的凶手？”
她每说一句话，东方眉的脸色就苍白几分。一直到最后，他的脸甚至像是骷髅一样惨白，好像血液已经停止流动了一般。
“两个儿子？”他看着她，“你……”
他只说了一个“你”字，声音就戛然而止了。
一切线索都在这一刻串联了起来。
被流放太荒的人，逃离太荒的人，东方辉，水灵根。好像在冥冥之中，有一条线连接了所有线索。
“你是那个……”他睁大眼睛，只觉得一阵眩晕，“白拂英！是你！”
显然，东方眉也听说过这个让玄云仙宗蒙羞的名字。
“是吧？”
白拂英站起身，意味不明地回答了一个问句。
紧接着，长剑就刺穿了他的喉咙，血花染红了剑尖，又染红了他身下的一小片地面。
白拂英放下手，平静地回答道：“反正不是你的女儿。”
冥霜剑静静地插在他的尸体上，像是雨中的一块墓碑。
周围安静下来，雨水冲刷着地上的血迹。白拂英抬起脚，一大片血迹就从她靴子底下蔓延开来。
死寂。寥落。在萧条的冬日中，只有沙沙的雨声在废墟中回响。
白拂英转过身。
“安缘真君。”
在她身后的雨中，已经站了一个人影。他就是东方家那位渡劫期老祖，东方安缘。
他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雨水从他的身上滑落，却没能浸湿他身上的衣服和头发。
“是你干的。”
东方安缘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冷静。只是他的眼神中，却始终带着彻骨的冷意。
白拂英看了眼四周。尸体堆积成山，这片残破的土地上满是鲜血，说是血流成河也不为过。
本来这里还应该有更多的尸体。只是那些尸体被魔火烧成了灰烬，然后又被雨水冲刷干净了。
东方安缘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一开门，就见到了这种场面。
他心中早已积满了愤怒。
“是我。”
东方安缘深吸一口气。
“好，好。”他扯了扯嘴角，目光骤然变得冷酷，“敢在我面前承认，倒也有几分胆量。”
“如果没有胆量，我又怎么敢杀人？”
白拂英轻轻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松开了拿着冥霜剑柄的手。
她将剑孤零零地留在了东方眉的尸体上。
这把剑是东方家的。
前世，它是东方耀为了“补偿”她，亲自挑选，然后送给她的礼物。
今生，它是东方家为了弥补东方则那几掌，专门找出来送给她的东西。
但它不是她的剑。从前不是，现在不是。
以后，更不会是了。
白拂英会把它还给东方家，也算做个了断。
冥霜剑似乎已经知道了白拂英的想法，发出一阵哀鸣。剑鸣声撕破雨幕，一直传了很远很远。
连等在驻地外的修士都听到了。
白拂英没有理它，倒是东方安缘冷笑了一声。
“我没听说剑修会抛弃自己的剑。小辈。”
他盯着她。
“你敢在我面前弃剑，看来已经做好了寻死的准备。”
一息间，他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白拂英的面前。两人离得极近，白拂英甚至能看到他眼中包含恨意的倒影。
“既然如此，你就把命留在东方家吧！”
第176章 新剑
当他来到白拂英身前的时候, 白拂英已经一跃而起，浊气从玄光镜中源源不断地涌出，呈漩涡状朝着东方安缘的头顶砸去。
东方安缘双眸闪着冷光, 袖子挥动间，一道灵光闪烁, 挡住了袭来的浊气。
浊气在他头顶上方停住，又像烟花一样爆裂，化作无数流矢射向东方安缘。
东方安缘脚步一停, 身体扭转, 更多的火焰从袖子里钻了出来，吞噬了浊气箭矢。
他的火焰是正常的金红色。
东方安缘是东方家唯一一个没有吸收魔火的高阶修士。
他用灵力淬炼自己的火, 将自己的火焰锻炼到了极致。
此时火焰一出, 在他身后凝结成山一般高大的幻影，让东方安缘看上去更加凛然不可侵犯。
白拂英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棘手的敌人。
之前她与江韵的短暂地对战过，只不过那时身边有祝峦这个同为渡劫期的修士助阵, 白拂英并未感受到太大的压力。
但现在，她可是独自面对东方安缘，他所带来的、重若千斤的压力, 也只有她一个人承受了。
幸好, 她还有浊气。
白拂英轻易不使用浊气，以免浊气和灵力不平衡导致失控。不过事到如今, 顾虑这些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哦？”
东方安缘发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音节。他双指并拢, 火焰瞬间凝结成一只火凤凰, 载着他飞向了天空。
“没见过的力量。”
他若有所思。
东方安缘之前一直在闭关, 东方家的人轻易不敢打扰他, 所以他不知道浊气相关的信息。
力量在掌中汇聚，白拂英抬起手, 空中的水汽就飞快地凝结在一起，载着她来到东方安缘面前。
大量的浊气汇聚成一片阴
云，笼罩了整座光焰城。同样照亮这座城池的，还有太阳一般的巨大火球。
“进去了吗？进去了吗？”
“东方安缘进去了！”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众人乱哄哄地站在东方家驻地之外。
尽管他们看不到任何消息，但里面传来的每一道撞击声、每一阵灵力对冲产生的力量，都足以让人心旌摇曳。
没有人离开。
“这是怎么了？”
一名穿着玄云弟子服的修士用手肘推了推边上的另一人，疑惑道。
“东方家怎么了？怎么这么多人围着？”
他是玄云的人。不过他只是路过光焰城，出现在这里纯属巧合。
因为他刚到，所以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被他询问的人看了他一眼，做贼一样压低了声音：“你刚到吧？东方家好像内讧了。”
“内讧？”
玄云弟子更疑惑了。什么内讧，能把四族之一都搞成这样，都逼得渡劫期现身了。
“只是听说！”修士神神秘秘道，“刚刚听到有人说了句，‘东方复你要叛族’之类的话。”
“啊？东方复？”
“可不是嘛。不过我觉得，东方复应该不会叛族的吧，搞不好是东方家的阴谋被她发现了，才有这么一回事。”
玄云弟子“哦”了一声。
玄云仙宗的人，对“东方复”的感情其实很复杂。
毕竟当初的宗门联合大比……虽然说结果是平手，但谁都知道，“平手”只是体面点的说法。
事实就是，谢眠玉输了，而她赢了，还差点把他杀了。
玄云非但没因为这个“天榜第一”得到什么好处，还因此被人嘲笑了。
三宗四族的人笑他们实力衰落，天榜第一还是靠人情得来的，弱些的势力则是认为玄云暗箱操作，连带着玄云的声望也下跌了许多。
也许是因为这个名不副实的天榜第一，也许是因为“东方复”对他们不友善的态度，还可能因为她莫名有些熟悉的脸。
总之，玄云的弟子见到她，总会有一种奇怪的心虚之感，甚至不愿意提起她。
在玄云仙宗内部，“东方复”三个字，赫然成了一个禁词。
“快看，他们在天上！”
身旁的修士忽然道。玄云弟子下意识地眯起眼，看向那片血红的天空，果然见到了两道人影。
一人站在一只燃烧的火凤之上，单手捏着法诀。而另一人却是立于翻滚的滔天巨浪上，周身有黑橘色的火焰围绕。
修士们眼力卓绝，一眼就看出那两人的身份。
“还真是东方安缘和东方复！”
玄云弟子听到周围另外一人喃喃道：“这附近是一整条火灵脉，水灵力极难凝结。东方复居然在这种不利的情况下，还能使出这种规模的巨浪……”
“快看，他们又打起来了。”
在远处望去，只能见到滔天巨浪不断从地面上升起，黑橘色的火焰则是灼烧着巨浪，将冰冷的巨浪灼烧成岩浆一般的滚烫液体。
两种截然不同，甚至相克的力量相辅相成，无比贴合地朝着东方安缘涌去。东方安缘面容一肃，火焰组成的深渊立即牵扯住白拂英的灵力。
