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

    第三十一章

    而马车中的江奉容却始终心事重重的模样。

    她在思索如何应对接下来之事。

    从芸青口中得知, 她从祭奠父亲母亲那日之后,又是已经足足过了一个日夜。

    这一天的时间,说长不长, 说短却也不短。

    倘若不能有说得过去的缘由作为解释,难免会惹人闲话。

    好在江奉容并非寻常世家贵女, 江家之人亦是不会在意她的事。

    至于她的声誉, 自然也不会太过看重。

    如此,想来只需一个能说得过去的由头,此时便也能就此过去了。

    至于谢行玉那边,江奉容思忖片刻, 到底还是开口道:“芸青, 我们这两日之事,无论是遇上贼人还是来过东宫, 都不要与谢朝提及。”

    芸青愣住,“可若是这般, 这两日, 该当如何解释?”

    “就说……”江奉容迟疑道:“就说我们下了山之后遇上大雨,于是便就近寻了一处客栈对付了一夜。”

    芸青虽然应下,可显然还有几分不解,“谢将军那日之事,确实是做得有些过了,但咱们也不至于骗他吧。”

    在芸青看来, 不论是那日在山林之中遇上了贼人,还是在东宫待了一天一夜,都不算是值得隐瞒谢行玉之事。

    可对于这些事, 江奉容心中却有另一番考量。

    她道:“谢朝自是值得相信之人,按理来说, 这一日所发生之事,我都应当与他坦诚相待,只是……这些事于一个尚不曾出嫁的女子而言,总不算好事,他若知晓,说不定会在心中留下根刺也未可知。”

    江奉容在宫中那样多年,早已养成小心谨慎的性子,纵然与谢行玉感情再如何深厚,却也依旧会想给自己留些余地。

    听完这一番话,芸青亦是明了江奉容心中所想,于是认真点了头,“小姐放心吧,这回的事儿我便都烂在肚子里,任凭是谁问起也不会告知的。”

    芸青在江奉容身边待了那么多年,江奉容知晓她的性子,亦是信得过她的,所以笑着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在江府门前停下。

    江奉容与芸青才下了马车,便正好与急匆匆要出府去的江怀远遇上。

    江怀远瞧见江奉容,愣了一瞬,而后几乎是拔腿便跑到了江奉容跟前,又惊又喜道:“你可算回来了,昨晚你去什么地方了,谢将军一直在找你,连我们江府都来了几回了!”

    “我昨日不曾回来的消息已经传闻开了?”江奉容闻言皱眉。

    江怀远立马摇了头,“那自然不曾,谢将军一心为你考虑,如何会那般行事。”

    “他只派了他自个信得过的人暗中搜寻你的去处,而且还特意嘱咐了我们家的人,让我们不许将此事外传,担心此事影响了你的声誉,此事,连他母亲好似都是不知晓的呢!”

    江奉容这才轻轻松了口气,“昨日踏青,将军遇上急事便先离开了,我与芸青见天色暗沉,担心遇上大雨,便先离开了,岂料依旧遇上昨日那场大雨,万般无奈之下,我们只要就近寻了一处客栈避雨,后见天色渐晚,雨势依旧凶猛,又不曾寻着合适的租马车所在,便索性在那客栈中歇了一夜。”

    “原来如此。”江怀远自然不曾怀疑此事真假,连连点头道:“如此,我安排个人去江家传个消息,谢将军此时应当还不知你已平安回来,你若是没有旁的事,也去一趟景芳院……”

    说到此处,他神色一顿,却又摇了头,“罢了,也不必特意去,你既回来,母亲那边应当也已经得到消息了。”

    他这话虽然并不曾明言,可这其中意思,江奉容却是明白的。

    周氏在意她的死活是因着她与谢家的那一桩婚事,她如今毕竟名义上是江家的义女,倘若是在江家出了事,不论如何都是会与他们江家扯上关系的。

    如今只要知晓江奉容活着回来了便足够了,至于旁的,她应当是不在意的。

    所以江奉容轻轻点了头,便转身进了江府。

    而江怀远也盘算着亲自乘马车往谢府方向去了。

    谢府书房。

    谢行玉已经整整一夜没睡了。

    稍显凌乱的衣衫,紧锁的眉间与乌青的眼下都在昭示着这一切。

    谢夫人与谢嘉莹都是不知晓昨日江奉容不曾回来之事。

    谢行玉特意隐瞒了她们二人。

    可阿嫣却知晓了此事。

    不因为别的,只因这事与她也算是有些关系。

    昨日谢行玉将阿嫣送回谢府,又吩咐人请了大夫过来,原本想着等大夫到了便离开。

    可不想阿嫣却在昏迷中拉住了他的手,还喃喃唤他:“阿朝,阿朝……”

    他怔愣了片刻,才忽地想起来这个名字,是他被山匪算计,跌落悬崖被阿嫣救下之后为了隐瞒身份告知她的名字。

    他与她说他是从上京过来的商人,途径此处,意外遇上山匪才会跌落悬崖,那时候阿嫣问他名字,他迟疑片刻,最终说出的名字便是谢朝。

    彼时,他只一心想隐瞒身份,谢行玉这个名字或许在这边陲的小山村并不为人熟知,可若有心打听,想要知晓他的身份却不算太难。

    可他不曾想到,那个女子听了他的名字之后,便一声声地唤他“阿朝”。

    初时,他是不习惯的。

    这样的称呼有些过分亲密了。

    可他伤势极为严重,那时他带来秦川城的人又还不曾寻到此处来,他除却指着阿嫣之外,没有旁的选择。

    所以他即便有些不自在,也始终不曾说过什么。

    后来时日久了,听她唤“阿朝”,竟也没有从前那般排斥情绪,仿佛她理所当然就是应当这般唤他的。

    谢行玉站立在阿嫣床榻边,思绪越飘越远。

    他想,阿嫣是从什么时候起不再如此唤他的?

    是了,从他言明身份开始,阿嫣便再不曾这般唤他,也不再似从前落落大方,而总是怯生生的模样,更是只唤他“将军”。

    如今她昏睡不醒之时,口中喃喃唤的,却依旧是那个他随口说出的名字。

    他心下一阵酸涩,原本要离开的脚步亦是无法再挪动分毫。

    他到底是留了下来。

    坐在阿嫣床榻边的那一个时辰里,他的心绪并不安定。

    明明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曾逾矩,阿嫣的身子不好,他只是先将人带回来歇息罢了。

    即便是多照料了她几分,也只是看在从前他受伤时,她对他细心照料的份上。

    谢行玉仿佛能为他此时所做的一切给出极为合理的解释,但即便如此,他的心依旧乱作一团。

    外间天色渐渐暗沉,第一道惊雷劈下的时候,他终于回过神来。

    也终于想起此时的江奉容还不曾回来,而他们是共乘一辆马车前去祭奠江父江母的,此时外间已经下起了大雨,这便也意味着江奉容此时甚至连个避雨的所在都没有。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猛然起身将阿嫣的手拿开,而后毫不犹豫地推开房门踏入了大雨中。

    之后便是他亲自去往山林中寻人,几乎是将整座山都翻过来,但却始终未曾将人寻着。

    自然,他亦是亲自跑了好几趟江府,但得来的消息始终是她并不曾回来过。

    如此,便是生生折腾了一夜,到此时,他手底依旧有人在山中搜寻,而他,也不过是半个时辰前方才回了谢府。

    纵然早已是疲倦不堪,可谢行玉也并未有要歇息的意思,他坐立不安地来回踱步,外间的一点点动静都足以让他心绪揪起。

    此时他心里除却愧疚之外,更多的却是怎么都压不下去的恐慌。

    他来回走着,将身边侍从召进来问了好几番,但却始终不曾得来消息。

    他颓然地坐在了地上,眉间的刺疼感越发剧烈,他正无力地抬手想揉一揉眉心,却听到外间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响。

    他猛然抬头,见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的人却是阿嫣。

    他脸上的期待瞬间变作失望与厌烦,他声音极为疲惫道:“你来做什么?”

    阿嫣听得这夹着厌烦语气的话语,神色有些受伤,但不过片刻之后,她又努力挤出一抹笑意来,“将军,阿嫣知道你一直担心江姐姐,只是也要顾着自己的身体,从昨日夜里到现在,将军连一粒米也不曾入腹,倘若江姐姐回来,将军又病倒了,岂非也让江姐姐心疼?”

    阿嫣一边说着,一边将那碗粥端到了谢行玉面前。

    谢行玉却是半分她的话都听不进去的,只声音极冷道:“不必,你拿走吧。”

    阿嫣虽然听出他声音里的冷意,但却依旧不肯离开,甚至往前走了几步,用汤匙舀了一勺粥轻轻吹凉,又送到谢行玉唇边,道:“将军总要吃一些的,江姐姐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等下便自己回来了……”

    谢行玉见她这般不识趣的模样,心下不由更是烦躁,还不等她将话说完就一把将她推开。

    阿嫣一时站立不稳,一下便被他推得摔倒在地,手中端着的那一碗热粥更是尽数泼洒在了身上,冒着热气的粥一下便在她白皙的手背上留下一片通红的痕迹。

    显然是烫得不轻。

    阿嫣瞬间红了眼眶,但却在瞧见谢行玉依旧神色厌烦之后硬生生将那本来要落下的眼泪憋了回去,又有些艰难得默默起身,声音哽咽道:“那……那将军,阿嫣便先走了。”

    话音落下,外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房门很快被人推开,门外的谢星还未进来,却已是笑着同谢行玉报了喜,“将军,人已经回来了!”

    谢行玉宛如死灰一般的眸子里终于燃起了星星点点的光亮,他大步走向门外,开口说话的声音里甚至带着颤意,“当真?”

