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再次醒来时, 看到的就是头顶的香罗帐。
帐子垂泄着,守在床边的祝安听到动静,连忙掀开帐子侍候。先是将她扶起靠坐着, 然后又给她腰间垫上小枕。
她刚想问什么, 便听到外面冬姨娘尖利的声音, “大夫人,二夫人,不是妾爱生事, 实在是五姑娘留不得。丧夫的寡妇, 肚子里还有遗腹子, 这是要丧家的啊!”
寡妇不吉, 遗腹子更不吉,世人皆忌讳。
顾氏内心的震惊无人能知, 姜姒晕过去时, 她还只当自己女儿的身子不好, 吓得连忙去请大夫。当大夫迟疑地告诉她是滑脉时, 她第一反应是不信。
她让大夫诊了又诊, 得到的结果都一样。
最开始她一心紧张女儿的身体,自然是没心思管冬姨娘。
冬姨娘是生养过的人,心眼又多, 在姜姒晕倒时就有所猜测,便一直没走。等得知姜姒真的怀孕后,很快生出一计。
谢氏和余氏就是她派人去请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将此事闹开。她倒也不是真的容不下姜姒,毕竟她一个二房的妾室, 哪怕是再受宠也管不了三房的事。她只是想借机生事,若能讨些好处最好, 若是没有好处她也不吃亏。
谢氏和余氏被她问住,齐齐看向顾氏。
“三弟妹,五丫头真的……”
怀孕不比其它,这种事瞒不住,除非是不想要孩子。
顾氏亦是有千言万语,不知该找谁问。
“大伯娘,二伯娘,你们也不必为难。”门开了,祝安扶着姜姒出来。
姜姒的气色略显苍白,整个人看上去越发的娇弱,让至亲之人一见便心生怜惜,再多苛责的话也说不出来。
顾氏连忙过去,小声道:“玉哥儿,你身子不宜,进去好好歇一歇,这事娘会处理。”
她还就不信了,一个别房的姨娘还能管得了她三房的事!
“娘,这是我的事。”姜姒心中不无愧疚,“对不起。”
顾氏有些受不住,眼眶立红。
她有无数的疑惑,又心疼又懊恼,心疼自己的女儿的命,懊恼自己当初怎么就答应了,那么荒唐的事也能同意。
“玉哥儿,你……”
“娘,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一点也不后悔。”
母女二人说话时,冬姨娘已经有些不耐,“三夫人,不是妾多事。妾也是没有法子,五公子的亲事一直不成,眼下是越发的艰难,他好歹也是妾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妾不能不管啊。”
姜熠的亲事说艰难,其实也未必。姜府的公子,哪怕是个庶子,也不至于说不上亲。根本的原因就是高不成,低不就。
他一向心气高,自以为比姜煜和姜烜都要优秀,还是二房唯一的男丁。那些门第低些嫡女,他要么是嫌性子木讷,要么是嫌长相不佳。那些门第还行的庶女,有些也不尽如人意。
当然,他挑剔别人,别人更挑剔他。他无所长,能力也不显,空有一个姜家二房独子的名头。有心之人一打听,得知他与嫡母不睦,疼爱女儿的人家都会迟疑。
冬姨娘生这一场事,还不就是因为母子俩都眼红姜烜的亲事。打量着若是不能讨些好处,那也不能让三房得意。
“五姑娘,你一个已经出嫁的姑奶奶,若是万事没有,在娘家住些日子也无妨。但你丧夫又怀了遗腹子,这般住在娘家,还惹来那些个闲言碎语的,实在是不太妥当。你若是个懂事的,便知自己有多不应该。”
“冬姨娘不必拿这样的话来挤兑我。”姜姒对谢氏和余氏道:“侄女的事,让两位伯娘为难了。我这就收拾东西,去外面住。”
顾氏大急,“玉哥儿……”
“娘。”姜姒越发觉得愧疚,“暂时先这样,我出去住些时日也无妨。”
“五姑娘,你看你说的是哪里话,这事要是传出去还当是妾挑拨离间。妾真不是这个意思,妾就是心急五公子的亲事。若是他的亲事定下了,那些个闲言碎语便能不攻自破,你说是不是?”
冬姨娘这番话,总算是让谢氏和余氏明白她的意图。
谢氏怒极反笑,“冬姨娘,亏你想得出来!”
一个妾室,居然算计到这个地步,还真是可笑至极。
余氏冷着脸,“冬姨娘,你若是嫌我办事不利,大可以和二爷说,何必在这里为难五丫头。”
她是嫡母,姜熠的亲事经的都是她的手,她比谁都知道姜熠为何迟迟定不下亲事。但凡是姜熠觉得过得去的姑娘,无一不是在打听相看之后便作罢。
说来说去,那个庶子实在是有些上不了台面,外表瞧着还像一回事,一旦开口立马现形,委实是不敢令人恭维。
亲事既便是成了,若有个什么不好的,这对姨娘庶子必会编排自己的不是,说自己这个当嫡母的何其用心险恶。所以这事无论是是成还是不成,她都里外不是人。
说实在外,她真不想管。
冬姨娘哪能瞧不出她的心思,自是恨她不尽心,“大夫人,二夫人,妾没有为难五丫头。妾知道五丫头是个能人,结交了不少人。什么国公府的姑娘,将军府的姑娘,还有侍郎府的姑娘。我听说那侍郎府的姑娘好像有什么毛病,五丫头与她交好,兴许……”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明白冬姨娘的目的,合着是想攀上左家。
余氏面色更冷,讥笑一声,“我说怪不得我提的那些亲事,不是这里不成就是那里不成,原来冬姨娘眼光高,看中了人家侍郎府的嫡女。”
“二夫人,妾不是思量着五丫头和那左姑娘交好。我们也不嫌她有毛病……”
“冬姨娘,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姜姒吩咐祝安祝平,“你们去收拾东西,我们这就走!”
“谁要赶你走!”一道洪亮的声音传来。
所有人听到这个声音,脸色各异。
很快姜太傅背着手出现,那双精明的目光从众人的脸上划过,然后落在姜姒身上,“小五,你安心在家里住着。若是谁有异议,尽管来找我。”
说完,他又背着手离开。
冬姨娘哪里还敢有异议,更不敢去找他说道。
她面色讪讪,寻了一个并不高明的借口开溜。一出去就碰到了脸色铁青的姜烜,姜烜还朝她挥了一下拳头,吓得她花容失色。
余氏嘲弄着,表情渐渐黯然。
谢氏叹了一口气,道:“二弟妹,你别想太多,该做的都做了,问心无愧便是。”
“大嫂,我这心里……”余氏别过脸去,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眼里的泪光。
她自来是要强的性子,这些年更是把自己绷成了一张弓,一刻也不曾放松开怀过。若是她的炜哥儿还在,她何至于如此。
“二伯娘,都怪我,若不是因为我的事,也不会扰了你和大伯娘的清静。”
“这你孩子,说的是什么胡话,一家人哪里来的这些个客气。”余氏按了按眼角,将眼泪忍了回去。“你三姐姐这一胎怀相不好,吐得下不了床。若非如此,她必定是要来看你的。她让我转告你,万事放宽心,自有否极泰来之时。”
“那二伯娘也替我转告她,这话我记下了。”
姜姒想了想,又道:“二伯娘,你也一样,万事放宽心,好好调养自己的身体,一切都会好的。”
她其实想说的是,余氏刚四十出头,在后世看来还是很轻的年纪,应该还有生养的机会。与其日后受制于一个离心的庶子,何不自己再努力一把。
但她一个侄女,有些话实在是不能说太透。
一场闹剧结束,顾氏有很多的话要问。
等谢氏和余氏一走,她就沉了脸,命姜姒回房歇着,将姜烜和祝平祝安叫到一处。凌厉的目光看着几人,因碍着隐情又不能直接发问。
“六郎,你先说,那个莫…莫须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姜烜一听就来了劲,“娘,我不是早就说过,莫兄弟是个能人。他有本事,手下还有一些可用之人。我听他说过,他还认识我们沈大人。”
“他还认识你们沈大人?”顾氏惊问,心中的疑团更大了些。
转念一想,那个什么聚贤会鱼龙混杂,暗底不知做过多少见不得光的买卖,与世家高门之间或许也有往来,认识沈郡王应该也不足为奇。
“认识而已,哪里值得逢人就说道。”
“娘,这你可就误会莫兄弟了。是我见他有本事,提议向沈大人举荐他。他百般推辞,这才说自己认识沈大人。”
“你的意思是,他不愿在京中谋个差事?”
“…好像是。”
顾氏的脸色又难看了些。
这世间若有人有机会却不愿意进衙门当差,那便只有一个可能,要么实在是胸无大志,要么就是犯过什么事见不得光。
那个连名字都是假的人,想来应该是后者。
玉哥儿怎地如此糊涂啊!
她满心的难受,看向祝平祝安,“他对你们姑娘如何?”
祝安回道:“姑爷对姑娘自是极好的。初时姑娘还不太喜欢他,嫌他是个莽夫,后来才接受他。”
这时姜烜嘿嘿笑出声来,“不枉我劝玉哥儿多了解他,我就知道但凡是玉哥儿了解了他,必定会对他倾心。”
姜烜才说完,立马感觉到自己亲娘杀人般的目光。
顾氏咬牙切齿,声音像是从具缝里挤出,“你劝玉哥儿的?”
“娘,您,您这是怎么了?”姜烜自来精惯,意识到不对后躲开了一些。“莫兄弟已经回京了,到时候你见到他,必定也会认同我的看法。”
“他回京了?”顾氏再次震惊,“你看到了?”
姜烜点点头,又摇头,“我没看到人,祝平应该看到了。”
一直低着头的祝平:“……”
几人的目光全在她身上,她如芒在身,又无处可躲。
“…奴婢确实见过姑爷。姑爷说有事忙,办完事再回来找姑娘。”
这么说总没错吧?
顾氏对这个答案心情复杂,喜的事不管那人是谁,确实还活着,愁的事这桩亲事荒唐至极,她打心眼底不愿意接受,何况她的玉哥儿命格有异。
当她再见姜姒时,第一句话就是两个字:“跪下!”
姜姒也不反抗,乖乖地跪在她面前。
“娘,我错了。”
她心疼不已,又恼怒难当,“玉哥儿,娘还以为你懂事了,没想到你竟然还是如此任性。你告诉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知自己是克夫命,费尽心机假成亲,为什么要假戏真做?
“娘,我喜欢他。”
姜姒看着她,愧疚而坚定。
她从姜姒的目光中看到真情流露,那毫不掩饰的情意,看得她的心都揪了起来。“玉哥儿,娘知道情之一事最是由不得人。可是你是知道的,不管他是谁,你们都不能在一起。不管他是什么人,你最终都会害了他的。”
“娘,他说他命硬。”
“他说他命硬,你就信?”她的心都快碎成了渣,心疼自己的女儿初尝情滋味,却不能如寻常女子那般被允许动情。“你别忘了芳业王殿下说过的话,你若是执迷不悟,还和他纠缠不清,那就是在害他!”
她心疼着,纠结着,死死地按在桌子上。
姜姒仰头看着她,小声道:“娘,我没忘啊。他是说我克夫,可他也说他命硬。”
“那你信他,还是信芳业王殿下,或者你让殿下替他相看一下……”说到这,她忽然意识到不对。“他说你克夫,他说他命硬,他…他是谁?”
“他就是他啊,他就是殿下啊。”姜姒声音越小,一脸的娇憨。
顾氏倒吸一口凉气,脑子终于转了过来,以一种惊愕到了极点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女儿。心里有个声音呼之欲出,却怎么也不敢相信。
她腿一软,坐了下来。
“你是说……他…他是,他是芳业王!”
“娘,我不是故意骗您的。”姜姒爬了过去,靠在她膝头,“我开始也不知道是他。”
她下意识伸手,抚摸着女儿的发。
这件事大大超出她承受的范围,她根本不知自己应该是什么反应。说是惊,那必然是的,说有喜,也确实有。但更多的,还是难以置信。
怎么会是芳业王呢?
她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又问自己为什么不可能呢?
“那王爷他…他是什么意思?”
姜姒小声道:“娘,您别生气,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过任性,是我太过想当然。他说我想做什么,他都依我。”
“都依你?”顾氏重复着这句话,“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之前以为自己命格不好,便想着图个自在。我哪里知道他会顶替那个莫须有,更不会想到他对我……娘,我是不是太笨了?”
顾氏的心,再次揪起来。
“那他为什么不一早告诉你?”
“他说了,但那时我没听出来。我还跟他说,就算是能嫁人,我也不想嫁人。娘,他知道我怀孕了,他说他不想再依我了,他让我等他,他说他会把一切都处理好。”
顾氏的心起起伏伏,好容易才平复。
“是不能再依你了,你净胡来!”
很快,她又担忧起来,“事情闹成这样,万一收不了场……”
“那我就当莫氏的遗孀,带着孩子自己过。”
“净胡说!”顾氏又气又急,“你这孩子,主意怎么这么大!娘都快被你吓死了,若是换成寻常的男子,哪里能容得下,亏得那人是王爷。”
姜姒娇娇地笑着,对这话很是赞同。若非那人是慕容梵,世间又有谁能包容得了她两世的经历。
顾氏最是疼爱女儿,但这次的事实在是吓得她不轻,哪怕最后的结果好得不能再好,她觉得还是应该给女儿一些教训。
于是,姜姒被禁足了。
说是禁足,其实未偿不是一种变相的爱护。
顾氏的护女之心,从来都不会少。哪怕是再三叮嘱过祝平祝安等人,她还是不放心,守在门外许久,直到姜慎归家。
姜慎一回府,就听说了今日发生的事,匆匆赶过来看女儿。夫妻俩打了一个照面,姜慎一迭声的追问,等知道女儿一切都好时,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父亲发了话,料想没人敢再说什么。我方才似乎听人说,说玉哥儿怀上了,这是哪里来的谣言,简直是胡说八道!”
他刚想说此事不能姑息,必须查个清楚时,就看到自家夫人极其复杂的神色。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顾氏压着声音,低低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等她说完时,姜慎整个人都呆了。
那个莫须有竟然是芳业王!
好半天,他喃喃着,“怪不得,怪不得。”
先是浮光流火,后又是二儿子得的那匹金马,一出手就是这样的手笔,又岂会真的是一个寻常人。
夫妻俩正说着话,姜太傅不知何时过来。
他的手里,拿着一封信。
“你们说你们的,别管我,我就是来给小五送信。”
“父亲?”姜慎那叫一个吃惊,“谁给玉哥儿写的信,怎能劳您来送?”
姜太傅睨了他们一眼,极平淡地道:“王爷的信。”
“……”
姜慎和顾氏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又想到一事。那时父亲将祖母之物给了玉哥儿,是不是早就知道……
“你们不必如此意外,这种送信的活,我很早就做过了。”
“……”
“那…父亲,王爷到底是何意?”姜慎问。
“王爷啊。”姜太傅抚着胡须,望了一眼芳业王府的方向,“他说由着小五,小五想做什么,他都依着。小五这孩子也不知折腾什么,我都被她绕糊涂了。王爷再这么依着,我看难收场。”
顾氏急忙回道:“父亲,很快就好了。王爷说了,不会再依着了,他会把事情处理好。”
姜太傅眼底精光一闪,“那就好。”
他摆了摆手,“既然王爷这么说了,你们就别操心了,各去忙吧。”
接着,他朝姜姒的屋子走去。
先是看到守在外面的祝平祝安,一问得知姜姒被禁了足,便转到窗户处。不等他伸手敲窗,窗户就被人从里面推开。
姜姒的小脸露出来,眉眼弯弯。
“祖父。”
“你个小机灵!”