“不好！”终于有人意识到了什么，“快疏散城中的人！”
照两人这种打斗的规模，要不了多久，东方家的结界就会从内部被冲碎了。
到时候，不仅是东方家的驻地会变成一片废墟，搞不好连光焰城都难以幸免于难。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如梦初醒一般。
幸而东方家驻地虽然在光焰城，但所处比较偏僻，周围都是旁支生活的区域，疏散起来很容易。
不多时，驻地方圆几里内的人都清干净了，留在这里的也只有闻风而来的修士。
这些人倒是艺高人胆大，自忖有能力扛过灵力碰撞的余波，所以没有离开。
事实证明，修士们的担忧完全正确。刚疏散附近居民没一会儿，就见那火幕与海浪同时拍打而下，东方家的驻地承受了几股力量，当即被冲击得粉碎。
与此同时，东方家外面那层透明的结界上，也突然出现了几道金色的裂痕。
在短短几息后，那几道裂痕持续扩大。一阵金光迸射，当光芒再度落下之时，东方家的结界已经化为碎片。
再没什么能挡住修士们进去查看情况。
不过事到如今，反倒没人想进去看了。
里面打成那样，普通修士进去了也是送死，还是等更强大的援兵过来吧。
众人谁也没有动身，而是默默地看着驻地内部，同时在心里估算着双方的实力。
就现在情况来看，还是东方安缘实力更胜一筹。
毕竟他的修为要比白拂英高得多，而且年纪更大，对灵力的运用、战斗技巧都比白拂英要成熟得多。
而且，他还占据地利。
没过多久，白拂英就受了一点伤。但吸收过兰佩元的神魂，以及玄光镜后，她的浣灵道体就被开发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只要不是致命伤，几乎都能够在几息间迅速恢复。就算是致命伤，只要不是身首分离这种极端情况，也有可能愈合。
开始的时候，他只以为白拂英恢复速度比较快，还没太在意。
然而越和她打，他越能发现她这种体质的恐怖之处。
他费尽心机才给她留下的一道伤口，只在一瞬间就愈合了。
最恐怖的是，她仿若完全不知疼痛一般，在很多时候，都不惮于以伤换伤。
“她真的是人吗？”
即使东方安缘见多识广，也不禁发出了这样的一声感叹。
但很快，他又警醒起来。
“不能让她活着走出这里。”
现在的情况就是，他身上有很多细碎的伤口，虽不致命，但积少成多，足以耗死他。
短时间内，他还能靠硬实力占据上风。但要是一直这么和她打消耗战，他肯定是先坚持不住的那个。
不行，不行……一定要速战速决。
东方安缘目光一利，紧接着，白拂英就感受到一阵灼热的风暴正从四面八方朝她袭来。
这攻击的强度，比起之前何止强了几倍？
白拂英知道，东方安缘这是被她逼出了全部灵力。
不。不只是他的灵力。
还有来自两人脚下这条火灵脉的灵力。
大地震动着，土地表面隆起，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地下挣扎着，马上要喷涌而出。
凝成实质的红色灵力从地下渗漏出来，很快就被吸入那个风暴。
强烈的震感波及了大半座城市。房屋倾倒，地面裂开，连修士们也站立不稳，慌忙地稳住身形。
“怎么回事？”
“火灵脉！是火灵脉在暴动！”
“他疯了？他要把这一整条火灵脉的力量都抽出来？！”
众人躲闪着不断倒塌的建筑，心里则是叹息一声。东方安缘本来就略占上风，现在还抽出了火灵脉。
看来那东方复，真的要危险了。
可惜，可惜。不过以一己之力挑战四族之一，还逼得渡劫期老祖出手，已经足以证明她的实力。
“看来东方复是死定了。”
修士叹了口气，侧头看向身边的玄云弟子，却发现对方正怔怔地看着那片黑、蓝、红各色交织的战场，神情恍惚。
“哎？”修士疑惑地叫了一声，“你在看什么？你……认识那东方复吗？”
那种神情太过复杂，绝对不像是普通的看热闹。
被他叫了一声，玄云弟子才回过神来：“没，没。就是突然觉得东方复很眼熟。”
那道身影……那张比起之前，似乎有了什么微妙变化的脸……
记忆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温和微笑的女修的影子，但很快，那人影就被不远处站在巨浪上，杀气腾腾的人影完全覆盖了。
修士闻言，大笑起来：“哈哈哈，当然眼熟了，那可是东方复啊！”
纵观整个修真界，谁人不识东方复？
觉得眼熟可太正常了，认不出来她才奇怪呢。
“……”
玄云弟子低着头，没有解释。
他不
是那个意思，但现在说出来，恐怕也没人相信。
名满天下的东方复，和声名狼藉的白拂英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他一定是认错了……
但与此同时，他心中又升起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希望她赶紧死在这里，以东方复的身份死在这里。
风撕扯着烈焰，灵脉中喷薄而出的热息将她整个人环绕。
东方家几栋残存的建筑被裹到风中，仅仅转眼间，就被那风中的热量吞噬殆尽，化为一片虚无。
所有有形的、无形的，建筑、声音、热雨，都在这风暴中化作一片惨白，亮得几乎能刺伤人的眼睛。
高温紧紧包裹着她的皮肤，几乎将她整个人融化成一滩热油。
连她的灵力与浊气，也被这样的高温融化，在灼热的风暴中寸步难行。
白拂英呼出一口气。
魔火似乎在她的心里尖叫了起来，火焰从她的体内涌出，却无法包裹她免受热浪的伤害。
“别吵了。”白拂英低声道。
她的语气出奇地冷静下来。
灵力和浊气还能护住她一段时间，让她不至于立刻死在高温里。
高温。
白拂英眯了眯眼，火光将她的双眼照得十分明亮。
此时此刻，在这样的危险境地之中，她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何不借此高温，给自己铸一把新的剑呢？
不是冥霜剑那样的武器，而是一把真正的，属于她的剑。
魔火的尖叫声更响亮了：“白拂英，你疯了吧！都这种时候你还想着铸剑？你要是急着用剑，刚刚就别把冥霜扔了啊！”
它刚吞噬了本体，此时正春风得意呢，没想到白拂英这么不靠谱，转头就对上了东方安缘。
照魔火的想法，她在杀了东方眉之后就该立刻跑啊！
“你疯了！你疯了！”魔火简直难以置信。
白拂英站在热浪之中。她的手里拿着东西——是她以前那把断剑。
魔火发出尖锐爆鸣：“你就用这种凡铁铸剑？你储物袋里不是有很多好材料吗！”
“我觉得它挺好。”
白拂英十分随意地回答了一句，紧接着用灵力将断剑包裹起来。
在热浪的侵蚀下，断剑瞬间被融化成铁水。
白拂英用灵力捏起那些铁水，全神贯注地将它们塑造成想要的形状。她的动作不急不慢，好像已经忘了自己正身在危险之中。
几息间，铁水飞速成型，渐渐有了剑的形状。
白拂英微微闭上眼，呼出一口气。
第177章 剑名白拂英
在水中遗迹的时候, 白拂英曾多次尝试铸剑。不过，她锻造出来的剑，却好像都差了点什么。
白拂英之后又重新锻造过数次, 无一例外都差了些什么。她曾经想搞清楚自己到底错漏了什么，但始终不得其法。
而就在刚刚, 她站在高温的风暴时，剑意不自觉地环绕在她的身边，跃跃欲试地想要攻击。
在那一刻, 白拂英突然明白了。
她先前锻造出来的剑, 缺少锐气。
毕竟她一直都是在相对安全的地方铸剑，自然可以不急不缓、将一切都准备充足之后再动手。
而她当时有冥霜这个备用项, 也不急着要一把新的剑。
对于锻造师来说, 锻造这样的剑当然没问题。剑的锐气可以在与剑修的磨合中后天培养出来，也不是多大的问题。
但白拂英不是锻造师。她是一名剑修，她铸剑的目的只有一个, 就是锻造出一把与自己完全匹配的剑。
或者说——锻造出一个自己。
白拂英感觉自己的灵力已经被热浪侵蚀了一部分，灼烧的刺痛还在继续。护在皮肤上的这一层力量应该坚持不了多久了。