    江怀远瞧见谢行玉出来,还不等谢星应声,就抢先一步开口道:“自然是真的,妹妹她方才回了江府,我一见她回来了,便赶忙来谢府向将军知会一声。”

    “想着将军昨夜为妹妹一夜不曾歇息,此时定然还是等着消息的,如今知晓妹妹已是安然无恙,也能稍稍安心些。”

    谢行玉对江怀远虽然一向没什么好感,可此时听那江怀远语气笃定,不像是撒谎,便也相信了他的话。

    一边不曾停歇地往外间走去,一边对谢星吩咐道:“准备马车,我要去一趟江家。”

    谢星正要应下,江怀远却抓住机会先是开了口道:“我方才便是乘了马车过来的,将军既是要去江府,不若索性与我一同过去便是……如此也省去了准备马车的时间。”

    如若是平常时候,谢行玉定是不会愿意与江怀远这般人同乘的,但此时他却顾不上细究江怀远心底是否藏了别的念头。

    他只想尽快见到江奉容,所以其余的一切都已是没有那么重要了。

    于是他并不曾拒绝,只快步往府门方向走去。

    江怀远明白,既然谢行玉没有拒绝,便等同于答应,于是心中一喜,亦是连忙跟上了谢行玉的步子。

    几人很快尽数离开。

    至于阿嫣,谢行玉好似浑然将她忘了。

    她已经站起身来,却依旧站立于原本的位置上,其实方才谢行玉与江怀远说话的声音并不算太小,书房的门又不曾关上,她甚至能极为清晰地听见二人所说的每一个字。

    所以自然也知晓江奉容已然无恙的消息。

    按理来说,此时她是不当躲在书房中的,至少应当出去在谢行玉面前表现出极为高兴的模样来。

    可是此时的她实在太过狼狈。

    那碗山药粥连着汤汁尽数倾倒在了她那件浅蓝色的衣裙上,褐色的痕迹从衣袖蔓延到胸口处,显得凌乱又恶心。

    她小心翼翼地挽起衣袖,那片通红的痕迹已经散去大半,其实那碗粥并未当真有那么烫,不过因为她皮肤较为白皙,所以方才瞧着唬人了些。

    她盯着那一片由深红转向浅粉色的痕迹,上边隐约的灼热烫意让她心底越发焦躁。

    她抬手轻抚着那处,可却在不知不觉间越发用力,直至察觉到痛意才回过神来。

    而此时,那处甚至已经留下了极深的青紫痕迹。

    阿嫣顿了片刻,不知为何,唇边却多了一抹古怪的笑意。

    接着,她收拾好地面碎落的瓷片,而后缓步离开了书房。

    ***

    谢行玉却已乘着马车一路行至江府。

    一路上,谢行玉只问起江奉容情况,江怀远知晓他想知道的是什么,所以便将知晓的那些事儿都尽数说了。

    还道:“将军尽可以放心,方才妹妹回来时我已仔细瞧过,瞧着一点事也没有,不过是被昨日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困住了而已,如今既然平安回来,自然是无碍了。”

    谢行玉听了这话,只点头道:“那便好。”

    而后两人便又围绕着江奉容之事谈了几句,便已是差不多到了江府。

    一到江府,谢行玉便下了马车,江怀远亦是紧随其后下了马车,还顺势对迎上来的江府下人吩咐道:“去,跟小姐说一声,就说谢将军到了,让她来前厅。”

    那下人刚要应下,就听谢行玉道:“不必,阿容昨夜那般折腾了一回,想来定是累了,我去瞧瞧她便是。”

    下人闻言,神色有些迟疑地看向江怀远,显然还是在等他拿主意,江怀远向他摇了摇头,而后又跟上谢行玉的步子道:“也是,是我考虑地不周到了,妹妹方才回来,正是歇息的时候……”

    他正说得起劲,谢行玉却忽地停住了脚步,“江公子,多谢你特意跑一趟谢府告知我阿容平安归来的消息。”

    江怀远没料到他会突然如此严肃向自己道谢,不由有些局促地笑了笑,道:“阿容也是我的妹妹,这都是我应当做的。”

    谢行玉点头,却又道:“江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江怀远脸上的笑意还不曾敛下,就听谢行玉毫不客气道:“我这是要去见我的未婚妻,江公子一同去,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江怀远这才反应过来,神色有些难堪,但还是勉强道:“是这个道理,那……那等会将军若是有什么事,再与我说便是。”

    谢行玉“嗯”了一声,便抬步往观荷院方向去了。

    江怀远站在原地,心里虽是因着谢行玉方才那分毫不曾客气的话语憋了一肚子火气,但却也只能自己尽数吞咽下去。

    而此时,周氏自然也已经知晓江奉容回来的消息。

    昨日夜里,谢行玉便匆匆忙忙地来过江府一回。

    他身份贵重,江家的这些人自然是不敢怠慢的,他说来寻江奉容时,周氏根本不知她并不曾回来,直接便带人去了观荷院。

    可到了那院子却不见人影,问过院中的下人才得知原来江奉容竟是一直不曾回来。

    周氏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景象。

    那种难堪与尴尬让她永远也不会想体验第二次。

    而因着这事,她心里对江奉容亦是有了怨气,但却又担心她当真出了什么事情。

    毕竟她如若当真丢了性命,他们江府怕是担不起这个责任。

    如此,她这一整夜虽然不至于如同谢行玉一般始终不得安眠,但却也是始终辗转反侧,甚至极为后悔当初劝江成益认了江奉容这个义女。

    原本指着认下这个义女之后,能借着谢家的地位捞着些好处,现在可好了,不仅什么也捞不着,反而可能要受了牵连,这让她如何能接受?

    好在如此折腾了一日之后,江奉容竟是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周氏悬起的心也终于可以放下,连连道:“菩萨保佑,好在不曾出什么事,否则我们江家,可真就要被拖累死了。”

    周氏身边的孙嬷却神色古怪道:“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竟是整整一夜不曾回来,也不知是遇上了什么事。”

    孙嬷这话虽然未曾明言,但周氏却很快懂了她言语中的意思,很快变了脸色,“这种话可不能胡说!”

    说罢,她顿了片刻,又压低了声音道:“不论昨日夜里到底发生了何事,都与我们没有关系,只要如今她平安回来了,能顺利嫁进谢府,就是好事。”

    孙嬷闻言也回过神来,伸手作势打了几下自己的嘴,连连道:“夫人说得对,是奴婢犯了浑,江小姐昨日夜里明明是好生呆在府里的,哪里去过别处?”

    周氏听了这话,这才笑着点了头,“那谢将军也特意叮嘱过了不许在外头胡言,谢家是我们得罪不起的人,这些事,总要斟酌着来。”

    孙嬷此时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连连答应着道:“奴婢明白。”

    而观荷院中,谢行玉等在外间,绿夏已经与江奉容禀报了情况。

    谢行玉会过来,江奉容其实并不意外,既然江怀远已经遣人将消息传去谢府,他无论如何也是得来江府一趟的。

    除非……他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意了。

    所以此时的江奉容也一早便做好了准备,将手臂处伤势掩饰得全然瞧不出任何痕迹了,才出现在了谢行玉面前。

    一见担心了一个日夜的女子出现在自己眼前,即便院中还有旁人在,他亦是止不住走上前将人拥入怀中,“阿容,对不起……”

    他心知倘若不是昨日他将江奉容留在了山野之中,是万万不会发生这些事的,所以此时心中自然万般愧疚。

    江奉容刻意微微侧了侧身子,避免他碰到自己的伤处,而后开口问的却是阿嫣,“阿嫣姑娘的情况如何了?”

    谢行玉一顿,声音有些沙哑道:“不必再管她的事,你昨日……”

    江奉容平静道:“我昨日在客栈中住了一晚,芸青一直陪着我,并不曾出什么事。”

    她早已准备好了这一番说辞,此时自然不曾犹豫便作出了解释。

    谢行玉道:“这些江怀远已经与我说过了。”

    江怀远见了他恨不得绞尽脑汁地与他套近乎,自然是一开口便把知晓的事情都尽数说了。

    江奉容知道江怀远的心思,所以并不意外。

    只是见谢行玉缓缓将她松开,忽地道:“昨日我的人几乎要将那座山翻过来,依旧不曾寻着你,但却在半山腰上寻着一具男子的尸身。”

    第三十二章

    江奉容猛然攥紧了手中锦帕。

    即便眼前人是谢行玉, 在这一瞬,她心下依旧涌上一阵强烈的不安之感。

    好在谢行玉并未多问什么,他只是拉过江奉容的手, 担忧道:“我当时害怕极了,我简直不敢想倘若我遣去的那些人再寻着你的尸身, 我该怎么办?”

    说到此处, 这个曾意气风发,以五千将士力破数万敌军的少年将军,声音中竟夹着着几分克制不住的哽咽。

    他喃喃道:“此事是我错了,在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比得上阿容珍贵, 我不该做出那样的蠢事来。”

    谢行玉此时其实心里想的是他那日不应当因为阿嫣的挽留而生出心软的念头, 而江奉容以为的是他后悔那日不该将阿嫣送回谢府。

    所以安慰道:“那日阿嫣姑娘的情况我也瞧见了,确实凶险, 在那种时候即便你不说,我也是要让你将阿嫣姑娘送回去的, 总不能当真让她出了事。”

    谢行玉闻言张了张嘴, 好似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还是不曾将那些话说出口,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心下那难以言状的愧疚几乎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可江奉容却是全然不知的。

    那份从来无人质疑的情意,好似隐约出现了斑驳的腐烂痕迹,就如同秋日里的落叶, 再如何鲜活的生机,也最终都会被铺天盖地的枯黄一点点吞噬殆尽。

    而此刻,无人察觉。

    ***

    永祥宫。

    进进出出的宫人都皆是满脸喜色, 显然是有好事发生。

    而谢皇后面上的笑意却不曾敛下过,她一会站起来, 一会儿却又坐下,只是对着那铜镜摆弄头上的簪钗便已经是有数十回了。

    画萍瞧见谢皇后这般坐立不安的模样,不由笑了,“娘娘这般模样,竟不像是要见孩子,更像是要见自个的丈夫。”

    谢皇后这会儿心情正好,自然不会介意画萍这话语中的调侃意味,只催促道:“怎么这个时辰了阿璟还不曾回来,你再去帮本宫瞧一瞧,阿璟可回宫了?”

    画萍无奈笑道:“娘娘,这不过半个时辰,您可都让奴婢去瞧了好几回了,即便三殿下已经回来了亦是要先去明宣宫见过陛下的,陛下已有数月不曾见过三殿下了,想来若是见了三殿下,父子二人定然有不少话要说。”

    这话正是说进了谢皇后的心坎里,她从前最为在意的,便是圣人不仅不喜她的儿子,甚至还有几分厌恶。

    她虽知晓因着她自己的缘故,圣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欢喜这个孩子,但却总还是心存幻想。

    如今听得画萍这番话,亦是不由连连点头,“这话说得不错,倒是本宫糊涂了,若是他们父子俩见了面,总要多聊一聊才是,本宫这里什么时候都能过来,陛下那儿却是难得能去上一回。”

    画萍笑着道:“正是如此,想来三殿下如今与从前大不相同了,陛下见了,也定会欢喜的。”

    画萍显然很是会说话,这几句简单的话说下来,谢皇后面上又是多了几分笑意,“那便再等上一等也是无碍。”

    只是正在这时画意却面色有些苍白地打帘子进来,垂首向谢皇后道:“娘娘,陛下派遣去西山大营的人已经回来了……”

    谢皇后并未察觉到画意此时的神色有些不对,只有些紧张的双手交握,起身问道:“如何了,阿璟可是已经去了明宣宫见陛下了,你可曾帮本宫去问问,阿璟可是瘦了,黑了不少,个子也应当长高了不少吧,他正是长身子的年纪,这几个月都不曾见了,想来应当是变化极大的。”

    画萍却瞧出画意此时神色有几分不对劲。

    今日是隋璟回宫的日子,自然是永祥宫的好日子,谢皇后这个主子高兴,永祥宫的宫人自然也都欢喜。

    毕竟主子高兴,他们也是有好日子过的。

    可此时的画意却是脸色发白,细瞧之下还能从她眼神中看出几分恐惧来。

    应当是出了什么意外。

    想到这一层,画萍手心已是沁出了细密的冷汗,可却也寻不着开口的机会,只能越发焦躁不安。

    而画意听得这话,神色也越发不对,甚至连说话都变得吞吞吐吐,“这……这……”

    见她如此,谢皇后即便再如何沉浸于喜悦之中亦是发觉了情况有些古怪,心底开始有些不安,“这是怎么了?陛下改变了心意?还是阿璟出什么事了?”

