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完结】

    第90章

    “今日为何予我?”贺雪权怀着一些忐忑开口询问。

    “因为, ”乘白羽定定道,“我打算冲击雷劫。”

    “我要走了,你也走吧。”他说。

    前一刻还柔软着身体发出粘腻吟哦的人, 此刻神情平淡声音冰凉:“算是道别。”

    四肢百骸, 百热俱凉,贺雪权心头赤血一寸一寸凝住-

    “爹爹可有万全的把握?”

    李清霄忐忑,抿着唇又道:“爹爹催促我早日习生水术, 是否就是盼着这一日?”

    “哪里盼着, ”

    乘白羽温温柔柔地笑, “即将见不着我小阿霄, 我怎会盼着?”

    生水之术,李清霄和乘轻舟两个修习这么久,终于融会贯通,将来教授李清乘不在话下。

    这桩心事既成,还留恋什么?

    这也是乘白羽十分笃定不会再收徒的原因, 他不打算多在九州流连。

    旁的, 仙鼎盟尽可交予蓝当吕, 人世间当再无挂碍。

    李清霄不死心, 又问:“听闻遐邈泽有一种贝母, 可抵御天雷,爹爹从前不是有一盏遐邈贝母制成的灯?”

    乘白羽只道:“雷劫乃天道之威,哪有捷径。”

    说罢岔开话题。

    父女两个又谈一些修为、宗门中事,李清霄从红尘殿退出去。

    殿门外乘轻舟与霜扶杳候着, 另还有一名清俊青年,

    霜扶杳赶着问:“如何?乘白羽打消念头没有?”

    李清霄雪颌冰颊愁云密布,摇摇头。

    “你劝也不听?”霜扶杳倒退两步,“他是铁了心……”

    “我瞧爹爹模样, ”李清霄轻轻道,“不像是要历劫,反像是赴死。”

    李清乘道:“是否是因为我的缘故?人人皆道我形貌肖似生父,如故人再临,想必阿爹瞧见我心情不佳。”

    他的长相,实在像足了李师焉,越长大越如此。

    “不会,”一旁乘轻舟十分肯定,“父亲不会的,不是特地为你制一盏灯?咱们几人当中只有你,父亲只将幻灯术传授给你。”

    边上霜扶杳来回踱步:“我分明记得遐邈贝母有用的,春行灯的壳子到底在哪?还在衣冠冢里吃灰吗?”

    四个人,按下不祥的预感,凑在一处叽叽喳喳商议对策。

    他们四个随意哪个出去不是威震一方?霜扶杳也是快继任甘棠一族族长之位的人,眼下却仿佛四个小孩子。

    像是四个小孩子,也像是无忧无虑的旧时光。

    “呸,越说越没谱。”李清霄斥道。

    霜扶杳委屈:“哇,你呸我!不然呢?只有南海观音宫的佛像是现成的,都是贝母打造,只须趁人不备偷出来——”

    李清乘面露困惑:“到南海佛国行窃,不好吧?”

    乘轻舟瞅一眼霜扶杳:“不能怪阿霄呸你。”

    相比之下他最稳重,也最客气,不肯轻易出言,小心翼翼维护着失而复得的手足之情。

    “哇哇哇,”霜扶杳大呼小叫,“早知如此我不如睡死过去好了!里头那是谁的爹?难道是我的??”

    乘轻舟无奈:“哎,小声些。”

    李清霄则道:“你还不服气?打主意打到佛祖家里,你也不怕给爹爹招来更厉害的雷劫!”

    “……都小声些。”

    “小声不了,你们兄妹三个合起伙来欺负人!”

    正低声吵嚷,贺雪权自廊庑转角处走来,四人立时噤声。互相看看,霜扶杳扯扯李清霄袖子:“你去问问。”

    倏尔之间贺雪权身影一闪出现在他们面前:“何事问我。”

    霜扶杳梗着脖子:“问你能不能劝劝你道侣,别急着飞升呗。”

    “你道侣”三个字一出,贺雪权面上肉眼可见明亮几分。

    接着霜扶杳道:“至少将春行灯找回来备着吧?着急忙慌赴死一样。”

    “……”

    有那么一瞬,兄妹四人皆感到一窒,远远路过的仙鼎盟门人也一样,那是修为高深之人灵力波动的缘故。

    “你你你,”

    霜扶杳自知失言,连连推乘轻舟,“你哑巴啦?两个都是你爹,你张嘴问问啊。”

    “父亲,”乘轻舟缓步上前,执一礼,“……父亲打算与阿爹一同历雷劫么?”

    霜扶杳惊呆:“……谁教的啊?谁让你问这个啊?闭嘴,别瞎问,别瞎问啊,人本来没这种疯念头,被你问出来了。”

    “父亲,你是不是——?”