如果她还不动作，恐怕就要在几息后化为热浪的一部分了。
白拂英的额头渗出几滴汗珠, 灵力被大量调动, 没有用来防御，而是用来铸剑。
身体上的疼痛, 被浊气影响产生的暴虐, 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恨意, 视生死于无物的平静, 以及……斩尽一切的决心。
所有的一切, 都被令人难以忍受的热浪捶打进剑中。
剑身越来越薄，剑锋越来越锐利, 被敌人的火焰反复捶打，最终那层由凡铁变成的铁水，竟变得略微有些透明起来。
白拂英感受到了。
它的锐利，它的生机。她听到了这把剑的心跳与呼吸。
咚。咚。
所有人的心跳好像都停了一拍。
“什么东西？”
众人循声望向那片血红的天空。有什么巨大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却不像是打斗声，反而像是心跳。
“那么响的心跳声？”
“奇怪……”
“额，所以东方复是死了吗？”
最后这个问题没人回答。
层层叠叠的热浪阻挡了窥探的视线，修士们无法探听到里面的情况。不过这么半天没动静，应该是死了吧？
心里都有这样一个猜测，但谁也没率先提出来。
咚。咚。
心跳声又响起了。这次众人听得分明，那肯定是心脉震动发出的声音。
“嗯？”
东方安缘高高地伫立在天空之上，居高临下凝视着热浪，眼中闪过一丝戒备。
“又搞什么花样？”
嘴上轻蔑，但他的手非常警惕地保持着捏诀的姿势，灵力也一直环绕在他的身边，不曾离开过一瞬。
就算白拂英现在从热浪里蹿出来攻击他，他也能挡住。
没办法。这女修实在诡异，不得不防。
保险起见，东方安缘又抽出更多的灵力，更强的热浪以摧山倒海之势朝着白拂英所在之处压过去，空气都被这股热浪融化，呈现出扭曲的纹路。
嘭！！！
是什么炸开的声音！
实力稍弱些的人，甚至已经被这股巨响炸得胸口发闷，耳朵流血。
但尽管如此，也没有人离开，所有人都将探究的目光投向那炸响声的声源处。
在众人混杂着惊讶、震惊与好奇的目光下，高温扭曲的热浪中央，竟迸射出一阵极强的气息。
紧接着，剑意升腾而起，卷着所有热浪，形成了一阵举世皆无的风暴。
浊气、灵气，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无论是死物还是活物，都在这一瞬间变成了剑意的承载物。
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了一股高度统一的力量。那股力量化作一道巨大的长剑虚影，斩开天上的云，斩断深藏于地底的灵脉，斩破那层热浪。
“那是，那是……”
众人神色凝重地看着那道虚影，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是……剑域。”
那是剑意的领域。在她剑域范围内的一切，都化作剑意的承载物，无可反抗，无从躲藏。
那是剑修们追逐的极致力量。纵观中洲数千年的历史，拥有剑域的人，不超过一手之数。
没人说话了。
众人的眼瞳中，只装得下那道巨大的，仿佛能斩断一切的虚影。而在那道虚影之下，一个人影持剑而立，穿过重重热浪。
比起她闹出来的动静，她的剑法可要朴实无华得多。
所以杀了东方安缘，也只用了最朴实
无华的一剑。
剑光仿佛要斩断空间，几乎眨眼间就来到了他的身前。那平平无奇的一剑，没有任何技巧，好像是小孩子在挥舞她的玩具。
东方安缘的心里却敲响了警钟！
他不敢托大，将全身所有的灵力都汇聚在胸膛上 一层又一层，灵力构成一层层厚重的龟甲，将他包裹在里面！
然后，白拂英的剑就触碰到了他胸口的那层龟甲。
只是一瞬间。
锋利的剑陷入灵力中，就像是切豆腐一般，触碰到了他的胸膛。
东方安缘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而她的剑毫不停留，就这样切过他的身体。
血花染红了白拂英的剑，有几滴甚至溅在了她的脸上。
东方安缘的身体后倾，随后，一缕红色的光从他的身体里钻出，朝着某个方向飞速掠去。
是他的神魂。
只要有神魂，就能从头再来，这是中洲修士的共识。
东方安缘的神魂化作一个光点，恨意驱使着他飞速前进。怎么会输？为什么会输？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个。
他只想逃。逃得越远越好。
然而，刚逃出去没几步，他就感觉自己的动作凝固了，好像有什么东西正缓慢拉扯着他。
紧随其后传来的，是被吞噬所产生的、混沌的痛感。
不是干脆利落的毁灭，而是吞噬。
她的灵力就像是深深的沼泽地，他的神魂陷进去，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终于，他的神魂彻底被沼泽地吞噬，成了她力量的一部分，连一点碎片都没有留下。
“多谢了。”
白拂英轻飘飘地说道。
她需要力量。即使在许多人看来，这可能是邪门歪道。
剑意渐渐消散，露出阴云密布的天空。苍穹横亘着一道巨大的剑痕，剑痕将厚重的云层斩向两边，露出其后清澈的天空。
灵力的余波也溃散，东方家的建筑已经被夷为平地，连那些尸体都不见了。
只有东方家的内库，以及藏书阁周围有着结界拱卫。
此时结界已经在剑意的攻击下破碎，但后面的建筑倒是躲过一劫。
“白拂英！白拂英，我要被你吓死了！”
魔火好像突然活过来了一样，又开始絮絮叨叨地和白拂英说起话来。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你就要变成一滩尸油了！白拂英，我跪下求你，你下次别这么冒险了！我被你吓死了！”
白拂英拎着剑，朝着藏书阁的方向走去。她想把剑塞进剑鞘，却发现这剑没剑鞘。
没办法，她只能暂时把它别在腰间。雪亮的剑身像是镜子，照亮世间的一切。
魔火从白拂英身体里钻了出来。
吞噬了本体之后，它已经能够短暂脱离白拂英了。
不过它的本源就是白拂英的神魂，就算脱离，也逃不出白拂英的控制。
魔火化作拳头大的黑色火苗，凑到那把新鲜出炉的剑身边看了看，感叹道：“这把剑……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白拂英笑了一声。
情况危急，她能炼出剑来已经不错了，还能用什么技巧。
魔火跳到她肩膀上：“所以你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白拂英想了想。
“白拂英。”
“……我问它的名字，没问你的名字。”
“那也是它的名字。”
白拂英摸了摸剑柄。剑的样子是按照她最开始那把劣等剑造的，摸上去的时候，剑柄上会传来熟悉的冰冷触感。
“剑名——白拂英。”
这把只属于她的剑嗡鸣一声，像是在回应这个名字。白拂英放下手，微微一笑。
“好了。现在是搜刮战利品的时间了。”
这可是她最喜欢的环节。
没办法，上辈子颠沛流离，过得艰难，白拂英对所有资源都是很珍惜的。
魔火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我赞成！白拂英，我告诉你东方家的好东西都放在哪里了……”
白拂英先是进了藏书阁，将看到的所有功法都搜刮一空，也不管属性匹不匹配的问题。
反正留着也是便宜了其他势力。
这事一出，中洲肯定要通缉她，到时候留下的资源说不定会变成对付她的武器。
搜刮完藏书阁后，她又进了内库。东方家的内库中堆放了大量珍贵的丹药和法器，里面还有许多灵石。
东方家身为四族之一，底蕴深厚。不算他名下的各种产业，光是这些明面上的东西，就足够养肥一个势力。
将所有放在明面上的东西拿完，白拂英又在魔火的指引下进入了密室。
这密室实在是隐蔽。幸而魔火在东方家族人的身体里辗转千年，知道许多机密。