姜太傅笑道,将信递了过去。
第 72 章
信的内容只有两个字:等我。
姜姒看着这两个字, 有些纳闷。
慕容梵亲口明白地告诉过自己,让她等他,为何又要来信专门强调?须臾, 她反应过来, 这封信不是为了安抚她, 而为了安祖父的心。
祖父应是早就猜到慕容梵的心思,也知他们之间的一些事。而今他们的关系扑朔迷离,祖父必是有些云里雾里。
慕容梵故意写了这么一封信, 让祖父代为转交, 无非是想让祖父知道他对自己的看重, 以及他们之间还有着密切的联系。
此次陛下祭皇陵, 绝非如外面所传的那样仅是因为祖先们托梦。天家人行事,尤其是天子, 从来不会没有目的。
果然。
她的猜测是对的。
当陛下的仪仗进了雍京城, 有关二皇子被留在皇陵继续监工皇陵修葺的消息才传开。天子的龙辇一入那座高墙深重的皇宫, 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姜良和姜烨回了家, 父子二人皆是满脸倦色, 风尘仆仆。
姜姒与家人们一起,迎接他们归来。
姜家这一代人中,姜烨为长。他长相俊雅清正, 无论仪表还是言行举止,无一不是符合世家大族嫡长孙的规范。
关于他的事,姜姒曾听顾氏提起过。原本他自小有一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正是他的表妹谢世倾。
谢世倾是谢家嫡长女,不仅才貌双全, 性情也十分大方讨喜。不说是谢氏满意欢喜,便是与她接触极少的顾氏, 也对她的印象极好。
按照顾氏的话,像谢世倾那样的姑娘,几乎集齐了世家大族嫡长女的所有优点,无论嫁去哪家,都是哪家之幸。可惜这么一个人,却在十七岁那一年,即将嫁进姜家时突然出了意外:马车惊了马,她从马车中摔出来,当场毙命。
她死后,谢家上下悲痛自是不必说。姜烨也因此变了一个人,清雅依旧,却冷情了许多。他这样的人,不仅自己的家族看重,还被其他的世家大族看中,自谢世倾去世后,上门说亲的人不少,但都被他拒绝。
这两年谢氏也由着他,不再劝他议亲。
姜姒想着古往今来那些“问世间情为何物”“曾经沧海难为水”的传诵,抬头望着白云若絮的天。
情深隔着生死,注定是一场镜花水月。
突然,姜烨朝她走来。
“五妹妹,你的事我已悉知。姜家骨肉一家,绝不会容不下你,你且放心在家里住着。”
她连忙道谢,“多谢大哥哥。”
姜良是长辈,过多的话不会说,但那看向姜姒的目光满是亲和,也说了一句,“五丫头放宽心,安心住着便是。”
说完,皱着眉看了一眼姜卓身后的姜熠。
很显然,府里发生的事他们父子二人已经知晓。
姜卓面色不太好看,颇有几分讪讪然,在姜良看过来时立马表态,“大哥放心,我一定严加管教五郎。”
姜熠躲在他身后,低头而愤然。
“五郎,当着全家人的面,你还不赶紧给你五妹妹赔个不是?”他回头,严厉地命令着。
他一番苦心,姜熠却不能理解。
“父亲,儿子…儿子没错。”
姜卓气极,语气更是严厉了些,“为父的话你也不听了?还不快去!”
姜熠是他唯一的儿子,哪怕这个儿子再不争气,再令人失望,他也不会放弃。他让姜熠当着全家人的面向姜姒道歉,看似是让姜熠低头,实则是在帮姜熠。
但姜熠不明白他的苦心,更添怨愤。
“她一个死了男人的女子,还怀着遗腹子,如此的不吉,你们为何要护着她?父亲,你知不知道因为她,我出门都被人笑话……”
“啪!”
这巴掌不是姜卓打的,而是姜烨打的。
姜烨比姜熠高半头,气势更是高出一头不止,他冷冷地看着姜熠,道:“我远在京外,都听说了五妹夫还活着的消息。你尚在家中,为何消息如此闭塞?我想你并非不知,而是执意自以为是,用心恶毒而已。”
“她是骗人的!”姜熠捂着脸,叫嚷着,“你们都被她骗了!她的男人明明死了,她却说没有,分明是仗着我们没人见过那个莫须有,故意编出来的谎话!”
说到这,他慌乱地向姜卓寻求支持,“父亲,您相信儿子。儿子猜得肯定没有错,她就是骗人的……”
这样的话,让姜卓更加的失望。
世家大族最忌讳家丑外扬,倘若这真是姜姒的谎言,身为姜家人不仅不能戳穿,还要百般为其遮掩。
余氏适时出声,“二爷,五郎思虑太甚,不信五丫头的话,也不信妾身。妾身为他说的亲事,他无一满意,还道是妾身故意。妾身实在是力不从心,不知该如何是好?”
所有人都看着姜卓,姜卓已经是面沉如水。
唯一的儿子不成器,他能怎么办?
“夫人,五郎的事……”
他话还未说完,冬姨娘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二爷,求求你,你帮帮五公子吧。他可是您唯一的儿子啊,您可不能不管他啊。”
“你像什么样子,还不快起来!”他意欲甩开冬姨娘抓着他衣摆的手,脸色越发的难看。“五郎的事,我自有计较,你赶紧回去。”
冬姨娘委委屈屈地站起来,矮着身子,“二爷,妾不是不懂事,五公子更是一个孝顺的孩子。太爷已经发了话,不让我们再说五丫头的事。五公子也是一时情急,怕事情有误会,更怕你们都被蒙蔽了…您可不能生他的气,妾这就走。”
她一步三回头,期间还不停地给姜熠使眼色。
姜熠看懂了那眼色,低头向姜卓认错。
“父亲,是儿子的错。您让儿子给五妹妹道歉,儿子听话便是。”他转向姜姒,“五妹妹,对不住。”
姜姒没什么表情,道:“我夫君没有死。”
姜熠自是还不信,比起姜姒的话,他更信自己姨娘的推测。当下眼珠子一转,神态与冬姨娘一般无二。“五妹妹既然这么说,那六郎大定之日,想来五妹夫应该能露面吧?”
所谓的大定,是指下聘之日。
他故意这么说,用意明显。
姜姒闻言,表情依旧,“五哥哥莫急,不必急于哪一日,他该来的时候一定会来。”
这样的话,越发让姜熠肯定自己的猜测,闻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五妹妹,你不急,家里的长辈们也该急了,你可不能让我们等太久啊。”
“那是自然。”
姜姒看着他,清澈的目光如水,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怔了怔,心下却是一声冷笑。
……
下聘乃是两姓议亲中最重要的环节,姜家上下一派热闹。
三房的大事,大房二房一样欢喜,姜嬗更是一大早就携夫携子女前来,一家人齐聚一堂,有商有量,有说有笑。
聘礼全部堆放在一起,顾氏清点了好几遍,生怕有所遗漏,看得谢氏频频打趣她,笑她又不是第一回当婆婆,怎地还如此紧张。
顾氏确实不是第一次当婆婆,但大儿子姜焕议亲时她并不在京中,大小事宜都是谢氏帮忙料理。
“这次我事事盯着,才知原来这些事是如此之繁琐操劳。当年三郎议亲事,我帮不上忙,一应事宜皆是大嫂操心。也多亏了大嫂,让我躲了一回清闲。”
谢氏连说一家人,不必计较这些,然后过来帮着她一起又清点了一遍。
姜嬗抱着安哥儿,与余氏说着话。而姜姒则陪着如姐儿翻着花绳,那张容色绝佳的小脸上尽是笑容,娇美而天真。
一大一小玩得浑然忘我,欢声笑语不断。
“五丫头瞧着,还是个孩子。”余氏望过去,感慨道。
姜嬗所了解的姜姒,绝对不是一个不知事的孩子。相反,她所认识的姜姒,其聪慧通透无人能及。
是以,她与余氏的看法完全不同。
“五妹妹应是不希望别人为她担心。”
余氏沉默一会儿,点了点头,“难为她了。”
她再看姜姒,越发觉得可惜。
有道是出水芙蓉烟波色,冰肌玉骨惹人怜,恰似温房暖室里不知风雨的幽兰,不知世间凡尘之扰,亦无岁月无情之伤。
姜姽一进来,看到的就是姜姒不知忧愁不知悲伤的模样。那样的美而不自知,那样的欢乐与烂漫,瞬间让人嫉红了眼。
气氛一时不对,所有的欢声笑语仿佛立止。
姜姒抬头望去,正好与姜姽的目光对上。
姜姽身为姜家女,在姜家有喜事时上门无可厚非,但三房人心里都清楚,姜家并没有派人去王府送过信。
换句话说,她今日上门,完全是不请自来。
何况她那一身的装扮,无论是谁见了都会下意识皱眉。并非是说她的打扮不得体,而是太过得体,可谓是华丽至极。
金丝线绣诰命服,凌云高髻凤翅摇,额前垂下宝石坠,眉间还点了一朵金花钿。如此之隆重华美,不亚于命妇赴宫宴,或是宫妃回家省亲。
她一出现,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也都没有声音。便是年幼如如姐儿,都下意识往姜姒的身后躲了躲。
众人的反应,在她看来很是满意。
“你们见了我,为何如此反应?”她伸手戴着护甲的手,指了指姜姒身后,“如姐儿,到四姨这里来。”
如姐儿摇着头,突然从姜姒身后探出了头,“你真是我四姨姨吗?”
“如姐儿,你不认识我了?”
如姐儿点头,抬头问姜姒,“五姨姨,这个人是谁,我怎么不记得自己见过她?”
姜姽冷笑一声,“小孩子就是忘性大,这才过了多久,如姐儿居然把我给忘了。或许不止是小孩子的忘性大,五妹妹似乎记性也不太好。方才我瞧着五妹妹笑得开怀,还以为是自己看岔了。可怜五妹夫尸骨……”
“四姐姐一来就咒我夫君,也不知是何道理。”姜姒收着手里的花绳,语气不轻也不重,让人听不出喜怒。
谢氏和顾氏也已过来,皆是没了之前的笑模样。
聘礼全部绑上红绸,送聘礼的人也全都整装待命,原本一群人正说说笑笑,此时也都没了声音。
姜烜死死握着拳头,冲了进来。
“我莫兄弟活得好好的,不知姜侧妃一来就咒他,到底是何居心!”
“六郎,你和五妹妹都说五妹夫没死,那今日这样的大日子,他为何还没露面?”姜熠的声响起,明显带着挑事的意味。
姜烜道:“他事情没处理完。”
“这只是你们的一面之词。”姜熠掩不住心中的得意,他就知道三房的人在说谎,包括三叔和三婶。
还说什么忙?
忙什么!
“一个市井之人,我竟是不知忙成这样,这样的借口,你们不觉得好笑吗?”
“五郎。”姜慎实在是听不下去,他怕自己的女婿被人诅咒,更怕侄子祸从口出。“你五妹夫的事另说,今日是六郎的大事,你身为兄长,难道是想在今日闹事吗?”
姜卓脸都黑了,大力将自己的儿子一扯,扯到了一边。
姜姽抬着下巴,扫了所有人一眼,那高高在上的目光彰显着她的尊贵。哪怕是对着谢氏和姜良,也未有丝毫的收敛。
唯有在看到姜太傅时,微微地垂了一下。
“祖父,我姨娘呢?”
她不问姜良,而问姜太傅,显然是将自己如今的身份位置摆在了和姜太傅一样的高度。
姜良脸色变了变,“你姨娘最近身子不适,在屋子里养着。”
“是吗?”她明显不信,一脸的讽刺,“父亲,姨娘生了我,若没有姨娘,也就没有我。她若是有个什么闪失,我绝对不依。还望您和母亲多费点心,替我好生照顾她。”
这哪是拜托啊,分明是威胁。
姜良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谢氏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仿佛看不见众人的神色,施施然地转身,忽地又像是想到什么,慢慢地看向姜姒,“五妹妹,我鞋子脏了,你过来帮我擦一擦?”
这样的要求,说过分吧,有一点。毕竟她身边有下人,若真是鞋子脏了何需劳烦姜姒。但姜姒是她的妹妹,妹妹帮姐姐做点什么事,也不算过分。
“你到底想干什么?”姜烜实在是忍无可忍,朝她吼道。
“六郎火气怎么这么大。我就是鞋子脏了,让五妹妹帮我擦一擦,一家子姐妹,你帮我,我帮你的何足为奇。难道五妹妹看不起我这个四姐姐,连这样的小事也要推辞?”
她身边的嬷嬷适时帮腔,“姜五姑娘,我家侧妃娘娘有意同你亲近,你莫要不识好歹。于私,你是妹妹。于公,我家侧妃的身份高出你许多。若是你连这点小事也推辞,传扬出去一是你不睦姐妹,二是你不敬侧妃。”
姜太傅上前,那双精明的眼睛在看向她时,不仅有失望,还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厌恶。
“四丫头,看来你忘了我说过的话。”
“祖父,您的教诲,孙女一日也不敢忘。”她睨向姜姒,“您说我若回娘家,只能是姜家的姑娘。而今我一个当姐姐的,想让自己的妹妹帮自己一个小忙,又有哪里不能呢?”
姜太傅的态度,让她愤怒而心寒。
自从福王陪同陛下去祭陵,福王妃就日日磋磨她。她吃了不少的哑巴亏,那时她才知道原来一个主母想拿捏妾室,居然有那么多让人有苦不能言的手段。
她听了嬷嬷的建议,向姜太傅寻求撑腰,没想到姜太傅竟然置之不理。
所以她恨!
哪怕姜太傅是她的祖父,她也没有必要太尊重,而姜太傅对姜姒的维护更让她嫉妒,这样的嫉恨让她恨不得和姜家决裂。
可是她清楚,她不能。
因为姜家女这个身份,她还需要。
“祖父,我也是您的孙女啊。”
“正因为你是我的孙女,所以你还能站在这里。”
这时姜姒也过来了,站在姜太傅身后。
“四姐姐,我看你的鞋子脏得厉害,恐怕擦是擦不掉了。不如你把鞋子脱下来,我给你洗干净?”
“不必这么麻烦,你帮我擦一擦便是。”姜姒忍着心头的嫉恨,下巴抬得更高。
她开始后悔,后悔那日福王妃用这个手段对付自己时,她为什么没能像姜姒这样找到借口,而是被迫屈辱地替对方擦了鞋子。
姜姒摇了摇头,一脸的真诚。“四姐姐,有些东西脏了,擦是擦不掉的,反而会擦越脏。”
这说的不是鞋,而是人心。
“五妹妹,我说了,你帮我擦一擦就好。”
“那不行,我可是一个好妹妹,光是擦哪里够。四姐姐你还是把鞋脱了,我一定给你洗得干干净净。”
姜姒笑吟吟地看着她,如水的眼眸仿佛映出了她心里的狼狈。
为什么?
为什么有的人落魄到了这个地步,还能看她的笑话?她心里的嫉恨达至顶点,说出来的话如刀子一般。
“五妹妹,你执意要我的鞋子,莫非是看中这鞋子上的宝石?也难怪了,这宝石成色不错,虽说个头不大,但亦中上等品相。原本是一大块的,是王爷特地寻来哄我开心的。我拿它做了一套头面,些许零散的边角料就镶了鞋子。你那夫君就算是没死,也不过是个市井之徒,恐怕也给不了你什么好东西……”
这时她感觉到一股异样与寒气,与此同时她听到有人高喊:“芳业王驾到!”
她心下一惊,暗道芳业王怎么会来,难道是冲着祖父的面子?
姜家人行礼恭迎时,她也跟着福了福身。
然后她愕然看到,那位宛如神明的芳业王居然亲手将姜姒扶起,并且说了一句平地惊雷般的话。
“玉儿,我来迟了。”
第 73 章
姜姒的手臂被男人的大掌托扶着, 隔着几层衣料也能感觉到那灼人的温度。她欢喜着,又羞赧着,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如盈荡着一汪春水, 说不出的潋滟。
两世为人, 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心花怒放, 比之聘礼上那些红绸结成的花团还要盛大鲜艳。
原来这就是得偿所愿的感觉。
她旁若无人的看着眼前的人,眉梢眼角都透着愉悦,眸子中也慢慢开出一朵花来, 泛着隐隐的水光。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 除了姜太傅和姜慎顾氏等知道内情的人外, 其他人都处在一种极度的震惊中, 一个个身形都像是被定住。
姜太傅的一声轻咳,让不少人回过神来。
姜烜胡乱地指着, 手指都在抖, 一时指着慕容梵, 一时指向外面, 语无伦次, “王爷…您,您…您……”
他想问,慕容梵为什么叫自己的妹妹玉儿, 他还想问慕容梵为什么长得像自己的那个莫兄弟,他更想问慕容梵和自己的妹妹是什么关系,和莫兄弟又是什么关系。
一连串的问号,如同无数根线,搅在一起成了一团麻。他似乎知道头在哪里, 又好像无从下手,不知该从哪里理起。
最后, 他终于鼓足了勇气,问:“王爷,您认不认识一个叫莫须有的人?”
这句话如同另一道惊雷,又将所有人炸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慕容梵朝他看来,轻轻颔首。
他脑子里的乱麻更是缠绕在一起,七缠八绕的反倒越发糊涂:莫兄弟长得像王爷,王爷认识莫兄弟,那王爷难道和莫兄弟是兄弟?
