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嗯,其实法器联结,现今回想,是答应得有些轻易。


    因为通常只有极亲近之人,譬如父母亲族、同门手足,和……道侣,才会联结法器。


    寻常传信,一张传音符也罢了。


    这会子春行灯猛闪,大约是方才乘白羽传字,李师焉这时回信。


    贺雪权劈手夺过灯盏,春行灯盈盈浮光通体殷红,当中本来只有一种夜厌的玄光异色,现如今竟多出一挼白光。


    “是什么人?”


    贺雪权笑意森然,“何时同你这般交好,我怎不知。”


    他动了怒,乘白羽第一时间感知。


    下一个念头还未形成,


    “唔!”半截吟叫吞在嗓子口。


    甚么念头,都远去了,被幢得几乎魂飞魄散。


    这一回贺雪权没有留力,拉他的腿挂在臂上,压到内殿窗前。


    这里是虚妄,是芥子,明明空无一人,却有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感。


    “又填满了,”


    不知过去多久贺雪权火气稍平,抱着乘白羽深吸一口气,


    “总没有余裕再作他想了吧?说。”


    “是谁。为何联结。”


    乘白羽神魂归位,一根指头动弹不得。


    有一瞬间的疲累。


    或者,不如实话告诉。


    不是法器的事情,而是说:雪权,你与我解契罢了。


    除却床笫间这点事,你我还有哪一点像道侣。


    啊,世间倘果真出自修月手,快些将这一卷写完吧。


    “解掉,无论什么人。”贺雪权命令。


    “好,”


    乘白羽软着嗓子,“解了。”


    眼下不是惹怒贺雪权的好时机,正要去沙凫州走一趟,先稳一稳。


    乘白羽清清嗓子:


    “不过承风学宫一弟子,我怜他体弱多病,因吩咐,但有急事可循灯传我知道。”


    贺雪权一瞬不瞬盯他的脸。


    他的身上欢娱气息未散,脸色兼带着脱力的青白,眼神又清又媚,分外无辜。


    “原来如此,”


    贺雪权稍霁,“你虽是学宫宫主,又并不与他们教习相处,不必太上心。”


    “各有造化,渡他们作甚?解了。”


    “好,”


    当着面,乘白羽手掌竖起,“我起誓,立刻去解。”


    “不必立刻,”


    贺雪权想一想,“等我回来,我陪你去学宫。”


    “你明日乖乖回鲤庭,嗯?”


    乘白羽没答。


    帐外蓦地想起喧嚣声:


    “好强的威压!”


    “是何方高人!”


    “盟主,春行仙君,”


    帐外蓝当吕急道,“荡剑台有大能降世!”


    “可是鬼修?”贺雪权匆匆披衣起身。


    待要出门,未及出门,门从外被推开。


    进来一人,衣发如霜,腰间露出一角宝葫芦,身后一众仙鼎盟门人无一敢近身。


    蓝当吕冷汗涔涔:“属下无能!”


    “你——”


    “无妨,”


    李师焉抢道,


    “自古刀修,悍戾求成,你不过元婴中期修为,刀风之中却自有中正平和之气,五百岁前有望入化神境。”


    !他是谁!化神修士在他口中犹如蜉蝣不过尔尔!


    他是谁,蓝当吕胸背湿透,不过一招而已,自家功法在他面前竟然暴露无遗!


    榻上乘白羽,双眼无神,默默端正衣衫,春行灯踢进衾被。


    别闪了,真要瞎了。


    这人,乘白羽揉揉眉心,怎这时候上门。


    “未知前辈驾到,”


    贺雪权缓缓施礼,“不知有何指教。”


    李师焉单手朝榻上一指:“我找他。”


    众人看不清榻上情形,帷幔层层,贺雪权出来前遮个严实。


    可盟主榻上还能是谁,只能是乘白羽。


    “哦?”


    贺雪权眼睛微眯,“未知,前辈找内子何事?”


    “盟主,”


    蓝当吕出声提醒,“此人修为深不可测。”


    “小子,”


    李师焉袖子撩向身后,“多余。”


    贺雪权吩咐:“左右护法,遣将士先行回帐歇息。”


    蓝当吕横刀未退:“此人闯门,恐怕是敌非友。”


    “哈,”


    李师焉笑得嚣张,“贺盟主,你的下属倒是明眼人。”


    “退下。”贺雪权厉声道。


    “是。”蓝当吕犹豫再三,率众人出去。


    “你这是何意。”


    贺雪权转向李师焉凝目不发。


    “方才那小子眼光毒辣,也知你,”


    李师焉复指榻上,


    “护不住他。”


    审视一晌,贺雪权忽道:“你是披拂阁阁主。”


    “哦?你竟也不瞎么,”


    李师焉抱臂笑道,“有这等眼力。”


    “世间有此修为,四界九州,恐怕只有李阁主一人。”贺雪权也抱着手臂。


    “是我小瞧你,”


    李师焉道,“既知我来历,你倒不惧。你的剑何在?”


    “我还知道,”


    贺雪权勾唇,“你非本尊,区区幻术,不值得夜厌出面。”


    “前辈术法高妙,能瞒过他们,瞒不住我,”


    贺雪权冷眼,“寻内子到底何事。”


    “内子?”