在它的指引下，白拂英将所有隐蔽的密室都找到了。
再加上讨伐江家时，她作为首功分到了很多东西，现在光她储物袋里的资源，就足以支撑一个势力。
“你之后要去做什么？”
“之后？”白拂英迈出内库，“也许会回太荒。”
“……回太荒？”
“我的修为需要巩固。”白拂英垂眸，“从此刻开始，中洲已经不安全了。”
她的身份已经隐藏不住了，白拂英也不想隐瞒。
到时候等着她的，就是无穷无尽的追杀，倒不如躲去太荒，那里至少是她的地盘。
“江妙法那里呢？她总不至于对你喊打喊杀吧。”
白拂英道：“我不会去那边。”
“你不想连累她？”
白拂英挑起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算是默认了。
她先留在太荒，把实力巩固一下。或者说……压制一下。
灵脉中传来胀痛感，太阳穴也隐隐钝痛起来。吸收神魂带来的短暂副作用是无法避免的，不过这尚在她忍受的范围内。
灵力和浊气同时翻涌，正在冲击着她体内的壁垒。
而那层实力的壁垒已经摇摇欲坠，白拂英必须竭尽所能控制力量，才能避免自己当场突破。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压制住实力不突破。”魔火跳跃着，火光照在白拂英的脸上，“你似乎要直接跨过整个元婴期，直接进阶化神了。”
“我吸收过两个人的神魂，还杀了许多人，因果缠身。”白拂英声音冷冷的，“现在渡劫，恐怕会引来天罚雷劫。”
天罚雷劫可不分境界。也就是说，她的天罚雷劫和江韵引来的天罚雷劫会是一个强度。
魔火忍不住抖了一下。
天罚雷劫包含了天道的怒火，即使是大乘期，也会在天罚雷劫下化为焦土。
“但如果是这样，你这辈子都没法渡劫了啊？”
“所以，我之后打算去一趟玄云仙宗。”
白拂英无害地笑了一下。不知从何时起，她脸上的笑容变多了。
不过她笑起来的样子，却总会让人想起刚填饱肚子的猛兽。
——吃饱了的猛兽，自然没有饿肚子时的那样凶暴残忍。
当然，对猎物来说，猛兽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变得温和无害。
魔火看着她温柔白皙的面庞，忽然打了个寒战，装模作样地为玄云仙宗的人祈祷起来。
可怜啊可怜，玄云仙宗。
你们怎么能把这只猛兽赶出她的笼子呢？
东方家几乎被灭族，你们玄云仙宗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白拂英还不知道魔火把锅扣到了玄云仙宗的头上。她带着战利品，缓步走过那一片废墟。
刚一踏出东方家的大门，迎接她的，就是数百人疑惑惊讶的目光。
众人早就发现战斗结束了。灵力散去了，剑意也散去了，刚刚那恐怖而凶暴的景象，仿佛只是一场梦。
只有苍穹上被撕裂的云层，正在无声地昭示着刚刚发生了什么。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说不出进去查看这样的话来。正当犹豫和疑惑化为实质，即将将众人淹没之时，门开了。
白拂英走了出来。
她的状态出乎意料地好。
衣服似乎换过了，换成了一身干净整洁的黑色法衣，发丝没有束起，懒散地披在肩头。
身上没什么伤口——因为已经愈合了。
众人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人开口道：“……东方复？”
“不。”
白拂英微微一笑。
“是白拂英。”
第178章 向他问好
谁？
叫什么？
意料之外的名字在众人的脑海中盘旋一圈, 记忆里终于出现了对应的人影。
虽然白拂英和玄云仙宗那件事在两年间，已经逐渐被众人淡忘了，但修士的记忆没那么差。
稍稍一想, 就想起了这么个人。
刚与白拂英说话的修士尬笑了一声，硬着头皮道：“东方道友说什么呢, 什么白拂英？”
“玄云仙宗那个白拂英？”
“她应该是被……流放太荒了吧。”
白拂英扫视着人群，凡是被她看到的人，立刻都垂下头, 不敢和她对视。
这些人, 也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也许他们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吧, 只是他们不想承认, 也不敢承认。
白拂英看着目光躲闪的众人，顿时觉得无趣。
她收回目光，抖落袖子上不存在的灰, 也不和众人多解释，径直顺着道路向前。
每当她向前几步，前方的人潮就会自动朝两边退去, 为她让开一条宽敞的路。
而在她的身后, 神情各异的修士们注视着她的背影。
“我没听错吧？白拂英？”
“嘶，难道说……”
“小点声, 小点声。”
这么一会儿工夫, 已经有人用神识飞快地探查了一圈东方家的驻地, 却见里面一片狼藉, 连一个活人的气息都没有。
联想到刚刚那场毁天灭地般的战斗, 修士们心有戚戚，互相对视一眼, 对东方家其余人的结局已经心照不宣了。
白拂英和东方家的人打了起来
，现在白拂英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东方家的人却失踪了。
这些人的下场，想也想得到。
“下手也太狠辣了。”见她渐渐走远，有人小声嘀咕起来，“难道是为了报宗门联合大比时候的仇？”
“她说她是白拂英……白拂英当年是因为什么事被逐出玄云来着？”
“勾结邪修？”
众人看看白拂英的脸，再想想魔神山的事正是她揭露出来的，心里都不由得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但总觉得……她不像是勾结了邪修。
白拂英从人群中走过。
那些小小的议论声随着风落入她的耳中，她勾了勾嘴角，略微有些意外。
没想到，她都犯下屠宗灭族的大罪了，居然还有不少人认为她有苦衷，这可真是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不过她也不想说什么。
白拂英沿着街道向前。
她能够感受到，周围燥热的火属性灵气渐渐朝着其他方向逸散。
原本埋在光焰城底下的火灵脉被东方安缘抽了不少灵力，后来又被她一剑斩断。以后这块地方，不再是火灵根修士的最佳修炼地了。
“嗯？”
白拂英略微有些讶异地看向前方。在她的必经之路上，站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玄云弟子服的人。
他满脸惊恐地站在原地，思绪纷乱，甚至没注意到身边的修士都已让开，只有他一个人突兀地站在街道正中央。
这种愣头青行为，自然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当看到他身上的玄云弟子服时，知道内情的人都心头一动，下意识地去看白拂英的神情。
白拂英和玄云仙宗，可是老冤家了。以她睚眦必报的性格，十有八/九会对玄云做些什么。
会现在杀了这名玄云弟子吗？
众人互相看看，心中沉思。
白拂英要是不管不顾对这玄云弟子动手，他们要不要阻止呢？
阻止的话，倒也能卖玄云一个好。不过白拂英刚杀完东方家，谁也摸不清她现在是什么想法。
万一人没救下来，然而惹她生气了，那就不好了。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双方就这么僵持着，谁也没有动作。
还是玄云弟子身边的修士伸手拉了他一把，他才如梦初醒一般，用干涩的声音叫了一句。
“……白师姐。”
白拂英打量了他几眼。
“原来是你。”
说来这弟子她正好认识。他原来是外门的，后来升入了内门，白拂英和他也算脸熟。
从辈分上来说，他确实能叫她一声“师姐”。
“不过你叫错了。”白拂英道，“我已经被逐出玄云仙宗，学到的知识、得到的资源、苦练的修为，都已经还回去了。”