    “不是的。”画意急忙摇头,“陛下不曾改变心意,三殿下也不曾出事。”

    “只是……只是三殿下他……他不愿意回来。”

    支支吾吾了好一会,画意才终于是大着胆子将话说出了口。

    只是她说完这话,甚至不敢看谢皇后如今神色。

    永祥宫的宫人几乎都知晓谢皇后因着隋璟不日就要归来之事欢喜不已,如今惊闻这般噩耗,定然是难以接受的。

    而她素来不是性子和缓的人,想来怕是少不了要大发一通脾气了。

    画萍听得这话亦是变了脸色,原本她瞧着画意神色古怪,便意识到恐怕是出了岔子,但却不曾想竟是因得这般缘故。

    她心思向来聪敏,这变故虽然来得突然,但亦能极快想出应对之法。

    只是此时谢皇后若说是恼怒,还不若说是不解,“什么叫做他不愿意回来?那西山大营是什么地方,他是被罚去那处的,在那儿吃吃不好,住住不好的,日日还得与那些士兵一起操练,连个歇息的时间都没有,他向来是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怎会愿意留在那种地方?”

    越是如此说着,谢皇后越发觉得古怪,“难道是陛下变了心意,又或是太子从中作梗,他们不肯让阿璟回来,但知晓本宫定是不会情愿的,所以才寻了这由头来糊弄本宫!”

    画意见谢皇后竟这般胡乱揣测,连忙将方才不曾来得及交到她手中的那封信拿了出来,摇头道:“娘娘,陛下对此事亦是颇为意外,此乃三殿下让人送回来的书信,上边,应当也说明了三殿下因何有想要留在那处的念头。”

    谢皇后接过那封信拆开,只一眼,她就能看出这确实是隋璟的字迹,这让她心下不由有些发沉,可还是竭力稳住心绪,一字一句地看了过去。

    其实那书信中也不过寥寥数语,只是却将隋璟心中所想分明地说了出来。

    他在信中直白说道:原来并非在宫中读那些极为无趣的四书五经方能成为对家国有用之人,若能习得武艺,亦能保家卫国。

    谢皇后将这字字句句看完,眼底不由一阵酸涩,她将那封信贴近胸口,声音哀切道:“我的阿璟如今才不过十来岁,难道竟要在西山大营那种地方待一辈子吗?”

    画萍见状连忙上前劝慰,“娘娘何出此言,三殿下年纪虽小,但能写出这般书信,想来也是个心中有抱负的,娘娘纵然心疼三殿下,可亦要明白,殿下有了想做的事儿,到底是件好事啊!”

    谢皇后怔住,画萍见她已是将自己所言听进去了几分,又忙将一旁画意拉了过来道:“画意,你方才既是见过陛下遣去接三殿下的人,那可顺便打听了陛下知晓此消息后是何种神色,可有说些什么?”

    谢皇后从确定了圣人遣去西山大营接隋璟的人今日回来便令画意三番五次的前往明宣宫打听消息,隋璟归来之事圣人不曾特意隐瞒,想要打听些消息并非难事。

    所以画萍如此说。

    画意听得此话,连忙应声道:“奴婢从明宣宫的宫人口中打听到,圣人听得此消息,初时是极为意外的,确定是此时并不假之后,圣人沉默良久,而后才道:这孩子总算有了一个皇子该有的样子。”

    这话对于隋璟而言,便算作是极高的赞誉了。

    毕竟从前圣人厌弃隋璟,提及他,最常说起的话便是“这般性子,又是一事无成,哪里有皇子的样子”?

    谢皇后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听完此话,面上悲恸之色已是散去不少,道:“陛下当真是这般说的?”

    “奴婢怎敢乱说?”画意语气中多了几分笃定,“这些话都是明宣宫的宫人亲口与奴婢说的,编排陛下,奴婢是万万不敢的。”

    谢皇后自然也知画意是没有这般胆量的,于是便也点头,“能得陛下此言,本宫心中也算稍稍有些慰藉。”

    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声音有些疲惫道:“你们都出去吧,本宫想一个人待一会。”

    眼下她在宫中的局势越发不好,圣人对她亦是越发冷淡。

    其实从她坐上皇后之位,圣人便始终是冷待她的。

    但至少对旁的女子也是一般无二。

    可如今她派遣去打听消息的人却说圣人最近对一宫人……

    思及此处,谢皇后神色越发疲累。

    画萍画意瞧出她神色不对,自然不敢再打扰,于是齐齐应了个“是”,而后退出了殿内。

    等出了殿门,二人才算能直起腰身,画萍看向惊魂未定的画意,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方才那话,当真是陛下说的?”

    谢皇后对圣人始终心存期许,所以相信了画意所言,可画萍却深知圣人对谢皇后之厌恶有多深,总觉得事情不会有这般简单。

    画意却点头道:“这自然是陛下亲口说的,我哪里有编排陛下的胆子,只是……”

    说到这儿,她贴近画萍耳边道:“只是陛下却不仅仅说了这几句话,赞完三殿下之后,圣人又道三殿下终于没有了咱们娘娘的影子,还是需得养得离娘娘远些,否则,只会被娘娘教坏。”

    画萍闻听此言,当真是惊出了一声冷汗,连连拍了胸脯道:“还好你不曾将这些话说出来。”

    画意道:“我到底也跟了娘娘好些年了,如何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倘若当着尽数将这些话说出口,你我二人怕是都不会有好下场!”

    画萍连连点头,“此事只能烂在肚子里。”

    画意亦是点头,而后两人才各自分开。

    同一日,有一封书信却送去的江府,落到了江奉容手中。

    绿意将书信送到江奉容手中的时候只说送信那人将东西交到她手中,说是要将信送给江小姐便走了,并未透露其他。

    只是江奉容将那信拆开,看见上边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字迹,一下便知晓了这写信之人是谁了。

    竟是隋璟。

    这信洋洋洒洒写了大几百字,几乎将他去了西山大营之后的所见所闻都尽数说了。

    信的末尾,隋璟先是因着在宫里的一些并不懂事举动向江奉容道了歉,而后,却是语气极为变扭地祝贺她得偿所愿,能嫁与心上人。

    江奉容将这封信看完,心下不由得有些感慨,“在西山大营历练了一番,果真是与从前不一样了,短短几月,性子竟是全然变了。”

    芸青亦是有些不敢相信,“奴婢还记得,当初在宫中时这三殿下是最娇贵麻烦的,莫说是旁的,只说要让他读上几句诗书,便让您用尽了法子,如今却当真是转了性子,竟愿意向您道歉!”

    只要稍稍了解这个三殿下性子的人,瞧了这封信怕是都要大吃一惊的。

    明明是被娇惯得无法无天的人,如今却说出这话来,可不就让人匪夷所思?

    江奉容将那封书信合上,道:“他眼下比起宫中,却更愿意留在那西山大营,可见并非是性子娇贵,只是属实不喜诗书之类,皇后又一直将他逼得极紧。”

    说到此处,江奉容又叹了口气,“罢了,左右这事与我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芸青点头,笑道:“如今小姐已经从那火坑中逃脱出来,自然是再不需要操心三殿下的事了,无论他们往后如何,咱们只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

    江奉容亦是笑着点了头。

    ***

    谢行玉从江府回去之后两日都不曾见过阿嫣。

    谢行玉有心不想见她是其一,而阿嫣自己却也与往日全然不同。

    从前她寻了由头,总要往谢行玉跟前凑。

    而这两日,她除却依旧日日向谢夫人请安之外,便只留在自己院中。

    竟是安分不少。

    只是第三日,谢行玉却依旧在书房门口遇上了手中捧着一叠宣纸的阿嫣。

    谢行玉看了她一眼,似乎已经洞察了她心中所想,不等她开口便道:“我会为你请一位夫子,往后这些事你只管去问那夫子便是。”

    这便是不想再管她的事了。

    阿嫣脸色苍白了几分,但却并未纠缠,只向他行了一礼,轻声道:“多谢将军。”

    这本来是一副惹人怜爱的景象,可谢行玉眼底却并未起任何波澜,他只“嗯”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但他还未走两步,就听得身后传来声响,他下意识回头,瞧见的便是阿嫣因着站立不稳而摔倒在地的景象。

    她手中的宣纸散落一地,正狼狈不堪地一张张拾起。

    谢行玉本不欲再管,可正在此时,一阵清风拂起阿嫣身上那件轻纱状的外衫,让她仿佛一直刻意遮掩的手腕显露。

    那处,一片狰狞可怕的伤势从手腕处往上蔓延,瞧不见尽头。

    谢行玉的脚步顿住,终究还是开口问道:“你手上的伤,怎么回事?”

    阿嫣却好似被吓到了一般,慌忙扯过衣袖将那处伤势尽数掩藏,“没……没什么。”

    “我既问你,你如是说就是。”谢行玉皱眉,忽地想起那日在书房所发生之事,迟疑道:“是那天在书房,那碗粥烫的?”

    阿嫣仿佛犯了极大的过错一般,连那些散落在地的宣纸都顾不上收拾了,只慌忙摇头道:“不……不是的,不关您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这显然是谎言。

    谢行玉不由觉得有些头疼,他声音有些疲累道:“你说你自己弄的,你如何弄的?你便是再如何不小心,也不可能将自己弄成这般模样吧?”

    阿嫣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却始终说不出个像样的理由来。

    最后将那张原本白皙的脸憋的通红,而后抱着那一叠乱七八糟的宣纸向谢行玉行了礼,小声道:“将军,我……我先回去了。”

    这便显然是解释不清,便生出了逃避的念头来。

    谢行玉越是瞧见她这般模样,心底便越是止不住地烦躁,他大步走上前拉住阿嫣的手,“话都不曾说清楚,你这是要去哪?”

    阿嫣被谢行玉拉住手臂,自然是挣脱不开,她抬眸看向谢行玉,眼底已经染上雾气,“将军……”

    谢行玉对上她那双微红的眸子,神色微微有些不自在,他移开目光,轻咳一声道:“我只是让你将话说明白,又不曾欺负了你,你哭什么?”

    “将军,我……我疼……”阿嫣断断续续将这话说出口,眼泪却也一同落了下来。

    谢行玉这才意识到什么,低头一看,他竟是正好用力抓住了她那一片极为骇人的烫伤处。

    他慌忙松开了手,但那处伤势原本便不曾痊愈,他这般用力拉扯,竟是让那伤口撕裂开来,鲜血渗透而出,将她那件浅蓝色外衫染湿了一大片。

    阿嫣脸色惨白,下意识伸手捂住了伤口处,而她原本抱在怀中的那一叠宣纸也尽数染上了血色,但她依旧不曾松开,只艰难地开口道:“将军倘若没有别的事,阿嫣就先告退了。”

    眼见她受了这般严重的伤,谢行玉便是铁做的心,也是已经软了下来。

    “你受了这样严重的伤,先在我书房中歇息片刻吧。”谢行玉叹了口气,认命道:“我让人去帮你叫个大夫过来。”

    向来性子乖顺的阿嫣却头一回好似犯了倔,即便整个人好似已经摇摇欲坠,却依旧坚持道:“不麻烦将军了,阿嫣自己回嫣然院便好……”

    但她的话还不曾说完,人就已经被谢行玉抱起,而后不顾怀中人再说些什么便已是将人抱进了书房。

    进门的前一刻,他抬眼看向神色有些怪异的谢星道:“去寻个大夫过来。”

    谢星在心底叹了口气,但却到底应了个“是”,而后匆忙离开。

    谢星动作极快,不消多时便有大夫匆匆赶来。

    谢行玉久经沙场,自然也是受过不少伤的,简单的伤口处理亦是手到擒来。

    只是他看着阿嫣纤细的手臂以及苍白的脸色,却始终不知到底该如何下手,最终只是为她简单止了血。

    在这个过程中,即便谢行玉已经动作已经尽可能小心,可阿嫣却依旧因为疼痛而出了一身冷汗。

    谢行玉看着她额头密布冷汗,却依旧一声不吭的模样,心下越发愧疚,软下声音问她,“是不是很疼啊?”

