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桃桃出事了。
杂居区那边鱼龙混杂, 姐妹俩平时进出都是一起的,做事低调,不想惹麻烦。
然而, 就在今天中午, 姚桃桃跟人吵了一架。
起因是隔壁那家的婆婆总是手脚不干净, 不是偷用他们家的油,就是借了针线不还。
姚桃桃忍了又忍,没打算发作。
说实在的,没有娘家撑腰的女人, 还是嫁到了城里来的农村人, 就算心气儿再高,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姚桃桃尽力了,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 隔壁那家得寸进尺,趁着她在厨房做饭的时候, 让自家小孩进来偷吃。
等她把第二道菜做好, 出来一看, 嘿,第一盘韭菜炒鸡蛋已经被偷吃完了。
舔得干干净净的, 连根韭菜叶子都没剩。
那小子还故意做了个鬼脸, 小人得志地气她。
姚桃桃忍无可忍,终于爆发,放下手里的青菜, 冲上去揪住那小孩的衣领子,扒了裤子啪啪就是几巴掌。
那小孩扯着嗓子鬼哭狼嚎,惊动了隔壁的家长,这一闹, 便动起手来。
那会儿曹广元和曹广义兄弟俩还没有下班,家里只有婆媳三个,而隔壁有个游手好闲的男人在家里晃悠,听到动静便过来给他儿子撑腰。
加上他的老婆和老娘都在,附近又有他的狐朋狗友,一下凑了二十几个男人过来,把他们婆媳三个一起给打了。
混乱中,姚桃桃挡在了婆婆和姐姐前面,被打得最多伤得最重。
至于姚樱樱和马三姐,倒是没有什么大碍。
这会儿姚桃桃已经进了抢救室,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
马三姐哭着拽住姚栀栀的胳膊:“你妈妈已经带人赶过去处理了,可是小姚,我家没什么钱,你能不能借我一点,我会还你的,实在不行,我把我家的老宅子抵押给你好不好?”
姚栀栀虽然不想跟姚桃桃她们再有什么牵扯,可她毕竟不是铁石心肠。
赶紧进屋拿钱:“你先去医院,我给孩子喂了奶就来。”
“哎!谢谢小姚,谢谢!”马三姐哭得眼睛都肿了,拿了钱赶紧去医院交医药费。
姚栀栀进屋看了眼小星星,没醒,弄起来喂一顿?
毕竟她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来。
算了,让三哥喂点奶粉吧,她赶紧叮嘱了一番,转身出去了。
祁长霄不敢含糊,赶紧推了车出来:“等等,我陪你去。”
两人到了医院,问了问情况,姚桃桃还在抢救中,那就只能先去曹家那边看看了。
到了地方,但见二十几个游手好闲的闲散人员正在跟民警胡搅蛮缠。
这年头派出所的警力本就不够,何况这几天所里还要调查一件连环失窃案,更是一头乱麻,这会儿就算全所出动,加起来也才七八个人,对上二十几个成年男性,完全处于劣势。
何况他们又没有配枪。
不过,这些闲散人员也不敢彻底由着性子胡闹,毕竟,一旦惊动了公安局那边的刑警,那就麻烦了。
所以局面僵持在了民警要抓人,但是抓不走,闲散人员想脱身,却又脱不掉的局面。
姚栀栀不知道所里有没有向公安局那边申请支援,稳妥考虑,还是悄悄地让祁长霄去一趟。
“不行,你去,我留下,这里围了二十几个男人,真要是动起来手来你会受伤的。”祁长霄不肯,两人换换还差不多。
姚栀栀摇头:“不,男人对男人,更容易动手,听我的,你快去。”
“那你答应我,真要是打起来,你赶紧跑。”祁长霄不放心,生完孩子半年多的时间,他老婆已经差不多恢复了以前的身材,身上有一点点小肉肉,但是整体很纤瘦,一看就打不过那些膀大腰圆的男人。
他真的不想看到她受伤。
姚栀栀趴在他耳朵边上说了句什么,祁长霄又急又臊,最后只好憋着一口气,走了。
姚栀栀无奈,她也不想这样。
时间紧迫,先办正事。
转身,她看着那群激动的男人们,再看看系统繁忙到几乎卡顿的瓜源警报弹窗,心里有了打算。
这群人看着同仇敌忾,实则一盘散沙。
不过是为了所谓的兄弟义气,凑在一起吓唬吓唬人。
所以,想要瓦解他们的联盟,是很简单的。
至于怎么瓦解……
男人是好斗的生物,不能硬碰硬,在这种剑拔弩张的环境里,一个柔软的啼哭的小女子,反倒容易让他们放松警惕,甚至于产生动摇。
再利用她手里的瓜源,稍微拿捏一下人心……
姚栀栀掐了自己一把,挤出两滴眼泪,走了过去。
一触即发的紧张环境里,一个穿着白底绿花衬衫的少妇哭着跑了过来,扑上来抱住了汤凤园的胳膊。
柔柔弱弱地控诉道:“妈,你没事吧?都怪我,明知道他们做的坏事,却想着多找几个人见证一下再报警,没想到他们这么不消停,居然想打你,我错了妈,我就应该直接报警的,先把他们抓起来再找证据。”
汤凤园已经见怪不怪了,这次儿媳妇又提前知道了什么?
这个家伙,已经用类似的办法唬了不少人了,这次倒是聪明,先示弱再唬人,免得激怒了这些男人,不好收场。
行,配合一下吧。
于是她故作严肃地看着儿媳妇:“栀栀啊,你都知道些什么?怎么知道的?说给妈听听。”
“我不是想当记者写稿子赚钱吗?有段时间经常来这边找新闻的。”姚栀栀擦了把眼泪,故作胆怯地缩了缩,“然后我不小心,撞见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很严重吗?”汤凤园虽然是民警,但是负责的片区太大,不可能事无巨细都知道,所以她也不清楚儿媳妇说的几分真几分假。
姚栀栀点点头又摇摇头:“没人知道的话,就不严重。”
汤t凤园想笑,儿媳妇演这种呆瓜妇女还是挺像那么回事的,便耐心地询问道:“那你告诉妈,他们当中,有几个人做了这样的事情呢?”
“好几个呢。”姚栀栀怯生生地看了眼这群斗鸡眼男人,往婆婆身后躲了躲,“他们是不是想要杀我灭口啊?”
“不会,他们不敢。你说说,都有什么事情?”汤凤园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点名,越是说得笼统,越是能让这群人心里七上八下的,一边祈祷自己没被发现,一边期待事情赶紧结束。
所以,她也笼统的问一问,不要指名道姓。
姚栀栀点点头,从婆婆身后探出半张脸,扫了眼这群男人,又躲了回去:“有两个跟黑市的商贩有来往,有三个参与赌博,金额很大,还有四个跟别人家老婆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还有五个……”
姚栀栀说到后面,越来越离谱,反正谁也不知道她说的是谁。
这群男人果然吓得脸色煞白,别的都好说,光一个跟黑市商贩有来往,就能定他们一个投机倒把,严重的是可以枪毙的。
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乱了阵脚。
正不知如何是好,姚栀栀身后走过来一个男人。
他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姚栀栀,知道她是和一个男人一起过来的,来的时候还带着杀气,气势汹汹。
还知道她跟男人说了几句之后,便掐了自己一把,跑到人群中装起了小可怜。
他忽然很想笑,是个聪明女人呢。
知道民警这边的人数不占优势,所以不能正面硬刚。
知道自己是个女人,可以充分利用弱势的刻板印象,麻痹对方。
好高明的手段,可惜,没有看到从巷子里走出来的他。
他点了根烟,走到人群中,凌厉的眼神扫过,这群游手好闲的男人们便齐齐松了手。
衣服被扯乱的民警们赶紧整理了一下仪容,齐刷刷看向了这个男人。
男人转身,吐了两个烟圈,默默地打量着姚栀栀。
他的眼神里透着看穿一切的精明,让姚栀栀有些吃不准他想做什么,不禁蹙眉,暗暗思忖着对策。
男人的个头很高,一米八五左右,膀子很粗,宽肩阔背。
深邃的五官棱角分明,即便不说话,也带着强烈的攻击性,加上他的左脸斜着一道六公分左右的伤疤,看起来格外吓人。
他在落魄之前,很有点来头,所以在这一片说句话是很有分量的。
听说这边闹起来了,想过来平息事态,没想到,被这个女人抢先一步。
他饶有兴致地把烟拿开,问道:“你说了这么多,有没有想过,你的一面之词,是做不得证据的。”
“是啊,所以我后来找了我报社的朋友一起过来,朋友说,光是我们还不够,最好是找个民警过来一起见证一下,没想到他们抢在我们前头闯祸了,还把人打进了医院。”姚栀栀故作委屈,自己都快演不下去了,真难受啊。
要不是这里扎堆了二十几个男人,动起手来婆婆会受伤,她真没必要这么压抑天性,装可怜。
也不知道她的演技行不行,总之,男人掸走了烟头,默默地打量着她,问道:“你是汤凤园的儿媳妇?”
“嗯,怎么了?”姚栀栀沉住气,再忍忍,马上长霄就带人过来了。
男人勾了勾嘴唇,自嘲地笑笑,演技这么拙劣,不会以为他不知道她前段时间的丰功伟绩吧?
虽然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她本人,但是她多次帮她婆婆平息邻里纠纷,早就家喻户晓了。
现在装起了小可怜,也就只有他身后这群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会信了。
他把烟头碾灭:“今天动手的是哪几个,自己老实一点,站出来,跟汤大姐走吧。”
十几个男人面面相觑,老大开口了,只好主动站了出来,一共五个,其他的要么是起哄的,要么是隔岸观火的。
男人静静地打量着姚栀栀,再次开口:“跟黑市商贩有来往的,站出来。”
又出来两个男人,简直听话得离谱。
最后,男人盯着姚栀栀,动了动嘴唇:“赌博和乱搞男女关系的也出来。”
又出来八个。
有的是几样都占了,有的是单独一样。
男人扫了一眼,估摸着差不多了,这才问道:“姚栀栀同志,满意了吗?”
姚栀栀没有说话。
她被他看穿了!
这个男人知道她在玩把戏。
她忽然好奇,这个男人身上居然没瓜源警报?
他是怎么让这群无法无天的混子对他言听计从的?
不清楚。
总之,既然这边愿意配合,那她也要适可而止。
她是来平息事态的,不是来逞英雄耍威风的。
便点了点头:“妈,都在这里了。”
“走吧。”汤凤园赶紧招呼老胡等人,把这群违法乱纪的控制住,准备带走。
正好公安局的赶来了,她便赶紧汇报一下这边的情况。
杨树鸣忙,没来,是小孙跟几个年轻警察过来的,还配了枪。
刀疤脸忽然有点庆幸,庆幸他今天做了正确的决定。
他的目光一直锁定在年轻的女人身上,左手指尖摩挲着火柴盒,目光暗沉。
很快,小孙配合几个民警,一起把认罪的十几个人带走。
女人也该走了,她的丈夫站在她身边,满脸的关切,嘘寒问暖。
十一月肃杀的秋风里,女人扬起漂亮的脸蛋儿,给了男人一个灿烂的笑容。
两口子就这么说说笑笑地走了。
刀疤脸默默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直到他们彻底消失在远处的人群中。
身后侥幸逃过一劫的十二个男人簇拥了上来。
“老大,那个女人真的好烦,都怪她多管闲事。”
“要不要找个机会,收拾她一顿?”