不。
不对啊。
王爷是先帝的儿子,没听说先帝还有第十八个儿子啊。
难道……
他呼吸一紧,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王爷,那您,那您是……”
“我是莫须有,莫须有亦是我。”
一句“我就是莫须有,莫须有亦是我”,是今日的第三道惊雷,也是最大最炸的那一个,震得所有人都像是出现了幻听,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姜太傅又轻咳一声,揣着明白装糊涂,“王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他装糊涂,确实也是装的,但说他糊涂,却也是真糊涂。
慕容梵将姜姒扶着坐下,平静如苍穹般的目光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道:“我与玉儿有缘,但缘法诡异,乃是两世姻缘在一世。”
姜姒听到这话,下意识抓住他的衣服。
他低着眉,那包容的目光瞬间让姜姒心安。
两世姻缘在一世这句话一出,姜太傅便推断出他们这一通折腾是为哪般,“王爷,您的意思是您与小五的姻缘,须经由两世才得圆满?”
“正是如此。”
所有人似乎都明白过来,以为慕容梵化名莫须有娶姜姒,是为第一世姻缘。而今恢复身份,若是再娶姜姒,则为第二世姻缘。但只有姜姒知道,所谓的两世姻缘在一世,仅仅是因为她两世为人而已。
姜太傅抚着胡须,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那王爷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先前成亲,荒唐而仓促,实属有些无奈,这一次必不会委屈玉儿。”
慕容梵的回答,安了所有人的心,除了姜姽。
姜姽从开始的“这怎么可能?”,到后来的“一定是弄错了”,再到“便是被芳业王看上,姜姒最多不过是低品阶的妾室而已”,最后听到慕容梵的这句话,她又回到了一开始的惊疑,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咆哮着“这怎么可能!”
但不管她如何的祈祷,最终的结果都没能如她所愿。她听到姜太傅请慕容梵去下一盘棋的话,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
他们一走,谢氏等人立马围着姜姒,你一言我一语,言语之中全是激动与兴奋。
“五丫头,真真是吓死我了。”谢氏自认为自己一向稳重,今日算是破了功,喜形皆露了痕迹,“原来莫姑爷就是王爷,怪不得,怪不得啊。”
一连两句怪不得,说到了其他人的心坎上。所有人才恍然想起,怪不得新郎倌不露面,怪不得一个市井人士随便一出手就是浮光流火。
姜良下意识看向姜烜,问:“真是难为六郎了。”
他的意思是姜烜一早知道,却半点也不能透露,方才还假装不知情的样子,委实是难为这孩子。
姜烜仍旧处在恍惚与震惊中,他想解释什么,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但背着人时,他悄悄问自己的父母,是否一早知道?
姜慎和顾氏对视一眼,讳莫如深道:“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至于这个后来是什么时候,自是不能向外人言道。
一大群人议论着惊叹着,已然忘了正事,还是谢氏记起,忙催着送聘礼的人赶紧出发,莫要误了时辰。
姜良是大伯,也是姜家的下一代的当家人,由他打头,领着一众抬着聘礼的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门子。
人逢喜事精神爽,何况是双喜临门一喜高过一喜。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姜家上下人人走路生风,那些抬着聘礼的人脚步轻快,更是健步如飞。
谢氏见之,更是笑容满面。
她对顾氏道:“三弟妹,你是个有福气的。如今六郎和五丫头的终身都有了着落,你且等着享福吧。”
顾氏也笑,“我只盼着他们都好。”
“五妹妹出嫁时,我心里瞧着百般不是滋味,替她委屈难过。”姜嬗也是一脸感慨,“那时还想着,若是能早些替她寻个好人家该有多好。现在看来,五妹妹是富贵在天。”
生死难料时,她受了姜姒的恩惠,因而捡回一条命。独自细思时,她不止一次怀疑过,那位神医的来历及目的。
而今她算是明白了,暗道必是王爷一早瞧上了五妹妹,特意安排那神医替五妹妹调理身体,她也因此受了益。
众人有说有笑,以姜姒为中心。
这时外面响起凄厉的哭声,然后就看到冬姨娘要死要活地冲了进来,“咚”地跪在地上,不停地朝姜姒磕头。
“五姑娘,是妾的嘴没个把门。妾千不该万不该说那些浑话,求你看在妾也是担心你的份上,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妾这一回。”
“冬姨娘,你这是做什么?”谢氏喝斥道。
冬姨娘满脸的泪,不知是真的后悔,还是被吓的。
一刻钟前,她还在自己的屋子里吃着厨房的婆子私下孝敬她的新鲜点心,摆着自己二房独子生母的架子,幻想着将来的种种。那些憧憬太过美妙,让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猛一听那三房短命的姑爷居然是芳业王,她吓得险些从凳子上跌下来。拉着报信的丫头急切地问了好几遍,得到的答案都一样。
那一瞬间,她身子都软了。回过神后,哪里还有心情想什么自己日后如何在二房作威作福的美事,连滚带爬地赶了过来。
“五姑娘,都怪妾这张嘴不会说话啊!”她一边说着,一边扇自己的耳光。一掌一掌的扇得实在,很快半边脸都肿了。
哪怕她再得宠,哪怕她再是二房唯一子嗣的生母,她所有的有的放矢也只敢在姜府的内宅之中。
她见姜姒不语,朝前爬去。
“五姑娘……”
不等她爬到,自有下人受到谢氏家妯娌们的眼色,七手八脚地将她扶起。说是扶,实则是死死的拿捏住,然后将她拖到一边。
“五丫头,她就是个浑人,你看该如何处置?”谢氏小声询问姜姒。
姜姒看着她,没什么情绪。
犹记得三房刚回京时,原主和姜烜兄妹俩一个顽劣不肯读书,一个天真傻白甜,还都操着外地口音的京城话,没少被人明里暗里的嘲笑,其中笑得最开心就是她。
那时她的原话是:“歪树种在了园子里,可惜了一块好地。开的花再好看有什么用,闻着什么味儿也没有,没得让人嫌弃。”
歪树指的是姜烜,臭花说是原主。
“冬姨娘,我有一事不明,一直想问个清楚。你说开得好看,又没什么味的花,到底是什么花?”
“五姑娘…妾不知道。”
“我来告诉你。”姜姒一派天真的模样,看着她,一字一字,“那是假花。”
“对,对,是假花,是假花。”冬姨娘挤着笑,拼命地附和着。
这个时候无论姜姒说什么,她都会跟着应声,点头如捣蒜,一脸的讨好和谄媚,与之前的针对和嫌弃大相径庭。
人之趋利避害,捧高踩低,从来都不会缺席。越是高墙重重的深宅大院,越是处处尽显人情冷暖。
所有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那便是一直未曾离去的姜姽。
姜姽的目光直勾勾的,死死地盯着姜姒。
姜姒不经意地抬手,手指拂了一下自己的额发,那世间独一无二的佛珠,便在她细白的腕间若有若现。
“冬姨娘,你可知有些花好看,但气味难闻,那又是什么花?”
冬姨娘哪里知道,但她知道如今的姜姒不能得罪。见姜姒说这话时,看的却是姜姽的方向,立马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她捂着口鼻,瞄了姜姽一眼后,夸张地道:“这是什么味儿?怎么这么难闻?五姑娘,你好心告诉妾,这好看难闻的到底是什么花?”
“我曾听闻密林中有一种花,形大而艳丽,奇臭如腐尸,惯喜诱蝇虫入花蕊以食之,有人称之为食人花。”
“五姑娘,这世上竟然有如此恶心的花?听着就让人作呕。”冬姨娘表情极尽夸张,惊呼不已。
姜姽掐着掌心,心下冷笑。
这个贱婢!
“冬姨娘,你别听五妹妹唬人,她是逗你玩呢。你以后可得管好自己这张嘴,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要说,否则不是得罪了这个,就是得罪了那个。这个不好惹,那个也不是善茬,你一个也得罪不起,你说是不是?”
“是,是,四姑娘说得极是。”冬姨娘自是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暗自叫苦不迭。“五姑娘,你听听,四姑娘说的在理呢,你说是不是?”
“冬姨娘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何必要问我。”姜姒瞧着懵懂的样子,似是压根听不出她话里话外那墙头草,看风势而倒的做派。
谢氏适时开口,对姜姽道:“姽姐儿,你怎么还在这?你快些去看你姨娘,莫让她等急了。”
姜姽动也不动,目光还在姜姒身上。
姜姒道:“四姐姐,你为何站着不动,难道是鞋子脏得走不了路?那你的鞋子还要不要洗一洗?”
洗这个字,她咬得很重。
姜姽已经失了势,不甘心地回着:“不用了。”
“那还要擦吗?”
“也不用了。”
“四姐姐,你这不洗也不擦,难道是想一直脏下去?”
姜姽抬了抬下巴,“许是我看花了眼,如今瞧着,倒是一点也不脏了。”
便是脏了,那又如何?
难道她还能回到从前吗?
而今她已不能回头,除了委身讨好那个瘸腿的老男人,顺着太后娘娘的心意,再无其他人可以依靠。
“五妹妹,花无百日红……”
“假花可以。”
姜姒看着她,目光极淡。
她身后的嬷嬷始终没说话,唯在离开之前若有所思地看了姜姒一眼。
这人是秦太后给她的人,姓冯。
冯嬷嬷的信息,姜姒是从慕容梵那里得到的。除了冯嬷嬷,还有宫里各主子跟前得用的人,其性情爱好手段等尽在一沓厚厚的纸上。
姜姒看着这些东西,忽然想起选秀之前自己背的那些信息,一个头两个大。她看着第一次光明正大登堂入室的男人,试探着问:“这些,不会也是要背的吧?”
“小鬼难缠,你多知道一些,有备无患。”慕容梵包容的目光中隐有笑意,平和而宠溺地看着她。
她原本被长辈们叮嘱要好好歇着,才抱着一只兔子发了会呆,慕容梵就来了。
慕容梵来的时候,她正和兔子说着话,说的是:“你是银耳,还是莲子?不说啊,那也没关系,不管你是银耳还是莲子,你都是我的。”
当时祝平和祝安就在一旁笑,以为她说的是孩子话。
祝安先看到慕容梵,吓得一个激灵就跪在地上,祝平也跟着下跪。两人皆是不敢置信这位王爷真的是自家姑爷。直到她们被屏退,守在门外时才拍着心口确定了这个事实。
“我那时就觉得姑爷像王爷,你还让我别乱说。”祝安小声嘀咕。
祝平喃喃,“那时我哪里能想得到……”
这时她们听到屋子里传来自家姑娘撒娇的声音,“这么多页,我哪里背得下来。人家说一孕傻三年,我怕是三年也背不完。”
“那就不背。”慕容梵轻哄着。
姜姒将那沓纸放到一边,朝他伸手,“你帮我看看,我怀的是男是女?”
他大掌将姜姒细白的手腕握住,两指压在那脉搏之上。四目相对,仿若是天地包容了万物,万物尽情生长。
“是个女儿。”
半晌,他说。
姜姒眉眼弯着,眼中却是有泪。“上辈子我曾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我有一个女儿,我一定会倾尽所有去爱她。免她苦,免她忧,免她颠沛流离,免她无人可依…我会像养我自己一样把她养大…”
慕容梵将她揽入怀中,轻抚着她的背。
“好,我们一起。”
第 74 章
……
莫须有就是慕容梵的消息一出, 阖京上下一片哗然之声。
人们奔走相告,不论高门大宅,还是市井小巷, 但凡是有人处, 皆有人议论此事, 口沫横飞唾星四溅。
最后不少人得出一个结论:姜家三房的风水必定极好!
若不是极好的风水,怎能儿子攀上了将军府的嫡女,女儿飞上了天家的枝头。一个庶支而已, 能有此等造化, 必然是占了姜家最好的风水之地。
姜家上下对这样的言论嗤之以鼻, 什么风水论定, 那些全是子虚乌有,真正的是事在人为, 个人命数而已。
三房喜事不断, 前脚才派人去叶家下聘, 后脚就有人上门下聘。前来下聘的有两拔人, 一拔是礼部的人, 另一拔是慕容梵自己的人。
亲王成亲,按例皆交由礼部打理,一应流程全是礼部操办。但当年秦太妃离京时, 曾向陛下讨过一个旨意,那便是慕容梵成人后亲事自主。这也是他一直不成亲,秦太后和陛下都没有给他赐婚的原因。
礼部的人走后,慕容梵自己的人才上门,为首的是福王, 沈溯和慕容晟随其左右,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聘礼队伍。
福王是慕容梵的兄长, 婚姻大事由兄长出面再是合适不过。姜姽虽是福王的侧妃,但福王却不是姜家的女婿,甚至都不能算是正儿八经的亲戚。
姜太傅出面,与福王详谈大婚事宜。
沈溯在姜家子侄中一眼看到站在最前面的林杲,用眉眼打着招呼。而林杲在看到好友朝自己挤眉弄眼时,背着手端着架子。
两人的交情,莫说是私下,便是在宫中遇见也是无所顾忌,完全没有任何的避嫌,连陛下都打趣他们是火烧不离灰,水淹不离泥。
所以林杲这样的反应,实在是出人意料,不由得让沈溯皱了皱眉。
这个林流晾搞什么名堂!
小姨子的大喜日子而已,一个当大姐夫的摆什么架子,还装什么矜持,真是阴沟里的水,拎也拎不清。
这时他听到慕容晟和姜烜在说话,姜烜说:“世子,以后我们就是亲戚了,以前的那些事休要再提。”
慕容晟心情万般复杂,面上不敢显现出来。溯表哥曾说他眼光好,当初纠缠的姜家姐妹一个成了他父王的侧妃,一个即将嫁给他的小皇叔。
他觉得自己的眼光好不好另说,但心里实在是苦。原本他今日可以不来的,可他还是来了。原因为无它,因为来比不来更好。倘若不来,难免会被有心之人利用以前的事,揣测他对姜五还有心思。他大大方方地来送聘,无非是想向世人表明,他已放下。
“你放心,我知道的。”
“那就好。”姜烜一掌拍在他肩上,语重心长,“以后你若有什么事可以找我,我好歹也算是你的长辈。”
长辈二字,听在沈溯的耳中如晴天霹雳一般。他终于明白林杲今日的表现是为哪般,原来是端起了长辈的架子!
“好你个林流景!”
他一拳过去,被林杲避开。
林杲优雅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摆足长辈的姿态,“沈贤侄,你这么大火气做什么。你一个小辈,动不动就对长辈无礼,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去你的长辈!
沈溯咬牙切齿,“你再敢自称长辈试试?”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十分相熟,一向以兄弟相称,不分大小。而今兄弟突然变成了长辈,他想不也想立马从内心深处抗拒。言语威胁不够,他还朝林杲挥了挥拳头。
林杲压根不惧,装模作样,“这如何是我自称?我五姨妹嫁了你小舅,便是你小舅母,论辈分我确实是你长辈,不是你想不认便不是的?”
“一码归一码,我们是我们,他们是他们。”
这时姜婵和如姐儿打打闹闹地经过,林杲一指跑得满头大汗的姜婵,道:“久安,你就认了吧。不仅是我,连她都是你的长辈,按辈分你得称呼她一声姨。”
沈溯:“……”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他这厢因为小辈的身份倍受打击,与他同命相怜的还有他的未婚妻方宁玉。
方宁玉和叶有梅同为姜姒的好友,惊闻此等喜事岂有不上门之理。两人一见姜姒,一个看着姜姒不说话,一个则是不停地问。
不说话的是方宁玉,不停问话的是叶有梅。
叶有梅既是姜姒的好友,又是姜姒未来的嫂子,问起话来自然是没什么顾忌。“玉哥儿,你给我说清楚,你和芳业王是什么时候勾搭…啊…呸!你们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姜姒捂着脸,她就知道会有今天!
幸好她到底活了两世,别的不行,但两辈子两张脸,脸皮总应该比别人厚一层吧。所以她很快放开捂着脸的手,开始装天真装懵懂。“我见你与我二哥无话不说,一说就是老半天,难道这些事我二哥没和你说吗?”
叶有梅被反问,自己和姜烜确实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一遇上就没完没了,从武学到一些京外之事,天南海北无所不聊。当然这事她也问过姜烜,而且这一次他们不仅说过话,还牵了手。
初知情滋味,难免面皮薄,更怕被人看出来。她当下脸一红,声音都小了几分,“我问了,他说了半天我也没听明白,反而越发的糊涂。”
不是姜烜说不明白,而是姜烜自己都是云里雾里一知半解。
她这般模样,引得姜姒的目光都变得意味深长。
“你快说!”她恼了恼,挨着姜姒,装作凶狠的样子。
姜姒眉眼含笑,艳若桃李。
一时之间,叶有梅看呆了,喃喃着,“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芳业王也是男人,栽在你手上也不算冤枉。”
说着,还寻求别人的认同,问方宁玉,“衣鱼,你说是不是?”