    阿嫣努力挤出一抹笑意,轻轻摇了摇了头道:“一点都不疼。”

    明明疼得面上已经全然没了血色,可却依旧同他道不疼。

    谢行玉看着眼前人,心底那阵异样的感情几近疯狂的生长,再无法抑制。

    正在这时外间传来敲门声响,谢星道:“将军,大夫来了。”

    谢行玉回过神来,神色恢复从前那般淡淡模样,道:“进来吧。”

    大夫便背着药箱小心翼翼地推门走了进来,谢行玉往阿嫣的方向看了一眼,道:“我妹妹手被烫伤了,大夫您帮她瞧瞧吧。”

    不知是为了安慰自己或是别的,谢行玉将阿嫣称作“妹妹”。

    阿嫣听到他如此称呼,神色倒是并未有什么变化。

    大夫点头,连忙上前替阿嫣检查伤势。

    当她手臂处的烫伤尽数展现于大夫面前时,饶是见惯了各种伤势的大夫也不自觉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会伤得如此严重?”

    谢行玉眼底愧疚之色愈发浓重,他声音艰涩地解释道:“是被一碗热粥烫的。”

    大夫仔细检查了一番,不由叹了口气,“这瞧着并非是刚烫出来的伤,刚被烫伤时怎么不及时处理一下呢?”

    “如今这样,恐怕是要留疤了。”

    这一片烫伤几乎蔓延到了阿嫣的半个手臂,她的皮肤原本就白皙,更是将这通红的伤疤衬托得越发丑陋。

    男子倒也罢了,阿嫣偏偏又是个姑娘。

    倘若当真留下这一片伤疤在手臂处,那往后夏日里怕是连轻薄一些的衣衫都没法子穿了。

    “不行。”谢行玉几乎不曾思索便开口道:“大夫,不管用什么法子,还请您一定要将她手臂上这伤疤除了。”

    大夫为难地叹了口气,“这消除伤疤一事本就不易,更何况还是这般严重的……”

    阿嫣见此景象,却反而笑着劝慰道:“将军不必为阿嫣忧心,说来阿嫣也不过是个农户女,从前在村子里的时候什么活也都是会做的,并非是娇贵的小姐,就算留了伤疤也是不打紧的。”

    听阿嫣道出身份,那大夫神色隐约变了变,却又很快恢复如常。

    阿嫣这般劝慰非但没有让谢行玉变了心思,反而让他语气越发笃定,“此事既然是我的过错,那我定是会想法子治好你。”

    第三十三章

    “若是祛除伤疤的话, 或许将军可以去宫中打听打听。”那大夫好似想起什么,道:“宫中奇珍妙药甚多,自然不是外头能比得了的。”

    谢行玉闻听此言才回过神来, “不错,我倒是忘记了, 等寻了机会, 我去问问吧。”

    阿嫣听他亦是将话说到这份上,便只垂眸道:“多谢将军。”

    ***

    筠文院。

    谢嘉莹已拉着户部侍郎家的小姐林遥韵说了好一会儿话。

    原本她与这林遥韵是并不曾有什么交情的,但从那次赏花宴,谢嘉莹被赖宝瑜姐弟算计了一番之后, 两人反而有了话说。

    只因这林遥韵与赖宝瑜关系也一向不好。

    两家其实沾了点很远的亲故, 林遥韵还要唤赖宝瑜一声表姐。

    初时林遥韵对这个所谓的表姐也并未有什么恶意,但后边相处了几次, 觉察出她是个心机深沉之人,心里自然对她也就有了些不喜。

    而后便渐渐疏远了。

    谢家如今是人人争相攀附的对象。

    林遥韵也并非是傻子, 所以当谢嘉莹流露出一些对赖宝瑜的厌恶之时, 她便顺着亦是说出了自己对赖宝瑜的颇多不满。

    如此,有了共同讨厌之人,二人关系几乎很快便熟稔起来。

    此时林遥韵听完谢嘉莹这一番抱怨,一脸感同身受道:“这个什么阿嫣,当真与我家中那庶女是一个性子,我平素最厌恶的便是这种人了!”

    说罢, 又认真道:“嘉莹,你放心吧,这次的事包在我身上便是, 我定要让她当着上京这些小姐的面丢尽颜面!”

    谢嘉莹点头道:“原本我虽不喜她,但谢府这么大, 只要她与我井水不犯河水便是,可她偏偏还要来招惹我,更是将我不曾做过的事扣在我头上,如此,我如何再能放过她!”

    林遥韵自然又说了好些安慰之言,让谢嘉莹到了赏画那日,只等着看好戏便是。

    一晃三日过去,也就到了赏画宴这一日。

    这赏画虽然只是谢嘉莹随口定下的名头,但是她从谢行玉书房中拿来的那幅画还当真不是什么寻常之物。

    所以此次,除却有一些宾客是只看在谢嘉莹的面子上前来赴宴,还有另一些却是当真冲着那幅李章的画作而来的。

    这边使得此次宴会比之当初赖家的赏花宴不知要热闹多少倍。

    除却上京的世家小姐之外,连世家公子竟也来得不少。

    而这些人中身份最为尊贵的,却是当朝太子隋止。

    隋止向来对这些世家公子小姐举办的宴会不感兴趣,并不觉得那是如同他们表面上所言,是为了交流分享之类。

    而是或是用作攀附关系,又或是用作炫耀之类。

    总不是什么好事。

    但今日却出现在了谢嘉莹的赏画宴之上。

    原本谢嘉莹心下亦有几分不安,毕竟她之所以操办这赏画宴,不过是为了对付阿嫣罢了。

    隋止出现在此处,实在出人意料。

    可后来她仔细一想,这隋止向来是不爱管闲事的性子,譬如此时,他亦是只独自一人坐在一旁饮茶,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并不感兴趣。

    自然,亦是会有些世家公子小姐上前与他攀谈,只是他始终神色冷淡,那些人瞧出不对,也就识趣地尽数离开。

    谢嘉莹心想,或许他此番前来,也不过是冲着李章的那幅画作而来。

    毕竟那幅画作确实难得。

    如此,谢嘉莹的心才安定下来,与林遥韵道:“一切还按照我们商议的那般来做。”

    林遥韵得了这肯定的答复,亦是点了点头。

    正在此时,江奉容也已是到了。

    原本她身上的刀伤极为严重,到今日也还不曾好全,芸青是劝着她不必来的。

    可江奉容想起那日谢嘉莹的贴身婢子锦绣所言,到底还是来了。

    这个时辰谢行玉因为手头事务并不在家中,所以江奉容也并不曾见着他,便只依着请帖上所写,直接往筠文院而来。

    谢嘉莹在谢府向来是颇受宠爱的,所以她所居的筠文院虽并非是主院,但比之主院还要更宽敞些,这其中各式景致一样不少,甚至还特意请人挖了一处池塘,池塘中成群结队的红鲤鱼在荷叶底下穿梭,竟是值得一观。

    而在此处举办宴会,自然是再合适不过。

    江奉容前脚刚踏入筠文院,谢嘉莹便撇下正欲她说话的林遥韵迎了上去,唤道:“江姐姐,你来了。”

    现在的江奉容与从前可是全然不同了。

    不仅是因着如今的她已经与谢行玉定下婚期,亦是因为谢嘉莹对江奉容的态度与从前相比,可当真是天上与地下的分别了。

    见此景象,自然会有不少人心中暗自揣测着,谢嘉莹这样骄纵的性子,能如此对待从前看不上的江奉容,想来是当真已经认下这个嫂子了罢。

    不过至于谢嘉莹为何会突然转了性子,对江奉容如此热切,真相怕是只有当初的赖家姐弟知晓了吧。

    只是那也并非是什么光彩之事,赖家姐弟亦是万万不可能会告知旁人的。

    所以那些个世家公子小姐也就只能如此揣测。

    瞧见谢嘉莹迎上前来,江奉容亦是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任由她挽上了自己的手道:“江姐姐,等会儿有好戏看。”

    江奉容闻言心下不由有些担心,道:“嘉莹,你好生与我说,你到底是想做些什么?”

    她若是提前告知,江奉容心想自己也能提早有些心理准备。

    总不至于让谢嘉莹当真伤了阿嫣。

    更不让谢嘉莹反被算计。

    谢嘉莹却好似知晓她心里如何想一般,依旧不曾告知具体安排,只让她放心,“江姐姐是知晓我性子的,你就放心便是,不过是捉弄捉弄她罢了,顶多让她失了面子,定是不可能会伤了她的。”

    江奉容叹了口中,心底想说的是她其实并没有那么担心阿嫣。

    因为那阿嫣瞧着并不像是个蠢笨的。

    而谢嘉莹也正如她那贴身婢子锦绣所言,心里在盘算着什么旁人一眼就能从她脸上瞧出来。

    江奉容此时担心的反而的谢嘉莹。

    只是她张口正欲说些什么,就见院门口一道月白色身影怯生生地往这边过来。

    正是阿嫣。

    瞧见阿嫣的身影,谢嘉莹得意地弯了弯唇,而后与站在另一侧的林遥韵目光对上,林遥韵轻轻一点头,就端着一杯茶迎了上去。

    虽然此时的阿嫣穿着打扮已经与寻常的世家小姐没有太大差别,但她的规矩仪态比起其他小姐那确实差了一大截的。

    所以她一出现在此处,便也就吸引了不少世家公子小姐的目光。

    有人并不知晓阿嫣的身份,便向身边交好的小姐询问,毕竟上京这些世家公子小姐时常有各式宴会碰上的时候,彼此之间就算并不至于相熟,可至少是能认出彼此来的。

    阿嫣这张脸属实陌生了些。

    不过却也有人很快猜出了她的身份。

    毕竟谢行玉被一农家女所救,而后他将着女子带回上京之事早便广为流传。

    其实初时,也隐约有人因着此事认为谢行玉与阿嫣甚为般配。

    农家女在将军落难时救了他,又被他带回家中,无论怎么看都会让人觉得这两人不算清白。

    只是谢行玉当初为了求圣人赐下与江奉容的婚事在明宣宫跪了三个日夜只是早已传闻得到处都是。

    人人皆道谢行玉对江奉容极为深情。

    这次九死一生地从秦川城回来,回到上京的第一桩事,依旧是与江奉容定下婚期。

    这边足以说明谢行玉并未变了心思。

    毕竟依着他的性子,倘若他当真改变心意,转而对那农家女动了心,怕是不会应下这婚期了。

    后来谢夫人为了感谢这农家女的救命之恩,就将她认作了义女,如此上京之中便也不再有人再怀疑谢行玉的心思了。

    不过这阿嫣从一个农家女变作将军府的义女,如此遭遇,自然也依旧为大家所津津乐道。

    此时便有人猜出她身份后与身边人谈论起来,“这位小姐我记得是唤做阿嫣的,如今可不算是农家女了,她被谢夫人认作义女,便是这谢府的小姐了。”