“嘘,都别吵,老大在想事情呢。”
刀疤脸没有说话,只是慵懒地掀开眼皮,睨了眼这群蠢货。
看得他们一头雾水,越发没了主意。
刀疤脸再次点了根烟,看了眼远处的街道,转身离去。
十二个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搞不清楚接下来该做什么,只好跟了上去。
刚走几步,前面便传来了警告的声音:“滚!”
十二个男人只好麻溜地滚了。
*
医院里,姚桃桃从抢救室出来了。
肋骨骨折,外加脑部淤血,差点小命不保。
还好抢救及时,住院费也都足额交上了。
马三姐哭着跟进病房里面,赶紧催促姚樱樱:“快回去做点清汤清水的东西来,这两天小桃要好好养着。”
姚樱樱赶紧出去,刚到医院门口,便看到汤凤园来了。
手里握着一把厚实的钞票,点了点,一共一百七十九块八毛。
姚樱樱不肯收:“汤阿姨,不用了,栀栀已经垫付了医药费,我们怎么好再拿你的钱。”
“这是那几个打人的家里凑的钱,拿着吧,救人要紧。”汤凤园公事公办,不是来做菩萨的。
姚樱樱松了口气,那就好,要不然真的欠栀栀太多了。
汤凤园叮嘱了几句,转身要走。
姚樱樱赶紧拽着她的胳膊:“汤阿姨,等等,这是借条,请你放心,小桃的医药费我们一定会还给栀栀的。”
汤凤园没有拒绝,收下借条便走了。
姚樱樱赶紧去买点红糖和鸡蛋,回家给妹妹做点汤汤水水的送医院里。
第二天看到了报纸,发现姚栀栀写了一篇报道,抨击了这种小偷小摸,顺邻居家日常生活用品的行为。
这种事情,生活里可太常见了,很容易引起公愤。
更不用说,占便宜的那家还动手打人。
所以,不出三天,曹家隔壁那户人家,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姚樱樱把报纸递给了憔悴的姚桃桃:“看,栀栀在替你出气呢。”
姚桃桃接过报纸,疲惫地笑了笑:“我妹妹真好。”
“欠条我给汤阿姨了。”姚樱樱买了苹果和梨,正坐在床前削皮。
姚桃桃把报纸贴在心口,长长的叹了口气:“那就好。”
“不过,以后你也得稍微控制一下脾气,现在不比在乡下,咱俩又没有娘家撑腰,哎。”姚樱樱很是憋闷,经过这件事,更加让她意识到了找个靠山的重要性。
可是找谁呢?
大伯那边已经过继了别的女孩子。
能找的,大概也就只有姚栀栀了。
可是……栀栀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清楚了。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姚桃桃却没有找靠山的想法,靠山山倒,靠海海啸,不如靠自己。
她们这次挨打,归根结底还是不够有钱,要不然那点菜被偷了也就拉倒了,不至于把她气成这样。
所以她只有一个念头,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
可惜她现在受t了伤,做不了什么。
只能隐忍一段时间了。
几天后出院,姚桃桃回到曹家去养伤。
刚躺下,进来一个刀疤脸,提着一篮子鸡蛋,一只公鸡,两包红糖,以及一条黑鱼。
男人进来后直接放下东西,盯着姚桃桃不说话。
姚桃桃见过他,知道他是这一片的话事人,便冷着脸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拿走你的东西。”
“我打你了?”刀疤脸提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姚桃桃蹙眉不语。
刀疤脸又问:“是我让他们打你的?”
姚桃桃还是沉默。
刀疤脸不禁冷笑:“自己蠢就不要怪别人。姚栀栀知道示弱,你不知道?她不比你有背景?”
姚桃桃诧异地抬头看了过去,但见男人背对着窗口,正满脸不屑的看着她。
窗外的阳光打在他身上,有种没来由的压迫感。
姚桃桃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的,栀栀那天是怎么处理冲突的,她都听说了,确实高明。
起码不会激化矛盾,不会让她自己和婆婆挨揍。
她忽然有点好奇:“你这么欣赏我妹妹,她知道吗?”
“有必要让她知道吗?”男人不答反问。
姚桃桃是服气的,什么人啊,她不理解,只能赶紧把他打发走:“行,你高兴就好,东西我收下了,谢谢。”
刀疤脸转身,姚桃桃忽然问道:“你叫什么?”
“跟你没关系。”刀疤脸扬长而去。
回到杂居区最偏僻的角落里,刀疤脸拿起这几天的报纸,直接翻到革命故事连载的专栏,坐下后随手抓起一个苹果,在衣服上擦擦,一边啃,一边阅读起来。
几天后,姚栀栀收到了一封读者来信,由报社的李婧转交。
李婧还是头一次来小院这边,打量了一圈院子里的环境,很是羡慕,坐下后接过姚栀栀倒的热水:“你可真行啊,已经有读者给你写信了。”
姚栀栀笑着拆开读者来信,很快笑容凝固。
李婧凑过来看了眼:“呦,挑刺的。”
姚栀栀把信收好,认真考虑了一下读者建议:“这个人,说我太侧重于男女情爱了,可是我不觉得比例很高啊,百分之七十的笔墨在讲故事,百分之三十讲三对身不由己的革命情侣,难道非要断情绝爱才配闹革命吗?”
“我也觉得他是在找茬。”李婧宽慰道,“说不定他自己就是个割舍不下情情爱爱的人呢,好意思说别人。”
反正不同的故事有不同的受众,又不是写给哪一个特定的人看的。
姚栀栀点点头,找了个箱子,把信放了进去,还贴了张纸条在箱子上:“以后这里专门存放读者来信。”
“那我以后攒够一定的数量再给你送过来,不然天天跑的话太累了。”李婧准备回去了,她结婚了,家里有孩子要照顾。
姚栀栀起身送她,在胡同口遇上了祁长霄。
这个家伙一大早就出去了,找了两块木板,几根木头回来,不知道要做什么。
姚栀栀也不问,赶紧写自己的稿子去,院子里时不时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
姚栀栀写完稿子出来一看,嘿,这家伙,自己钉了个画板?
好奇地打量了一番,姚栀栀转身回屋,拿来毛巾给他擦擦汗:“你会画画?”
“会一点。”祁长霄这段时间一直在琢磨自己能做什么,现在他想试试给出版社画插图,虽然不见得能成功,起码尝试过了,不后悔。
至于他的画技,其实还算凑合吧。
他自小生病,不怎么去学校的,都是在家里看书自学。
那时候隔壁住着一个艺术家,可能是对他妈妈有想法,只要他妈妈上班去了,就跑过来陪着他。
画画和钢琴都是那个艺术家教的。
不过三年前那人因为成分问题,下乡去了。
这些祁长霄都没有跟姚栀栀讲过,既然她好奇,他便大致提了一嘴。
姚栀栀恍然,怪不得祁长霄会弹钢琴呢。
就是不知道弹得到底有多好听。
她问了问那个艺术家的名字。
“宁峥嵘。”祁长霄把自制的画板打开,找了几张新买的白纸夹上去,“想看看我什么水平?跟我来。”
姚栀栀赶紧帮忙拿着颜料去了湖边。
姚卫华抬头看了眼旁边的大外甥,笑着自言自语:“看看你爸爸妈妈多厉害,什么都会。”
“啊!”小星星躺在舅舅用竹篾子编织的婴儿摇篮里,做个小小应声虫。
反正不会说话,啊一声就当是回应了。
姚卫华笑着把他蹬掉的袜子套上:“小脚丫这么不老实,下次再蹬袜袜,舅舅就要吃小脚丫了,像大老虎那样,哇——可不可怕?”
小星星咯咯笑着,可怕什么的不知道,只知道好玩。
幼稚的舅舅笑着给他把小被子盖好:“笑什么笑,舅舅学得不像吗?那你学一个?”
回应他的是脆生生的小奶音,咯咯咯的,真可爱。
*
湖边,姚栀栀坐在铺满秋叶的草地上,手里抱着记录灵感的工作簿,身边是沉默作画的男人。
秋风萧瑟,湖光潋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记下此时此刻的感动,她好奇问了一声:“那个宁叔叔,跟咱妈还有联系吗?”
“不知道,可能有吧,我小时候劝过她改嫁,她不肯,怕我受委屈。”祁长霄默默拿起画笔,对于那个亦师亦友的男人,多少是有点怀念的。
想画一副肖像,又怕他妈妈看到了别扭,算了。
最终他画的是一副风景画,碧波荡漾的湖面,色彩纷呈的秋木。
正应了领袖的那句,层林尽染,漫江碧透。
姚栀栀凑过来看了眼,嚯!
可以啊!
起码她是画不出来的,而且,真的很有意境,有种天地辽阔,秋风不悲的豪迈之感。
忍不住问道:“这个宁叔叔好像很厉害,你会想他吗?”
这个问题,祁长霄沉默了很久。
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认识你之前,我经常给他写信,他只回了一封,让我别写了,等他没事了,他会主动联系我的。”
看来成分问题真的很严重,不会是什么大地主的后代吧。
算了,不问了。
等祁长霄想说的时候,会说的。
姚栀栀自己就来自不幸的家庭,很能体会他欲言又止的心情,不勉强。
帮忙收拾好颜料,两人便回家了。
刚洗了把手,准备喂孩子,门口来了个邮差。
是法院寄来的二审开庭传票,日期不变,十二月一号开庭。
姚栀栀把传票收好,期待着这一天早点到来。
一同收到传票的还有姚檬檬,她带着孩子来了趟城里,顺便看望一下二姐。
到了地方,发现他们住的房子那么偏僻差劲,心疼得落下泪来:“二姐,曹家不是有什么老宅子吗?不能要回来吗?”
第42章 买房(二更) 过几年改革开放,到时候……
姚桃桃也考虑过这个问题。
不过那个老宅子离副食品厂太远了, 真搬过去的话,家里两个男人上班很不方便。
再说了,那里在江边, 离主城区挺远的, 到时候她们日常买菜做零活也都麻烦。
所以她放弃了那个想法, 现在四妹提出来,她不得不解释了一下。
姚檬檬沉思片刻,问道:“那副食品厂不应该给两个姐夫分职工宿舍吗?”
姚桃桃无奈:“不够分了,副食品厂不知道怎么回事, 效益不太好, 想盖一栋新的宿舍,钱不够。”
“那就看看别的厂子有没有多余的宿舍, 租一段时间过度一下呗, 这里这么破,住的又都是些不务正业的混子, 安全没有保障啊。”姚檬檬真的很担心, 这里比她想象的环境差多了。
姚桃桃倒是没想过这个法子, 不错是不错,可是家里没钱啊。
不禁叹了口气:“以后再说吧。”
“什么以后啊, 以后你都被打得没命了还以后呢。要我说, 你就厚着脸皮去找栀栀嘛,问她借点儿好了,实在不行把曹家的老宅子抵押给她, 她心里还是有你的,你被打成这样,我不相信她会无动于衷。”姚檬檬还要劝劝的,那天敬宗伯伯回来, 二姐的态度还不够好吗?