她的语气平静异常。
但她每说一句话，弟子的身体就僵硬几分，活像是一块被钉在地面上的硬木板一样僵硬。
“玄云于我，再无恩情。我对玄云，也只有怨怼。”
听到这句话，玄云弟子立刻道：“我觉得，当年的事肯定有什么误会，对不对？白师姐和我回宗门，宗主和长老们一定会再审此案，还师姐一个清白！”
白拂英轻笑了一声。只要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她笑声中的轻蔑和嘲讽。
不过还没等她说话，魔火就先一步跳了出来。黑橘色的火光一出，众人就齐齐后退一步。
魔火的颜色太有标志性，中洲修士都认得。
这不是东方家的天魔之火嘛！这时候把魔火放出来，难道白拂英是想对他们这些人动手？
想到这里，众人都暗自戒备，一旦情况不对，就立刻开溜。
但显然，他们想错了。
魔火从白拂英身边飘到那玄云弟子旁边，晃晃悠悠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这才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你这算盘打得也太响了吧。”
它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嘲弄。
“籍籍无名的弟子就能被你们随意诬陷，等人家功成名就了，你们居然还想把人要回来！”
几句话说得那玄云弟子面皮发红。
魔火却没有放过他的想法。它本来性格就很是嚣张，现在背靠白拂英，更加嚣张了。
“你们玄云仙宗不是喜欢袒护那个什么谢眠玉吗？如果你们能废去他的修为，把他也流放太荒，我就帮你们劝劝白拂英，让她原谅玄云，怎么样？多划算的买卖，反正谢眠玉也打不过白拂英。”
玄云弟子气道：“这怎么能这么算？谢师兄是我们玄云的首席弟子，怎么能说废就废？你故意为难我们？”
魔火立刻蹿到白拂英身边，在半空中留下一串绚丽的火光。
它告起状来：“白拂英，他不同意！让我把他烧掉吧？”
说话间，它的火焰迅速膨大了一圈，黑色的火焰传来灼热而冷酷的温度。
那火光将玄云弟子的脸映得惨白。
白拂英看着他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
“好了。”
她对魔火招了招手。
“杀一个实力只有筑基期的小弟子，你不觉得无聊吗？”
魔火本来还跃跃欲试，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有点无聊了。
它回到白拂英身边，白拂英的目光则是落回到那小弟子身上。玄云弟子的嘴唇翕动了一下，苦涩道：“白师姐……”
“我今日留你一命。你回去把这里的事都告诉贺松子吧。还有……”
白拂英从怀里掏出几块弟子令牌，扔到玄云弟子怀里。
弟子手忙脚乱地接住，拿到手里一看，却发现上面写着“宁纯”“裴景言”等人的名字。
都是玄云被派遣到太荒后，莫名失去了联系的弟子。
“还有，告诉他，这些人都是我杀的。”白拂英声音轻柔，语调却没有一丁点的变化，“要是玄云或是裴家想寻仇，尽管来找我。”
她这是，直接对玄云和裴家宣战了吗？
众人闻言，无不惊讶。不过他们知道，白拂英的确有这个底气。
而那名玄云弟子则是捏着宁纯的令牌，身体无端地战栗起来：“白师姐，你怎么能这么做？宁师姐她不是一直视你如亲妹吗？你怎么能杀了她！”
“为什么不能？”
白拂英向前几步，伸出一只手，朝着他的肩头搭去。
弟子想要闪躲，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仿佛不听使唤了一般，根本无从躲避，只能任由她的手搭在肩上。
沉甸甸的，像是一座山一样沉重，而且她手上的力道还在不断加重。
弟子只觉得自己的肩胛骨传来一阵刺痛，耳边甚至响起细微的骨裂声。
“不需要你发表自己的看法，你只要把话带到就好了。还有，不要叫我师姐。”
白拂英松开手。
那弟子顿时像是失去了支撑他的力一般，瘫软在街道正中央，一只手捂住差点被她捏碎的肩胛，满眼恐惧地看着她。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意识到，白拂英已经不是从前性情温厚、与人为善的白师姐了。
他不知道她经历
了什么，但她已经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也是一个真正能适应修真界弱肉强食规则的人。
她真的会杀了他。
想到这一点，弟子的身形愈发僵硬，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就这样。”
白拂英的确没有杀他的想法。
她拨开围观的人群，向前走了几步，忽地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缓缓顿住脚步，回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名弟子。
“对了，差点忘记说了。”
白拂英展露出一个笑容，只是她的眼眸却冰冷到近乎死寂，不带一丝笑意。
在场所有看过她这个眼神的人，都不自觉地打一个寒颤，心中又多出一线惊惧。
“代我向谢眠玉问好。”
第179章 犯人
东方家灭族之后的隔天, 恰好就是新年。
整个中洲都陷入到了一种喜气洋洋的氛围中，各个城池的大街小巷，都挂上了鲜艳的红色, 时而能听到爆竹声炸响。
只不过此时的光焰城中，却只剩下一片安静。失去了火灵脉, 光焰城的冬天也变得寒冷而孤寂。
雪静悄悄地落下。冬风将这一天光焰城内发生的事吹到了中洲各地，不到两天的时间里，就有大量的修士赶到了光焰城中。
东方家的废墟和江家一样, 都被当地势力紧急封锁。
不过众人事先看过, 东方家的所有财物以及有价值的东西都被扫荡一空，其实也没什么封锁的必要了。
短短几日, 又有一超级世家覆灭, 这消息让所有人都胆战心惊起来。
“谁？白拂英？”
“真的假的？”
“我怎么糊涂了，那她到底是不是东方家的人啊？”
走在街道上，随时能听到修士们的议论。江灵仙撇了撇嘴, 回到了下榻的客栈，敲响了某一间的房门。
推开门，就见江妙法正坐在桌子旁, 安静地盯着外面飘舞的雪花,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灵仙道：“外面下了好大的雪。”
说着，摸了摸头发。她没有用灵力护身, 一头乌黑的长发上落满了雪花。
“这光焰城原来是出了名的热, 这次居然下了这么大的雪, 真让人没想到。”
江灵仙说着, 坐到了江妙法的对面。江妙法的神色依旧是那么沉静。
“打听到什么了？”
“也没什么。”江灵仙道, “就是去茶楼里转了转，里面的人都在说这件事。”
“……这么说, 传言是真的？”
江灵仙叹息一声，没有回答。她的答案，已经包含在这叹息声中了。
实际上，听到传言的那一刻，两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不相信。
但很快，符明真君这位德高望重的中立修士又开始联络中洲众人，将各势力召集到光焰城，处理东方家的事。
这样一来，也由不得二人不信了。
接到消息后，两人立刻安排林山青和其他长老暂时管理散修联盟事务，然后飞舟都没乘，几乎是飞奔到了光焰城。
因而，她们也成了最早到光焰城的大势力之一。
比她们更早的，只有与光焰城比较近，又同为相关人的玄云仙宗。
“外面那些人，似乎对我们散修联盟也颇有微词。”
江灵仙冷哼一声。
“一群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净爱在背后说人闲话。”