    身侧人显然也是听说过此事的,于是将那阿嫣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原来这便是那个救了谢将军的阿嫣啊,便是生得这副模样,瞧着也是寻常,我之前听说了不少她的事,这是头一回见着本人。”

    方才开口的那位小姐神色颇为不屑道:“虽说如今她算作是谢府的义女了,可骨子里却还是个农家女,自然是无法与咱们相较的。”

    “只是这运气实在太好了些,竟能救了谢将军,当真是祖上积德了。”

    那些个世家公子小姐大约也是瞧出谢嘉莹对这阿嫣并不如何待见,所以此时谈论阿嫣不仅语气不好,连声音也不曾刻意压低。

    显然是不怕阿嫣听见的。

    江奉容亦是听见了这些公子小姐们所言,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不得不说,今日这般情景,与她而言实在不算陌生。

    只是从前的她便如同此时的阿嫣一般,站立与人群中,孤立无援地遭受着众人非议。

    不同的是,她从前遇上的那些人会说话更难听些。

    宫中的粗使婆子,只一开口便满是脏污,自然是这些世家公子小姐比不上的。

    不过即便如此,江奉容瞧见阿嫣脸色苍白,头低得仿佛要埋进脖子里的模样,心里也并不好受。

    她正想再开口问谢嘉莹到底是想做些什么,却见户部侍郎的女儿林遥韵已是走到阿嫣跟前。

    而后直接拿着茶水撞到了阿嫣身上。

    阿嫣还不曾回过神来,那身月白色的衣裙就已经被浅褐色的茶汁淋湿了一片。

    此事,显然是林遥韵的过错。

    但阿嫣还不曾说什么,林遥韵便先向她发作了,“你走路难道没有长眼睛么,瞧不见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这儿?”

    阿嫣虽心知这并非自己过错,但却也不曾解释什么,只连声向林遥韵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她虽已经来了上京有些时日了,说话间那浓重的乡音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只要久居上京的人一听,却还是能很分明地听出古怪来。

    于是那林遥韵原本还满面怒容,听得她说话的声音之后却是止不住笑了起来,“你……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哈哈哈。”

    阿嫣听出林遥韵笑声里的嘲讽,原本有些苍白的脸憋得通红,但还是依着林遥韵的意思,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很明显能听出来,此时的阿嫣已经尽可能地将那三个字字正腔圆的念出来。

    只是腔调却依旧很是奇怪。

    除却林遥韵之外,还有好些个世家小姐的目光被吸引了过来。

    原本他们就已经在悄悄谈论着与阿嫣相关的事,林遥韵这边动静又不小,自然很容易便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当听到阿嫣说话的口音之后,边上那些个世家公子小姐都禁不住笑了。

    那种直白的恶意更是让阿嫣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但林遥韵原本就是故意要让她难堪的,又怎会这般轻易地放过了她,于是更是故作好奇道:“对了,我听说阿嫣姑娘初来上京时,竟是全然不懂规矩礼仪的,若是遇上了人要行礼,也不管眼前人到底是何种身份,便跪拜于地向人行礼。”

    “我倒是从不曾见过这般人,不知阿嫣姑娘能否让我开开眼,向我行上一礼啊?”

    前面是嘲笑人,此时却有了折辱人的意思。

    虽说从前阿嫣确实是如同林遥韵所言,遇上了人要行礼便只会跪下磕头,但那时的她确实是不懂这些规矩礼仪。

    如今她来到上京这些时日,即便不曾刻意学习,耳濡目染间亦是已经知晓自己从前的举动有多么可笑。

    林遥韵却依旧让她下跪,这可不就是羞辱她了么?

    阿嫣站立于众人之间,头低得极低,牙齿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

    见她迟迟不曾有动作,林遥韵显然是有些不耐烦了,她冷笑一声道:“之前不是见了人便跪吗?怎得如今却跪不得了,难道是我的身份太低微,所以不配让阿嫣姑娘跪下?”

    又道:“你若不跪,这事便是过不去了,你若是跪下诚心诚意地与我道个歉,我也就不与你再计较下去。”

    阿嫣终于抬眸看向眼前人,眸子里已经有了潋滟水光。

    瞧着让人止不住心生怜惜。

    但林遥韵瞧见她这副模样,心下却只会越发厌恶,她上前一步道:“阿嫣姑娘何必这般做派,倒是像我欺负了你似的,明明是你没瞧见路撞翻了我的茶水,如今我让你道个歉,难道还错了不成?”

    到这时候,阿嫣不跪下显然是不行了。

    而江奉容也实在是瞧不下去了。

    到了这种时候,她哪里还有不明白谢嘉莹所谓的“好戏”到底是什么的道理。

    她皱眉道:“嘉莹,这便是你邀我来看的戏吗?”

    谢嘉莹神色颇为得意道:“对啊,你瞧瞧那阿嫣的样子,哪里还有从前那嚣张的模样?我就是要好生教训她一通,让她知道得罪了我的下场!”

    “你……”江奉容实在不知到底该如何说她才好,于是索性拨开她的手要走上前去替阿嫣解围。

    虽说她也总觉得阿嫣并非是那种没有心机的女子,但若是要让她眼睁睁看着一个柔弱女子这般受辱,她也是看不下去的。

    但她没走几步却被谢嘉莹拉住。

    谢嘉莹神色气恼道:“江姐姐,上回你不是说了你相信我么,既然你知道那次我不曾做过害她的事,她却将这罪名安在了我头上,害得我被兄长好生责骂了一番。”

    “如今我只不过想让她丢丢脸罢了,怎么都不行了?”

    江奉容叹了口气,却也不知到底该如何与眼前人解释清楚。

    而正在此时,阿嫣瞥见一片墨色衣角临近,心下很快有了主意,于是心一横,当真是当着众人的面对着林遥韵的方向跪了下去,一字一句道:“对不起。”

    林遥韵得意一笑,弯下腰身道:“这便对了,你如今虽然算是半个谢家的小姐,但是与我们这些人是比不了的,与嘉莹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今日我便是要让你懂得,你不过是运气稍稍好些,但什么也改变不了你始终只是秦川城那个农户女的事实!”

    林遥韵的话音方才落下,就见有人将一件黑色的外衫罩在了阿嫣的身上,她正觉奇怪,抬眸看去,却正好对上谢行玉嫌恶的目光,“我谢家的小姐,何时轮到林小姐指手画脚了?”

    林遥韵万万不曾想到谢行玉会在此时出现,更是不曾想过他竟会帮着阿嫣。

    毕竟按理来说谢嘉莹才是谢行玉的妹妹,这阿嫣不过是个义女罢了,这亲疏关系自然很是分明。

    更何况上京之人怕是没有哪个不知道谢行玉这个兄长如何宠着谢嘉莹的,如今,怎得会因为一个阿嫣落了亲妹妹的面子?

    但偏偏此时谢行玉却这般做了。

    林遥韵心一下子便慌了,她现在所做之事全然是因着谢嘉莹的指使,否则她再如何瞧不起阿嫣,却也是不敢在谢家如此胡来的。

    但此时谢行玉却出现替阿嫣撑了腰,这自然让她恐惧不已,连忙看向谢嘉莹,显然是在求助。

    谢嘉莹亦是不曾想到谢行玉会在此时出现,但同样也因为谢行玉护着阿嫣的举动越发生气,直接走上前道:“兄长这是做什么,林小姐再怎么说也是我请来的客人,兄长就算是为了护着你的义妹,也不能这般责骂我的客人吧!”

    谢嘉莹刻意咬重了“义妹”二字,显然是心里憋着一团火气的。

    但谢行玉也并未有要给谢嘉莹面子的意思,他抬眼从来赴宴的那些个世家公子小姐的身上扫过,冷笑一声道:“你邀请他们来赴宴到底是为了赏画,还是为了针对阿嫣?”

    谢嘉莹不由气结,但偏偏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因为她今日之所以费心安排这一场赏画宴,当真就是为了针对阿嫣。

    见谢嘉莹答不上来,谢行玉索性不再管她,而是一边小心将阿嫣搀扶起身,一边问道:“你手上的伤如何了?”

    方才林遥韵泼在阿嫣身上的那一杯茶水虽不至于太烫,但却是总是带着温度的,而阿嫣手上的烫伤极为严重,浅褐色的茶水濡湿了她的袖口处,将那一处的斑驳痕迹分明地显现了出来。

    确实是极为严重。

    若是在平时,阿嫣定时会做出一副倔强模样,咬牙告知眼前人,她不疼。

    但此时,她却贴近了谢行玉,声音微微发颤道:“将军,我好疼……”

    因着这一处伤,谢行玉本就对阿嫣很是愧疚,如今谢嘉莹还让人如此欺辱于她,这更让谢行玉心底越发不是滋味。

    于是索性将人搀扶起身,竟是全然不顾着谢嘉莹的颜面的,只与阿嫣说了句,“我带你去看大夫。”

    阿嫣似乎有些为难的往谢嘉莹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才仿佛极为不安地任由谢行玉搀着离开。

    那一眼,在旁人看来或许是不安,但是在谢嘉莹看来,却是再直接不过的挑衅。

    就仿佛明晃晃地与她说“你瞧,你还是输给我了”一般。

    谢嘉莹原本便心里便憋着一团火气,如今更是气得几乎七窍冒烟,她亦是顾不上周遭还有其他世家公子小姐在,几步就要走上前去将他们二人拦下来。

    可江奉容立于一旁,自然将其中所发生的事儿看得很是分明。

    更是知晓依着谢嘉莹的性子,此时若是再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与谢行玉争吵,会惹来什么样的后果。

    除却让他们兄妹二人的感情更是无法挽回之外,此处亲眼瞧见二人因着一个外来的女子争吵景象的世家公子小姐不免会将此事传闻出去。

    到时候谢行玉这治家不严的名头,是无论如何也摘不下来了。

    所以江奉容在心底叹了口气,而后拉住谢嘉莹的手,用极低的声音与她道:“此事交与我。”

    谢嘉莹一愣,可到底还是相信她的,于是当真停下了脚步。

    江奉容便走上前与谢行玉道:“谢朝,阿嫣姑娘可是受了伤?我与你一同陪她去瞧瞧吧?”