一切配合,不吵不闹,让他们的畜生父母获得应有的制裁。
调换孩子的又不是她们姐妹几个,其实真没有必要跟栀栀老死不相往来。
反正她对她爸妈被判死刑是一点怨言都没有的,死了才好呢,还没人压榨她们姐妹了。
姚桃桃不想为难姚栀栀,摇了摇头:“算了。”
“什么算了,你不好意思开口是吧,那行,我去!”姚檬檬直接抱着孩子出去,找马三姐交涉。
房子再金贵,也不能比她姐姐的性命重要t,她就不信马三姐守着那房子就能抱上孙子了!
噼里啪啦一顿说,说得马三姐应接不暇,最后愣是没有反驳什么。
姚桃桃在屋里听着,只觉得头疼,可惜她的肋骨绑着绷带,不能乱动,只能扯着嗓子喊老四回来。
没用,这个愣头青,已经三言两语说服了马三姐,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奔八条胡同。
到了院子里,没看到姚栀栀,倒是看到姚卫华在跟小外甥玩游戏。
他找了点废弃的零件,瓶瓶罐罐,毛线什么的,做了一些玩具,又弄了几根竹条用绳子绑在一起,每根竹条下面都悬挂几个小玩具,再用一根最粗最长的竹条固定住,可以拿在手上。
这会儿他就像在钓鱼似的,抖着手里的玩具支架,一会儿靠近小外甥,一会儿又拿远。
引得小家伙抻胳膊蹬腿的,眼睛里满是兴奋,费尽心思想要够上其中一个。
够不着就急眼,呜呜啊啊的,不知道是不是在控诉这个坏舅舅欺负小孩子。
姚卫华也不会一味的馋他,偶尔会让他抓住两个,等会儿再拽走,换其他的玩具来馋小屁孩。
小玩意儿互相碰撞着,发出叮叮咣咣的声音,简直就是哄孩子的利器。
连她家金豆看了都来了精神,嘴里呜呜哇哇的,小身板儿直往摇篮那边栽,想要跟小星星一起玩儿。
姚檬檬很是无奈:“表哥,可以让金豆摸两下吗?”
姚卫华嫌弃得很,没有理她。
姚檬檬只好叹了口气,抱着孩子在旁边干瞪眼。
可是大人懂得克制,小孩不懂啊,何况只是个半岁的小婴儿,金豆急眼了,摸不到可爱的小玩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姚卫华嫌烦,摘了一个毛线做的小狗,扔给了金豆,小狗肚子里还有个铃铛,晃起来会叮叮当当的响。
金豆高兴坏了,眼泪还挂在脸上,却已经咯咯咯的笑出声来。
姚卫华翻了个白眼,背过身去,继续逗自家小外甥。
很快姚栀栀回来了,提着颜料,跟祁长霄有说有笑的,祁长霄则扛着画板,满心欢喜。
出版社那边看上了他的样稿,愿意给他一个机会试试。
他这几天就不做别的了,专门给出版社的书配插图。
进了院子,看到了姚檬檬,两口子一起选择了沉默。
又有什么事?不用问,多半是为了姚桃桃。
姚栀栀把颜料放下,俯身抱起小星星:“哥,你歇会儿吧,我进去喂奶。”
“好,我去做饭。”姚卫华把玩具支架放下,卷起袖子忙去了。
剩下姚檬檬,自己在院子里,走也不是,留也难堪。
可是想到二姐被打成那个样子……
她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她站在房门口,脸上火辣辣的,艰难开口:“栀栀,我想让二姐租个房子住,副食品厂职工宿舍不够,但是旁边的毛纺厂有多余的宿舍,花点钱可以住个安心。就是吧,他们手里没钱了,你能不能借点儿给他们?你放心,不是白借的,他们愿意把曹家的老宅子抵押给你。三年之内他们要是能把钱还上了,宅子就还是他们的,要是还不上,以后就是你的。那宅子挺大的,很不错呢,只是位置有点偏。如果表哥想在这里成家,可以考虑住在那里的,反正他做竹篾制品嘛,不用赶着去别的地方上班,对地理位置的要求没那么高。”
姚栀栀没有说话。
她问过婆婆了,曹家那房子是这么回事。
曹家祖上是个富得流油的乡绅,后来闹革命的时候,家里的子女出了几个有志之士,就哄着劝着,让他们老子把家产给捐了。
组织上考虑到他们做的贡献,所以把老宅的正院留给了乡绅的长孙。
也就是马三姐的男人。
其他的院子则加盖了房子,分给了一些工人居住,曹家其他几家分到的都是这样的加盖房子。
没想到马三姐的男人死得早,其他几家就拧成一股绳,把这母子三个给赶出去了。
人是出来了,产权还是他们母子的,这些年马三姐守着不肯松口,宁可住到大杂院那边也不肯低头。
现在,儿媳妇差点被打死了,马三姐也有点动摇了。
好不容易娶回来的儿媳妇啊,要是死了就太不值当了。
活人到底是比房子重要,所以她松口了,愿意抵押了借钱,租个房子搬走。
姚栀栀沉默地权衡着利弊,过了很久才开口:“你先回去吧,我考虑一下。”
“那你想好了说一声啊,二姐好可怜的,幸亏没有怀孕,要不然这次就一尸两命了。”姚檬檬看到姐姐被打成那样,心有余悸。
姚栀栀没有接她的话茬。
姚檬檬也不好继续纠缠,只得抱着金豆出去了。
到了院子里,看到姚卫华在杀鱼,赶紧凑过去劝了劝:“表哥,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吗,你们能多一套房子住,我姐也能安安生生过日子,以后要是你在这里成家了,也不愁挤不下,你说呢?”
姚卫华蹙眉,这话有几分道理,姑且问了一声:“位置在哪里?”
“具体我也不知道,我让我姐的婆婆过来跟你说?”姚檬檬觉得有戏,赔着笑脸。
姚卫华却来气了,位置都没问,那说个屁啊,懒得理她,低头刮掉鱼鳞,剖开鱼腹,杀鱼。
姚檬檬走后,姚卫华没有啰嗦什么,当天下午去副食品厂,把曹广义叫了出来。
“带我去看看你家的老宅子。”姚卫华简单直接,不废话。
曹广义见他骑了车,转身请了个假,一起去了老宅那边。
位置在江边上,往北,偏东,确实离城南有点远,骑车过去要一个多小时,一来一回,每天上班就得三个小时,中午还不能回去吃饭,不然时间不够。
不过,这房子是真好啊。
四四方方的布局,面积大,房子也多。
真要是成了他妹妹的,以后肯定有机会做点别的事情。
不过也有隐患,因为这房子目前被曹家族人霸占了。
思来想去,他准备打听一下法律上的风险,再考虑要不要劝妹妹接手这个房子。
回到城南,他去了住房部门,打听相关的法律。
简而言之,这年头还没有抵押相关的法律,就算两个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公民做了抵押协定,也未必有效。
最好的办法是直接买卖过户。
不过这么一来,估计要不少钱呢。
姚卫华让工作人员帮忙估了一下价格。
“起码四五千吧。”
四五千啊,他妹妹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事情就僵持在了这里。
要么直接借钱,要么直接过户,两边都吃亏。
思来想去,他考虑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他把马三姐叫了过来,问道:“先给你们五百,剩下的四千分几年给完行不行?我妹妹现在给报纸写稿子,妹夫给出版社做插画,我也在做竹篾制品,家里的收入很稳定,五年左右肯定可以把房款付清了。”
马三姐有点心动,四千五啊,那是她儿子十二年半不吃不喝的工资。
有这么一笔钱,别说是租个好点的房子,养孙子也不愁了。
也不用再欠姚栀栀什么人情,挺好的。
她回去准备跟儿子儿媳商量一下。
现在,唯一难解的问题是:霸占房屋的曹家人该怎么解决?
姚卫华倒是觉得不难,他妹妹总是有本事知道那些腌臜人做的腌臜事儿,找点把柄拿捏一下,一家一家的“劝”走就是了。
姚栀栀哭笑不得:“哥,你真想让我买下这个房子啊?”
“对呀!你去看看就知道了,留着自住都是很不错的,要是以后爸妈来看你,也可以住那里,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省得跑来跑去的麻烦。”
姚栀栀不置可否,还是打算亲自看看再说。
第二天,她跟祁长霄去了一趟,嚯,怪不得估价四五千。
已经够客气了,要她说,上万都值得。
可惜离她住的地方有点远,买下来干什么呢?
系统贴心地给出了建议:“宿主宿主,我建议你听你三哥的呢。因为这里位置其实很不错啊,沿江,风景很不错,过几年是要改革开放的,到时候这房子可就抢手了。而且,如果这里以后建一座跨江大桥,房子会更加值钱。”
姚栀栀心动了,行吧。
那就买下来,再想想办法,把曹家人一个一个的“劝”走。
三天后,姚栀栀准备好现金和户籍文件,跟马三姐母子三个,去住房部门办理了手续。
姚卫华生怕妹妹吃亏,赶紧检查了一遍合同:“扣除我妹妹借给姚桃桃住院的一百块钱,一共还有三千九百块的房款,每个月给你们六十,一共85个月,五年多的时间。来t吧,签字。”
马三姐跟两个儿子也算了几遍,没错的,这样就很好了,接下来的五年,相当于家里每个月有四个人的收入,哪怕两个儿媳妇只能打点零工也足够养孩子,交房租了。
手续办完,房子是姚栀栀跟祁长霄的了。
姚卫华很开心,总感觉自己帮妹妹争取一个巨大的潜力宝藏。
虽然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可他就是有这种感觉。
回到家里,姚栀栀跟他坦白了系统的事情,以及系统说的什么改革开放,恢复高考,个体经济的放宽……
姚卫华笑了:“看来我的直觉是对的!这房子买对了!”
“哥你不惊讶吗?我和长霄都有这个东西。”姚栀栀还以为哥哥要震惊一下呢。
结果姚卫华嗤笑道:“我早就注意到你们两个不对劲了,不过呢,你是我妹妹,就算你是妖怪我也会护着你帮你保守秘密的,放心吧。”
“我不是不放心,我是……”算了,姚栀栀不解释了,她没想到三哥接受能力这么强,挺好的。
晚上婆婆回来,看到簇新的产权书,有点惊讶,姚栀栀赶紧跟她坦白了全部的秘密。
汤凤园默默叹了口气:“我早就注意到啦,现在才说,当你妈是吃干饭的?”
也对,连她的身世问题都能察觉,这样的婆婆,怎么可能那么迟钝呢?