江妙法反倒笑了一声：“何必理会那些人。”
江灵仙道：“我没理会他们。”
顿了顿，又道：“我只是有些担心她。”
江妙法道：“放心。她既然敢在这时候出手，定然是有自己的安排，说不定已经找地方躲起来了。对了，开光焰大会时，你可要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
事情发展到这步，来开会的修士，尤其是玄云那边，肯定要把白拂英贬低到土里。
说不定还会对散修联盟多加苛责。
江灵仙有时候很冲动，所以江妙法才想先叮嘱她几句，以免她和其他势力起了冲突。
“我知道的！”江灵仙应了一声，又忍不住道：“我现在终于知道，她当初为什么说自己得罪了很多人了。白拂英啊……”
“不管她是谁，我都相信她不是弑杀之人，更别说勾结邪修。”江妙法声音镇定，“当初玄云那件事，疑点本身就不少，只看这次会上玄云怎么解释了。”
其实玄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当年身为内门弟子的白拂英背叛，引得玄云被中洲嘲笑。
没想到白拂英现在回来了，那件事的疑点被翻出来了，玄云又被嘲笑了一顿。
白拂英她覆灭了东方家，这不正证明玄云当年的结论没错，做法也没错吗？
怎么还有不少人，直接将矛头调转到了玄云身上？
玄云方面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事关重大，玄云宗主贺松子亲自来到了光焰城，同样派人问询了事件发生的经过，以及东方家的情况。
“情况如何？”
“主支少数人事发时不在东方家，得以幸存。除了他们，其他人都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的意思，其实就是死了。
只不过尸体什么的都在战斗中被毁了，找不出他们死亡的证据，因此就只能判定他们为失踪。
“旁支倒是都活着，但他们都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贺松子捋着胡子。
东方家，看来和江家一样也完蛋了。
一群没有修为的普通人，还有幸存的大猫小猫两三只，哪能支撑起一个世家？
他们怕不是从今以后，连“东方”的姓氏也不敢用了，要不然东方家昔日的敌人可不会放过他们。
没想到短短两个月间，四族居然只剩下二族了。不对，要是裴家做傻事，这剩下的二族也不一定保得住呢。
“这白拂英是有什么奇遇，怎么变得如此厉害？”
“我记得她当时，只是一个普通弟子。”
水镜映出了玄云众长老的模样。
贺松子来光焰城只带了两名长老随行，其他人留在玄云镇守。
防的不是别人，正是白拂英上门偷袭。
中洲现在对白拂英争议很大，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那就是白拂英此人做事果决，出手狠辣，且说到做到。
虽然觉得白拂英暂时不敢打上门来，但是保险起见，贺松子还是把大部分力量都留在宗门了。
众人讨论了几句，就安静下来。贺松子眼神闪动几下，视线移到旁边垂手而立的小弟子身上。
“她真是这么说的？”
小弟子还没从之前的惊吓中回过身，听到贺松子的话，也只能低着头道：“是，她让弟子传话回宗里，还让……还让弟子代她向谢师兄问好。”
贺松子思索起来，半晌才挥挥手：“你先回去吧，好好养伤。”
当时这小弟子被白拂英吓破了胆，甚至感受不到疼痛，眼睁睁看着她离开了光焰城。
等白拂英走了，他才感觉肩上疼痛，后来找医修检查了一下，发现那附近的骨头果然碎了。
幸好这点伤对修士来说也算不上什么。不过这两个月，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养伤了。
“宗主。”边上随行的长老上前一步，“看来那白拂英，对我们也是心有怨怼啊。”
另一名随行长老冷哼一声：“她有什么好怨怼？当年是她擅闯禁地盗宝，我们按宗门律法将她流放太荒，本就无可指摘。留她一名已是仁慈，她却屡教不改，还犯下大错！”
第一名说话的长老看了看他。这名义愤填膺的长老姓叶，正是叶梦蓁的叔祖兼师尊。
叶长老和贺松子以前是师兄弟，实力不凡，在玄云内部地位不低。
“那件事啊……”贺松子停顿了一下。
叶长老知道他心有疑虑，不由得高声道：“贺师兄！你在迟疑什么，难道是想为白拂英重审此事？你可知道，如果我们玄云朝令夕改，是会被外人笑话的！”
水镜里有一名长老也开口了：“叶长老这么说，怕不是担心你
的弟子被卷进去。”
叶长老冷哼：“我固然也有我自己的私心，但我也是真心为了玄云考虑。”
说着，他斜着眼睛去看水镜，语气讥讽。
“宋长老觉得那白拂英无辜，当时怎么不说？事情闹大了，你又来这套，装起好人了。”
这话尖锐又不客气。众长老峰主纷纷开口，有说重查的，有说没必要妥协的。
因为这么一件事，玄云内部竟分成了两派。两方僵持不下，谁也说不过谁，只能翻一些旧账。
贺松子皱起眉。正当他不知所措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道高昂的女声，声音轻蔑，带着几分冰冷。
“各位何必要吵？”
女修迈进房间，扫了眼水镜上的人影，目光最终落在了贺松子身上。
“不如由我杀了那叛徒，她死了，事情就一了百了了 ”
房间内刹那间鸦雀无声。宋长老看着面前皮肤苍白到病态的女修，忍不住皱眉道：“季轻虹？你怎么过来了？”
即使在玄云内部，神经质的季轻虹也是不太讨人喜欢的家伙。
她自己也不喜欢玄云的其他人，常年在自己的道场苦修，偶尔听从宗内调遣做一些事。
季轻虹瞥了他一眼，直接忽略了他，看向贺松子。
“宗主觉得如何？”
贺松子犹豫了一下，才道：“轻虹真君怎么突然关心起那白拂英的事情来？”
季轻虹耷拉着眼：“我看那叛徒不顺眼。况且，我也与她有一笔旧账要算。”
贺松子还是迟疑。
这时，另一边的叶长老道：“师兄还在犹豫什么？轻虹真君难得主动请缨，不如让她去追杀那白拂英，也好让中洲看看，我们玄云的威严不容挑衅。”
“……好。”思索了半晌，贺松子终于道，“既然如此，就请轻虹真君去追查她的下落……生死不论。”
季轻虹勾起唇，露出了一抹冷笑。
她对着贺松子点了点头，拎着剑就走出了房间，只剩众人面面相觑。
“你觉得，玄云会怎么做？”
魔火飘在白拂英身边。火焰带来些许热量，雪花一旦靠近它的火光，就会立刻化为雪水。
托它的福，白拂英虽然没用灵力隔绝雪花，身上的衣服却一直是干爽的。
“他们会不会痛哭流涕，跪地求饶呢？”魔火像鸭子一样嘎嘎嘎地笑了，“然后他们把谢眠玉逐出宗门！交给你处置！”
白拂英都要被它的想象力给逗笑了。
“不会的。”她抬手扶了扶斗笠，黑色的轻纱从斗笠边缘垂落，遮挡了她的面容，“他们只会派人来杀我。”
“啊？可当初的事，就是他们自己办错了！”
白拂英望着天空中飘飞的雪，微笑道：“犯错误很简单，承认错误却很难。更何况玄云是大势力，牵扯多，顾忌也多，自然不可能随便承认错误。”
要是换成末流的小宗门，估计早就滑跪认错了。
灰色的云布满了天空，鹅毛大雪纷纷落下。看来这场雪，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下来了。
离开光焰城后，白拂英就一直向西走，至此已经走了两日。
光焰城以及东方家的一切都被她远远地甩在了脑后。而在雪中，出现了一座小城的轮廓。
这座城池地处偏远，规模不大。
白拂英进到城中，只见城内各处都挂了红布、红灯笼来庆贺新年。中洲的风起云涌，似乎不曾波及到这座偏远的小城。
她决定在此休整一下。
白拂英选了家茶楼，要了杯茶，在大堂坐了下来，望着窗外的雪景。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些人走了进来。从穿着打扮上看，他们是一些修士。