方宁玉向来性子淡,闻言点了点头。
“玉哥儿,你看吧,衣鱼也是这么想的。”叶有梅来了劲,学着那些纨绔子弟的模样,用手指勾着姜姒的上巴,眯着眼睛打量。“这样的美人儿,换作我是男子,我也要费尽心机弄到手。怪不得因着那两世姻缘在一世的话,芳业王那般的煞费苦心。”
“还真是。”方宁玉又表示赞同。
几人正闹着,叶有梅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奇地看着方宁玉,“衣鱼,你若是嫁了沈郡王,岂不是要跟着沈郡王唤玉哥儿一声小舅母?”
方宁玉错愕不已,显然没有想过这一点。
叶有梅为自己的发现欢呼,猛地大笑起来,“我以后是玉哥儿的二嫂,你唤玉哥儿小舅母,那你是不是也应该唤我…唤我什么呢?叔母还是姨母?”
“……”
“应该是叔母吧。来,衣鱼,你提前适应适应,唤一声听听?”
方宁玉一向没什么大情绪的脸上,终于有了明显的变化。她恨恨地道:“沈溯那个王八蛋,可算是把我坑苦了!”
连王八蛋这样的字眼都能出来,可见她有多恼怒。
叶有梅的笑声之大,听着像是要将屋顶给掀了。她一边笑一边学,学方宁玉恼怒的样子,学方宁玉以后称呼她们的样子,最后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
姜姒也捂着肚子,纯粹是想感受肚里小生命的存在。
方宁玉何等心细,立马觉出了不对,“玉哥儿,你…你是不是……?”
叶有梅也看过来,惊呼出声,“玉哥儿,你怀上了?”
姜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点了点头。
……
许是因着姜姒怀有身孕的事,也许是因为旁的原因。最后议亲的结果是,她和慕容梵的婚期在姜烜和叶有梅之前。
对于这个结果,无一人有异议,包括将军府。
叶家之前与姜家三房结亲时,不少人在背后看笑话,说叶家养个嫡女等于白养。还有那些原本有意与叶家联姻的人家,更是没少幸灾乐祸。
而今,不管是看笑话的也好,幸灾乐祸的也好,齐齐闭了嘴,一个两个的在背后说叶家人滑头,必是早就看出了端倪,这才巴巴地和姜家三房结亲。
姜家三房也好,叶家也好,对这些话都没怎么在意。用叶有梅的话来说,“世人一张嘴,上下两片唇,黑的白的酸的甜的,想说什么话就说什么话,若是听了全往心里放,那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反正这样的不痛快叶有梅不会找,叶家人也不会找。
婚期议定后,姜家便忙活着准备嫁妆。
谢氏感慨道:“还是父亲有先见之明,一早就将祖母留的那些东西给了五丫头……”
话说到这,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难道公爹那时便知王爷的心思?
她不由自主朝姜姒看去,只见姜姒正和姜婵在说笑。姜婵人小鬼大,贴着姜姒的耳朵说悄悄话。
“五姐姐,我现在一点也不怕嫁人了。”
姜姒莫名,问她为何。
她晃着小脑袋,很是底气足的样子,“因为…如果一次嫁得不好,还可以嫁第二次,第二次就好了。三姐姐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所以我一点也不怕了。”
余氏离得近,听到她的童言稚语,一时哭笑不得。
她还贴着姜姒,好奇地打量着姜姒的肚子,“五姐姐,你是不是和三姐姐一样,肚子里也有小宝宝?”
姜姒笑着点头。
“六姑娘,那你说一说,你五姐姐肚子里怀的是小外甥,还是小外甥女啊?”这声音来得突兀,是老实了好几天的冬姨娘。
冬姨娘这话一出,几乎所有人都望过来。
姜婵应是察觉到压力,小脸都变了。
姜姒摸着自己的肚子,道:“我想应该是个女儿吧。”
“女儿好,女儿好,先开花后结果。”谢氏忙打着圆场,隐晦地看了冬姨娘一眼。
冬姨娘做无辜状,却挺直了背。
……
姜姒此次嫁人,是真。
所以不似上回那般简单敷衍,更不会能不带走的都不带走。相反,但凡是能带走的,或许都不会留下。
三只兔子蹦来蹦去,与她很是相熟悉,半点也不怕她。一会儿这只来求抱抱,一会儿那只来蹭她。
她恍然想起,当初得知桂花是方令能所送之后,慕容梵为何也跟着送了自己两只。彼时真信了他的话,如今想来他那时应该已经别有用心。
思及此,心下微甜。好比是年初吃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桃子,时隔多月后桃子的余香还在,甚至还回味出无与伦比的甜。这种迟到的甜更像是自己无意中挖掘出来的糖,比当时吃下还要甜上几分。
这时姜婵提着一篮子青草菜叶,欢欢喜喜地来看兔子。
“五姐姐,五姐姐。桂花银耳它们是不是跑出去了?”
自从与姜姒相熟之后,她的嗓门也大了许多。人还未到,声音就先到,连兔子们听了都觉得她的声音耳熟,哪怕她再大声也无一只惊慌失措。
她应是走得急,满脸红扑扑。
一看三只兔子还在,她孩子气地拍了拍心口,“我就说它们这么乖,怎么可能会乱跑,定然是我看错了。”
又问姜姒,“五姐姐,你嫁人后,这些兔子还留在家里吗?”
“…呃,许是要带走吧。”
她红扑扑的小脸一垮,“全带走吗?”
姜姒听出她的意思,心下一动,“二伯娘同意你养了吗?”
她拼命点头,“我娘说了,说若是五姐姐你这次还留下它们,我可以替你养着。”
“这样啊。”姜姒指了指唯一一只白中埋了一小撮黑白的兔子,“要不然,我把桂花留给你吧。”
对不起了,方令能。
你送的兔子,我还是留在姜家比较好。
桂花不知人类的悲喜,更不知自己即将易主。而姜婵在听到自己能养桂花后,立马切换到主人的身份。哪怕是同样的喂食,已然有了偏心,一门心思光追着桂花喂。
孩子就是孩子,有什么心思都很难藏住,偏心就是偏心,偏爱也偏得明目张胆。
姜姒看着,不知为何想到自己的上辈子。她忽然想通了一点,那就是父母对她的忽视和不在意,并非是因为她不够好,而仅仅是因为偏心和偏爱。
她不是那个被偏心偏爱的人,所以她再是乞求,再是奢望,再是努力再是讨好,上辈子的父母也不曾多看她一眼。相反因为她的努力和讨好,反倒助长了他们的索取。
一旁的银耳和莲子受到冷落,好在祝安也拿来青草菜叶喂了它们。它们有了吃的,也不去抢桂花的,由着桂花吃新主人带来的独食。
兔子不知是傻,还是贪,但凡是有吃的,似乎能一直吃。桂花独享着姜婵的投喂,埋头苦吃不停。
它吃着吃着,突然倒了下去。
第 75 章
“啊!”
姜婵尖叫一声, 白着脸指着它,“五姐姐,桂花, 桂花怎么吐血了?”
姜姒大惊, 上前一看, 只见桂花不仅吐了血,还在浑身抽搐着。不过没抽搐几下就停了,然后是一动不动。
“五姐姐, 桂花, 桂花怎么了?”
祝平一摸, 摇了摇头, “姑娘,桂花…应是死了。”
“死了?”姜婵吓得将手里的菜叶子扔了出去, “它…它怎么会死的?它这个样子, 是不是……是不是中毒了?”
中毒是显而易见的。
姜姒命姜婵不要动, 尤其是手。
姜婵吓得不轻, 拼命点头, 两只手僵硬地伸着,一动也不敢动,直到余氏赶来。余氏赶到后不久, 谢氏和顾氏也一前一后地到了。
很快,大夫上门。
一番诊断之后,断定桂花是中毒而亡,且也从那些没有吃完的青草菜叶中验出了毒。毒是寻常的毒,只要有银子都能买到的那种。
但下毒之人当然不可能是姜婵, 姜婵被余氏一手一脚地带大,并非那种全然无知的孩童。她有几分聪慧, 也有一些早熟,说起来之前发生的事还算条理清晰。
青草和菜叶都是下人们给她准备的,她一路提着来找姜姒,期间并未碰到什么人,但遇见了一只兔子。
她让随行的婆子去追兔子,见婆子没追上,急得自己扔下篮子也去追。主仆二人追了半刻钟左右,一无所获。
那婆子与她的供述一样。
所以哪怕是她,此刻也大约明白,应是在她们去追兔子时,有人对篮子里的青草菜叶动了手脚。
“我就说,园子里哪里会有兔子!我还是以为是桂花银耳它们几个跑出去了……”她跺着脚,双手绞在一起。她的手已经清洗干净,大夫仔细验过,确保她的手上没有残毒。“五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死了桂花……呜呜……”
她哭起来,压着声音。
不管她有多早熟多懂事,眼睁睁看着活蹦乱跳的兔子在自己面前咽了气,这种冲击或许能让她做好几天恶梦。
她还这么小,哪怕是害死了一只兔子,在她幼小的心灵中必定会留下极深的阴影。而那些阴影,若是处理不当或许会影响她的性格。
姜姒安慰她,“六妹妹,不是你害你了桂花,是那些包藏祸心的人害死了它,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
其他人也自是想到了这一点,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因为暗处的人不止是冲着姜姒的,应该对余氏和姜婵也怨念颇深,此举一是恶心姜姒,二是挑起二房母女和三房的敌对。
谢氏怒道:“这些混账东西,竟然使这样的下作手段。我姜家世代的清誉,他们都不管不顾了,真是好样的!”
她是当家主母,府里出了这样的事,分明就是在挑衅她的权威。何况谁不知姜姒如今的重要性,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想针对算计姜姒,那就是置姜家上下不顾。
这如何能忍!
“查!”
当家主母下决心要彻查内宅,那叫一个掘地三尺。兔子是没找到,但在冬姨娘身边婆子的住处发现了兔子屎。
冬姨娘哭天抢地,直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那婆子也跟着狡辩,说许是那兔子窜到了她住处,并非是她弄进府的。
谢氏压根不听她狡辨,直接将人发卖。
至于冬姨娘,尽管不停地喊着冤,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事与她脱不了干系。最后不知余氏和姜卓说了什么,她被连夜送去了庄子。
很快,姜姒和慕容梵的大婚之日到了。
这一日的姜府,群灯罩着红,处处都张贴着大红的喜字,一片喜气洋洋。下人们走路生风,主子们红光满面,便是不喜应酬的姜太傅,都破例出来迎客。
姜姒的闺房中,也是热热闹闹。方宁玉和叶有梅都在,还有姜家的几位出嫁女。姜姪应是孕吐好了些,今日也露了面。姜嬗自是不必说,来得最早。姜婳来得略晚些,最后来的是姜姽。
姜姽一来,姜嬗就笑道:“上回四妹妹还说也不知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五妹妹戴上倾城凤冠的一天。这好事就怕说,一说就中,今日四妹妹可得睁大眼睛好好看,看看五妹妹戴上倾城凤冠是何等风采!”
“我们也没见过呢,今日可得好好开开眼。”姜婳隐晦地看了姜姽一眼,上前凑着趣。
姜姽今日的打扮倒是没那么隆重,虽说也是珠光宝气不输人,但并未着那华贵的诰命服。倘若她穿了,也注定要被姜姒比下去。
姜姒换好了喜服,这喜服象征着亲王妃的身份地位,且无比华贵。五彩金绣孔雀摆尾,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她坐在镜前,被人侍候着描妆戴冠。
镜子里的美人稍显几分稚嫩,却又有着说不出的风情,似那初绽的花骨朵,清灵美好又勾人夺魄。
当她站起来面对众人时,不意外听到惊艳的吸气声。
叶有梅最是夸张,惊呼声不断,“不愧是倾城,玉哥儿,你这般模样,若非倾城,我实在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
倾城之冠配倾城之人,姜姒在倾城之下,又在倾城之上。倾城点缀了她的容颜,给予她另一种倾城。
她一步步走向众人,停在姜姽面前。
姜姽只觉刺眼,凤冠刺眼,凤冠之下的人也刺眼。光芒太盛,一如寒气之剑,实实在在扎在她的心上。她感觉自己满心的难受,不知是被扎得痛,还是因为心间的扭曲而抽疼。
她迫使自己不回避,与姜姒的目光相撞。
那无形之中的刀光剑影火光四溅,只有她们知道。
姜姒伸出,袖子滑落的同时,露出那世间独一无二的佛串。她抚着凤冠上的宝石珠翠,笑得无害而灿烂。
“四姐姐,你看清楚了吗?”
“五妹妹这冠,确实是极好。”
“只是冠好吗?”姜姒还在笑,一脸的天真,“我还以为四姐姐会为我高兴,原来是我想多了。”
“我自是替五妹妹高兴的。”
姜姒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睨着她,“四姐姐是怎么为我高兴的?难不成是送过一份大礼给我?”
大礼二字,好比是虫子进了姜姽的耳朵里,挠得她瞳孔一缩。
“五妹妹这是怪我的礼太轻了?”
“怎会?”姜姒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如明镜一般。“四姐姐托人给我送的礼,我已经收到了。可惜了,四姐姐自小长大姜家,姜家没能教给四姐姐太多的心计手段,哪怕四姐姐自以为藏得深,我还是能一眼看穿。”
“五妹妹,二妹妹之前还托人给你送了礼,是什么东西?”姜嬗问这话时,也是笑着的,只是那笑半点也不到眼底。
“不是个东西。”姜姒意味深长地道,“难为四姐姐一片心意,只是心意用错了地方,反倒让送东西的白忙一场,出了力还没落下好。”
她指的是桂花之死。
原本她还不怎么确定,毕竟冬姨娘一个隔房的妾室,实在是没有必要冒那么大的险来得罪她,除非是受人指使,或是受人威胁。
刚刚那一诈,让她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姜姽道:“五妹妹这话说得糊涂,我听着也糊涂,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托人给你送过礼?”
“四姐姐,你就别装了,我知道是你送的。”
“五妹妹这话,越发让我糊涂。我是真没给私下给你送过什么礼,你莫不是弄错了?”
“四姐姐,不管你认不认,我知道是你送的就成。礼物太重,我得好好想想,该怎么还回去才好呢。”
说完,她朝姜姽一笑。
这笑娇憨如旧,却透着森森的冷意。
姜姽还来不及反应和反驳,又听到姜姒说:“在姜家,你我是姐妹,我唤你一声四姐姐,我叫我五妹妹。但出了姜家的门,这些称呼便不能再用了。姜侧妃,你说是不是?”
姜侧妃三字,每一个字都是一根针,精准无比地扎在姜姽心上。
一个侧字,将正室与妾室区别开来。
她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显摆自己的品阶,再也不能仗着自己的品阶压人一头,更可恨的是,从今往后她才是被压一头的那个。
身为侧妃,她在王府处处受制。面对福王妃,哪怕她有福王的宠爱和太后娘娘的靠山,依然被掣肘磋磨而有苦难言,讲出去都是福王妃为了她好。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曾经她以为不堪忍受的嫡母打压,原来与真正的内宅手段相比是那么的不值得一提。姜家后院的一些龌龊,更是连别家的一分一毫都不及。正如姜姒所说,姜家比其他世家都要清静的内宅实在是没有教会她太多的心计手段,她的那些伎俩在福王妃面前不堪一击。
她突然很想逃,逃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这时余氏和顾氏来了。
顾氏看到装扮好的女儿,一时感慨万千,喜极而泣。
这次是真的!