姚栀栀笑着挽住她的胳膊,吃饭。
几天后,马三姐跟毛纺厂那边签了租房合同,租了两套职工房,一个月十块钱,一家子搬到了毛纺厂的宿舍,两对夫妻分开住。
位置离副食品厂很近,跟姚栀栀这边也只隔了两个街道,几分钟就到了。
姚栀栀则有事没事去曹家老宅那边转转,看看都有哪些人身上有瓜。
晚上回来汇总一下,找个最容易的做突破口。
不过姚栀栀要写稿子,还要喂奶,一次离家那么长时间不现实,姚卫华又要编制竹篾制品,也很忙。
索性找到了那群游手好闲的混子,花点小钱,请他们过去找找曹家人的不痛快。
于是这天开始,曹家老宅那边热闹了起来。
今天这家公公扒灰被人发现了,明天那家小姑子偷了嫂子的钱被发现了,后天那家婆婆藏了儿子的工资被儿媳妇发现了……
鸡飞狗跳的,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新鲜事曝光出来。
几天之后,曹家人心惶惶,混子们再放出流言——你家的八卦是他家说出去的,他家的八卦是你家的说漏嘴的。
一时间,曹家人斗得不可开交,不到半个月,就气得搬走了三家。
剩下最后一家,倒是麻烦,像个狗皮膏药,雷打不动。
姚栀栀懒得麻烦,直接找到了曹厂长:“这房子我买下来了,让你爸妈搬走。”
曹厂长知道她手里捏着他的把柄,连他们厂产能不足都知道,真要是给他闹开,只怕工作不保,只好亲自回去,把他爸妈劝走了。
姚栀栀挑了个婆婆休息的日子,一大家子过去,收拾收拾,布置布置。
“这院子真大呀,关起门来,随便孩子怎么闹腾。”汤凤园一眼就爱上了这里,怪不得儿媳妇愿意买下来呢,真好。
长江就在外面,走过去几分钟,风景真好。
收拾完,换了门锁,姚栀栀等人便离开了。
至于没人住的时候再被人霸占了怎么办?
好办,汤凤园去了趟东城派出所,打了招呼,让同事们帮忙留心一点,有什么情况跟她说一声。
很快,二审开庭了。
姚桃桃受伤缺席,姚樱樱跟姚檬檬来了。
姐妹俩看着姚栀栀,没有上前打招呼。
漫长的庭审又拉扯了三四天。
最后维持原判,死刑。
十二月五日,姚二担跟王芳的死刑进入复核程序。
最迟明年夏天,两人就要投胎去了。
姚栀栀希望可以快一点,在小星星一周岁之前有个结果。
从法院离开,姚檬檬目送着姚栀栀远去,没有喊她。
等姚栀栀的身影消失了,姚檬檬才叹了口气:“回去吧姐,照顾好二姐。”
“老三最近怎么样?”姚樱樱毕竟是大姐,还是要关心一下这个妹妹的。
姚檬檬摇头:“怪怪的,闷声不响,不说话,只干活儿。想给她介绍对象,她又不肯,烦死了。”
“也行吧,你上班,让她在家看孩子,饿不着她就是了。”姚樱樱也没有办法,实在不行,等金豆大一点再给柠柠介绍对象吧,现在金豆离不开人。
*
女子监狱。
狱警喊姚晶晶出来,有人探视。
姚晶晶垂头丧气地来到探视室,看着对面的女人,一脸茫然:“我认识你吗?”
女人笑笑:“我姓黄,我叔跟段成爸爸是战友。他们让我带了五百块钱过来,只要你肯把孩子打了,这钱都给你。”
姚晶晶抓起五百块钱,扔在了女人脸上:“告诉段成,他不是会跑吗?他这辈子都别想摆脱我,这个孩子,我生定了!”
黄嘉颖很生气,忍着没有发作,俯身捡起地上散落的大团结,把钱点点清楚:“我劝你,最好不要再作了。”
潜台词,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姚晶晶冷笑:“我已经一无所有,只剩这个孩子。我的亲生父母二审维持原判,还是死刑,这个案子听说很轰动啊,还有记者想要采访我呢。你猜,要是我出点什么事,会不会有人怀疑到段家头上呢?”
黄嘉颖沉默了,这个女人,也不算一点脑子都没有嘛,还知道利用舆论来保命呢。
算了,反正不是她的孩子,她只是过来传话的。
她拿着钱起身,心里还是有点不平衡:“段成摊上你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你摊上他,啧,恭喜啊,好日子在后头呢。”
很快,段家那边收到消息,姚晶晶寄了封信给报社,故意煽情,说了段成如何对她不离不弃,如何对她恩爱相守,只不过她现在身份一落千丈,不得不跟段成分开,她是为了段成的以后考虑,只能隐忍守候。
她会好好生下她跟段成的孩子,守护好他们爱情的结晶。
这颠倒黑白的能力,实在是高明,气得段政委直接进了抢救室。
还好人没事,出来后却也没脸再在部队待下去了,申请了病退。
段家搬出大院的那一天,天上飘着鹅毛大雪。
段政委脸色惨白,不肯要段成的搀扶,独自走在最前面,孤独,又落寞。
不肖子孙,实在是害苦了他!
只能好好把孙子拉扯大,免得跟段成一样,遗臭万年。
几天后,新来的政委一家搬了进来。
收拾好后,政委一家特地过来跟姚家的人打了个招呼。
姚敬宗只知道一个姓宁的老革命要来,具体什么样子,没见过。
这会儿人家主动过来了,赶紧张罗着招呼起来。
都是军人,共同话题还是不少的,聊了一会儿,宁政委一家便回去了。
回去下了点饺子吃,饭桌上商量着明天去买点年货,马上过年了。
晚上整理行李,宁政委的小女儿拿了一封信出来:“爸爸,差点忘了,搬家之前收到的,小叔的信。”
宁政委接过来看了眼,不禁松了口气:“这小子,倒是有奇遇。很快就能回城了。”
很快,年三十了。
嶷城下了一场大雪,到处银装素裹,白茫茫的真好看。
姚栀栀跟祁长霄在院子里堆雪人,正忙着,院门口来了个人。
穿着呢子大衣,提着一个行李箱,沉默地看着他们。
姚栀栀猛地回头,注意到了这个陌生男人,下意识拽了拽祁长霄的袖子:“长霄,是你家亲戚吗?”
第43章 不嫁(三更) 劝过了,不肯改嫁呢……
嶷城的冬天是潮湿的, 沿江的城市都这样。
无处不在的潮气直往人脖子里钻,袖口也很快被攻陷,就连脸庞和五官也不能幸免。
冷, 湿答答的冷, 黏糊糊的冷, 甩不掉挣不脱,让人难受。
然而此时此刻,潮气来自祁长霄自己。
他的眼睛湿了。
因为在他家院门口,站着一位故人。
过完年四十, 至今未婚, 比他妈妈小三岁。
身高一米八出头,五官端正, 精致大气, 斯斯文文的,戴着一副眼镜, 安静地站在风雪之中, 像一株挺拔的松柏。
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数年不见,温柔依旧。
祁长霄立马放下手里的铲子, 摘下被冰雪浸湿的手套, 小跑着飞扑了过去:“宁叔!”
宁峥嵘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好久不见!
祁长霄赶紧喊了一声:“妈!宁叔回来了!”
汤凤园正在屋里陪孙子玩儿,外面冷, 屋里可以烤火,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不禁有些恍惚。
是小宁啊。
三年多没见了。
居然回来了吗?
他出事的时候她正好在处理一个案t子,回来的时候人已经走了。
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呢。
当时她就知道, 他是被朋友冤枉的。
只不过这几年形势不好,她也不能做什么,有些话只能憋在心里。
没想到老天有眼,终于让他回来了。
她的眼中闪过惊喜和欣慰,可是,看看怀里的孙子,她迅速找回了自己的定位。
是的,她是烈士祁国忠的遗孀,独子祁长霄的母亲,儿媳姚栀栀的婆婆,孙子祁旻星的奶奶。
她有很多身份,唯独忘了她自己。
她把小星星交给了姚卫华,犹豫再三,还是出来了。
祁长霄很兴奋,已经把人领到了院子里,介绍给姚栀栀认识。
姚栀栀热情地喊了声宁叔好,顺便夸了夸祁长霄的画技,都是宁叔教得好。
宁峥嵘温和地笑着,很安静的一个人,儒雅矜持,很有风度。
然而这样的安静里面,似乎蕴藏着什么惊心动魄的浪,只是被他小心翼翼地藏起来了。
低垂的眼睑,拒绝被人窥探内心,扬起的嘴角,维持着社交的体面。
是个很有故事的男人。
姚栀栀不想喧宾夺主,寒暄完便继续弄她的雪人去了。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汤凤园停在了堂屋的门槛前面,面带微笑,克己守礼,不打算迈出去。
隔着院子里的雪人,以及两个晚辈,汤凤园平静地打了声招呼:“回来了。”
“姐,回来了。”雪还在下,宁峥嵘安静地抬眸,看向了暖黄色灯光下的女人。
三年多不见,她还是那么风韵犹存,都当奶奶了,脸上也没什么皱纹,可见儿子儿媳省心,没有让她发愁。
他放心了,转身准备离去:“长霄,我还住老地方,有空过来玩。”
“宁叔,我送你。”祁长霄赶紧回屋拿了个手电出来,一路陪他走到了家门口。
“回吧,大过年的。”宁峥嵘劝了劝,这傻小子,果然跟小时候一样,喜欢黏着他。
祁长霄用力抱了抱他:“等我,给你拿水饺!”
说着扭头就跑,大雪天的,速度飞快,也不怕滑倒,可见身体是真的好转了。
宁峥嵘松了口气。
好了才好,好了,汤凤园才会考虑自己的幸福,而不是整天发愁,带着这个儿子到处寻医问药。
宁峥嵘觉得老天对他不薄,虽然之前他被人冤枉,下乡去了,三个月前却让他救下了一个首长,有了澄清冤屈,回到城里的机会。
现在他回来了,长霄这小子身体也大好了。
说不定真能等来汤凤园松口的那一天。
他都等她多少年了,即便她心如磐石,他也不信他捂不热她。
很快,祁长霄端着一盘水饺过来:“叔,给你!”
“回去吧,外面冷。”宁峥嵘站在台阶上,拍拍他肩上的雪花。
这小子气色不错,看来婚姻顺遂,挺好的。
赶紧回去陪老婆孩子吧。
然而祁长霄不肯,埋怨道:“回来了也不说一声,我能提前帮你打扫一下。你快吃,屋里我来收拾。”
很快,姚卫华也来了。
帮忙张罗张罗,谁让这人是他妹夫的,呃……叫老师吧。
谁让这人是他妹夫的老师呢?
教了他妹夫才艺,有了赚钱谋生的本领,是个大好人呢。
而且……
姚卫华明白这份师徒情是因何而起,都不需要多问,只听两个中年男女隔着院子的对话,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特地多看了两眼,挺俊的一个叔,面部轮廓硬朗有型,眉高眼长,五官大开大合,非常舒服的长相,幸亏是个艺术家,温和的气质中和了五官的硬朗,稍微不修边幅一点的话,可能会发展成一个糙汉子。
他有点想笑,看起来是个痴情种哦,居然对汤阿姨有念想,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修成正果。
要他说,汤阿姨其实可以试试,守寡这么多年了,一个人怪寂寞的吧。
肯定是为了祁长霄才没有踏出那一步,可怜天下父母心。
越是这样,姚卫华越是觉得汤阿姨值得一个好男人来陪伴,老了才不至于孤单寂寞。
不过这种事,不能急,先让两个中年人自己想想吧,实在不行的话,他们做晚辈的再推一把。
收拾完,他叫上祁长霄回去。
祁长霄一步三回头的,回去后又送了一筐子炭过来。
还夹了一块烧了一半的炭,放进炉子里直接能用。
走了不到五分钟,他又来了,这次提着一个大水壶,里面装了水,帮忙把水烧上。
转来转去,祁长霄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需要做了,这才告辞:“宁叔,我回去了,明天去家里吃饭。”
“不用了,我一个人,随便对付一下。”宁峥嵘拒绝了,刚回来,彼此适应一下吧。
走了三年多了。
祁长霄不高兴,低眉敛目,站在门口不肯应答。
无奈,宁峥嵘只好妥协:“好吧,午饭过去。”
“一言为定!”祁长霄笑了,转身关好门,回家去。
今晚心情格外美丽,天寒地冻的,也要闹着跟老婆亲热。
姚栀栀简直受不了他,折腾出一身汗来,换衣服的时候冻死人了。
他却乐得跟什么似的。
哎,想想有点心疼。
没有爸爸的孩子,一路走来没少被人欺负和歧视吧?