有可能是散修，也有可能是刻意隐去身份的某势力弟子，白拂英对他们不太感兴趣。
几名修士坐下来。大堂内除了白拂英和那波人再没有旁人，他们便放心地聊起天来。
其中一名修士拿出了水镜。
“你们知道吧？白拂英那件事？”
“知道，知道。整个中洲，谁还不知道那件事？”
“正好光焰城那边开了大会，各宗要联合审理此案呢！我正好带了水镜，咱们也看看呗。”
就和天方大会时一样，这次大会的过程也会被水镜传达至整个中洲。
修士这么一说，其余众人也都附和起来。众人激活了水镜，鲜活的画面顿时出现在水镜之中。
白拂英就坐在众人侧后方。只要微微一抬头，她就能看到水镜上的画面。
隔着水镜，她看到那边攒动的人头，然后又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有江妙法两人，有玄云仙宗的人，还有来自其他势力的修士。
打眼一瞧，来到这里的修士，几乎都是掌门人或者仅在掌门人之下的长老。
“我瞧着，这事闹得比之前那个江家的事还大。”
“毕竟那白拂英，和江家覆灭也有关系嘛。”
“那件事也不是她想干的，那不是正好赶上了吗？”
“听你这意思，你是觉得白拂英很无辜？”
那一伙人人数不少，难免有人意见相左。就和玄云众人一样，他们对白拂英的态度，也大致分成了两派。
一派觉得，白拂英当年是冤枉的。她之所以灭族东方家，是因为东方家和江家一样勾结邪修，被她发现了。
第二方则是觉得，白拂英就是个邪修无疑，她为了夺取东方家的财富和传承火焰，一手覆灭了东方家。
嗯……结合一下两方的说法，倒确实能勉勉强强拼凑出真相。
白拂英捏着茶杯，坐在众人后方，就这样看着他们为了她这件事争论得面红耳赤。
幸好，重头戏马上就开始了。
水镜突然安静起来，里面出现了符明真君的脸。茶馆中坐着的众人，也突然安静下来，齐齐看向水镜。
按照流程，符明真君先是出示了一下白拂英覆灭东方家的证据。
这证据不难找，当时围观的人太多了，有不少人都拿水镜记录了事情的经过。
然后，他又罗列了白拂英犯下的罪行。比如屠杀修士、掠劫财富等。
就这两条罪名，很单调。不过话又说回来，大部分被中洲认证的邪修，其实也只犯下了这两条罪。
只不过白拂英杀害的修士之多、掠夺的财富之巨，远胜这些修士罢了。
“等等！”忽然有人站起身。
符明真君循声望去，只见站出来的，赫然是玄云仙宗的叶长老。
他不禁皱起眉来。不只是符明真君，在座的其他人也目光闪烁，眼中流露出深思。
都知道白拂英肯定会报复玄云，那玄云现在跳出来是想……
“符明真君。”叶长老略微行了个礼，“符明真君似乎少列了一项罪名。”
符明真君眯起眼：“什么？”
叶长老一字一顿道：“勾结邪修。”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虽然白拂英杀了这么多人，行为本身已经和邪修做法无异，但她的动机却有待商榷。
不少人都认为，她屠杀东方家是出于自卫。要是被扣上了“勾结邪修”的帽子，那不证实了她是有预谋的吗？
符
明真君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他慎重道：“叶长老觉得，白拂英勾结了谁？”
叶长老道：“自然是魔神山 ”
其余人没说话。他瞥了眼江妙法的方向，冷笑一声。
“诸位都知道，几年前，白拂英偷盗我宗门祭器，被发现后不惜残害同门，这才被流放太荒。偷盗祭器，大概只有魔神山的人会做这种事了。”
“绝无可能！”
祝家家主祝怀先站了起来。
这件事的消息也传到了囚灵之海，震惊了囚灵之海所有修士。
祝家也算与此事有几分关系，于是他不远万里跑了过来。
“魔神山的事就是她揭发的。要是没有她，江家的谋算说不定就得逞了，白拂英又怎么可能是魔神山的人呢？”
白拂英没想到，祝家的人会为她说话，微微挑了挑眉。
而坐在她前面，掏出水镜的那名修士也笑起来：“我看这玄云仙宗，就是借题发挥，往人身上泼脏水罢了。”
第180章 罪行待定
“是啊是啊, 且不说白拂英原本就是被他们逐出师门的，就说前不久的宗门联合大比。”
“没错，当时玄云在她手里吃了亏, 估计早就对她不怀好意了。”
白拂英看了几名修士一眼。魔火则是悄声道：“这玄云仙宗，在这些普通修士眼里的形象也真够差啊。”
明明事实对白拂英更为不利, 但众人还是没忘记谴责玄云仙宗。
白拂英没有回答。水镜里的画面又一次变化了。
“哼，可她亲口承认，宁纯和裴景言也是她所杀。”叶长老阴郁的目光扫过裴家的席位, “裴家身为四族之一, 就放任杀死自家族人的凶手在外逍遥自在吗？”
裴家家主的面皮动了动，知道叶长老这是要将自家拖下水了。
但是, 说实话, 他其实很想当作无事发生。
因为裴家的实力比东方家还差上一些。东方家的主支都死绝了，那裴家对上白拂英……
就算不死，也要落得个两败俱伤吧。
老匹夫, 把我们裴家当枪使吗？！
裴家家主在心里怒骂起来。
“叶长老，这件事说到底只是她的一家之言，没有证据, 甚至连尸体都没有, 恐怕很难给白拂英定罪吧？”
与裴家交好的某家族接收到了裴家主发出的信号，顿时开口。
叶长老冷哼。
现在的情况就是, 玄云急着定罪白拂英, 想集结全中洲的力量追杀白拂英。
但是其他势力要么与白拂英交好, 要么怕白拂英报复, 反正就不太想管。
“东方家向来处事张扬, 又与江家交往密接，难保不会与魔神山接触。”
江妙法淡淡开口。她向来不太爱在这种大型会议上发表意见, 但这次倒是个例外。
“况且北地一战中，她为中洲守住了北地防线，功绩也是实打实的。我以自身性命担保，她绝对没有勾结魔神山。”
她平静地看着符明真君：“真君，这件事还请慎重考虑。”
以性命担保，这话可不是普通说说的。
若真查出来白拂英与魔神山有勾结，江妙法少不得来个“以死谢罪”。
她都这么说了，符明真君夹在中间，更加为难。
纵观历史，中洲开过不少大会，大部分大会都是联合发布悬赏令之类的。但很少有哪次会议像现在一样意见如此不统一的。
“江盟主。”
儒雅的女修开口。她语气温和，好像只是提出一个中肯的建议。
“江盟主与白拂英有旧，意见也难免有偏向。为了全局考虑，我觉得江盟主还是谨慎发言比较好。”
江妙法看了梅兰竹一眼。她被白拂英提醒过，知道梅兰竹有猫腻。
但她此时也不好多说，只是沉沉道：“既然如此，也请玄云少发表一些偏颇的意见。”
贺松子眯了眯眼，叶长老冷哼一声。
和白拂英有故旧的双方都没再多说过什么，大会得以进行下去。
梅兰竹又道：“我灵衍与白拂英无甚瓜葛，就由我说句公道话吧。”
符明真君点点头：“梅宗主请说。”
“当前证据，不足以证明白拂英与魔神山有关联，因此‘勾结邪修’一项罪名还是待定。不过不管因为什么，她确实杀了东方家数百人，这是确凿无疑的，有疑议的只是动机。”
她这话说得还算中肯，众人都点点头，连江妙法和玄云的人都没有反驳。
“她又的确为中洲立过不少功劳，既然如此，那不如先行悬赏她，但只许活捉，等抓住了她，问清事由，再作决定。”
符明真君点了点头，觉得她这个主意不错。
既不会被人诟病“不作为”，也不会对白拂英表现出太大的敌意，虽然难免引得玄云不满，但好歹也得出了一个答案。
符明真君道：“诸位可同意梅宗主的做法？”
众人都同意了，只是神色各异。像是江妙法、祝家这些人，就是很明显的松了口气。
玄云神色有异，但想到季轻虹已经出发去追杀白拂英了，倒也没说什么。
大会能把白拂英定为邪修最好，若是不能……那他们就自己动手。
季轻虹实力极强，剑术高明，虽是化神期，但她战斗的那股疯癫的劲头，连身为渡劫后期的宗主贺松子都惧她几分。
她出马，定能杀了白拂英。
看着玄云三人的神色，梅兰竹放下手里的白玉茶盏，轻笑了一声。身后的齐玄霜跟在她身后，低垂眉眼。