她的玉哥儿,真的要嫁人了。
“五丫头这一身,真真是贵气逼人,又好看得紧。”余氏赞叹着,一脸的与有荣焉。
这门亲事曲折离奇满是戏剧性,那些羡慕的嫉妒的猜疑的,明里暗时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外面宾客如云高朋满座,府外更是围观者众人,一层叠着一层不肯离去。
接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以身骑赤红金马的慕容梵为首,后面跟着沈溯等一众世家公子,其阵势之壮观,人员规格之高,乃是雍京城多年来的头一份。
慕容梵亲自接亲,哪里有人敢拦门,为首的林杲连样子都不敢做,立马放人进府。
沈溯满面春风地拍了拍他的肩,道:“林流景,算你识相。”
他啐道:“没大没小。”
这般吐糟换来的是沈溯的变脸以及恶狠狠的警告,“你再敢在我面前充长辈,信不信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他自是不信的,挑衅道:“来啊,你若是敢打我,我就到处嚷嚷着侄子打表叔。”
沈溯气得磨得,挥了一下拳头,“我今天高兴,先放你一马。”
哪怕是咬牙切齿,也不影响沈溯的好心情。他今日实在是高兴,为慕容梵而高兴。他的小舅啊,终于也是有家的人了。
幼年时,他随母亲进宫,总能看到皇舅舅身边那个玉人般比自己大几岁的小舅,那时的他老觉得那个小舅不像个真人。他老得手痒,想上前去摸一摸,看看那个小舅到底是真人还是假人。
后来他渐渐长大,而小舅也在长大。他除了个子长高以外,对世间的新鲜认识也越来越多,渐渐对那个玉人一样没什么表情的小舅失去了兴趣。
再后来,他少年得意,打遍京中无敌手,便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偶然听说那假人一样的小舅天资纵横,那才是真正不入世的高手,心中那叫一个不服气。
于是他重新开始注意那个还是霜颜少语的小舅,欠欠地窥探着,时不时地招惹一下。见假人小舅没什么反应,他胆子越来越大。
当他为了挑衅假人小舅,而在芳业王府的墙根底下撒了一泡尿时,假人小舅终于出手了。也就是那一次,他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也对假人小舅心服口服。
此后他干脆赖上假人小舅,一次次的试探,一次次的在挨打的边缘反复横跳,他慢慢摸清了一些规律,最后成了那个敢于站在假人小舅身边的人。
世人都说小舅是天家佛子,无世人之欢喜悲忧。但他却是知道,那偌大的王府之中,小舅一人有多寂寞。那是一种隔绝在尘世之外的孤单,说不清也道不明。
他凶狠地瞪了林杲一眼,说出来的话却是感慨万千。“林流景,我今天是真的很高兴。”
“沈贤侄,我也一样。”
“滚!”
仪仗开道,礼乐喧天,花轿所到之处,无数百姓追随。
繁复的婚礼流程,姜姒像个傀儡一样,直到“拜高堂”三字一出,她才回了魂。隔着轻薄的红纱,她看到了坐在高堂椅上的美妇人。
陌生的容貌,却有着熟悉的眉眼与感觉。礼官称美妇人为太妃娘娘,正是慕容梵的生母秦太妃。
一根红绸将姜姒和慕容梵连着,中间结着那团绸花仿佛是他们的同心花。他们齐齐朝秦太妃行礼,秦太妃含笑看着他们,一脸的柔和欣慰。
礼成之后,新人送回新房。
喝过合卺酒,姜姒卸下凤冠,这一天的折腾宣告结束。
四目相对时,她莫名恍惚,眼前的新房与眼前的人是如此的虚幻,又是如此的真实。看着看着,她突然打了一个哈欠。
这时,秦太妃来了。
“你且去忙吧,这里有我照应。”她对慕容梵说。
慕容梵看了姜姒一眼,姜姒朝他点头。他又叮嘱了几句,无非是“累了就歇着”“吃些东西再睡”之类的话。
秦太妃笑眯眯地听着,等他一走,就和姜姒吐糟,“我竟然不知,原来他是一个这么话多且啰嗦的人。瞧他那模样,怕是比你爹还叨唠吧。”
姜姒莞尔。
祝平祝安却是听得一脸的震惊,震惊于秦太妃的态度,更震惊于秦太妃说的话。秦太妃觉察到,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出去。
“这里有我就行了。”
屏退所有人,新房内就剩下她和姜姒。
熟人相见,只消一个眼神便能心知肚明。
她是柳夫人时,已是个不可多得的美妇人,这一恢复原本的面目,容貌更胜一筹,与慕容梵有几分相似。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同上回一样,她也早早为姜姒备了饭菜。微酸带辣的菜,很是符合姜姒如今的口味。姜姒吃饱之后,她才唤了祝平祝安进来服侍。
“累了就好好歇着,不必讲那些个虚礼。”这是她离开之前对姜姒说的话。
祝平祝安大感惊奇,祝安不无感慨,“姑娘,原来太妃娘娘这么平易近人。”
“你呀你。”祝平提醒她,“不能再叫姑娘了,要叫王妃。”
“我又忘了。”祝安吐着舌头,唤了一声王妃。
王妃二字,听得姜姒心神一晃。
她望一室的富丽与喜庆,满眼的欢喜。
这一天折腾下来,她确实累了。加之如今因为怀孕,身体越发容易感到乏倦,早早收拾好躺进被窝中。
原本是想着等慕容梵的,却不知不觉睡去。睡得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上了床,淡淡的冷香混着酒气直往她呼吸里灌,引得她茫茫然睁开了眼。
眼前的男人不再是高山仰止的存在,他就近在咫尺。刻画般五官染着俗世的红尘气,如神子坠入凡间后褪去仙胎,终成有着七情六欲的寻常男子。
这样的男子,才属于世间,属于她。
“你喝酒了?”姜姒闻着他身上的酒气,很难将饮酒这样的事和传说中不食人间烟火的芳业王联系在一起。
慕容梵觉得自己很热,身体热,心也热,从来未有过的热。他将头埋进姜姒的颈窝着,低而沉地“嗯”了一声,好似撒娇。
姜姒的心弦仿佛被拨动着,荡起无比欢悦的音符。
她摸着慕容梵的头,轻问:“你怎么也会喝酒?”
慕容梵又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不知是回答还是回应。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皮肤上,有点痒。
一室的安静,喜庆而温馨。
良久。
她听到慕容梵似在呓语。
“凡尘有三喜,洞房花烛夜……”
第 76 章
……
芳业王府建成至今, 从未如此热闹过。
宾客散尽,沈溯扫尾。
他明显也喝了一些酒,俊脸微红神采飞扬, 眉宇全是掩饰不住的开心。出了王府之后, 他鬼使神差地往当年撒了一泡尿的墙根底下一看, 瞟到有人靠在那里一动不动。
几步上前,将那人拎了出来。
不用借助灯火,也不用质问一二, 他已认出了那人, 看着看着脸色越来越古怪, 不由得哈哈笑起来, 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在飞。
慕容晟正小心地埋藏着自己年少时的喜欢与爱慕, 犹在自怨自艾中, 准备和自己过去的一切来个告别, 冷不丁被人打断不说, 且打断他的人还没头没脑地笑成个疯子。
“溯表哥!”这声溯表哥真是叫得咬牙切齿, 又带着几分羞恼。
他都这么难过了,溯表哥怎么还笑得出来!
好半天,沈溯才笑够了。
“你小子, 我还当你早走了,没想到你跟个娘们似的躲在这里哭。”
“谁娘们了?我就是喝多了…有些走不动道,想着缓上一缓再走。再说我不想被我父王看见,否则他又要骂我不孝,让我回王府住。”
这些日子以来, 慕容晟一直就住在沈溯在外面的宅子里,尽量避着福王, 死活不愿搬回王府去住。他不想看到姜姽,更不想面对自己的母妃。纵然母妃什么也没说,但他就是知道因为自己的招惹,给母妃惹了一个多么大的麻烦。
“表哥,我真的很难过……”
他是真的很难过很后悔,若不是他年少轻狂又识人不清,他怎么会惹到姜姽那样的女子,生生拆散了自己的家,沦落到有家不能归的地步。
沈溯一巴掌拍在他肩上,“胡说什么呢,今日是我小舅,你小皇叔成亲。我高兴,你也应该高兴。你这小子行啊,真论起来,你还是你小皇叔和小皇婶的红娘呢。我说慕容红娘,你怎么不向你小皇叔讨要红娘的喜钱哪。”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什么红娘喜娘,他恨不得绕着自己的小皇叔走。如果说他是小皇叔和姜五的红娘,那么他也是自己的父王和姜姽的红娘。
如是想着,心又扎得厉害。
沈溯可不惯着他的悲风悯月,拉着他要再喝一场,一路还嘀咕着:“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为了我小舅,你小皇叔终于下了凡尘,以后也过上娘子孩子热炕头的日子,我们不醉不归。”
凡尘是什么?
这两个字笔画并不繁复,却包括世间的一切。
于慕容梵言,他虽身在凡尘之中,但多年来不曾真正融入过。生而记事,他注定一出生便以清明的眼睛看清楚了这个世间。
他安安静静地来,安安静静地接受。父皇见他第一面,便大赞他非同凡响。母妃抱着他,眉宇间并不见欢喜。
四岁那年,父皇驾崩,三皇兄继位。母妃将她留给三皇兄,毅然决然地出宫。他看着母妃离去,没有哭也没有闹,平静得像个旁观者。
事实上,他确实是个称职的旁观者。这么多年来,他时常化身不同的人,混迹市井之中,旁观着世人的悲欢离合。然而无论他有着什么样的感悟,无论他将世俗中的错综复杂看得有多透彻有多包容,他始终还是一个旁观者。
所有的变数的都在那一天,当一个姑娘跑到他面前找他告状时,便注定了与他在这凡尘之中的纠缠不清。
“玉儿,我很高兴……”
“就这么高兴吗?”姜姒贴着他问。
凡尘男子所说的“娘子孩子热炕头”,他已经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这种寻常的俗事在佛经星相之外,却比得见浩瀚星空还让人满足。
他长手一伸,将姜姒圈进自己的掌控之中,“很高兴,再也没有更高兴的了。”
……
一夜缱绻,鸳鸯交颈。
天还未亮,夫妻俩都起了床。
天家的媳妇,与民间的媳妇一样,成亲第二日得给公婆敬茶。秦太妃是慕容梵的生母,却不是姜姒名义上的婆婆。
姜姒的婆婆,是宫里的秦太后。
一番梳洗打扮,夫妻二人并秦太妃一同出门。
昨日见秦太妃,秦太妃面色尚可,今日再见,竟是无比的苍白,还透着久病缠绵的那种青灰色。
许是知道姜姒想问什么,秦太妃小声道:“不必担心,我若不积忧成疾,如何能顺理成章地‘死’去。”
姜姒立马心领神会,什么都没有再问。
马车停在宫门前,秦太妃最先下马车。她望着那深墙宫阙,表情不喜也不悲,许多之后,才轻轻地说了一句,“快二十年了,我居然又回来了。”
“母妃。”姜姒说:“您可以不进去的。”
近二十年远离这深宫,远离这里的是非。她见过秦太妃在宫外的自在,深以为秦太妃委实不必要再趟浑水。
秦太妃笑道:“不打紧的,我一个将死之人,也没那些个忌讳,权当是母妃陪你们走一程。”
这话里的意思,姜姒听得明白。将死之人没忌讳,那么有忌讳的就成了别人,秦太妃这是想护她一程。
宫门大开,将他们迎进去。
晨曦之中,宫门厚重生金辉,那些琉璃翠瓦,飞檐镇兽露出些许的端倪,引得宫墙之外的人无比的神往。
但姜姒却觉得这不是一扇门,而一个巨兽的嘴。一旦进了巨兽口中的人,要么是被兽化,变得面目全非人不人鬼不鬼,披着人的皮,行着鬼的事,穿金戴银地像个被权利欲望操纵的傀儡,一辈都得不到解脱。
要么是九死一生,将一颗心在血里染过,刀里滚过,被那些阴谋算计割出一道又一道的血口子,最终残留着这颗千疮百孔的心,残喘着逃了出来。
未近景仁宫,便听到大殿中传出来的欢笑声。
檀香气,脂粉气,混着其他各种的香味儿,混成令人喘不上气的浓郁恶臭,让人闻之却步,更不得掉走就走。
但走是不能走的,不管里面是兽是鬼还是人,都要硬着头皮进去。小心翼翼地包裹着自己的心,在这血刀里滚一回。
秦太后秦贵妃姑侄俩和庄皇后都在,自然少不了两位皇家的新媳妇,太子妃韩氏和二皇子妃宋玉婉。还有两名脸生的女子,年长些的盛气凌人,瞧着并不一个好相与的,年轻些也不遑多让,从相貌上来看应是一对母女。
他们一进来,秦太后就招手让秦太妃过去。
“这么多年了,你可算是回来了。”
秦太妃一脸病色,说话也是有气无力。“这些年臣妾一直记挂着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恕罪…恕臣妾这些年没能在您身边侍候……”
她一句话三喘,听得人心里不舒服。但凡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她的身体很不好,分明是在勉强支撑。早有看懂秦太妃脸色的宫人,给她搬了凳子,她谢了恩,堪堪地坐下。
秦太后有些恻隐和感慨,“当年你离宫时,瞧着还跟花儿似的。这一转眼近二十年,你竟老了这些,身体也衰败成这样,哀家看着都难过。你这次回来就别走了,搬进宫里来,陪哀家住些时日,哀家让太医给你好好调理身子。”
“太后娘娘体恤,臣妾感激不尽。臣妾早已别了红尘,又拖着这样的身子,万万不敢叨扰太后娘娘,更不敢把病气过给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若是怜悯臣妾,还是让臣妾住在王府。梵儿刚成亲…他这王妃啊,臣妾看着还是个孩子,怕是还得多教几日才能放心离开……”
这个离开二字,听在其他人的耳朵里自是不一样的意思。但姜姒和慕容梵知道,离开就是离开,单纯字面上的意思而已。
话说到这个份上,秦太后自是不会再强行让秦太妃搬进宫。唏嘘了几句后,又叮嘱了几句,将此事揭过。
姜姒离秦太妃最近,她看得分明,秦太妃看秦太后的目光明显有着不一样的感情。传言说秦太后当年对秦太妃颇为照顾,或许确有其事。
韩氏和宋玉婉给她们见礼之后,那对母女起身给他们请安,听她们自称,原来是靖平县主和她的女儿周乡君。
说到这位靖平县主,她可不是慕容氏的血脉,与慕容氏也没有什么关系。她出身英国公府,是秦贵妃的庶姐。
虽说靖平县主是个庶女,但却入了秦太后的眼,深处秦太后这位姑母的喜爱。秦太后膝下无子无女,早年时常接她入宫小住。因着这份荣宠,她被破例封了县主。这份宠爱从未衰败过,一直长盛,且惠及其女。其女周伊人也沾了光,得了一个乡君的封号。
提到周乡君此人,姜姒颇有几分印象,原因无他:这位乡君在整个雍京城还是一个名人。
所谓名人,是此名声远扬,不管是美名还是毁誉。而这位周乡君,却不是美名,而是行事轻浮备受世人诟病。她虽未嫁人,可非清白之身。据说她的后院中养了好些面首,平日里寻欢作乐好不快活。
对于这样的人,姜姒其实是佩服的。
敢于和封建社会之下的男尊女卑作对,还能我行我素随心所欲,绝非一般人能做到。强大的背景支撑不说,本人也要经得起世人指责。
“太后娘娘,先前臣女还想着到底是怎么样的天仙人儿,才能让芳业王殿下那般处心积虑。却原来芳业王妃还真是仙女下凡,这模样看得臣女都有些眼热,难怪芳业王殿下费了那些心思。”周乡君捂着嘴笑,说出来的话粘腻得让人难受。
姜姒作害羞状,慕容梵神色平淡至极。
秦太后面上看不出什么来,甚至还有一些慈祥,“上回哀家见这孩子就觉得不一般,若是一早知道是神秀看中的人,哀家定会看得更仔细些。”
“母后恕罪,是儿臣胡闹了。”
“谁胡闹了?”正嘉帝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除了秦太后外,所有人都起身恭迎。
等正嘉帝在秦太后的身边落了座,秦太后才笑道:“是神秀这孩子,他说自己这次胡闹了。”
“胡闹好啊!”正嘉帝满面笑容,平日里的帝王威严在看到慕容梵之后明显缓和了许多,连带着看姜姒的目光也多了几分随和。
当他看到秦太妃时,眼底隐有一丝动容。
“太妃回来了。”
秦太妃给他请安,只有恭敬。
他看了秦太妃一眼,目光很快划走。
“神秀娶了妻,太妃也该放心了。”
“陛下说的是,臣妾确实放心了。他日便是走了,也能走得安心。”
一个走字,配着秦太妃病入膏肓的模样,无端的让人觉出些许不吉利。但秦太妃仿佛一无所知,依旧病歪歪地丧着一张脸。
“太妃娘娘说的是什么话,如今十七皇叔已娶了妻。十七皇婶瞧着就是一个孝顺的,她还会变戏法哄人开心,必能哄得太妃娘娘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好。”
这番话是宋玉婉说的。
话是好话,但有戴高帽子之嫌,且听着还是在给姜姒挖坑。
姜姒装作听懂的样子,老实乖巧地点头,“母妃,我会变戏法儿。若是真如二皇子妃所说,戏法儿能治好您的身体,那我天天给您变着玩。”
“说什么孩子话,我这身子连太医都束手无策,你变个戏法儿就能好,那你岂不成了活神仙?二皇子妃逗你玩的,你可不能当真。”
秦太妃的话,定了宋玉婉那番话的性质:逗人玩的。
宋玉婉自嫁给二皇子以后,名声没少扬,风头没少出,比起透明人一样的太子妃韩氏,她更引人注目。逗人玩这样的事,实在是不符合她意欲立起来的人设,她自然是不能容忍。
她摇了摇头,道:“太妃娘娘此言差矣,常人道笑一笑,十年少,这话并非毫无道理。太妃娘娘您若能时常开怀,想来身体也能更好一些。十七皇婶,不如你今日让太妃娘娘开个眼,也让我们开个眼。”
“她身体不适。”慕容梵淡淡地出声。
殿中瞬间静了下来,有几分诡异。
半晌,秦太后笑着对正嘉帝道:“这成了亲,果然是不一样,神秀也知道疼人了。”
正嘉帝看着慕容梵,目光欣慰。
而姜姒也在看慕容梵,黑白分明的眼睛中盈荡着水波,清澈而潋滟。
“你身子怎么了?可有请太医瞧过?”秦太后关切地问姜姒。
怀孕这事瞒也瞒不住,毕竟肚子会一天比一天大,姜姒刚想回答,就听到秦太妃脸色白了白,似是有些撑不住。”
“母妃,您怎么了?”