所以,她这一年多的时间,一顿不落的盯着他喝药,为的就是他们的孩子不用在单亲家庭长大呀。
孩子离不开妈妈,也离不开爸爸。
父母双全,听着稀松平常,可是这样的寻常事对有些人来说,却是毕生无法实现的奢望。
忍不住抱了抱自己的男人:“你想撮合他们吗?”
“咱妈不肯。”祁长霄抱着老婆,忍不住叹气,“我劝过很多回了。”
“咱妈不喜欢宁叔吗?”姚栀栀看着不像啊。
这两人在院子里的那一眼,隐忍又克制,不像是没有动心的样子。
祁长霄无奈:“咱妈……她说她要是改嫁,对不起烈士爸爸。可是我想让她幸福。”
“是啊,咱妈已经够辛苦了,咱爸不会怪她的。再说了,她已经把你拉扯大了,也成了家。”姚栀栀理解婆婆的想法,老一辈的女人,容易被传统观念裹挟,放弃自我,压抑天性。
但她更明白孤枕难眠的滋味。
十九年了,婆婆已经守了十九年。过完年就是第二十个年头了!
真的可以了!
但是这种事……做子女的也不好勉强,看看再说吧。
第二天一早醒来,姚栀栀难得的没有看到祁长霄,不用问,肯定是去宁叔那边了。
姚栀栀起来吃了饭,跟婆婆去胡同里拜年。
孩子也抱上,能混点水果糖回来,到时候别人家孩子过来也得给糖,一来一去的才不至于太亏。
姚卫华留在家里,打开收音机,听一听广播,继续做他的竹篾制品,忙得不亦乐乎。
很快有人拜年,支支吾吾的,几次想打听宁峥嵘的事,姚卫华一概回答不知道。
八卦的邻居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只好去别人家打听。
“哎,宁峥嵘回来了?没事了吗?”
“应该是没事了吧,之前我就说他是被人冤枉的,你们还不信!”
“回来了会跟小汤在一起吗?”
“不能吧,我问过小汤了,不肯改嫁呢。”
“也对,改嫁了对不起她家老祁。”
“这有啥对不起的啊,过完年她都守了快二十年了,还真想守一辈子啊,老了怎么办呢?”
“就是啊。就算儿孙孝顺,到底不一样啊,哪有个老来伴好呢。”
“要么让毛姐去劝劝?”
“哎,我又不是没有劝过,劝不动啊。”
“傻女人哦。守了一辈子,城北祁家有谁念她的好吗?还不是把他们母子赶出来了。”
“毛姐再去劝劝吧,这些年孤儿寡母的多不容易啊。”
“是啊,劝劝吧。”
毛阿姨叹气,行吧,再劝劝吧。
不一会便来小院拜年,正好汤凤园回来了。
两个老姐妹拉着手去东房里说话。
很快,毛阿姨就出来了,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姚栀栀一看就明白这是碰壁了,哎,太有原则的人真的很难劝得动。
可怜的婆婆。
新年很快过去,宁峥嵘跟汤凤园两人,每天都能在胡同里遇上,每次都是客客气气的,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对话也很没有营养——
“吃过了?”
“吃了。”
“上班去啊?”
“是啊。”
“下班啦?”
“嗯。”
两人像是点头之交,生疏得很。
祁长霄习惯了,除了祈祷宁叔叔霸道一点,蛮不讲理一点,还能怎么办呢?
没有人家儿子逼着妈妈嫁人的,这t太不像话。
只能等他们自己打破僵局了。
姚栀栀看出他心情不好,索性给他出了个主意。
“什么?让宁叔装病?”祁长霄不置可否,他妈妈为了避嫌,大概率不会去照顾宁叔的,顶多让他过去。
再说了,这病也不好装啊。
姚栀栀积极出谋划策:“就装个腹泻,咱妈还能真的去厕所检查吗?”
那倒也是。
祁长霄特地去找了宁峥嵘,嘿,他老人家居然不愿意!
祁长霄都无语了,怪不得这么多年了都没进展呢!
宁叔也太实在了。
这样是注定没有老婆的!
可是他劝不动,只能放弃。
这天,汤凤园值夜班,吃过晚饭提着手电往外走。
路过宁峥嵘家门口时,发现家门敞开着,里面却没有动静。
汤凤园不禁蹙眉。
宁峥嵘是个仔细人啊,不至于大晚上开着大门不管吧?
难道是进贼了?
哎呀,怕不是那个连环盗窃案要撞在她手上了?
正琢磨要不要进去看看,发现宁峥嵘家里出来一个人。
是个年轻的姑娘,十八九岁的样子,拿着钥匙锁了门。
看到汤凤园,客气地喊了声阿姨好。
西北口音。
汤凤园虽然没见过宁峥嵘的亲人,但她知道他有个哥哥在西北当兵,好奇,问了一声:“你是宁峥嵘的家属吧?”
宁菲菲笑着点头:“是的阿姨,他是我小叔,我爸爸调到东北去了,让我来接他过去住几天。”
“路上小心。”汤凤园并不知道宁峥嵘家里的事,她是个寡居的女人,哪能对一个未婚的男人这么八卦,会传递出不该有的信号。
走到胡同口的时候,正好看到宁峥嵘拿着介绍信回来。
两人在路灯下相遇,客气地点点头,谁也没有开口。
汤凤园匆匆而去,留下宁峥嵘站在路口,默默地凝望着她的背影。
这个世上最折磨人的事,不过是错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
他已经耗了这么久,不信耗不过她,反正他比她小三岁,他等得起。
转身进了胡同,提上行李箱,叔侄两个连夜去了火车站。
到了东北,才发现他哥哥嫂子给他准备了惊喜——一个三十岁的离异女人。
“没有孩子,比你还小了十岁,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挑了。”好心的嫂子苦口婆心。
宁峥嵘一向脾气很好,今天却直接翻了脸,丢下客人,扭头便走。
出来的时候,遇到了笑呵呵回来的姚敬宗,只得收敛怒气,喊了声姚首长好。
姚敬宗并不知道他是汤凤园的邻居,几十年的老兵,有自己的坚守,没那么八卦,打听亲家的左邻右舍。
何况宁峥嵘之前出了事,他的存在很多人不敢提,连姚栀栀问起,祁长霄都三缄其口呢。
这会儿看到一个四十左右的男人含着怒气从新来的政委家里出来,不禁有点担心。
可别新来的政委又是个搞不好家庭矛盾的吧。
赶紧关心了一句:“怎么了?跟宁政委吵架了?”
宁峥嵘虽然生气,但也不想在外面议论自己哥哥嫂子,只敷衍道:“没什么,做了我不爱吃的东西。姚首长,我走了,您忙。”
姚敬宗一听就知道他在撒谎,等人走了,还是去宁政委家里劝了劝:“出什么事了,你弟弟刚来就被你气跑了?”
“老姚,不是我们要气他,是他……”宁政委欲言又止,也不想在背后议论自己弟弟,算了。
姚敬宗就没见过这么不爽快的人,起身冷哼骂道:“西北大漠狂沙养出来的汉子,怎么能这么扭扭捏捏的,不说拉倒,关我屁事!”
宁政委急了,赶紧追了出去:“老姚啊,你等等,我跟你说,是这么一回事。”
“不听,谁稀罕管你的闲事,我吃饱了撑的!”姚敬宗径直回了家。
宁政委刚调过来,不想得罪同事,还是追到了家里,掀开门挡,搓了搓冻红的耳朵:“老姚啊,是这样的,这小子爱上了一个孀居的女人,那女人的丈夫是个烈士,不肯改嫁,这小子就傻乎乎地等着。开过年这都四十了,还不肯结婚,我这不是着急了吗,所以想着帮他介绍一个,谁想到他不领情。”
“就这点破事儿,值得闹成这样吗?”姚敬宗服了,喜欢一个寡妇没什么大不了的,喜欢就去追求嘛。
宁政委坐下,唉声叹气:“我也是没办法,我爸妈临终之前我答应了他们的,一定会帮这小子成家立业。他这一天没有着落,我这一天心里不踏实,长兄难做啊。”
姚敬宗无语了:“这有什么难的,你去找那寡妇,上门提亲,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她要是死活不同意,你弟弟也就死心了。她要是答应了,你弟弟也就如愿了。这么点破事,很难解决吗?”
“那要是她不答应,我弟弟还是不死心呢?”宁政委觉得没这么简单啊,这都多少年了。
他这弟弟是个倔驴,不听啊。
姚敬宗嫌弃地翻了个白眼:“不答应还不死心?那就随他去啊,他自己乐意,你管得着吗?你硬逼着他娶一个,回头闹得妻离子散的,你更加里外不是人。你就听我的,该提亲提亲,不答应拉倒,起码你做大哥的尽力了。”
好……好像有点道理。
不愧是从朝鲜战场上杀回来的姚敬宗呢。
宁政委被说服了,叹了口气,嘀咕道:“也不知道这寡妇什么本事,能让我弟弟这么执迷不悟。算了,你说得对,我抽空亲自去一趟吧。”
“应该的,长兄如父,操完这心,你就可以撒手了。”姚敬宗点头,这个老宁虽然一开始扭扭捏捏的,但是听劝,还行。
宁政委叹了口气,准备回去,掀开门挡的时候,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老姚,听说那个寡妇的亡夫也上过朝鲜战场,你认识吗?”
“谁?”姚敬宗没有在意,上过朝鲜战场的那可太多了,烈士也是千千万。
宁政委放下门挡,往回走了一步:“祁国忠。”
“谁?”姚敬宗停下了点烟的手,他是不是真的年纪大了,幻听了?
第44章 痴心(四更) 姐姐,你也年轻过,我陪……
宁政委又说了一遍祁国忠。
姚敬宗这下听清楚了, 不是幻听,真是老祁啊。
不禁叹了口气:“你说的这个寡妇,她是我亲家。”
“什么?这么巧!”宁政委目瞪口呆, 赶紧回来坐下, “快跟我说说, 她人品怎么样?”
“人挺好的,守寡后没有再找,一个人拉扯大了孩子。”姚敬宗没发现汤凤园有什么人品问题,打了包票, “多年民警, 业务水平可以,人也干练。你弟弟如果真的喜欢, 可以努努力。不过……她守了快二十年啦, 恐怕不容易点头啊。”
“你不反对啊?”宁政委有点意外,听老姚的口吻, 倒是支持那女人改嫁的。
姚敬宗觉得这个问题有点无聊:“我有什么可反对的?我连自己子女的婚事都不掺和。我亲家要是真想改嫁, 我也管不着她, 她要是不想嫁,我也没有立场劝她。还是你们自己努力吧, 毕竟是你弟弟喜欢的人嘛。”
那倒也是。
宁政委又打听了一下两家具体的关系, 目瞪口呆:“感情是她儿子看上了你闺女,这才误打误撞把你亲闺女找回来了?”