    方才林遥韵那一番折腾,江奉容也是尽数都看在眼里的。

    她自然也觉得林遥韵这般欺辱阿嫣是错,但若是那一番举动当真让阿嫣受了多么严重的伤,江奉容心下觉得那应当是不至于的。

    不过是一杯温热的茶水而已。

    但瞧如今谢行玉的模样,却好似阿嫣已是受了极为严重的伤,不然不至于让他这般小心翼翼。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何事,此时的江奉容是无从得知的。

    所以她想陪着一同去看看。

    如此,其中若是有些误会,也能寻得解释的机会。

    可不曾想谢行玉此时却是看也不曾看江奉容一眼,只声音极冷道:“不必了。”

    第三十四章

    江奉容怔住。

    见他脚步甚至未曾为她停下一刻, 依旧搀扶着阿嫣一步步离开。

    从她身侧经过时,阿嫣的肩膀处眼看便要撞到江奉容。

    而江奉容还因着谢行玉方才那句话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此时心底还未起什么复杂的情绪,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毕竟从前的谢行玉, 从不曾这般与她说过话,更别说是因着旁的女子与她这般说话。

    她眼看着这一切, 觉得荒谬又可笑。

    但阿嫣到底不曾碰到江奉容。

    因为在她即将要撞到江奉容的前一瞬, 有人伸手拉了她一把,让她算是避让开来了。

    江奉容稳住身形之后转身向那人道谢,这才瞧清楚那人竟是隋止。

    江奉容刚来筠文院就被谢嘉莹拉扯到一旁,心思也尽数放在了阿嫣的身上, 确实是不曾注意到隋止竟然也来了。

    只是此时显然也已经并非纠结这事的时候了。

    这场赏画宴是没法子举办下去了。

    原本谢嘉莹举办这一场宴会也不过是为了针对阿嫣, 岂料谢行玉会突然出现,甚至还当着众人的面就这般带走了阿嫣。

    谢嘉莹被落了面子, 此时自然没了好脸色,即便满院子应邀来参加宴会的客人都还在, 她却已冷着脸回了屋。

    最后还是江奉容吩咐锦绣等几个谢府的下人向满院子的客人道了歉, 而后安排他们离开。

    好在那些来参加赏画宴的世家公子小姐大多都是识趣的,虽不曾有机会好生赏一赏李章的那幅画作,但是能瞧见这般难得的一场好戏。

    也实在不亏。

    所以此时也都尽数散了。

    等院中宾客尽数离开,江奉容才有些疲累地与锦绣道:“与嘉莹说一声,我便先回去了。”

    锦绣知晓今日这般一闹,江奉容的心里定然也是不好受的, 于是先点了头,可斟酌片刻,又忍不住道:“今日您也瞧见了, 那位阿嫣小姐实在是个有本事的,奴婢只怕她并非只是想在谢府做个小姐, 而是有别的心思啊!”

    锦绣虽不曾明言,但她话语中的意思已经很是分明了。

    不仅仅是想在谢府做个小姐,而是……想做谢府的夫人吧。

    锦绣是谢嘉莹的贴身婢子,谢嘉莹做事又向来是不过脑子的,若论起算计,便是一百个谢嘉莹也不是阿嫣的对手。

    所以她此时如此说,除却真心觉得阿嫣对谢行玉有些别的心思之外,更是希望江奉容与谢嘉莹能死死绑在一条船上。

    如此,才有应对阿嫣的希望。

    但江奉容却并未多言,只依旧道:“我先回去了。”

    如此,锦绣也只能福身向她行了一礼。

    江奉容缓步走出了谢府,此时她竟也不知她自己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她并非住进了谢府,能时时刻刻盯着谢行玉与阿嫣的一举一动,在她的视角看来,阿嫣是谢行玉的救命恩人,谢行玉因着阿嫣的要求不得不将她带来上京。

    而后因着救命恩人这一层身份约束,加之谢夫人对阿嫣似乎也极为怜惜,总时不时让谢行玉照料阿嫣。

    一来二去,他们大约是多了不少相处的时候,可在江奉容面前,谢行玉想来是表现出极为厌恶阿嫣的模样。

    有时候江奉容听着他所说的指责话语,心下都会劝的他说得太过,而后让谢行玉需得对阿嫣多些耐心……

    从头到尾,她什么也不曾瞧出来。

    到如今,她反而成为最为可笑的那个人了?

    府门外,来时乘坐的马车正停在门口,但江奉容却忽地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与芸青道:“我自己走走吧,想透透气。”

    芸青知晓江奉容心里不好受,于是轻轻点了头,“我陪您一起走走吧。”

    江奉容没有应声,只沿着街道往回走。

    芸青便不远不近地跟在她的身后。

    街道仿佛宫中的宫道,她在此间行走,无论多久都到不了尽头。

    但亦是到了此时,她才突然想起来谢行玉与阿嫣在秦川城边陲那座小山村里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

    那段时日他是如何死里逃生,其实江奉容并非是没有问过的。

    只是谢行玉却不愿意提及。

    江奉容还记得,彼时的谢行玉一听她提及此事,眼底便已经染上厌烦之色,他道:“那半个月于我而言是被踩入泥地里,最为潦倒落魄,最为不堪的半个月,阿容,我再不想回忆起任何有关于那段时日的事情了。”

    他如此说,江奉容自然不再追问。

    毕竟对于一个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来说,被山匪暗算,受了一身几乎致命的伤,在那小山村里躲躲藏藏地生活了半个月,确实是极为不堪的过去。

    他不愿意再提及也是情理之中。

    但如今想来,那半个月他与阿嫣朝夕相伴,他不肯道出那段时日他是如何熬过的,到底是因为他觉得那段时日太过不堪,不愿意在去回忆,还是因为他在那段时日中已经与阿嫣互生情愫,不敢与她细说呢?

    这一切,早已无从考究。

    而江奉容甚至不敢细想,倘若谢行玉当真对阿嫣生出了别的心思,那她该怎么办?

    退婚吗?

    如何退?

    这桩婚事是谢行玉到圣人面前跪了三个日夜才求下的。

    为了这桩婚事,圣人下了两道旨意,一道定下婚事,另一道定下了婚期。

    如此殊荣,前所未有。

    她要退婚,那岂非是打了圣人的脸面?

    况且即便当真退了婚事,她如今已是因着圣人的安排,住进江府待嫁。

    若婚事不出意外,那再有两月不到,她便会嫁入谢府,江府不过是一处短暂的居所罢了。

    可若是她退了婚事,那难道她当真要一直留在江府?

    况且谢行玉今日虽护下阿嫣,但只因这一缘由退婚,也总不免显得任性……

    江奉容越是想着,思绪便越发杂乱。

    倘若她的家还在,她的身后还有父亲与母亲,那她只要起了退婚的心思,身后便有人能为她筹谋,不管闹到何种境地,总有人在身后做倚仗。

    可如今,她身后什么都没有。

    所以她每行一步,都不得不瞻前顾后,考虑周全,生怕一步踏错,面前便是万丈深渊。

    正当她始终不曾理出头绪之时,一道身影拦下了她的去路。

    江奉容下意识抬眸,看见了他腰间的那块墨玉,再抬眸,便撞上了隋止的目光。

    虽然此时她心下烦闷,其实并无应付眼前人的兴致,但她依旧恭敬地向隋止行了礼,道:“太子殿下。”

    “不远处有一酒楼很是不错。”隋止说话却要随性自在许多,“还不曾用过午膳吧,孤请客。”

    说完,隋止往前走了几步,以为江奉容会跟上,不曾想再回头,却见她依旧停于原地,“殿下是有什么话想与臣女说吗,在此处说便好。”

    她不愿意与他去酒楼。

    隋止一怔,道:“不过是用一顿午膳罢了,没人敢说什么。”

    江奉容却摇头,“只是没人敢在殿下面前说些什么罢了,若有风言风语,也会将殿下摘出,勾引殿下,恬不知耻的罪名,只会落在臣女一人头上。”

    “臣女与殿下说过,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还请殿下莫要为难臣女。”

    话音落下,她又向隋止行了一礼,而后便要离开。

    她的话纵然说得实在不客气,但是礼节却依旧是全然挑剔不出来任何错处的。

    隋止站在原地顿了片刻,到底是叫住了她,“等等。”

    “江小姐说得不错,是孤唐突了。”

    他这般直接承认了过错,倒是让江奉容有些意外。

    毕竟他是太子,这样尊贵的身份,不论到了何处,应当都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这样的人,他应当是高傲惯了,只会觉得所有人都该在他面前低三下四。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所以即便他自己知晓做错了,亦是不可能承认。

    所以江奉容意外,甚至隐约有几分不好意思,因为她方才说话的语气实在不算好。

    自然也是因为她心情原本便不算好,隋止又在此时出现的缘故。

    她有些迁怒于隋止了。

    思及此处,她转过头道:“殿下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吗?”

    他将她拦在了半道上,总不可能是闲来无事的。

    隋止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之后才开口道:“今日之事,你打算如何解?”

    他既赴宴,自然是将今日所发生之事都尽数看在眼里,亦是知晓她的处境。

    但江奉容依旧不曾想到,他会有此一问。

    但她依旧作了答,“臣女不明白殿下的意思,阿嫣姑娘不仅是谢将军的救命恩人,更是谢将军的义妹,阿嫣姑娘遭受羞辱,谢将军帮其解围,实乃理所应当之事。”

    她虽给了答复,但却不曾说出心里话来。

    隋止正欲开口,却听江奉容又接着道:“倘若殿下以为臣女会因为谢将军的一时忽视,便不留余地地闹着要退婚,那殿下便将臣女想得太过狭隘了些。”

    江奉容心底可以有这种想法,但是却不能将这种念头宣之于口。

    这些时日她与隋止确实有些交集,她曾救过隋止一回,而隋止亦是救过她一回,两个人勉强便算是交了朋友。

    但江奉容不曾忘记,谢皇后与隋止向来不和,便也就算作是与谢家不和。

    今日之事,江奉容心下或许不满,但她并非全然失了理智。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心里还是明白的。

    隋止道:“江小姐所言,亦是不无道理。”

    江奉容已然帮他解答了疑惑,于是道:“殿下可还有旁的要问,若是没有,臣女便先告退了。”

    隋止先是摇头,可等江奉容要转身离去的时候,他却又忽地开口道:“江小姐,孤一直在做一件事,从年幼时到如今,已经有许多年了。”

    江奉容神色一顿,听他接着道:“孤开始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年纪尚小,寻不到任何帮衬,但到今日,孤始终未曾有过放弃的念头……”

    “殿下。”江奉容打断了隋止的话,“臣女并不明白您的意思。”

    其实她听懂了。

    隋止是要告诉她,倘若她生出了退婚的念头,这条路注定艰难,而她身后也注定不会有任何倚仗。

    但若她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此事,终究还是有机会的。

    可江奉容却只装作听不懂的模样,亦是不可能在这件事上给他任何答复。

    隋止没有再说下去,只道:“是孤失言了。”

    她自有她自己的选择,但无论最终作何选择,都不会是一条多么容易的道路。

    从那日被他救回东宫,到今日当众不给她留任何颜面,隋止相信,江奉容并非是看不清的人。

    原本,谢家的那桩婚事就并不适合她,不过那时至少还有谢行玉相护,但往后,可就不一定了。

    但最终如何选择,依旧是她自己来考量的。

    江府的马车在江奉容身侧停下,江奉容向隋止行礼告退,而后上了马车。

    等那马车渐行渐远,隋止身侧的侍从赵献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颇有些不解道:“殿下是希望江小姐退婚?”