她连忙扶住秦太妃。
秦太妃看上去摇摇欲坠,抓住她的手艰难地道:“没什么,老毛病了,不用劳烦太医。”
与此同时,她感觉自己的掌心被划了一下。
第 77 章
须臾, 她明白了秦太妃的用意。
秦太妃虚弱地看着所有人,在秦太后命令人去请太医时连连摆手,“陈年旧疾, 臣妾缓一会儿就好了。太后娘娘, 臣妾失礼了, 可否容臣妾先行告退?”
人都这样了,秦太后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太后娘娘,太妃娘娘病成这样, 如今恰好在宫中, 怎能不让太医看一看?”宋玉婉一脸的忧心, 不等其他人说什么, 已高声吩咐宫人去太医院请人。
“母妃,你都这样了, 何不让太医看一看, 兴许还有其它的法子?”慕容梵的话, 让姜姒心念一动。
既然他说能让太医看, 那便一定能看。
很快, 便有提着医箱,跑得气喘吁吁的太医赶来。那太医顾不上擦汗,当即为秦太妃摸起脉来。
一番问询诊脉过来, 那太医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低声道:“太妃娘娘忧思过度,心郁难解,还是得静养调理。
所谓忧思过度心郁难解,全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虚症, 静养调理更是万金油一样的套话。众人也只能从太医的表情上猜测一二,皆是认定秦太妃的身体确实不行。
那太医开了一副温养的方子, 便退了下去。
秦太妃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对秦太后和正嘉帝行礼,“臣妾该死,这身子实在是不争气,让太后娘娘和陛下忧心了。”
“你说的这是哪里话,看到你这样,哀家心里也不好受。”
姜姒扶着秦太妃,两人离得最近,当秦太后说最后那句话时,她明显感觉秦太妃身体似乎僵了一下。
“太后娘娘,臣妾告退了。”
婆媳二人出宫,慕容梵则被正嘉帝叫走。
一路行去,宫人见之无人恭敬行礼。两人走得很慢,期间秦太妃不时还停一下,将一个病弱之人的姿态做得十足。
出宫后,不论是她,还是姜姒,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吁出一口气,好比是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声。
“这个地方,哪怕是时隔近二十年,我还是一样的不喜欢。”她喃喃着,神情呈现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怅然与忧伤。
“母妃,您不喜欢这里,以后我们就少来。”姜姒说。
她摇了摇头,那神情间的怅然和忧伤变化出另一种情绪,那是一种姜姒无法形容的情绪,微妙而复杂。
“有些事是宿命,我很小就知道,终究有一天我会进到这高墙之中。”
这话让姜姒费解。
据她所知,秦太妃是先帝暮年时各地献上的美人之一。那些美人大多出身不太高,有民间的美人,也有官家的小姐。她们年幼时,应该谁也不会知道后事,更不会知道自己终将有一日会是进宫。
除非是一种人,那就是自小就是朝着这个目标培养的棋子。
难道秦太妃就是这样的人?
秦太妃却没有再说了,而是望着身后的皇宫出神。
大好的阳光铺洒在那些金碧辉煌之上,越发的尊贵耀眼。但那样的耀眼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白得让人惊慌。
婆媳俩正欲马车时,有人叫她们。
“太妃娘娘,芳业王妃。”
从宫门内出来的人,是靖平县主与其女周乡君。
周乡君一脸的亲热,盛情邀请姜姒有空去找她玩。她说自己一见姜姒就觉得投缘,颇有几分相见恨晚之意。
姜姒可不信这样的鬼话,什么投缘,头圆还差不多。但不管什么样的虚情假意,别人这么来,你也得这么去。
“近日怕是不得闲,日后若是有空,我必定登门。”
这也是一句空话。
近日不得闲,日后也会不得闲。
周乡君对这样的回答似乎很满意,一个劲地说自己对姜姒是如何的一见如故,临别时还依依不舍。
姜姒以为她之所以如此,是冲着自己芳业王妃的身份。
上了马车之后,秦太妃一改先前病弱的模样,慵懒地靠着,姿态风情而随意,半点也看不出是一个行将就木之人。
“那个周乡君,还真是有其父之风。”
周乡君的父亲周惟风,曾是赫赫有名的风流才子。风流韵事不胜枚举,还有不少的风月诗词为世人津津乐道。当年靖平县主痴慕周惟风,女追男逃闹出不少的笑话。最后还是秦太后下了旨,全了靖平县主的夙愿。
而周惟风在与靖平县主成亲之后没两年就出了京,这些年竟然音讯全无。听说靖平县主早前不知进宫哭了多少回,秦太后也不知派了多少人出京去找,有人说周惟风早死了,有人说他已遁入了空门。
总而言之,周惟风再也没有露过面。好在靖平县主生了周乡君,有女为藉这些年也就过来了。
“那个周惟风这些年都没回来,也不知是不是如传言所说死了或是遁入了空门?”
秦太妃闻言,神秘一笑。
姜姒立马知道,必有隐情,“母妃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她一脸八卦的样子,不由得让秦太妃莞尔。
“去年走水路,远远见过一面,虽改头换面,但风流依旧。”
那也就是既没有死,也没有出家,而是换了一个身份继续过着自己风流才子的日子,将靖平县主和周乡君这对妻女忘得一干二净。
姜姒不知该说周惟风是渣男,还是该说靖平县主以势压人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但她知道周乡君绝对不是可以交往之人。
她刚想说什么,哈欠又起。
秦太妃忙让她靠着歇一歇,她也不矫情,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马车稳稳当当,行驶途中鲜少颠簸。
到了王府外,她还没有醒来的迹象。秦太妃也不叫醒她,而是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眉眼间全是淡淡的笑意。
不知过了多久,车帘被人掀开,露出慕容梵那张神子般的脸。
秦太妃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轻手轻脚地下了马车。随后慕容梵上了马车,车帘随之放下。
一帘幽梦不知何处起,姜姒恍惚中又身在王府。
依旧是熟悉的石头山,笼罩着浓浓的白雾。白雾之中,隐约可见那亭子与松树,以及静立其中的人。
那人背对着她,有着她熟悉的身形。
许管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恭敬地道:“王爷,照您的吩咐,已给那位姜五姑娘烧了佛经,做了法事。”
慕容梵摆了摆,许管事很快消失不见。
突然他转过身来,又是那种如万花筒般的眼睛。
“你又来了。”
姜姒大惊。
慕容梵看得见她?
她低着想看清自己,却只看到一团又一团的白雾。白雾越来越浓,浓雾遮住了她的眼睛,她再抬头时,已不见慕容梵。
她大急。
“慕容梵,慕容梵,你别走,你回来……”
“玉儿!玉儿!”
她听到有人在叫自己,隔着浓浓的白雾,那里仿佛有一扇门。她大着胆子上前将门推来,瞬间一道白光袭来。
醒来时,她不知身在何处。
“玉儿,你怎么了?做噩梦了?”慕容梵抱着她,轻拍着她的背。
她一脸的茫然,好半天才清明。
“我做了一个梦,不…我应该是做了几个连贯的梦。我梦见原来的姜姒被姜姽推下了水,然后溺水而亡。后来慕容晟找你诉苦,说姜姽成日疑神疑鬼,说他还惦记着那个姜姒。你告诉慕容晟,他和姜姽没有缘分…他离开之后,你好像发现了我,你问‘谁在那里?’……刚刚我梦见你让许管事给那个姜姒烧了佛经还做了法事,你又发现了我,你对我说‘你又来了。’可我却看不见我自己,连你也看不清了,我急得不行,我到处找你……”
“那都是梦,哪怕意味着什么,也终不是事实。”
“嗯。”
姜姒往他怀里偎了偎,熟悉的冷香令人安心。
马车在王府门外不知停了多久,下人们恭候着,以许管事为首。
祝安小声问:“许管事,这事…是不是应该吩咐下去,让所有人都不许外传?”
许管事顶着一张弥勒佛般的脸,笑眯眯地道:“祝安姑娘所言极是,事关王爷和王妃的私事,确实不宜外传。我自会吩咐下去,祝安姑娘不必担心。”
“那就好。”祝安拍了拍心口,明显有些紧张。
她虽是姜姒身边的贴身丫头,但她并不是什么见过大场面的人。毕竟姜家三房的地位不显,以前又一直在京外。
不说是她,便是稳重些的祝平,进到王府之后也是忐忑小心。一是不想露怯丢了自家姑娘的脸,二是不知道怎么做才符合自己现在的身份。
许管事笑眯眯地看着她们,道:“两位姑娘不必过多忧心,王爷爱重王妃,一应事宜皆会安排妥当。”
听到他这么说,祝平和祝安安慰了许多。
这时慕容梵抱着姜姒下了马车,惊得她立马低下头去。
“都散了吧。”慕容梵没什么起伏的声音一出,许管事连忙朝所有人挥手。很快下人们退得一干二净,除了祝平和祝安。
祝平和祝安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只能远远地跟着,不敢靠前。
慕容梵抱着姜姒,神色无波却小心翼翼。
那飘逸从容的姿态,原本应是踏雪饮露的世外之人,但有美在怀,生生将那天人之姿染上了红尘之色。好比是松叶间的一捧雪,因慕恋松下的幽兰而自甘坠落,宁愿化做幽兰花蕊中的一汪水。
他将姜姒抱进了屋,又亲自给姜姒喂了一碗汤羹。等姜姒再次睡去之后,他才出了内室,叮嘱祝平和祝安好生侍候。
祝平祝安齐齐称是,恭敬而欢喜。恭敬是对慕容梵这个人,欢喜是因为慕容梵对姜姒的态度。她们都以为今日是破例,却不想竟成了日常。
不管是出门晒太阳,还是去哪里,但凡是慕容梵在,姜姒都脚不沾地被抱来抱去。她被迫习惯,身边的人也被迫习惯。
她和慕容梵所住的院子,名观南。
观南院雅致自是不用说,院子一隅的布置与三元城的那处宅子一般无二,小桌躺椅,那是姜姒晒太阳的地方。
京里的阳光和京外的不一样,哪怕同一个太阳,所普照出来的光和暖意都淡了几分。她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风声。
背着她时,祝安和祝平嘀咕,“姑爷是王爷,我怎么到现在还跟做梦似的。一想到在三元城时王爷每日一大早下河去抓鱼,我更像是做梦似的。祝平姐姐,你掐一掐我,我怎么还不信呢……”
祝平没有掐祝安,而是嗔道,“便是做梦,那这梦里也不止你一人。我们都在梦里,那这梦也就不是梦了。”
祝安一拍自己的脑门,笑起来。
许管事来相问,问的是午膳要备什么菜。
姜姒近日胃口不是很好,偏酸偏辣的能吃一些。她报了几个菜名,不是什么复杂的大菜,全是爽口的小菜。
得了吩咐,许管事告退。
祝安不知想到何事,低声问祝平:“那先前在三元城时,院子里的那些人应该也是王爷的人。老徐送我们回京之后就不见了人,也不知被王爷派去了哪里。若是老徐在王府,我们还有相熟的人,许多事应该也能更快上手些。”
祝平听到这话,下意识拧起了眉头。有那么一刹那,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但一闪而过又很快消失。
姜姒闻言,望向许管事离去的背影,嘴角微微扬起。
……
三日回门,姜家全家人出门恭迎。
一番规矩过后,男人和女眷分别说话。
姜太傅主陪,姜良姜卓姜慎几兄弟为次,姜家的男丁与慕容梵在正厅喝茶。而姜姒则被顾氏扶着,与谢氏和余氏等人则一起说些女人间的私话。
新嫁的姑娘回府,娘家人相问的大抵都是那些事。有女高嫁,娘家人欢喜自是不用说,但担心也是油然而生。
还不等说上几句话,姜姒就有些困了,用帕子掩着打了好几个哈欠。顾氏心疼女儿,忙亲自扶着女儿去歇息。
姜姒的闺房依旧,桌上的梅瓶中还插着新鲜的花,与她还在时一样。
她躺在锦被中,慢慢闭上眼睛。
等她睡着后,顾氏将祝平祝安叫过来问话。
谢氏和余氏也没走。
余氏感慨道:“五丫头这怀相倒是还好,就是瞧着精神不怎么好。”
一想到姜姪有怀相,哪怕如今姜姪已坐稳了胎,她还是有些担心。
顾氏问了祝平祝安一些姜姒的饮食情况,得知姜姒虽然胃口不太好,但还能吃下去一些东西,并没有孕吐之后放心了许多。
谢氏也问,“王爷待你们王妃如何?”
一听到这个问题,祝平祝安交换了一个眼神。
“王爷待王妃自然是极好的。”祝平回道。
“怎么个好法?”谢氏又问。
祝安想到慕容梵和姜姒相处的场景,莫名红了脸。“王爷心疼王妃,不怎么让王妃走路,走哪都抱着……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顾氏:“……”
谢氏:“……”
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齐齐臊红了脸。
第 78 章
对于慕容梵这个女婿, 顾氏自然是极满意的。这种满意除去权势地位,以及过人的容貌外,还有慕容梵的品性。
那么的从容淡然, 那么的飘逸出尘, 哪怕仅是看着, 便能让人无端的景仰与尊敬。但对于这个女婿,她虽身为岳母,却是不敢托大的。
所以她见着慕容梵, 口中称的是“王爷”二字。
坠入凡尘的神子, 沾了世俗红尘的气息, 依然不掩其出高山松雪般的气质, 望之令人崇敬生畏,又如圭如璋让人赞叹。
“我字神秀, 岳母可以唤我神秀。”
神秀二字, 是陛下赐的字。
顾氏做足了心理建设, 好半天才艰难而又小声地道:“那我以为后就叫你神秀。那个神秀…我家玉哥儿年纪小, 性子简单, 你多担待。”
“岳母放心,我最是知道玉儿是什么样的人。不管她想做什么,我总能保她自在。”
有这句话, 顾氏自然是再放心不过。
她大着胆子看向这位高高在上的亲王,犹如做梦似的不敢相信,如此尊贵的后生居然会是自己的女婿。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暗恼自己近日来欢喜过了头,竟是忘了去信给自己的长子姜焕, 告知家里近日的大事。遂急忙写了信,派人送出京去。
而她不知道的是, 姜焕已经收到家里之前去的信,且如今人已在回京的路上。
长亭渡口,商旅云集。
河水涨了几日,风浪不小,许多旅人商贾都被困在渡口边上。客栈酒肆里人头攒动,汇聚着各地的口音。
一家客栈大堂东边角,围坐着一行人。这一行人是两对夫妇,其中一对年长些,带了一儿一女,儿子七八岁,女儿五六岁。另一对夫妻年少些,唯有一个尚在咿呀学语的稚儿。
这两对夫妇皆是从共州来,巧的是原本两家都是京城人氏,又是同僚。如今一个是任期已满,另一个是突然接到调令,自然是一道结伴归京。
年少些的夫妻俩不停地派人去打听何时可以开渡,显然有些急切。当丈夫的眉头紧锁,神情间全是忧心与焦急。当妻子的哄着怀中的稚儿,因丈夫的心事重重而面色凝重。
“三郎,你莫急。父亲和母亲最是疼爱玉哥儿,亲事想来也会多般考虑,不至于稀里糊涂就把玉哥儿嫁过去。”
“父亲母亲疼爱玉哥儿不假,但那人挟恩以报,他们必是迫不得已。玉哥儿自小体弱,仔细将养着我都不放心,何况是嫁给那样一个人。”
这年少的夫妻,正是姜家三房的姜焕与其妻郑氏。郑氏怀里的稚儿,是两人的长子姜云,唤作云哥儿。
云哥儿口中咿呀着,郑氏附和着,母子俩不知在说些什么。姜焕看着娘俩,浮躁的心慢慢沉静了一些。
旁边那七八岁的男童坐不住,不停地在客栈内跑来跑去。小姑娘倒是乖一些,偎在自己的母亲身边。
“这养女不易,如珠如宝地养大,哪个当父母的不是盼着日后能落个好人家,衣食无忧公婆开明。”年长些的那位夫人摸着自己女儿的发,来了这么一句。
她见郑氏没搭话,故意问道:“小姜夫人,你说是不是?”