“可不是。”姚敬宗笑笑,“所以你看, 我有什么立场去干涉她的事情吗?没有,我还得谢谢人家。”
“那可真是缘分啊老姚!既然这样,那我一定要帮帮我弟弟了。”宁政委有点兴奋,这么一来, 四舍五入,不就等于他跟老姚成亲戚了吗?
嘿嘿嘿,挺好!
赶紧去招待所,看看宁峥嵘走了没有。
到那的时候,宁峥嵘已经拖着行李箱出来了。
宁政委赶紧给他提着,回屋里说。
宁峥嵘有点意外:“哥你不反对了?”
“不反对了!你要是跟那小汤成了一对,不就是老姚闺女的公公了?多好。”宁政委笑呵呵的,开心呢,问道,“要不要我帮你提亲啊?”
宁峥嵘面无表情地摇头:“不需要,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搞定,你不要画蛇添足。”
“哎,你怎么说话呢?”宁政委急眼了。
宁峥嵘却有自己的坚持:“我追个女人,如果还得家里帮忙,那我算什么男人?不用再说了,我自己会想办法的。我气的是你把我骗过来相亲,下不为例。”
宁峥嵘说完,提着行李箱离开。
气得宁政委长吁t短叹,又拿他没有办法,只好算了。
回到嶷城,宁峥嵘去了博物院帮忙修复文物,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懂古董文玩,是个大家。
如今恢复清白了,好几个博物院抢着要他帮忙。
他拒绝了那些大城市的橄榄枝,还是回到了嶷城,守着那个人。
每天早出晚归,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不打扰,也不疏远。
碰上了就打个招呼,碰不上也不会埋怨谁。
这么多年了,他乐在其中,也没碍着别人什么事。
这天晚上,他加了会儿班,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刚到胡同口,就看到一个人鬼鬼祟祟的,不知道想干什么。
他也没有声张,就那么静静地跟着。
正走着,身后忽然冒出来一人,是胡同口的李虎,他认得,也从祁长霄口中得知这人为什么住在这里,赶紧比了个嘘的手势。
两人就这么静悄悄地跟着。
等到那人掏出工具,撬了宁峥嵘家的铜锁,李虎忍不住了,想喊,叫宁峥嵘一把扯住,躲在了电线杆后面。
李虎明白了,这是想瓮中捉鳖呢,他赶紧扭头出去了,让他家隔壁的何向阳去报警。
等他回来,宁峥嵘不见了。
宁峥嵘家传来叮叮咣咣的打斗声,听着就吓人,不是碗碎了,就是盆儿摔了,那毛贼可能被逼急了,逮着什么扔什么。
李虎赶紧冲上去帮忙,推门的时候才发现门从里头插上了,只得赶紧喊:“哪里来的小毛贼,赶紧束手就擒!你爷爷已经报警了!马上就来抓你!”
那毛贼一看无路可逃,狗急跳墙,抓起桌子上的水果刀就往宁峥嵘身上捅去。
宁峥嵘虽然躲开了要害,手臂上却挨了一下子,鲜血瞬间染红了身上的呢子大衣,他也不怂,反手抓起一个热水壶,对着毛贼的脑袋砸了上去。
外面的李虎越听越是心惊肉跳,干脆一脚把门踹开,准备冲进去帮忙。
嘭的一声,门板子倒地,掀起的尘埃中,斯文的男人已经制服了毛贼,正站在电灯下,平静地微笑。
殷红的血从他额头上蜿蜒而下,有种无法言说的壮美。
汤凤园带着老胡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惨烈的一幕。
宁峥嵘的额头上、手臂上都有伤,鲜血糊了一脸。
毛贼也没好哪儿去,直接破相了,被热水壶砸得七荤八素,里面还有热水,可想而知有多狼狈。
有那么一瞬间,汤凤园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碍于人多,只能把热泪逼退。
她赶紧冲进去帮忙:“老胡,你带宁教授去医院,我把毛贼押回去。”
老胡也是个妙人,直接跟她调换了任务:“我不,医院的消毒水味太难闻了,你去医院,我押毛贼!”
汤凤园无可奈何,只好亲自把人送去了医院。
去外科缝合了伤口,又给他打了破伤风,挂了一瓶消炎药。
汤凤园看着药水还有不少,起身道:“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姐,别走,我疼。”宁峥嵘的眼镜在打斗中摔坏了,下意识眯着眼,看起来好不可怜。
汤凤园犹豫了片刻,对上他近乎哀求的目光,还是留下了。
正琢磨怎么找个借口离开,起码不能让这家伙饿一晚上吧,结果她儿子儿媳来了。
提着一个篮子,里面是热乎的饭菜,上面盖了厚实的棉衣。
初春的嶷城还是挺冷的,气温动辄零下,饭菜一路送过来确实要多花心思。
汤凤园赶紧掀开,真是热乎的,有粥有饭,有菜有汤。
不用问,肯定是卫华那小子做的。
还带了个折叠的小桌子,正好摆在病床上。
她把饭菜摆上,一扭头,儿子儿媳走了。
行啊,全世界都在给她制造机会是吧!
她有点无语,起身把筷子递给宁峥嵘。
宁峥嵘抬起刚刚缝合的右臂,沉默,但可怜!
汤凤园想骂毛贼,想什么呢,捅人家手臂!
捅坏了可是人民的损失!这可是艺术家,艺术家!
哎!汤凤园把筷子拿回来,一言不发,喂饭。
宁峥嵘心里美滋滋的,细嚼慢咽,细细品尝。
这不挺好的吗,多来几次,他自己就能把人追到手。
谢谢毛贼,下次可以捅左臂,轮着来。
一顿饭吃得那叫一个心花怒放,脸上却平静得很,免得被人看穿他的得意。
喂完饭,汤凤园把碗筷收走,正准备提着篮子回去,身后传来了一声闷哼。
宁峥嵘想下来上厕所,碰着伤口了。
汤凤园只得把篮子放下,提着点吊瓶,扶着他,往厕所走去。
她不好进去,便拦了一个隔壁病房的男家属,拜托人家帮帮忙。
宁峥嵘出来的时候,汤凤园没走,从患者家属身边把人接过来,送去了病房。
都到这时候了,吊瓶也快挂完了,她就多等一会儿吧。
宁峥嵘坐在病床上,低着头,盯着她的手,不说话。
汤凤园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想起他当初说过,她的手指细长,很适合弹钢琴,心中不免一紧。
看什么呀,都半老徐娘了。
宁峥嵘不管这些,由衷地赞美道:“这手弹钢琴肯定好看。”
“我哪有那个闲情逸致。”汤凤园不想提这个,反正儿子学了就行,她继续做她的警察。
每天处理一些鸡零狗碎的邻里纠纷就够烦的了,没有心情学这个。
宁峥嵘笑笑:“钢琴还在吗?”
那是他送给祁长霄的十岁生日礼物。
汤凤园别过视线,微微点了点头:“盖起来了,暂时不弹了。”
“以后会好的。”宁峥嵘悄悄看了她一眼,虽是半老徐娘,却依旧美丽动人。
她越是不看他,他越是笃定她心里有他。
只不过碍于世俗的目光,碍于病弱的孩子。
现如今,应该可以轻松一点了吧,他笑着问道:“是不是看了钟医生?”
“是。”汤凤园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便释然了,是了,省城的专家,怎么总往这边跑。
多半是他托的关系。
心口一阵一阵发紧,就像这乍暖还寒的初春,让人无所适从。
只得抬头看看吊瓶,没了,赶紧出去喊护士。
护士的声音却从厕所传来:“等一会儿,拉肚子。”
汤凤园只得回来,亲自给他拔了。
手法有点生疏,出了点血。
他便一言不发,把手背抬到她眼皮子底下,沉默,但可怜!
汤凤园别过视线,只当没看见。
他的手跟着往右转,好像在控诉她,拔得不够温柔,出血了,管管吧。
你可是最最负责的汤警官。
汤凤园默默叹了口气,掏出裤兜里的卫生纸,给他擦了。
擦完又沁了一个血珠出来,他继续一言不发,把手背给她看。
她能怎么办,撕了一截纸,叠起来,盖在他的手背上,帮他摁着。
只是摁着,他却开心得跟什么似的,嘴角止不住上扬,像早春发芽的杨柳,在春风中拂动冰雪消融的水面,荡起阵阵涟漪。
汤凤园不敢看,怕自己溺进去,万劫不复。
不知过了多久,血止住了。
该回去了。
汤凤园起身挎上篮子,扭头看他眉头紧蹙,一瘸一拐地走着。
总怀疑他是不是腿上也受伤了,赶紧让他躺下,卷起裤腿看了看。
果然有伤,淤青一片,不过是没有破皮流血,所以没能享有额头和手臂的关注度。
汤凤园又检查了另外一条腿,还好,只有右腿有伤。
“你踢哪儿了?”
“桌腿。”
“踢桌腿做什么?”
“踢人的,他躲了。”
“笨死了,不会等我到了再动手吗?”
“那就没人给我喂饭了。”
“……”汤凤园扶他起来,架着他的胳膊,回家。
路上走走停停,宁峥嵘每到一个路灯下面,都要认真看一看她的脸庞。
确实是中年人了,多少有点细纹,不如以前皮肤光滑了,不过没事,多做保养就行。
她不会,他可以教她。
一路上,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以后,是她接受他爱意后的以后。
到了胡同口,宁峥嵘再次停下,这条路走了无数遍,被她搀扶着回来还是第一次,值得永远铭记。
连她催促时不耐烦的表情都让他痴迷。
忍不住俯身,勾住她的脖子,摁在心口,闷闷地说了一句:“姐姐,你真好。”
这猝不及防的拥抱,让汤凤园头疼,想推开他,可他身上有伤。
不推开,又怕有人路过看见,只得反手搂住他的腰,把他往胡同里带。
回到他家门口时,被踹开的门板子已经安了回去,多半是长霄做的。
这孩子一向贴心。
汤凤园伸手问他要钥匙,t开了门,扶他上台阶。
胡同后面这一段地势低洼,下雨的时候,水会往玉湖那边流,所以这边的房子都垫了地基,不然会被淹。
台阶一共五层,宁峥嵘用没有受伤的腿蹦了上去,汤凤园感觉自己搀了只兔子,到了房间里的时候,还有点不习惯。
蹦啊,怎么不蹦了。
一把年纪的人了,幼稚得跟个三岁小孩似的。
算了,是她自己要送他回来的,他可没有开口。
只会装可怜!
心机男!
汤凤园扶他往卧室走去,没想到这小子存了歪心思,坐下的时候勾住了她的腰,把她一起带倒了。
她就这么华丽地扑倒在一个未婚中年艺术家的身上。
四目相对。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将错就错,成全他算了。
可是不行,不行的。
她挣扎着想起来,不小心碰到了他受伤的右臂,痛得他嘶了一声。
只得赶紧拉他起来,脱了一条袖子,给他检查伤口。
是有点出血了,赶紧找来一包没拆的卫生纸给他摁住。
就这么坐在了他身侧。
炽热的目光笼罩着她,她明明知道,也只能当做不存在。
摁了一会儿,血止住了,汤凤园还是想走。
这次可没有碰到他,却被他直接握住了手,紧紧地扣住她的手心,不肯松开。
“别闹,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独身的女人不想制造不必要的麻烦。
未婚的男人却坚持:“陪我。”
她还是想走,叹了口气,试图讲理:“陪了一晚上了。”
他开始锱铢必较:“只有三个小时。”
独身的女人无奈至极,再次妥协:“你到底想怎么样?”