    乘轻舟还待问,被霜扶杳捂住嘴,李清霄在旁叹气,红尘殿前一时乱作一团。

    “无须春行灯或旁的法器,”贺雪权忽然开口,“我保乘白羽无虞。”

    说罢迈入殿中,身形稳如山岳,步履重逾千钧。

    殿内乘白羽正拾掇书册,回首道:“几个小的在闹什么?”

    贺雪权道:

    “你也该放心,他们几个看似没有正形,实际霜扶杳跳脱,阿舟稳重,阿霄最有主意,阿乘年纪轻轻心气却正,正合互补,不会闯祸,也……”

    乘白羽偏过眼神:“?也什么?”

    贺雪权笑道:“也不会沉闷无趣,会一直忻悦无忧。”

    乘白羽想一想:“但愿如此。”

    请务必,一直这样吵吵闹闹的啊。

    蓬勃的,不息的,挚友手足,相亲相爱。

    两人行至书案,乘白羽的手无意识握在袖子口摩挲:

    “你要与我一同历劫?我劝你不要起这个心思”

    “嗯,不好么?你觉着我的修为还不配?”贺雪权反问。

    “……不是,修魔修到雷劫,你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贺雪权眼中如炽:“你还笑,你的春行灯是不是给李师焉了?”

    乘白羽也不避讳,颔首承认。

    贺雪权摇头:“我不与你一同入雷阵。”

    乘白羽立在桌案边上,抬起眼。

    “阿羽,”贺雪权眨眨眼,“你冰雪聪慧,怎么不知?”

    乘白羽微微一愣,徐徐吐出一口气。

    “原本想过,”贺雪权抬手抚上他的发,“想想还是罢了。”

    乘白羽并不接话,埋首整理书箧,贺雪权又问:“旁的都收拾妥当了?”

    “嗯,”乘白羽道,“一并存在凤箫殿吧。”

    默默相对,贺雪权一本一本帮着递书册,乘白羽接过。

    忽而贺雪权道:

    “我知道凤箫殿里有什么。”

    啊。

    “是画像,”贺雪权苦笑,“你的画像,是李师焉所画,对么?”

    乘白羽眼睫低垂:

    “是。”

    复道,“他于丹青一途造诣极高。”

    “是么。”

    贺雪权无意间闯进封禁的凤箫殿,入目雾罥云縠。

    是阿羽,阿羽的画像,或坐或立,宜静宜嗔,千百张画悬在梁上,浩如烟海。

    倒也有几张画李师焉的,寥寥数张。

    “不是他技艺高超。”贺雪权静静道。

    是他爱你比较多。

    沉默寡言的隐者,高居云端的谪仙,无限爱意化成浓墨重彩。

    被描摹的人也是领情的,珍重收藏,一张不落挂在两人居住过的殿宇。

    “莫将阑算什么,”贺雪权怅然,“这才是一生之敌……且永世没有胜算。”

    乘白羽眼神安静:

    “在我这里白白耗着你了吧。”

    “我召唤雷劫以后,无论是飞升还是陨落,你都走吧。”

    贺雪权摇头:“我不走。”

    “那你……?”

    贺雪权绕过桌案轻柔地拥住他:

    “我只是想说我爱你也很多的。”

    “阿羽,你感受到了吗。”

    “嗯。”

    贺雪权抱着他慢慢摇晃:

    “检点此生,我发现我一生的故事,其实只是与你两个人的故事。”

    “等闲轻抛却,我舍不得呢。”

    “阿羽,你先去吧,好么?”

    乘白羽晃得头晕,朦朦胧胧答道:“好。”

    ……

    至日大雪,乘白羽卜得吉时,择址在鲤庭。

    午时前后一霎雪日天晴,一霎风波漫卷,鲤庭上蓦地掀起丈高的波涛,白日隐匿云海千叠,碧骖山隐隐撼巍,大地震动。

    突地云间极亮的紫光一闪,风雷筛霜雪,穿重云疾射而下。

    乘白羽青袍一闪,踏入雷阵。

    “阿羽,阿羽。”

    贺雪权立在一侧云端,目光紧紧钉在风浪正中。

    为何?