郑氏不置可否,“嗯”了一声。
“可惜了,你那小姑子命不好。再是父母疼爱又如何,最终还不是嫁了那样的人家。”那夫人摇着头,装作十分惋惜的样子。“若是早些定下人家,也不至于有这么个下场。”
她说的早些定下人家,别有深意。
郑氏面色已经有些不虞,她们的丈夫虽然是同僚,且还同是京中人氏,但在共州时走动其实并不多。
原因无他,只因郑氏不喜这位钱夫人。
钱夫人是商贾出身,为人势利而精明,属于无利不起早的那种人。无意中得知姜焕还有一个妹妹,且妹妹身体不太好时,便有意无意地提及自己的娘家以及娘家弟弟。无非是自己的娘家何等的豪富,自己的弟弟又是何等的知道疼人。
单看钱夫人的行事秉性,郑氏也不太相信她说的话。她话里话外都是想结亲的意思,郑氏一直打着哈哈。后来她挑明了说,郑氏敷衍不过去,便说自己一个当嫂子的,如何能做主小姑子的亲事。
因为这事,钱夫人没少磨人。最后郑氏为了躲她,什么借口都用尽了。饶是如此,她仍旧锲而不舍,将目标对准了姜焕。
姜焕是男子,钱夫人推出钱大人,男人和男人交涉,同僚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同意与不同意都应该有个说法。
他的答案是不同意。
列出来的理由有两种,一是妹妹的亲事他做不了主,全凭父母定断。二是自己的妹妹自小体弱,恐怕不适合人口众多的大户人家。
这个人口众多,是他打听的结果。钱夫人的娘家人多,商贾之家没那些个忌讳,什么嫡出的庶出的也不在意。男丁一来元精就抬了姨娘,所以钱夫人的弟弟虽未成亲却有好几个妾室通房,更甚的是已经有了庶子。
钱大人一是被自己的夫人逼得没办法,二也是因为自己的私心。姜家的地位摆在那里,若是能攀上关系当然是利处多多。
但他诚心想结交姜焕,轻易不可能得罪。所以姜焕一拒绝,他便不敢再提,也就歇了攀亲的心思。
按理说,事情至此便就罢了,亲事不成也就不成了,该如何处还得如何处,面子上是万万不能撕破的。
然而钱夫人太过执着,哪怕是被明着拒绝依然不死心,继续朝郑氏下功夫,话里话外的都是姜姒身子不好,恐怕也不好生养之类的云云,若是嫁去别的人家必会被人挑错,而她的娘家并不介意等等。
这些话听得郑氏都快气笑了,什么叫不介意,无非就是正室没进门,庶子已经出生。她实在没忍住,好生嘲讽了钱夫人一番。
至此,女人之间的龃龉已生。
“我那妹夫虽是个普通人,但听着也是个有本事的。这男人天地纵横行事仗义,总好过那些只知吃喝玩乐之人。”
“富贵人家的子孙,不用操心衣食,再是没什么建树也比那些朝不保夕的亡命之徒强上数倍。”
这时一行人从外面进来,嗓门不小。看他们的衣着,应是行商落脚之人,一个个举止随意,嚷嚷着饿死了,让店家赶紧上饭菜。
“此次进京,倒是长了见识,竟然赶上了芳业王的大婚。”一人道。
芳业王三字,听在其他人耳朵里都是一震。
钱大人喃喃,看向自己的夫人,“芳业王成亲了?这样的大事此前怎会没有一点风声?”
他不是世家子,而是寒门子。他娶钱夫人,图的是钱家的财力,以及钱家在京中的倚靠。钱夫人娘家在京外盘踞,又经商多年,按理说再是手眼不够,也不至于消息闭塞成这样。
钱夫人有些讪讪,“怕不是假的吧。芳业王那般人物,陛下何等看重,他的婚事应当昭告天下才是,哪能事先半点风声也无……”
钱大人不等她说完,问姜焕,“小姜大人,你可知芳业王殿下娶的是哪家的姑娘?”
这句话问的不是表面上的意思,而是在问姜焕事先有没有收到消息。毕竟姜焕是姜家子孙,以姜家的身份地位若京中有什么动静,理应比他们更早知道。
姜焕摇头,回了一声“不知。”
钱夫人道:“小姜大人都没收到消息,想来必是假的。”
这样的大事,哪怕是假的也要多问一嘴。
姜焕是这么想的,钱大人亦是。
两人一起朝那行人走去,钱大人问:“你们方才说芳业王殿下大婚了,不知娶的是哪家的姑娘?”
那行人见有人打听,当下都来了劲。
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那叫一个热闹。姜焕越听越不对,连郑氏也听出了端倪,抱着云哥儿过来。
“你们说芳业王妃是姜家女?哪个姜家?”姜焕急问。
“还能是哪个姜家,自然是一门清流百年书香的姜家,姜太傅的那个姜家。”
钱大人看着姜焕,“小姜大人,是你家的姑娘……”
姜焕脑子都打了结,半天都算不过来。
他们姜家,没出嫁的只有二房的六妹妹姜婵。他茫然地望着郑氏,“蓁娘,咱们家没出嫁的是不是只有婵姐儿?”
郑氏比他还懵,“婵姐儿才六岁……”
那些人一听,约摸是听出了什么,有人问他们,“你们是姜家人?”
“正是。”姜焕道:“我乃姜太傅之孙,在家中行三。”
“原来是小姜大人。”那些人纷纷行礼,一声接着一声地道着恭喜。“近日你们姜家喜事连连,姜家六郎与叶将军府的嫡女定了亲事,姜家五姑娘又成了芳业王妃,实在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姜家五姑娘!”钱大人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问姜焕,“那不是你的妹妹?”
姜焕呼吸都紧了,忙向那些人确认。那些人已经知晓他是姜家子孙,意欲卖他一个好,于是争先恐后地抢话,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那叫一个神乎其神,玄之又玄。
好半天,他们终于把事情弄清楚。
郑氏喃喃,“三郎,原来五妹夫就是芳业王殿下!”
钱大人面色尚可,一劲地向他们道着恭喜。而钱夫人的脸色都白了,面皮都在抽搐个不停,似乎是想挤笑又挤不出来。
“钱夫人,我早就说过,我公婆最是疼爱我那小姑子,必是千挑万选给她挑个好人家。我也是没想到,竟然会挑了这么好的人家。”郑氏一朝吐出胸中浊气,自是免不了要挤兑钱夫人两句。
这哪里是好啊,而是好得不能再好。
钱夫人刚想说什么替自己圆辩几句,忽地从外面又进来一行人。这行人虽是寻常人打扮,但瞧着绝非一般人。
为首之人手执画像,径直走向姜焕,“可是从共州来的小姜大人?”
姜焕说自己正是。
“我等奉王爷之命来接应你们,小姜大人请。”
郑氏抱着云哥儿,重重在云哥儿脸上香了一口,“云哥儿,你五姑父来接我们了,我们很快就能到家了。”
云哥儿可听不懂自己的娘说什么,“咯咯”地笑着。
一家三口被专程护送回京,还捎带了钱大人一家。
一路上钱氏夫妻如何殷勤自是不必说,钱夫人唯恐姜焕和郑氏提及自己曾有意为自己的弟弟求娶姜姒一事,百般地低三下四。
雍京城门外,进出的人不断。
一辆并不起眼的宽大马车停着,旁边站着一位嬷嬷与一位圆脸的丫头。那圆脸丫头正是祝安,她不停地朝来路上张望着,等看到那些护送之人的身影时,忙向车内的人禀报,“王妃,来了,来了!三公子他们来了!”
“王妃娘娘,您要下车吗?”嬷嬷恭声问。
这嬷嬷姓方,是秦太妃给姜姒的人。
方嬷嬷原是秦太妃的人,秦太妃把她给了姜姒,一是为她找了退路和出路,二是因为她能帮姜姒。
姜姒扶着她的手,下了马车。
而此时,姜焕一行人到了跟前。
兄妹见面,熟悉而陌生。
原主和姜烜早年一直随父母生活在京外,与姜焕这位兄长总共也没见过几面。但许是血缘亲情使然,姜姒一见这位大哥便觉得亲切。
姜焕的长相,偏向姜慎的更多一些,是那种最为端正的五官,方正有余,英俊不足,却很容易让人产生信任之感。
她微笑着,唤了一声“大哥。”
“玉哥儿!”
姜焕看着眼前的人,几乎不敢认。
纵然姜姒并不是华服一身,珠翠满头,却依旧美得惊人。韶光之下,端地是琼花玉枝露华浓,瑶台明镜恍若仙。
后面的钱氏夫妇震惊着,面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竟是这样的貌美,怪不得,怪不得……”钱夫人心惊着,后悔不迭。她听郑氏提过自己的小姑子长得好,想着出身好又貌美的姑娘,自己的弟弟必定喜欢,也能拴得住弟弟的心。
钱大人咬着牙,“你也不打听清楚,猪油蒙了心似的敢想,你可真是害苦我了!”
他们相互埋怨时,姜家人已经进了城门。
郑氏没见过姜姒,也只是听丈夫时常提起,今日一见这位丈夫口中乖巧听话的小姑子,心里那叫一个震撼。
她也是万万没有想到,丈夫说的好看,居然是如此石破天惊的美貌。若非瞧着还有些孩子气,又娇娇弱弱的,她根本不敢亲近。
姜姒逗着云哥儿,问着一些关于云哥儿的事,姑嫂之间极快地拉近了距离,一路上就着孩子的话题聊得亲热。
到了姜府,顾氏闻讯出来,又惊又喜。
“三郎,你怎么回来了?”
第 79 章
姜焕很是诧异, 下意识看向了姜姒。
先前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调令是家里长辈们的重新考量,但看母亲这般反应,应是完全不知情的。
若是母亲也不知, 而芳业王却提前知晓,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这是自己妹夫的意思。
姜姒娇憨地笑着, “大哥,我想着给娘一个惊喜。”
这也是变相的承认是慕容梵做的安排。
不光是姜焕听懂了,顾氏也听懂了。
顾氏嗔道:“你这孩子, 怎地嫁人了还如此任性。你大哥归京, 你怎好亲自去接, 若是被人冲撞了可如何是好?”
郑氏也点头, “五妹妹如今身份不一般,确实不宜轻便出行。”
她怀里的云哥儿咿呀着, 似是很赞同自己母亲的话。
顾氏眼睛立马被从未见过面的孙子吸引, 赶紧从儿媳妇手中将孙子接过, 抱在怀里怎么也稀罕不够似的, 心肝宝贝地唤个不停。
其他人闻讯出来, 皆是又惊又喜。
姜焕一家三口一路舟车劳顿,安顿休息好后,姜家的男人们也陆续回来。请安的请安, 见礼的见礼,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他看到姜烜,目光欣慰。
“六郎长大了。”
姜烜有些羞赧,晒成麦色的皮肤微微泛着红。在听到自己的兄长询问亲事时,一张脸更是红得厉害。
姜焕见他这般, 有些感慨。
“以前我总是担心你,不放心玉哥儿。如今你们一个比一个好, 我这个当兄长的真替你们高兴。”
原主和姜烜长在京外,一个身娇体弱,一个性子顽劣,说出去没一个让人省心,事事都让人操心。
姜焕身为兄长,因着有一双需要被照顾的弟妹,从来都不曾轻松过。先前他独自留在姜家,跟着堂兄姜烨一起读书,无一日敢懈怠。在京外历练时,一旦想到他们,便觉得肩上的责任无比的重大,越发的兢兢业业。
如今一双弟妹都有了好结果,他欣慰的同时,又有一丝淡淡的失落。好比是肩上的重任还没有卸下,不知何时竟然空了,所有的努力突然没了方向,这种失重感让他有些茫然。
郑氏常伴他左右,最是知道他揽在自己肩上的责任是什么,也最是能理解他此时的心情。当下悄悄握了握他的手,小声道:“三郎,我瞧着六郎和玉哥儿都懂事了不少,一个比一个有好。你这个当兄长的可能不落在他们后面,需得更努力些才是。”
一番话如同鸡血,瞬间让姜焕失落的心重新找到了定位。
阖家团聚,一室的欢喜。
但这样的热闹,似乎与姜熠无关。他站在近门处,阴沉沉地看着所有人,隐晦的目光不时盯着姜家三房的三兄妹,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他感到后背一凉,莫名打了一个寒战。正心惊时,听到下人通传的声音,很快慕容梵已进了屋。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慕容梵在经过他身边时,似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极淡,像是什么情绪也没有,但他却无端紧张起来。
慕容梵是来接姜姒的,这也是姜焕第一次见自己的五妹夫。
“王爷……”
“你是玉儿的兄长,可唤我神秀。”
以慕容梵的身份,哪怕是姜家的姑爷,姜家人也不敢以“姑爷”“妹夫”这样的称呼唤他。若称呼王爷又显得太过生分,称其字倒是合适。
姜焕深吸一口气,迟疑地唤了一声“神秀。”
神秀二字,从此就是慕容梵在姜家的名字。姜家人再说起他时,无一不是用这两个字来称呼他。开始是“神秀如何如何,”到后来是“我家神秀如何如何。”
不光是姜太傅姜良姜卓等长辈,便是姜烜行走在外,一旦谈论起家中事情,但凡是牵扯到慕容梵,自是无比骄傲地说上一句“我家神秀……”
他在京武卫当值,那些同僚们每每听之,无一不是牙酸羡慕。唯有沈溯和慕容晟面色微妙,一个比一个心气不顺。他因而常被沈溯派出去,远在自己的眼皮之外,就是为了避免听到他那句“我家神秀……”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且说慕容梵接了姜姒后,夫妻二人打道回府。
慕容梵弃了自己有着王府徽记的马车,改与姜姒同乘那辆样式普通的马车。马车行至上阳街闹市时,忽然后面传来一阵嘈杂。
“让开,让开!”
马蹄声响起,行人的惊呼声不断。
“这是谁家的公子,怎地如何张狂!”
“……嘘,你赶紧闭嘴吧,前面那人是宋家的管事,我以前见过。听说他们家的三公子今日回府,想来后面那位就是。”
很快,马蹄声就近了。
姜姒和慕容梵乘坐的马车样式普通,但较之寻常的马车宽大不少,哪怕是避让,一时之间也避让不及,何况压根没有避让。
前面宋家的管事倒还算有眼色,毕竟是下人,张狂恣意也有些分寸和忌惮,在经过马车时勒了缰绳,嘴里骂了一句后绕开。
马车停了下来,虽未避让,但若是绕开一些必不会撞上。然而后面的宋三公子宋景志压根无所顾及,见马车一动一动地堵在路上,恶意一起直接冲了过来。
所有人都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只见他的马还没有碰到马车,马前蹄一跪,他整个人直直地飞了从去。
一时之间,惊呼声四起。
前面的管事连忙下马过来,将他扶起。
他捂着心口,一张嘴就吐出一口血来,“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给小爷滚出来!”