未婚的男人得寸戒尺:“跟你结婚。”
独身的女人态度坚决:“免谈。”
“你好残忍。”未婚的男人只能示弱,“你就不该带我去医院。”
“是我的错。”
“补偿我。”
“你想怎么补偿?”
“跟我结婚。”
“……又来了。”
“那不一样,我说跟你结婚,等于我入赘,你不要,那就跟我结婚,正常嫁娶。”
“小宁,你值得更好的。”
“你就是最好的。”
“别这样。”
“你自己说要补偿我的。”
“我也说了,结婚免谈。”
“不,你说的是跟你结婚免谈,没说跟我结婚免谈。”
“宁峥嵘!”
“我爱你!”
什么?汤凤园猛地回头,震惊过度,忘了回怼。
视线中,男人站了起来,视线纠缠在两人的手上,直到十指相扣,才勾唇轻笑:“姐姐,人生苦短,珍惜眼前人。”
汤凤园定在原地,任由他一点点走近,将她摁在怀里,低头覆面,深深亲吻。
然而理智与情感的拉扯,在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完成。
就像早春的暖意,终究会被倒春寒拍散。
汤凤园推开了宁峥嵘,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宁峥嵘笑了,还行,这么多年了,终于亲了一口。
不容易。
*
汤凤园一整晚没睡好,值夜班睡觉的地方本来就不舒服,心里又反复与那一个亲吻纠缠拉扯。
以至于第二天回家的路上,毫不意外地感冒了。
喷嚏一个接着一个,到了家门口,却不敢进去了。
怕传染给小星星。
只得喊了一声:“栀栀,把我换洗的衣服拿出来,我去招待所住两天。”
姚栀栀吓了一跳,赶紧出来问问怎么了,却见婆婆立马退出十米远。
“我感冒了,离远点,孩子小,传染了可不得了,你把衣服扔出来,等会我去澡堂泡个澡。”
姚栀栀不能顾此失彼,只得照做。
祁长霄听到动静,想出来陪她,却也被她拒绝了:“最近倒春寒,感冒的人多,你照顾好栀栀和孩子,特别是栀栀,她喂奶呢,感冒了也不能吃药,会很遭罪的,听话。妈没事,泡个澡喝点生姜水睡一觉就好了。”
祁长霄赶紧给她找了两块生姜,连带着红糖,跟衣服一起装进帆布包里,扔出了院子。
汤凤园一走,祁长霄便去了宁峥嵘家里。
这下真是……
一个伤了,一个感冒。
他有点难以启齿,可是……
只得硬着头皮:“宁叔,我妈感冒了,怕传染给小星星,去了招待所——”
“我去照顾她,你赶紧回去。”宁峥嵘受了伤请了假,反正要在家里休息。
祁长霄很是过意不去,拿了钱给他:“我妈要是发烧,赶紧喊我,我送她去医院。”
“傻瓜,那你就不能碰小星星了,回去吧。有我呢。”宁峥嵘把钱收下了,他不差钱,只想让晚辈心里踏实一点。
祁长霄回去后,宁峥嵘等了一会儿,估摸着汤凤园泡完澡了,这才买了退烧药,去了招待所。
很快问到了汤凤园的房间。
汤凤园有点低烧,刚刚喝了生姜红糖水躺下,听到敲门声,昏头昏脑地开了门,看到来的是宁峥嵘,下意识就想关上。
没想到宁峥嵘手快,挡了一下。
这下好了。
汤凤园赶紧握住他的手,心疼不已:“你傻呀!”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宁峥嵘笑笑,提着药进来,把门关上。
汤凤园赶紧松开他的手:“我发烧呢,你回去吧。”
“我乐意,你管不着。”
“小宁!”
“姐姐,我四十了。你想让我孤独终老的话,你继续。也对,你有儿子儿媳有孙子,有人养老送终。至于我嘛,不过是你生命中的过客,随手就可以丢开了。”
“我没有这样想过!”
“那就跟我结婚!”
“小宁,别这样,我年纪大了,也不能再生育了,你应该找个年轻——”
“又来了。”宁峥嵘笑着走近,故意用受伤的手臂圈住她,“年轻的关我什么事?姐姐,你也年轻过,我陪你一起变老,不好吗?”
第45章 二婚 祝福爸妈新婚甜美,百年好合。……
汤凤园这会儿发烧呢, 不想稀里糊涂的做决定。
只能坚持道:“你等我想想,等我退烧了再说。”
宁峥嵘顺从地松开了她:“好。”
这已经是妥协的信号,他这么多年都等得, 不差这几天。
汤凤园到底还是发起了高烧, 当天夜里, 就被宁峥嵘送去了医院,给她请了两天假,衣不解带地守着。
祁长霄不放心,买了几副医用口罩送过来, 自己也戴上了, 看到宁峥嵘拖着受伤的身体照顾他妈妈,他心里真的过意不去。
可他准备留下来的时候, 还是被骂了。
骂他糊涂, 骂他蠢,问他是不是想害他老婆孩子全都发烧。
祁长霄长这么大, 头一次被宁峥嵘骂, 这滋味还挺奇特的。
最终他是笑着离开的, 手里拿着宁峥嵘家的钥匙。
宁叔叔让他去胡同里住一晚上,确定没有感冒再回家照顾老婆孩子。
祁长霄走在路上, 忍不住发笑。
这个一向温柔儒雅的叔叔, 原来也有气急败坏的一面。
挺好的,人都有是脾气的,真性情好过假君子。
一夜过去, 他这个长久以来的病秧子却没有任何的不适,感谢口罩。
早上起来,赶紧回去陪老婆孩子。
姚栀栀有预感,婆婆跟宁叔可能要成了, 吃饭的时候就跟祁长霄商量起来:“要给咱妈准备结婚的东西了吧?”
“不用,先看看他们想不想办酒。”祁长霄不想操之过急。
姚栀栀觉得婆婆自己不会要求办的,婆婆不是张扬的人,就算这次被宁叔打动了,骨子里也是不太愿意改嫁的。
但是不办的话,少不得今天这个问,明天那个好奇。
所以她想劝劝祁长霄,哪怕简单的请两桌,起码正式一点。
祁长霄知道,这样更稳妥一点,改嫁而已,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大大方方的反倒是好些。
不过儿子劝妈妈改嫁到底是有点怪怪的,还是等他们自己传出喜讯再说。
医院里,汤凤园烧得稀里糊涂,一会儿喊着长霄,妈妈不在家的时候你不能偷偷去水边玩,一会儿喊着长霄不要去烦你宁叔,一会又念叨着小宁别这样孩子看到了不好……
宁峥嵘坐在床边,安静地托着腮,安静地看着这个烧得满脸通红的女人。
输液的手上还留着针孔,新来的小护士技术不怎么样,给她扎肿了都没找到地方,最后被他骂了一顿,换了护士长过来,才给扎上了。
他看着心疼,起身握住,给她吹吹,虽然没什么用。
人就是这样的,有时候总是会做点傻事,目的不是为了感动对方,而是为了让自己好受。
就像此时此刻,他的举动并不能给她减轻痛苦,可他自己却沉浸在可以照顾这个女人的喜悦之中。
她的个头很高,身体素质一向很好,这次忽然就感冒了,一定是一t晚上没睡好,光顾着琢磨他们两个的事儿了。
叫他如何不感动呢?
这个女人,一直把他往外推,推到现在,终于放弃了。
他不怪她,她身份特殊,一旦改嫁,光是城北的祁家宗亲就能骂死她,更不用说其他看不惯她的人。
谁让民警容易得罪人呢。
可是现如今,她的儿子已经成家立业,只要儿子不反对,别人也不好说什么,不是吗?
这个女人,骨子里还是太传统了。
不能被她大大咧咧的外表所欺骗。
还好他懂她。
还好他比她年轻,他总是耗得过她的。
四十来岁啦,找个老伴儿怎么啦?没吃谁家的大米,也没碍着谁家升官发财,就结,就结!
宁峥嵘越想越是愤愤不平。
不知不觉,就这么握着她的手,趴在病床前睡着了。
凌晨三点,汤凤园醒来了。
初春的夜空,繁星点点,星光并不潋滟,像是被倒春寒冻住了,光芒全都收着。
就像汤凤园多年的感情,压抑又克制。
睁开眼,便察觉到有人握着她的手。
下意识动了动,病床前守着的男人立马惊醒,黑眼圈浓郁,眼神里满是关切:“姐姐,还难受吗?别动,我给你拿药。”
“小宁——”汤凤园把他扯了回来,“不着急,陪我说会儿话吧。”
宁峥嵘起身,坐在病床前,犹豫片刻,还是将她搂在了怀里:“我在,听着呢。”
“你守了几天了?”汤凤园虽然烧糊涂了,但她隐约还是有点感知的,肯定不止一天了。
宁峥嵘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烫了,顺手把她凌乱的头发梳理整齐,别到耳根后面。
终于退烧了,这几天她的脸上红得像那盛夏傍晚的火烧云,这会儿只有淡淡的一点红晕了。
他笑着比了三个手指头。
汤凤园倚在他怀里,抬头蹭了蹭他的脸颊。
三天,成年男人的胡茬会不安分的冒出来彰显存在感。
光是蹭蹭就刺辣辣的,不过没关系,是他,不是别人。
倔强的寡居女人,到底还是被这个毅力惊人的未婚男人撬开了心理防线。
她都知道的,长霄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大多是他陪着。
她也知道,长霄早就想要个爸爸,想要这个男人做爸爸。
她还知道了,那个给她打了强心针,告诉她儿子会好的钟医生,是他托关系请来的。
这么多年了,他付出了多少耐心和守候,她一清二楚。
她只是……
事到如今,再这么执拗下去,只怕真的要害惨了这个男人。
她心疼得落下泪来:“你就不能不要管我吗?”
“不能。”宁峥嵘抽了张纸,给她擦去泪水,不容易,她居然会为他落泪了。
可能以前也落过,只是没让他看见。
他很开心,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跟我结婚吧,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家庭,你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他只能顾一头,晾着另一头。不如让我陪着你,我又不要你生孩子,你四十三啦,我可舍不得。”
“万一不小心有了呢?”汤凤园还是担心的,既然决定在一起,那少不得要做点什么,她不想一把年纪了还给儿子儿媳增加负担,再严重一点,万一死在产床上,那可真是糟糕透顶。
宁峥嵘笑着亲吻她的发顶:“早就做了结扎了,不会让你有意外的。”
“什么?”汤凤园震惊不已,下意识坐直了,转身直勾勾地盯着他,心痛得捶了他两下,“你傻呀!”
“那你不肯答应我,是嫌弃我傻?”宁峥嵘皮了一把,“那我努力聪明一点好不好?”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啊!”汤凤园真的不知道他做了结扎手术,她快要崩溃了,“什么时候的事?”