讨论了怎么处理白拂英，又给她定了个价格，众人这才离场。梅兰竹回到下榻的地方，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
“行了，你先回房间吧。”
齐玄霜行了个弟子礼，转身欲走，却听身后梅兰竹忽然道：“说起来，你与那白拂英是不是认识？”
她声音不喜不悲，齐玄霜闻言，面色却是一僵。
所幸她背对着梅兰竹，梅兰竹没发现她异样的表情。
齐玄霜的脸色只变了一瞬间，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是。”她转过身，脸上带着盈盈笑意，“宗主还记得那个青柳村的事吗？当初，我们就是在那里与她见过。”
齐玄霜转过头。
“后来萧莹叛逃，我被打伤，她还看过我。”
这些事梅兰竹应该早就调查出来了，强行说没有，只会引起她的怀疑。
齐玄霜这点脑子还是有的。
“那你觉得……”梅兰竹缓慢地说着，“她有没有与魔神山？”
齐玄霜想了一想。
“说不准，但我觉得有可能。萧莹不就是魔神山的人吗？搞不好，当时她们只是做戏给我看。”
梅兰竹缓缓颔首：“是有这个可能。”
齐玄霜停顿一下，又看了眼梅兰竹，犹豫着道：“宗主是觉得……？”
“我倒是觉得，她未必和魔神山有关系。”
梅兰竹道：“按照江盟主的说法，北地之战很可能是魔神山的阴谋。如果白拂英是魔神山的人，她也没必要以身犯险，抵抗兽潮不是吗？”
齐玄霜道：“宗主说得是。”
她有些拿捏不准梅兰竹的想法。
梅兰竹要是魔神山的人，应该恨极了白拂英，恨不得把她拉下去才对，怎么还会继续为她说话？
她心里疑惑，想要再问几句。但梅兰竹挥了挥手，没有了再说下去的想法。
齐玄霜只好退下。
门被关上了。
只有窗户开着，柳絮一般的雪花顺着窗户涌进房间里。
梅兰竹脸上温和的神色在门被关上的一刹那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有冷然。
思索几息，她从怀里掏出传讯符输入灵力，随后低声道：“天明剑宗的事，安排下去了吗？”
对面应了一声。梅兰竹接着道：“仔细一些，不要出纰漏。现在就只剩天明里面的那个祭器没有到手了……”
她深吸一口气。
“白拂
英那边，派人注意她的行踪……调出人手追杀她，至少缠上她，别让她再破坏我们的布置。”
“是。”
“还有谢眠玉那边，也找人盯紧一点。”
梅兰竹皱了皱眉。
“劝他不要做出什么蠢事。”
“是。”
白拂英看着前面几名修士关了水镜，一副无趣的模样。
“还是和稀泥。”
“活捉……谁有本事活捉这种煞星啊，嫌命长吗？”
“他们怎么不把自己家的老祖派出来活捉？是怕把人给搭进去吗？”
白拂英听到众人的话，微微一笑。
她在桌上留下了几块碎银，随即起身离开。这小城偏远，很少有修士来，百姓间最常见的货币还是银两。
至于茶，她一口未动。
刚刚拿出水镜的修士似有所感，回头看向她离去的背影，微微蹙起眉。
同行的修士见他模样，忍不住笑道：“你看什么呢？那个，应该是一名散修吧？”
修士摇摇头：“你不觉得她的身形有些眼熟吗？”
“身形？”
同伴闻言，伸长脖子往门口看了看。但这么一会儿工夫，白拂英的身影早就消失在雪中了。
“什么身形啊哈哈哈哈，还眼熟。”另一人笑道，“该不会她就是被悬赏的白拂英吧！我好怕，希望她别突然转过头杀了我们！”
众人哄笑成一团，只有那修士浑身一震，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般，眼中闪过不敢置信的光。
北风将喧闹的声音吹到白拂英耳中。白拂英勾了勾嘴角，径直在雪地里走着。
洁白的雪地里留下两行黑灰色的脚印。
魔火道：“你这就要走？”
“似乎也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
白拂英淡淡地回应了一句，黑色的身影像是白雪里一截枯黑的树干。
“大过年的……”魔火嘟囔道。
但它也只能小声嘟囔几句了。
白拂英此行的目的地是太荒。她日夜不分地赶了几天的路，再走上一两日，就能见到太荒那破破烂烂的结界了。
路上遇见城池或是村镇，她怕麻烦也都没有进去，一路上只走荒郊野岭。
白拂英习惯了风餐露宿，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夜幕逐渐降临，北风呼啸着。越靠近太荒一带，天气越冷，即使是修士，也能感受到那种彻骨的阴寒。
白拂英想起自己离开太荒时，差不多也是一个雪天。
冷冷的月华照在雪上，将地上的雪照成洁白的银色。
郊外，一条小溪被冻成了冰，几根没被北风催折的芦苇光秃秃地立在溪水边，映着惨白的月光。
白拂英忽然停住了脚步。
呼啸的风中，忽然多了许多道呼吸。
“魔神山就派你们来？”白拂英眉头微挑，“是来送死的吗？”
话音未落，十几道裹得严严实实的黑影已经现身，各色武器朝着她迎面扑来。
白拂英扫了一眼。围住她的十几个人里面，大部分都是金丹期，只有两人是元婴期。
说实话，这个阵容放在中洲，已经算是可怕。普通家族能调动的精锐最多也就是这些了，而这也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刺杀。
若他们要刺杀的是任何一位元婴期，那都是十拿九稳了。
但当刺杀对象是白拂英的时候，这么点人就有点不够看了。
这些刺客知道自己在她面前没有优势，于是一句废话也不多说，干脆利落地朝着她的方向攻来。
他们动作迅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一看就是经过了专业训练的。
白拂英没有动作，倒是魔火摩拳擦掌：“白拂英，让我来吧！”
“去吧。”白拂英应允道。
刹那间，魔火的身形快速膨胀，从拳头大小的小火苗，膨胀到了铺天盖地的熊熊烈火。
那火光毫不停留，丝滑地穿行在北风中，朝着袭击白拂英的众人扑去。
众人早有准备，立即分成前后两队，一队负责掩护，而另一队手持利刃，刺向白拂英。
“看来你们没少刺杀别人。”
白拂英双眸微冷。水汽从她身后逸出，猛然撞上离她最近的修士。
那名修士顿时飞出去老远，撞上了结冰的河面。另一名修士见状，抓住空挡对白拂英发动进攻。
她的武器是一把砍刀。
宽阔的刀身反射着冰冷的月光，光芒冷冷地落在白拂英的脸上，刹那间，刀锋就贴近了白拂英的鼻尖。
白拂英垂眸看着她接近，下一瞬间，大量的剑意凝聚，朝着那修士的腹部刺去。
她的剑意后发先至，修士的身体顿时被无形之剑捅了个对穿。
见状，另外几人急急忙忙摆出阵型攻向她。白拂英正欲动作，魔火却不乐意了。
它随风鼓动，几点不起眼的火星落到几名修士身上，那几人顿时惨叫着倒在雪地中。
白拂英c则是抽出剑，飞向剩余的几人。
她的剑很快，众人几乎只见得到一丝银线，下一瞬间，就觉得脖颈一凉，随后身首分离。
就算他们用上手里的浊气，依旧无法抵挡白拂英。论起体内浊气的数量和质量，白拂英可不输任何人。
短短几息间，尸体就倒了一地，鲜血缓缓流出，染红了地上的白雪。
但还有一个人活着。
那是一名看着年纪不大的男修，他的修为也是在场众人里最低的那个。
魔火道：“让我来！”
白拂英抬手止住它的动作。她分出灵丝困住这名魔神山修士，又镇压住他的动作，以免他想要自尽。
“你是魔神山的？”
那修士惧怕地眨了眨眼。他年纪应该确实不大，刚刚在战斗中的表现也很是青涩生疏。
“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男修咬着牙，倔强且憎恨地看着她，似乎不想回答。
白拂英垂眼看着他，突然伸出手，利剑就飞快穿过他的腹部，将他钉在地上。
“说。”
剧烈的疼痛从腰际传来，男修痛得惨叫一声，却还是咬着牙不肯说话。白拂英抬起手，正欲再给他一剑，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