    隋止神色微动,道:“没有。”

    “那殿下为何费心劝她?”赵献继续道:“属下瞧那江小姐的模样,倒像是依旧对谢将军死心塌地,殿下若是想让她退婚,怕不是件易事。”

    隋止皱眉,赵献的话却还不曾说完,他叹息道:“这江小姐却也是糊涂,方才是如何景象,她自己也是瞧得分明,那谢将军还未与她成婚呢,竟就敢当真那么多人的面如此不留颜面,日后若是成婚了……”

    隋止面色隐约冷了几分,“她要退婚,并非是件易事。”

    赵献本还欲说些什么,只是察觉隋止神色不对,这才闭了嘴,果然听得隋止道:“妄议主子的事,回去领罚。”

    赵献听得这话,整个人就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下去,但也只能应下。

    而隋止却是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方才离去。

    其实也不怪赵献因着他今日所做之事对他有诸多揣测,实在是因为今日的隋止与平常时候几乎全然不同。

    他来谢府赴宴已是罕见之事,如今又来插手江家小姐与谢行玉的婚事……

    而前日夜里,隋止更是发了一通火。

    他素来冷心冷性,鲜少有事能让他如此动怒,那日夜里,他却几乎将桌面上的东西尽数砸了,只因他遣去隐山寺的人向他禀告了那处情况。

    一日前,深夜,东宫。

    书房中依旧是烛火通明。

    隋止坐在书案前,面前是圣人交与他处理的折子。

    身后的宦官掐着时辰上前来帮他添墨,隋止却吩咐道:“退下吧。”

    那宦官动作一顿,而后应道:“是。”

    他动作极轻地退了出去,又大约过了一刻,有身着宦官服饰的男子推门而入。

    他先是行了一礼,而后道:“殿下,出事了。”

    隋止手中的笔停下,“说。”

    “观妙师父她……她自尽了。”那人知晓观妙对于隋止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此时他说到此处,声音里都已是夹杂了颤意。

    隋止果然变了脸色,“你说什么?自尽?”

    那人点头,“是,观妙师父她自尽了,属下赶去的时候已经来回天乏术,便只能先回来向您禀告。”

    “到底是自尽,还是有心之人不想让她再有开口的机会?”隋止眼底一片冷意。

    可那人却轻轻摇头道:“殿下,属下可以确定,观妙师父她当真是自尽的,因为属下赶去的时候,观妙师父还余下一口气,她与属下说,她是自行服下的毒酒,就连那毒药到底从何处来的,她都与属下说得分明,应当不可能是被他人所害。”

    隋止盯着那人,“除却这些,她就没有与你说别的吗?”

    “有。”那人点头,“她与属下说……说殿下想要知道的事,她无法告知,她希望您不要再继续调查那桩事,她说,倘若有朝一日您能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才是当真报了仇。”

    他知晓隋止定是不会愿意听这话的,但这又确确实实是观妙师父临终所言,所以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这便是她让你告诉孤的?”隋止神色果真越发难看,“除却这些,她难道就没有别的要说吗?”

    他摇了摇头,“观妙师父只与属下说了这些……”

    他的话音还不曾落下,便听见一声沉闷的声响,隋止将手边的砚台狠狠砸在了地上。

    接着,仿佛是依旧不曾消气一般,他将桌面上的茶盏以及花瓶摆件之类都尽数摔在了地上。

    他咬牙道:“为何?为何她什么都不愿意说?难道那不是她的姐姐吗?”

    那下属从不曾见过隋止这般模样,此时站立在原地,当真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后来隋止心绪稍稍平复,便极为疲累地抬手让那下属离开了。

    其实当真不怪隋止如此失态,只因着观妙师父并非寻常人。

    她乃是从前先皇后的亲生妹妹,自幼便与先皇后这个姐姐极为亲近,后来先皇后入宫,便也时常召这个妹妹相伴。

    隋止那时也总跟在她身后,一声声地唤她姨母,算是极为亲近的关系。

    只是后来,先皇后病逝,她悲痛之余,竟选择到隐山寺出家做了姑子,隐山寺主持给她取了法号唤做观妙。

    之后,便再没有人唤她从前的名字,只唤她观妙了。

    而她出家之事极为隐秘,当初先皇后出事,她便也很快没了踪迹,若不知其中实情,便只会以为她已经随她那个姐姐一同去了。

    隋止年幼之时,就不肯相信向来身子不错的母亲会突发恶疾,几日之内便丢了性命,所以一心想将事情真相调查个明白。

    后来先皇后逝世不过一年,谢皇后便坐上了那个位置,可谓风光无限,隋止自然便起了疑心,特别是知晓谢家为了让谢皇后坐上那个位置不惜数次逼迫圣人之后。

    先皇后逝世,得利最大的便是谢家,或者说亦是谢皇后。

    他这些年来调查过往之事,却处处受阻,倘若不是谢家,他当真想不出还有谁人有这般本事了。

    如今他查到观妙的所在,亦是极为不易,他原来以为旁人也就罢了,可观妙毕竟是他母亲的亲妹妹。

    可她却什么不愿意说,如今更是……

    隋止思及此处,眼底已是一片血红。

    他原本以为观妙是怕死,不敢说。

    可如今,她竟是宁愿去死,也不肯向他透露一星半点的消息。

    大约也就是因着这事,隋止将自己关在书房中整整一日,第二日,便去了谢家。

    参加那个所谓的赏画宴。

    他并非是为了江奉容而来,而是为了谢家。

    他与江奉容说那些话,也不过窥见了她的遭遇,心底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之意来。

    她与他一般,孤立无援,所以步步谨慎。

    因为担心向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而对于自己的好意,她也从来拒绝地果断,甚至……从不给他任何靠近的机会。

    她真的很特别。

    特别到让他很好奇她的下一步会如何走,又能忍耐到何种境地。

    倘如她当真深陷泥沼,或许他也会愿意拉她一把。

    ***

    谢行玉将阿嫣送回了嫣然院。

    又让人请了大夫过来。

    阿嫣连忙摇头道:“将军,我的伤势并没有那么严重,不需要再让大夫跑一趟的。”

    “你一个姑娘家,难道当真想在你手上留下这样丑陋的疤痕?”谢行玉低头看向她,正好与她的目光对上。

    女子微微蹙眉,眸中亦是隐约沁了水雾。

    谢行玉心下微动,而后很快移开了目光,道:“原本就不曾生得好模样,若再留下这样一片丑陋的疤痕,即便是盯着我们谢家的名头,也是不会有人求娶的!”

    阿嫣低下头,听着谢行玉继续数落道:“今日之事虽是嘉莹的过错,但你也有错。”

    “你这软弱的性子难道就不能改一改?人家让你跪下,你便当真就跪下了?”

    “可是……”阿嫣小声解释着,“可是那些人都身份尊贵,我不敢得罪了他们……”

    第三十五章

    “他们身份尊贵?”谢行玉嗤笑一声, “他们算什么东西,你是我谢家的人,若不是嘉莹, 给那林家女一千个一万个胆子,她也是不敢在你面前指手画脚的!”

    阿嫣却忽地道:“将军, 我不过是借住在谢府的一个寻常人罢了, 倘若我真的得罪了他们,他们起了报复的心思,无人会为我撑腰……”

    说到此处,阿嫣的眼泪恰逢其时的落了下来。

    谢行玉想也不想便道:“我替你撑腰。”

    阿嫣抬眼看向他, 那双泪眼婆娑的眸子就这般分毫没有避讳地看着他。

    谢行玉头一回露了怯, 神色有些不自在地丢下一句,“你好好休息, 我先回去了。”

    便转身踏出了院子。

    而等谢行玉方才离开,阿嫣便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水, 对身旁雁儿道:“这次我与林遥韵的赌局, 是我赢了,你给她传个消息,让她帮我办一件事。”

    雁儿闻言很快应了声“是”,而后快步走了出去。

    筠文院中,谢嘉莹却依旧不曾将心绪平复。

    方才所发生之事,确实是让她实实在在的丢了脸, 而且是当着这样多人的面。

    在从前,这是从不曾发生过的事。

    谢嘉莹简直不敢想这件事情传闻出去之后,上京的那些人会如何议论于她。

    锦绣眼见桌面上的吃食都已经要凉透了, 可谢嘉莹的筷子却依旧不曾动一下,不由在心底暗自叹了口气, 而后再度走上前劝说道:“小姐,您好歹吃一些吧,旁的事情再重要也是没有您的身子重要的。”

    谢嘉莹咬牙道:“我哪里能吃得下去,只要一想起那个阿嫣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我心里就憋得慌,难道往后着谢家当真就要由着她来做主了?”

    又恨恨道:“我看兄长也是疯了,为了这么个人落了我的面子也就罢了,就连江姐姐他竟也不顾了,那个阿嫣,竟是个会下蛊的不成?”

    听谢嘉莹提及江奉容,锦绣迟疑了片刻,但到底还是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小姐,您觉不觉得这阿嫣姑娘似乎……似乎并不是只冲着谢府小姐这个位置来的。”

    她这话说得隐晦,谢嘉莹显然并未听出其中深意来,于是下意识道:“她不是冲着谢家小姐这个身份来的,那她还能做什么,她不过是个……”

    说到此处,谢嘉莹方才回过神来,颇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锦绣,“你的意思是说,她对兄长……有那种意思?”

    锦绣神色古怪地点了头,“奴婢也只是猜测而已,只觉得她与将军之间,与您与将军之间是全然不同的,将军护着她时,与在外人面前帮您撑腰时,亦是全然不同。”

    说罢,她见谢嘉莹脸色有些不对,又连忙补充道:“不过您与将军的感情本来就并非寻常人可相比的,阿嫣姑娘比不上您在将军心中的地位也理所应当。”

    只是锦绣的这一番解释并未让谢嘉莹的脸色缓和,反而让她脸色越发难看,她猛地站起身道:“你说得不错,我原本便觉得那阿嫣与兄长之间有些古怪,她一农家女救了兄长,攀上了我们谢家,按理来说即便不说是感恩戴德,也至少是珍惜当下的富贵日子,而后安安分分地等着谢府的人为她安排一桩号婚事。”

    “可是她呢,从来了我们谢府便一日也不曾安分过,之前我是一直不曾想明白这一点,如今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明白了,原来这个阿嫣想要的,竟是成为我们谢府的夫人!”

    说到此处,谢嘉莹不由冷笑,“江姐姐倒也罢了,可这阿嫣算是个什么东西,竟也敢有此妄想?”

    锦绣叹了口气,劝道:“小姐,即便这件事当真如此,此事或许也应让让江小姐来处理更为合适,不论这阿嫣到底如何折腾,您都是谢家的小姐,这一点是改变不了的,而如今您本来就因为这阿嫣姑娘的事频频惹得将军不快,又何必再因为这还没有半分证据的事情再与将军较劲呢?”

    “你是让我不要管这事?”谢嘉莹听出了锦绣的意思,但却全然没有答应的意思,“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那阿嫣成为兄长的夫人,往后,还要乖顺地唤她一声嫂子不成?”

    锦绣自然是一心为谢嘉莹考虑的,只是谢嘉莹的性子却并非是能容忍这些事的。

    从前她不喜欢江奉容,亦是多次在各种宴席中给江奉容难堪。

    如今这个阿嫣更是让她厌恶至极,她怎可能就这样接受了?