    李师焉的幻象问,“你是他的丈夫?”


    “正是。”


    “是么,”


    李师焉沉吟,“一丈之内方为夫,倒要请教,一年之中你有几日陪伴他左右?”


    ……咳咳,乘白羽一只手掀开帷帐。


    别问了,问这些做什么?


    很像娘家人上门打负心汉。


    乘白羽少时,跟着几个师兄弟跑去教训欺负师姐的负心人,就是这副架势。


    “眼看入秋,”


    李师焉继续问,“阿羽秋日爱喝什么茶?喜食什么点心?”


    贺雪权恍若未闻,声线凝滞:“阿,羽?”


    “是啊,阿羽夜间助眠又燃什么香?”


    “阁主,”


    乘白羽清清嗓子无奈道,“这些您知道么?细枝末节无足轻重——”


    他就要从帷幔中出去,一股力道猛地袭来,贺雪权横腰把他撞回榻上。


    “我不知,”


    贺雪权眉宇间阴沉无比,“你夜间还须燃香助眠?”


    “偶尔不能入眠,并不成习惯。”乘白羽耐住性子。


    这话是真,红尘殿华丽广阔,他又没有点侍者在殿中,孑然一身,有时是不太好睡。


    奇怪。


    李师焉如何得知?阿杳说的么。


    “我都不知道,”


    贺雪权牢牢禁锢住乘白羽的身体,“他为何知道?”


    “……是啊他为何知道?”


    乘白羽的疑问很真心。


    帐外李师焉:“阿羽,你来,我今日必要亲眼看见你无虞。”


    “你二人,”


    贺雪权丝毫不理会,“何时相识。”


    乘白羽暂时闭嘴。


    要说认识披拂阁阁主的始末,阿舟便有可能藏不住。


    还没编好呢,滋啦——,裂帛断坠,乘白羽的青袍应声而碎。


    “你,”


    贺雪权在他耳边问,“穿起衣裳做什么?急着去见他?”


    “不过寻常交游,”


    乘白羽忍不住分辩,“或许有急事,你何故一脸敌意?”


    “寻,常,交,游?急事?”


    贺雪权掐他的腰,“没听他说么,只愿亲眼瞧见你的无虞。”


    “是以,他怎会知道你或许安危有虞?”


    贺雪权目光私下搜寻,


    “你的灯呢?方才传信者,果真只是学宫一寻常弟子?”


    “真的、不是这位李阁主么?”


    “……”乘白羽硬着头皮,“不是。”


    “乘白羽,”


    贺雪权撑起一些,居高临下,“你别骗我。”


    “我没有,”


    乘白羽满眼无措无害,“你细想,学宫中人,你前去一探便知,我如何骗你?”


    “那么,你与此人如何相识。”


    “……”


    乘白羽作黯然状,“与你成婚前便相识,他与父亲是旧交,托他照拂我吧。”


    “前日我领知务殿事,这你知道的,没去,盖因途中偶遇这位前辈。”


    “你唤我回来,我不告而别,因此来问吧?”


    ……


    “早就相识?”


    贺雪权皱眉,“我为何不知。”


    “我听你的话么,”


    乘白羽徐徐道,“长久不与这些旧人联络。”


    榻上安宁一刻。


    “你!”


    乘白羽才舒一口气,“我没骗你!”


    “不管,他叫你阿羽,我不爱听。”


    “你去,”


    贺雪权嘶声道,“打发了他。”


    乘白羽手中白光一团轻划,衣裳裂处复原,贺雪权制住他的手:


    “不许穿,不许出去。”


    “就在我怀中。”


    说着贺雪权低首在他膺前左侧红处重重一咬。


    “嘶!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夫妻间该做的事。”


    “你疯了?!”


    乘白羽目露惊恐,“他还在外面!”


    “是啊,因此你最好现在叫他滚,否则,”


    贺雪权犬齿轻挨,“谁知李阁主稍后会听见什么呢。”


    “……”


    乘白羽忍着哆嗦扬声向床帐外,“劳阁主挂念,若非急事,或许来日再议?”


    “你身上有伤?”


    李师焉疑道,“为何声音抖成这样子?”


    告诉他啊。


    贺雪权做口型。


    乘白羽咬牙,声音平缓:“无事,阁主多虑,改日再叙吧。”


    床帐外安静。


    “阿羽,”


    李师焉声音如咽如含,“只须你一句话,我进帐来,带你走。”


    !


    “呃!”


    贺雪权抬起头咧嘴,犬齿染上血丝。


    “他说,要带你走?”


    “你要跟他去哪里,阿羽?”


    “先前提过一嘴知务殿差事,约定同行,”


    乘白羽飞快道,“没有旁的意思。”


    “他年纪多大了?你也想想,”


    眉眼耷拢,眼角生绽出泪,“你、你别咬了。”


    许久。


    “让他走。”贺雪权道。


    乘白羽勉力沉着:“李阁主,今日不便,您先请回吧。”


    话音未落贺雪权纵身长驱,狠狠掐他的腰将他死死钉在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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