    紫雷一道接着一道,夜厌开始铮鸣,声声不平,阿羽一生行善,从没做过一件背信弃义之事,止戈偃武,保了多少凡间生灵。

    为何?他的雷劫这么重。

    老天你没长眼。

    这样质问天道,寻常修士大多要心里怵一怵,贺雪权没有,坦然无比,解下夜厌掂在掌中。

    贺雪权想得很清楚,即便乘白羽扛不过雷劫,你天道算什么东西,休想夺他性命。

    一炷香,两炷香,鲤庭之上黑云压顶,雷光荡魄风声怒驰,没有丝毫减轻的迹象。

    贺雪权朗声一笑,提剑飞入雷霆中央。

    雷声震耳欲聋,震得人气海动荡内息乱窜,贺雪权发现在这样的喧阗之中,乘白羽在打坐,他的那只红翡葫芦光芒莹莹,稳稳撑开一隅屏障,一方小天地安稳极了。

    好,好样的阿羽。

    贺雪权一剑祭出,渊渟岳峙一般守到结界前。

    最后几道天雷威力格外骇人,斡波鸣浪,天梁折、地柱劈,贺雪权内府犹如刀割,犹自仗剑不动。

    豁然之间周遭一静,足下不再是云端,也不再是鲤庭水,而是……

    “这里是玉虚天?”

    乘白羽四下打量,随即朝贺雪权奔来,“雪权?你怎么也来了?!”

    贺雪权勉力笑一笑:“你没伤着罢?”

    乘白羽周身完好如初:“倒是你,”

    说着将贺雪权平放在膝上搭脉,长眉敛起,“你经脉好几处震碎,替我挡雷了?”

    一阵窸窣,乘白羽在袖中百药囊翻找。

    翻着翻着,动作一滞。

    缓缓低头,与贺雪权对上目光,面面相觑:

    “这里……真是玉虚天?不是说登仙者忘却前尘,我为何还会认得你?”

    举目四望,天光柔和,远处白色殿宇三三两两,近处白沙铺地,玉石装点,繁卉仙草,欣欣向荣。

    贺雪权大笑,鲜血喷涌也不在乎:

    “哈哈,什么天道!还不是被我们破开惯例?阿羽,你还记得我!”

    复道,

    “阿羽,阿羽,我曾说与你一同登玉虚天,我对你的誓言总算兑现一项。”

    乘白羽也笑,笑意浅淡许多。遂按住人施针喂药,自然而生托出葫芦施展医术。

    这么一看,又是一惊,再看看贺雪权身边的夜厌,他们不仅带着记忆,竟然还带着法器。

    是……

    “是你的夜厌,”

    乘白羽一点一点说道,“庇护了我的葫芦,庇护了我。”

    贺雪权握他的手:“是你赠的夜厌。”

    两人对视,乘白羽的眉眼澄明如昔,有一丝担忧更多的是平和,贺雪权渐渐瞧得痴了。

    “不说这些,我先与你疗伤。”乘白羽道。

    一如多年前学宫西南的荒沼初见,他紫袍缓带,捋着宽袖漫不经心:

    “你这小狼崽子倒可怜,罢了,我给你瞧瞧伤。”

    贺雪权潸然泪下。

    一晃经年,他们终于从头来过。

    ……

    忽听仙乐阵阵,一列彩云远远飘来,为首一仙子清声笑道:“两位上仙一同历劫!闻所未闻、闻所未闻!”

    对二人执礼,“恭喜。”

    乘白羽站起身还礼:“多谢。”

    想来这些是前来接引的上仙。

    中有一人,白衣墨发,鼻梁高悬,眉目如霜,

    越众而出,掌中一只红翡葫芦,

    恰此时乘白羽手中的葫芦肚中白光一烁,像是回应,此人葫芦当中红光疾闪,众仙无不称奇。

    “敢问这位上仙,”

    来人嗓音涵沉,带着疑惑,“可认得我的法器?”

    “你……”乘白羽心魂震颤,喃喃轻语,“你的法器也得以保存?”

    来人自怀中摸出一物,制式的宫灯有些损毁,破破烂烂的,依稀可见旧日珠贝的光彩。

    工笔画璧,瘦尽灯花,那是春行灯的灯罩。

    仙人道:“此物护佑,得以保存,此物上仙可也认得?”

    一怔。

    春行灯护佑了李师焉,夜厌又护佑了乘白羽。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不过灯罩自然不比夜厌的强悍,没能保下李师焉的记忆,那么……

    “这位上仙,”李师焉蹙眉,“你我的法器一式同制,又有联结,我是否是你的故人?”

    你是否是我的故人?

    故人虽故昔经新,新人虽新复应故。

    新人耶?故人耶?

    地上贺雪权唇角鲜血淋漓:“阿羽,咳咳、阿羽,我好疼。”

    冲他伸出一只手。

    另一边李师焉不依不饶前跨一步,乘白羽蓦然回首。

    “你名阿羽?好似听过。”-

    全卷·终
图片
新书推荐: 协议结婚的妻子不想离 她那么癫,你惹她干嘛[快穿] 旧爱GB 异能是换装的我天下第一 恨君恩 月明独照我 明婚正配 谁先动心谁是狗 来自地狱的上弦一转职式神 漂亮渣受[快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