“好久之前了,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点头,万一呢?我总得提前准备好,不能让你承担风险。”宁峥嵘低头,视线中的女人,因为过于震惊而微微张开了嘴唇。
在他看来,跟索吻没区别了,真好看。
干脆亲了上去。
却被她躲开了:“等等,几天了,没刷牙呢。”
“我不嫌弃你。”
“我嫌弃自己,你等我刷个牙。”她不想给他留下不好的回忆,此时的她满嘴苦涩,自己都受不了。
刷了牙回来,刚把牙刷和牙缸放下,就被男人拥在了怀里。
这次不躲了,也没有推开他,双臂有自己的意识,紧紧地抱着男人的身体。
男人看着斯文,实则贪婪,害她几次喘不过起来,最终只得瘫在他怀里,像一条离了水的鱼。
多少年了,她早已忘了男欢女爱的滋味,此时被勾起了邪火,只能气恼地推开他:“你睡会儿吧,天亮了再说。”
“好。”宁峥嵘收到了最期待的讯号,心满意足。
后半夜汤凤园睡不着了,又不想睁着眼影响他睡觉,还是躺下了,装睡。
哪里睡得着呢?
往事纷至沓来,桩桩件件,铭心刻骨。
默默叹了口气,耳边传来男人的一声轻笑:“后悔了?”
“没有。”汤凤园原本是平躺着的,下意识翻身,直面这个男人。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五官,但她知道,他很好看,他的眼睛很勾人,笑起来的时候像是星星在眨眼。
他的嘴巴也甜,从相识到现在,张口闭口都是姐姐来姐姐去的。
她以为她的坚守可以让他知难而退,然而她低估了这个男人的决心,一年一年地蹉跎下来,竟也是个四十岁的中年人了。
愧疚是无法克制的。
但要说后悔,也谈不上。
她的儿子一直病病歪歪,她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谈情说爱。
现如今倒是轻松了不少,她认真考虑了一下,问道:“你家里不会反对吗?”
“不会,我爸妈早就不在世了,我哥管不了我。”宁峥嵘握住她的手,“嫁给我吧,你对别人都那么负责,忍心让我孤苦终老?”
“不忍心。”汤凤园叹了口气,“我想想怎么跟长霄说。”
“他会很开心的。”宁峥嵘握紧她的手,“说不定还会给你置办嫁妆。”
“不行,他们刚买了老曹家的房子,还有几千块钱的房款要还呢。”汤凤园都四十来岁了,什么嫁妆什么聘礼都算了。
图的是老来伴,不是跟年轻人较劲出风头。
宁峥嵘明白:“那就领个证,摆酒吗?你说了算。”
“不摆了吧,浪费钱。”汤凤园果然不想张扬。
宁峥嵘也不急,她不想不代表孩子没有想法,就这么悄悄的领个证好像见不得人似的,长霄会劝她的。
出了院回到家里,两个中年人亲昵相拥的姿态给了年轻夫妻最直白的信号。
祁长霄开心坏了,接过住院用的水瓶和脸盆,问道:“宁叔,我是不是快要改口了?”
宁峥嵘笑着看向汤凤园:“不改也没事,听你妈妈的。”
汤凤园老脸火辣辣,推开他进了房间,拿户口本去了。
消息传到东北,姚敬宗倒是心情平静,亲家改不改嫁都不影响两家的关系。
激动的是宁政委。
首先,他弟弟终于结婚了。
其次,他跟姚首长成亲戚了。
一高兴,便跑过来找姚敬宗下棋,偏他是个臭棋篓子,姚敬宗看到他就头疼,赶紧找了个借口想跑。
结果没跑成,他把宁政委带来的棋盘给碰掉了,只得俯身帮忙捡棋子。
最终不得不陪着这个老东西下了一晚上的棋。
快走的时候,宁政委笑嘻嘻的:“说不定明年这会儿我就能多个小侄子小侄女儿了。”
姚敬宗不想打击他,但也不想他到时候闹腾,干脆提醒道:“你觉得可能吗?四十三岁的人了,你弟弟要是忍心让她冒着死亡的风险生孩子,会等到现在?你趁早死了这个心吧,不会生的。”
宁政委愣住了:“不能吧,那我弟弟岂不是绝后了?”
“什么叫绝后?有的人生了不肖子孙,不如没有。那种子孙就算活着,又能传承什么?有的人虽然没有子孙,他的思想他的光辉却可以千秋万代的传承下去。想不明白没关系,看看首都的那位你就明白了。”姚敬宗帮他把棋盘收好,不送了。
宁政委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家里。
首都的那位……这个老姚,还真是个辩论高手啊,他真的无法反驳。
想想还是不放心,又找了过去:“老姚,你帮我问问,你女儿女婿会不会给我弟弟养老送终,不愿意的话不强求,我过继一个孩子给他好了。”
姚敬宗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猪脑子?你弟弟这么大人了,这种问题还要你操心吗?赶紧走,我不想跟你说话。”
宁政委又被嫌弃了,不过他脾气好,不生气。
第二天还t是给宁峥嵘上班的博物院打了个电话,宁峥嵘还在休伤假,不在,只能让博物院的人转达一下他的牵挂。
中午的时候,宁峥嵘给他回了电话:“我有儿子,谢谢啊。”
“什么?你跟谁生的?多大了?”宁政委没拐过弯儿来,还开心了一下。
宁峥嵘说了个三个字,直接挂了电话。
宁政委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什么意思?
祁长霄是他儿子?
时间对不上啊。
哎呦,不对,是说这个继子愿意拿他老子看待吧?
那不还是别人的种吗?
哎呀,峥嵘这个家伙,哎。
宁政委长吁短叹,却又无可奈何。
这边,汤凤园在儿子儿媳的劝说下,还是简单地办了个酒。
请了派出所的同事和胡同里的邻居。
毛阿姨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我这老姐妹终于苦尽甘来了,我也高兴,高兴。”
摆完酒,汤凤园住到了宁峥嵘家里,小院这边的房间空出来,两口子搬了过去,西房给孩子和姚卫华住。
姚卫华终于不用再借住在李虎家里了,还挺开心的。
他按照一个月五块钱的房租,给了李虎十张大团结,多出来的算他给孩子的零花钱。
李虎不肯收,叫他一个眼刀子一飞,只好收下了。
*
夜深人静,汤凤园脱去衣服,上床睡觉。
寂寞了二十年了,不太习惯身边有人,下意识睡到了最里面。
刚把被子盖好,就被男人勾到了怀里。
宁峥嵘不爱喝酒,婚宴上以茶代酒,不会醉。
这会儿却像是喝了一整坛的陈年女儿红,眸子里全是勾人的甜醉。
他把被子罩在身上,俯身亲吻心上人的眉眼。
想了这么久,今晚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可不得耐着性子,给她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
倒春寒已经过去,春日的夜晚微风习习,吹动院子里的芭蕉树,沙沙作响。
改嫁的中年妇人睁着眼,仔细描摹男人的轮廓。
沉睡多年的身体很快被唤醒,肌肤相亲的滋味到底是容易让人上头的,很快便放下了矜持,热烈地回应着。
兴头上还不忘提醒他悠着点,右臂的伤口才结痂。
昏了头的男人哪里听得进去,只想燃烧那持续了十几年的爱火。
窗外沙沙,树叶摩挲。
窗内窣窣,鱼游深潭。
陈年的女儿红,陈年的赤忱心,一并品尝。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宁峥嵘起来做饭,出去买菜的时候,才发现门口已经摆着一个菜篮子,上面系了红绸带,里面还摆着一张贺卡,写着:祝福爸妈新婚甜美,百年好合。
篮子里是盖着棉衣的早饭。
宁峥嵘笑着把饭菜提进去,看,谁说他绝后了。
这不现成的好大儿吗?
儿媳孙子一步到位,省事了。
时间一晃,已是暮春时节。
草长莺飞,彩蝶翩跹。
祁长霄的插画稿件顺利被采用,高高兴兴地从出版社回来。
路上遇到了鬼鬼祟祟的祁长霖,干脆骑着车,不远不近地跟着。
很快来到了曹家兄弟之前落脚的大杂院。
祁长霄蹙眉,不知道这个祸害来这里做什么。
想想还是把车停下,锁好跟了上去,沿着巷子走了一会儿,便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喧嚣声。
感情这里有个私密的赌博后花园呢。
祁长霄安静地退了出去,准备去派出所报警。
刚推上自行车,后座便被人扯住了。
回头一看,一个刀疤脸正满面寒霜地看着他。
祁长霄不怕事,但也不想惹事,家里还有老婆孩子。
便客气地问了一声:“有事?”
“给个面子,不要报警,我去说说他们。”刀疤脸的口吻不像是在商量,反倒像是在命令。
这让祁长霄很不舒服。
他凭什么要听一个无业游民的,只觉得好笑。
“放手。”他警告了一声。
刀疤脸倒是听话,很干脆地松开了他的后座。
祁长霄跨上车子离开,刀疤脸面无表情,转身进了巷子里头,直接掀了赌桌,让他们赶紧滚。
等到汤凤园跟老胡赶过来的时候,已经什么证据都找不到了。
只得无功而返。
刀疤脸站在家门口,冷眼打量着远去的两个民警,转身关上了院门。
“老大,你怎么知道警察会来啊?”
“老大,谢谢啊,差点被抓。”
“这个汤凤园真是为老不尊,一把年纪改嫁就算了,还总是来抓我们,烦死了。”
“就是,她是不是想给她儿子再生个弟弟妹妹啊,一把年纪的老妇女了,也不怕死在产房里。”
“老大——”
“闭嘴!”刀疤脸眼中寒光迸裂,警告道,“今后谁再议论这件事,谁就给我滚出去。”
混子们面面相觑,不敢违抗,只得应下了。
回去的时候还是嘀咕了起来。
“老大怎么总是护着那家人?”
“上次也是,明明咱们人多,他非要让汤凤园把人带走。”
“是不是他也喜欢汤凤园啊?”
“不会吧,一个老女人,没有那么大魅力吧?”
“那他想什么呢?”
“别管了,听话就是了。再说了,汤凤园那个儿子不是挺好的吗,上次请咱们去曹家闹事,好处费给了不少呢。”
“那倒没错,我那个月差点青黄不接。什么时候再有这样的好事就好了。”
“总之,别被抓住赌博就行。”
人群中,祁长霖黑着脸,握着拳,一言不发地跟着。
真是被这个祁长霄害死了,本来他都快赢了。
他赌博的亏空越来越大了,已经把自己的工作都快输掉了。
原指望今天可以翻盘的,现在好了。
不行,他非得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混账东西!
想到这里,祁长霖再也安耐不住火气,独自离开了人群,往胡同这边摸索过来。
胡同里住了几家退伍兵,他都打听清楚了,有一家还养了狼狗,可怕得很。
他得想办法先把那条狗解决了,才有机会下手。
可是怎么解决这条狗呢?
他又没钱买肉下毒。
只能想想别的法子。
他在胡同口站了一会儿,还没有做什么,就被何向阳盯上了。
今天何向阳休息,看他不像个好鸟,特地留意了一下。
祁长霖掀开眼皮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回去的路上,路过城北江边的一户人家,院子里的狗每次都要狂吠不止。
也不知道是不是狂犬病,烦死了。
哎,慢着!
狂犬病!有了!
最近北郊的一个村子里正闹疯狗呢。
他要是想办法把疯狗引到城南,到时候狂犬病的恐慌会让所有人都对狗产生敌意。
胡同里的那条狗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清理掉。
只要狗没了,最大的威胁也就没了。
祁长霖想到这里,不禁松了口气。
祁长霄,这是你自找的,别怪堂哥心狠手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