坐在马车前的车夫目不斜视,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而马车更是纹丝不动,好似里面没有人一般。
“好哇,本公子在京中多年,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硬茬子。”宋景志一抹嘴边的血,示意那管事扶自己起来。
那管事心中忐忑,小声劝道:“三公子,你伤得不轻,还是先回府请大夫看一看。至于这碍眼的人,必是跑不掉的。”
“不!”宋景志“呸”了一声,吐出一些血沫子。“这口气本公子忍不了,我倒要看看,是谁敢拦本公子的路。”
他凶狠地上前,欲去掀开那马车帘子。
这时马车前面的帘子一开,一张芙蓉面一闪而过。“这位公子,大路朝天,你怎能如此横行霸道?”
虽是惊鸿一瞥,他却被惊艳到失了神。听到那又娇又软的声音,无端地酥了骨头,恶意倒是消了下去,但邪念又起。
京里的世家大户,出行的马车皆有象征身份的徽记。他见这马车虽然大是大了些,可一来样式普通,二来也无徽记,想来至多不过是家底殷实的人家,或者是商户。且必是外地人。
原因无他,他的姐姐宋玉婉有着京中第一美人的称号。而马车内的美人儿容貌竟丝毫不输他的姐姐。若这美人儿真是京城人氏,不可能无人知晓。
“这位姑娘,你可知我是谁?”
“我不认识公子,自然不知道公子是谁。我想着不管公子是谁,也得依规矩,遵律法而行事。如今日这般纵马在闹市,显然是不妥当的。”
宋景志大笑起来,许是扯到了内伤,脸上的皮肉抽动着,看上去有些扭曲。“姑娘与我谈规矩律法,可真是好得很。你不知我身份,我不怪你。我堂堂国公府的公子,也不是没有气量的人。你若能自罚三杯酒以赔罪,这事就算是揭过了。”
可巧的是,旁边就是一家酒楼。
“错在公子,公子怎好意思让我赔罪?”
“错与对,本公子说了算。这位姑娘,我怜你一介女子,不愿与你为难。你若是个识趣的,还是照做的好。”
马车内一时没了声音,他还当自己的威胁利诱起了作用。
他得意地笑着,伸手去掀马车的帘子。
这时那又娇又软的声音再起,“我不善饮酒,若不然让我夫君陪公子喝几杯如何?”
夫君二字一出,让他很是意外。方才那张芙蓉面晃了他的眼,他自是没有看清美人儿的发式。一想到这样的美人儿竟然被人捷足先登,他顿时无比的恼怒。
“你夫君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本公子喝酒?”
他怒极,一把上前准备去掀车帘子。
谁也没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只听到他抱着自己的手,痛得缩成了一团。
与此同时,马车的帘子掀开,露出了一张宛如神子的脸。
这张脸,宋景志见过,当下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身体和手,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芳业王,是芳业王!”
有人也认出了慕容梵,惊呼着,立马跪了一大片。
不少人反应过来,既然马车里坐着的是芳业王,那么能与芳业王同乘的女子是谁?答案不言而喻:刚才那位貌美的夫人便是芳业王妃。
宋景至全身抖得如筛糠一样,他一年前犯了事,为避风头离京。好不容易回京,还想着如何的扬眉吐气,谁成想好死不死撞上了芳业王。
芳业王何许人也!
刹那之间,他已然想到了自己的死状。
上回他的舅舅常七给他顶了罪,落在沈溯手上。沈溯铁面无情,任他们宋家四方周旋依旧不留情面,常七也因此被判流放。
听说他四叔和八舅前段日子出了事,惹的人就是这位王爷。那两人如今还在牢中,等着秋后问斩。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除了求饶,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当街纵马,险些伤及无辜,自己去衙门领罚吧。”
“谢王爷,谢王爷!”
他伏地不起,直到马车远去。
马车内,姜姒把玩着手腕上的佛串,笑得无害而娇憨。哪怕是已为人妇,哪怕是还怀着身孕,她脸上那种稚嫩与绝色相融合的美,在一颦一笑间越发的显现出来。
慕容梵目光包容,暖意生情。
“就这么高兴吗?”他问。
姜姒歪着脑袋,娇媚天成,“这都是那宋三自找的,谁让他不仅行事张狂,还心术不正。你教我的,不可作恶,但可顺势而为。我这么听你的话,你不高兴吗?”
“我教你的何止这些,为何其他的话你不听?”
这话一出,姜姒瞬间热血上涌,冰肌玉骨泛着粉色,恰如霜雪覆上了一层花瓣,因为她想到了床笫之间男人的那些循循善诱,以及自己偶尔的不配合。
“你…你…你怎么这样!”
“我哪样了?”慕容梵欺近,原本柔和的目光生变,仿佛是苍穹投下巨网,一点点地收紧着,让人无处可逃。
姜姒确实无路可逃,只能往他怀里钻。
……
且说那宋景志连家都没回,直接去衙门领了罚。
这样的罚因着没有苦主,其实也就是走个过场。但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是传得到处都是。
宋家人如何商议的无人知,但出面的是宋玉婉。
宋玉婉递了帖子进芳业王府,方嬷嬷将帖子展示给姜姒看。姜姒漫不经心地瞅了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见就见吧。”
她几乎没怎么梳妆打扮,宽大的衣裙如水泄地,说不出的矜贵又随意。松挽着一个脑后髻,髻中仅一根玉簪。
论辈分,她为长。
宋玉婉见到她,自是要称呼她为十七皇婶。
“我那弟弟离京一年多,不认识十七皇婶,实属无意冒犯。十七皇叔大人有大量,并未与他计较,我想着十七皇婶也不会与他一般见识。然而他确实失了礼数,又碍于自己是个男子,便托我这个当姐姐来给十七皇婶赔个不是。”
“这么说来,我与王爷不与计较是应该,他事后来赔礼却是当夸?”
“我不是这个意思。”宋玉婉面色微变,“十七皇婶,你误会我了。”
姜姒看着她,瞧着有些懵懂。
明明看上去最是一个不怎么知事,除了美貌一无事处的女子,但她却再也不敢小瞧。她不仅不敢轻视,反倒心神一紧。
“十七皇婶,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我看你是个聪明人。”
“……十七皇婶,你真爱说笑。”
“我会变戏法,但我不会说笑,我只会逗人笑。”
“……”
她挤出笑模样,“十七皇婶就是会说笑。”
“你说我会说笑,我就权当你是在夸我。”说到这,姜姒浅浅一笑,笑靥如花盛放在极妍的脸上,眼底却是越发的冷淡。“问句不好笑的话,你可得老实回答。”
“你问。若是我知,必会如实相告。”
“你必是知道的。”
但是过了好半天,姜似却是没有问。
这样的她,矛盾而不自知,让人看不透。
宋玉婉没忍住,问:“十七皇婶,到底是什么事?”
姜姒将手腕上的佛串取下,把玩起来。她一颗佛珠一颗佛珠地捻着,直到捻到那天眼石时才停下,慢慢地睨向宋玉婉。
“那日在祥秀苑,姜侧妃所用的毒是从哪里来的?”
第 80 章
宋玉婉盯着那佛珠看, 那天眼石的纹路如复眼,流转着绮丽而奇异的色彩,幻化成数不清的光圈。
她自己原本也有一串, 仿着这串而制。但仿品就是仿品, 哪怕佛珠再是润泽饱满, 其点晴之处的玉石比之眼前这枚天眼石相差不知多少。
天眼石的光圈将她围住,她恍惚听到姜姒的问话,心神震了一震, 下意识回道:“那日原本我是打算一人去看望你和方姑娘, 碰巧遇到姜侧妃, 我想着你们姐妹情深, 便不疑有他地与她同行,如何知道她有害你之心。”
“也是。”姜姒依旧把玩着天眼石, 语气有些沉重。“我与她姐妹一场, 若非事实摆在那里, 我也不相信她会害我。我们进祥秀苑时, 自身以及随身之物皆检查详细, 我实在是想不出她是哪里弄到那些害人的东西?”
一时无言,宋玉婉不知在想什么。
姜姒幽幽地一声叹息,“实不相瞒, 她害我不止一次,实在是防不胜防。我此前一直长在京外,于京中之事知之甚少,这等姐妹不和的丑事我又不想让王爷知道。
如今她是福王侧妃,我们始终免不了有往来。如果不知她的手段, 日后岂不是更加胆战心惊。你我同为天家妇,你若是知道一些, 还望不吝告知。”
这番话既揭了自己的短,又示了弱。
宋玉婉原本还有些忌惮于她,觉得她能独得慕容梵的垂爱,必是有过人之处。听到这番话后,又觉得自己有些太过谨慎小心。
身为天家妇,还是皇子妃,她当然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太子多年体弱,朝中支持二皇子的人不少,宫中还有太后与贵妃为靠。他们宋家选择二皇子,二皇子及其一派选择她,皆是为了强强联手之故。
未出嫁之前的那些心思,她尽可以去搏一搏,而今尘埃落定,她不应该再想东想西,唯有助夫君成就大业一道为正途。
芳业王虽不理朝政,但极得陛下看重。如果她能与芳业王妃交好,让对方信任自己,说不定日后会大有用处。
思及此,她斟酌道:“十七皇婶所询之事,我好像听过一些。有些女子喜用香粉之物,那香粉盒子里上面是香粉,下面是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原来是这样。”姜姒装作极为震惊的样子,后怕般地松了一口气。“得亏你告诉我这些,否则我想破头也不知道她那些东西是如何带进去的。”
她这般不沉稳,看在宋玉婉眼里自有另一番思量。
宋玉婉越发觉得自己之前想多了,怎么会认为这样孩子气的人不能小瞧,为此在来之前还思量了许久。
“自来人心难测,上有规矩,下有路数,总有心机深重之人,处心积虑地行着不为人知的隐晦之事。十七皇婶见的不多听的也不多,自是想也想不到。我若不是长在京中,听得多了,恐怕不知中了多少算计。”
“这京中的人,怎地如此多的心眼。”姜姒好看的眉蹙着,似是很苦恼的样子。“还好有你这么个年纪相当的侄媳妇,否则这偌大的天家,我还真不知道与谁能说上几句话。”
侄媳妇三字,让宋玉婉有些不快。
二皇子随陛下出京祭皇陵后,便被留下监管修葺皇陵事宜。陛下的这一举动,令朝堂上下动摇了好些天。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让太子监国,又留二皇子在京外的意图。所以她在京中,如今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说拉拢人心。
“十七皇婶若是不嫌弃,我时常过来陪你说说话,可好?”
她看到姜姒有些意动之色,心下一喜。
谁知姜姒面上的动心一闪而过,随后便被担心和犹豫所取代,“不妥当的。太妃娘娘正在府中静养,我日日都要侍疾,实在是抽不出空来。不如…日后有了闲,我再邀你过府?”
“……那自是太妃娘娘的身体要紧。”
太妃娘娘瞧着应该也没几日好活了,自己也等得起。
宋玉婉如是想着,俨然认为自己已经拉拢了姜姒,强压着喜色不显,尽量装作同样担心秦太妃身体的样子,一双眼睛却是不自觉飘向了外面。
若是能时常出入芳业王府,便能时常与那人相见……
姜姒像是完全不知道她的心思,还在那里六神无主般地碎碎念,“难怪别人说媳妇不好当,寻常人家的媳妇都不好做,何况我们是天家妇。这宫里宫外的一堆事,我是一件也理不明白,这可如何是好啊?”
“十七皇婶莫要忧心,若有什么不明白的事,不如说给我听,或许我还能替你出出主意?”她说这话时,心中的期待压都压不住。早知今日之行如此顺利,她之前的那些揣测与考量多少显得有些多余。
“我……”姜姒像是有话要说,左右看了看,仿佛是很忌惮一旁的方嬷嬷,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没,也没什么事。今日时辰也不早了,我还得去侍候太妃娘娘用药,就不多留你了。”
这般做派,让宋玉婉以为是方嬷嬷在场,所以姜姒才会欲言又止。而姜姒如此直白的赶客,宋玉婉竟然没有半点生气,反而压抑不住内心的欢喜告辞。
出了王府的大门,宋玉婉停下来回望,眼中闪过一抹得意。她满心瞒眼的以为自己这一行拉拢了姜姒,不久之后定会成为芳业王府的常客。
而在她走后不久,那屋子的屏风后面便走出来一个人,正是秦太妃。
秦太妃简衣常服,气色如常,哪里有半点病态,冷哼一声后,对姜姒道:“这位二皇子妃,心思太多。”
姜姒道:“不管她什么心思,我已知道我想知道的事。”
一是她已知道宋玉婉是知情者,二是她也知道那东西是如何混进祥秀苑的。因为她根本没提姜姽是哪一日用的毒,而宋玉婉却精准说出是哪一日。还有她也没有说那毒是粉状,宋玉婉直接点出了香粉藏匿之事。
宋玉婉应该是一早就知道,但并没有提醒她,或许是想借姜姽的手除掉她,也或许根本就是帮凶。
这样的人,她怎么可能会结交。
“你个小机灵鬼。”秦太妃笑起来,“二皇子这媳妇精明过了头,思量太多,反倒被聪明误。她以为拉拢了你,而你压根没有给她一句准话,还让她吐了个干净。不过以她的心机,很快便会回过神来。”
事实正是如此。
宋玉婉回去的路上已经反应过来,很是恼怒。
今日她明明是为了弟弟的事登王府的门,最后她不仅被人牵着鼻子走,完全忘了弟弟的事,还被套了一堆话,且除了一句“日后有了闲,再邀你过府”这样说了等于没说的空话之外一无所获。
她气得心肝肺都疼,还拿不准姜姒是误打误撞,还是有意为之。左右拉扯着怀疑着,越想越懊恼。
等见了秦太后,将今日之行的事一说,换来了秦太后的一声冷笑。
这声冷笑,让她汗颜。
她为自己辩解道:“孙媳念她是长辈,有心想替她分忧……”
“长辈?”秦贵妃睨着她,“论年纪,她还比你小一些。论出身,她不知比你低了多少,你若真拿她当长辈看,权当是我们看走了眼。”
她们选择她,并非是因为她这个人,而是她身后的庆国公府。这一点她心知肚明,但她以为自己本身也是极为出色的。
然而秦贵妃这话,竟是半点情面也不给她。
“母妃,儿媳知错了。”
为今之计,除了认错,所有的辩解都是多余。
秦贵妃对她的态度还算满意,但仍有许多挑剔之处,比如说她今日的装扮,委实是太过华丽,甚至可以说是花枝招展。
“启儿不在京中,你行事更应该稳重些才是。”
“是。”
“以后芳业王府那边,你少去为好。”
她低着头,又应了一声是。
秦太后和秦贵妃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是有些不虞。
这对姑侄焉能不知她的心思,因着所图的是宋家,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毕竟万事不如她们的大事重要,等功成之时,有些人有些事再来计较也不迟。
她恭敬地告退,出了大殿后缓口气之时,隐约听到殿内传来两个字“蠢货。”
而此时的芳业王府,秦太妃和姜姒婆媳俩正有说有笑。
秦太妃说着,慢慢隐去笑容,道:“你今日真真假假地说了一堆,倒是有句话真得不能再真,天家的媳妇确实不好当。如今京中风云之相已现,你得更加小心才是。”
姜姒也敛起笑容,郑重点头。
自陛下祭皇陵以来,京中确实已有风云聚变之相。那些明里暗里的波滔与暗涌,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涨涨落落,席卷着各方的势力。
“也不必过分紧张,我这个将死之人还有些用处。”秦太妃说着,朝姜姒眨了眨眼睛。
姜姒眉头重新舒展,不禁莞尔。
自古以来婆媳关系都是一道难题,她很庆幸自己有这么一位开明的婆婆。
“母妃,您定能长命百岁。”
“百岁就算了,七八十也就够本了。我这辈子啊,前半辈子因着心中执念,错过了太多。下半辈子我只想为自己而活,为在乎我的人而活。”
说到这,秦太妃的面色有些怅然若失。
她似乎是在追忆,也或者是在怀念。
姜姒没敢打扰她,静静地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自嘲一笑,“有些人,你以为你很在意,甚至可以为之抛弃一切。但是到最后,你才发现原来你所在意的从来都不是那个人,而是你心中的执念。”
“母妃在意的人,是在宫里吗?”
秦太妃不置可否,似有一声叹息,“都过去了,我已经放下了。”
见她如此,姜姒便没有再问。
这时下人通报说是王爷回府,很快慕容梵修长的身影就出现在视线之中。
金相玉质,卓尔不凡,可谓龙章凤姿。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沈溯。沈溯的手里,扶着一个人。那人一身的京吾卫服,垂着脑袋,看上去不知是晕了还是伤重。
等走得近了,姜姒才看清楚,那人竟然是慕容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