    锦绣闻言,还想再说些劝解之言,但谢嘉莹却已经抬步往外间走去,“那个阿嫣既然有这种心思,我无论如何也得先与兄长说明才行。”

    虽然今日这一闹,确实让人觉得谢行玉对阿嫣很是特别。

    但谢嘉莹觉得,阿嫣在谢行玉心中的分量定然不可能比得过江奉容。

    当初谢行玉为了求娶江奉容做了何种荒唐事是整个上京无人不知的。

    这种情意,哪里这样容易撼动?

    锦绣劝不动谢嘉莹,便只能跟着她一同出了小院。

    谢嘉莹也没往别处去,就径自往嫣然院方向去了。

    因为她猜想此时的谢行玉应当还在嫣然院中。

    果然,她行至嫣然院时,恰好碰上了刚从院中走出来的谢行玉。

    瞧见谢嘉莹,大约因为方才在里面发生之事,谢行玉的神色依旧有几分不自在。

    虽然因为谢嘉莹今日所做的荒唐事极为不满,但竟也没了要好生教导她一番的兴致。

    反而时谢嘉莹主动迎了上去,“兄长,这是一直……在阿嫣的院子里吗?”

    谢行玉听出谢嘉莹的意思,有些不自然地解释道:“阿嫣的手因为我受了极为严重的烫伤,今日又被你安排的人当众肆意羞辱了一番,我来看看她竟也不行吗?”

    谢嘉莹摇头,“我并非是那个意思,只是兄长……你还在意江姐姐吗?”

    谢行玉一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自然在意阿容。”

    “那……”谢嘉莹又问道:“阿嫣呢,兄长可喜欢阿嫣?”

    谢嘉莹的话问得直接,竟是一点迂回的意思都没有。

    锦绣在一旁听到谢嘉莹如此问,心下不由暗自替她捏了一把汗。

    眼下谢行玉原本就因为今日赏画宴的事对谢嘉莹很是不满,她再如此,二人岂非又要争吵一番。

    但锦绣即便再如何着急,此时却也是全然没有说得上话的机会,只能眼看着局势越发糟糕。

    谢行玉听得这话,面色赫然变了,“你说什么?”

    谢嘉莹却并不畏惧,又一字一句地将方才所言说出了口,“我说,兄长可喜欢阿嫣?”

    “你在与我开玩笑?”谢行玉皱眉道:“我很快就要娶阿容了,至于阿嫣,她如何能与阿容相比,况且她是我的义妹,往后也只会是我的义妹。”

    谢行玉这一番话说得极为认真,可谢嘉莹却语气嘲讽道:“兄长原来是知晓你很快便要娶江姐姐了的,我只以为你是忘了这事。”

    “今日的赏画宴,我确实是想让阿嫣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所以才特意举办,但这亦是因为阿嫣先算计了我,将我不曾做过的事情扣在了我身上,罢了,也许这些话兄长也是不会相信的,我此次来见兄长也并非是为了解释这些早已过去之事。”

    说到此处,谢嘉莹叹了口气,“我只是想告诉兄长,今日之事,江姐姐什么都不知道,她不过是应我邀来参加赏画宴的客人罢了,兄长无论如何也不该将气撒在她身上。”

    谢行玉顿了片刻,道:“我知道。”

    其余的事他或许都能作出解释,可唯有这件事,他说不出任何解释来。

    当时他看到阿嫣被那林家女逼得当着众人的面跪在了地上,心头涌上来一阵怒火,一时之间失了理智。

    而彼时江奉容又站在谢嘉莹身边,眼看着竟是还要帮着谢嘉莹说话。

    他这才……

    可如今想来,其实心底亦是有些后悔的。

    “你先回去吧,我去一趟江府。”谢行玉道:“跟阿容道个歉。”

    ***

    江奉容与芸青此时已经乘着马车回到了江府。

    芸青见江奉容始终闷闷不乐,便转了话题道:“这太子殿下也是奇怪,从前在宫中奴婢虽也不曾见过她几回,但却也听说过不少他的传闻,据说他向来是不爱管这些闲杂之事的。”

    “怎地今日却对小姐的事情如此上心?”

    江奉容摇头,“他的心思,我向来是揣摩不透的,或许他觉得此事有趣,或许他希望我能帮他做些什么,又或许……”

    “又或许他喜欢小姐?”江奉容的话还不曾说完,芸青便笑着道:“所以他才这般在意小姐的婚事,甚至希望小姐能顺利与谢将军退婚,如此,当真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江奉容见她说出如此异想天开的话语来,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太子殿下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这种话你往后可不要再说了,倘若被别人听了去,还以为我有了别的心思呢,我还有婚约在身,更是不能胡来。”

    这种传闻对于男子来说,或许不过是一段风流韵事,但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却极有可能是灭顶之灾。

    芸青闻言点点头,“奴婢在外头定然是谨言慎行的,只是在小姐面前如此说罢了,况且谢将军自己不也是与那阿嫣纠缠不清,又有何立场指责您的不是……”

    芸青说到此处,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当说的,这才连忙闭了嘴,又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江奉容神色。

    见她神色并不曾有任何变化,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江奉容听得这话,其实心底若说全然没有任何感觉,那定然是不可能的。

    但她确实已经在竭尽全力地告知自己,这不过是一桩小事。

    她亦是想做那在感情中不能容忍一粒沙子的人,或者至少因为这一桩事与谢行玉大吵大闹一番。

    可是她无法这样做。

    便也只能容忍。

    她轻声叹了口气道:“时辰差不多了,芸青,帮我换药吧。”

    芸青应下,很快将伤药取来放置在一旁,然后先伸手替江奉容解开了衣裙。

    手臂处,那处伤势虽已经养了好几日,可那道口子依旧还不曾愈合,上边因着渐渐闷热的暑气灼人,还有微微红肿的迹象。

    芸青一边将伤口处流出来的脓血清理干净,一边不自觉喃喃道:“我瞧那阿嫣不过是被泼了杯茶水,根本不曾受什么伤,谢将军便心疼成那副模样,我当真想让他瞧一瞧小姐手上这伤,看他会如何说。”

    芸青越是说着,心下便越发不满,“说到底,倘若那日谢将军不曾为了那阿嫣姑娘折返,又或是信守承诺回来了,小姐又何至于受这样严重的伤?”

    听着芸青一句接着一句的抱怨,江奉容不由叹了口气,“好了,我何时需要用这种法子来争他那几分怜惜了?这件事往后不必再提了,就当作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吧。”

    虽然已经过去好几日,可即便到了如今,她回想起那日景象来,依旧会觉得胆战心惊。

    从前她在宫中时,被欺凌,羞辱,甚至毒打,她也曾生出过杀人的念头来。

    但却始终不曾真正做过这种事。

    而那日,在被逼无奈之下,她亲手将那支簪子捅进了那个妄图对她图谋不轨的男子心口处。

    她并非是不小心杀了那人的,而是算准了从那个位置捅进去,定然能要了这人的性命,所以才下手的。

    因为倘若她那时不曾直接要了这人性命,只是伤了他,那恐怕只会将那人激怒,而后不论是江奉容还是芸青,都不会有活路。

    所以江奉容只能杀了他。

    而那人原本也不是什么好人,倘若任由他活着,他寻了机会,亦是会对旁的女子下手。

    如此想来,其实江奉容将此人杀了,甚至可以说是做了好事。

    只是……那毕竟是杀人。

    她怕是永远也无法忘记那日的景象了。

    芸青听她如此说了,最终还是乖顺地点了点头,而后便只是默默地帮她处理着伤口。

    正在此时,外间传来清荷的声音,“小姐,谢将军来了,说是想见您。”

    江奉容不曾想到他会这样快过来,倒是有些意外。

    芸青也不由抱怨道:“怎地偏偏这个时候过来了,您的药还没有换好呢。”

    可此时谢行玉已经到了门口,江奉容若是不见,只会让人觉得她是因为赏画宴的事情生出了怨怼的心思。

    而江奉容液并非是那少女心性的人。

    她与谢行玉这一桩婚事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其中牵扯千丝万缕,早已不是轻易能斩断的了。

    既然此时谢行玉主动前来,应当亦是有来向她解释的意思。

    既然他有先低头的诚意,江奉容自然也不会不见他,只是此时药还不曾换好,她只能道:“让他在外间稍等片刻吧,我很快就来。”

    清荷闻言,应道:“是。”

    而此时芸青才将她伤口处清理好,又动作小心地替她上药。

    那伤药是还在宫中时隋止所赠,确实是很好用的,只是此时将那药粉倒进宛如被剥开皮,全然展露出来的血肉处,自然是极疼的。

    所以每次给江奉容上药时,芸青都尽可能地动作轻柔。

    但此时,江奉容却没了再等下去的耐心,她从芸青手中接过那玉瓷瓶,道:“我来吧。”

    而后直接沿着伤口处上药,她的动作很快,上完药之后又将伤口简单包扎了一番,接着才将衣裳重新穿上。

    倘若不是她此时的脸色实在有些苍白,芸青只会以为她是全然感知不到疼痛了。

    等做好这一切,江奉容才推门走了出去。

    也是与正好走到门口的谢行玉碰上。

    谢行玉听了清荷所言,并不相信此时的江奉容当真是有事情在忙着,只以为她是生了自己的气所以不愿意见自己。

    这让他心下越发不安。

    他与江奉容相识多年,也并非没有生出矛盾的时候,但他从未见过江奉容这般模样。

    所以想在门口与她解释一番,不想还不等他开口,江奉容便已经推门走了出来。

    见她出来,谢行玉连忙走上前唤她,“阿容。”

    江奉容看了一眼一旁的清荷,道:“清荷,你先退下吧。”

    清荷应道:“是。”

    而后垂首退下。

    而后江奉容才看向谢行玉道:“有什么话,便直接说吧。”

    并非是她不愿让谢行玉进里间说话,她与谢行玉相识多年,又早已经定下了婚事,自然没这么多忌讳。

    只是她方才在里间换了伤药,此时进去,恐怕很容易便能闻见那股子药味,到时候若是谢行玉问起,江奉容担心自己不好解释。

    便索性让他有什么话都只在门口说了。

    谢行玉知晓是自己做错了事,江奉容愿意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就已经很好了,自然也不会再挑剔什么,连忙开口道:“阿容,今日之事是我误会你了。”

    “那时我瞧见阿嫣被那林家女这般折辱,情急之下失了理智,不论如何阿嫣也是我的义妹,更是救了我一命的人,我才……”

    谢行玉的话还不曾说话,江奉容便开口道:“你在秦川城那小山村中呆了半个月有余,那段时日所发生之事,我曾问过你,但你与我说那对你而言,是最为不堪的过去,所以你不想再提及。”

    说到此处,江奉容目光定定地落在了谢行玉身上,“现在,我想再问你一回,当初在那座小山村,那半个月的时间,你与阿嫣姑娘到底是如何度过的?”

    明明是质问,但此时她的语气无比平静,就仿佛只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谢行玉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开了口道:“那时候我被山匪算计,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跳下山崖逃生。”

    “阿嫣她……在山崖底下捡到了身受重伤的我,将我带回了家中治疗,之后半月,我便住在她家中,她日日去山林中采药,得来的药材或是用在我身上,或是拿去镇中药铺换几枚铜钱再换成吃食带回来,那段时日,确实多亏了她。”

    谢行玉对阿嫣或许有嫌弃,或许有不满,但她救过他一命却是始终无法否认的。

    江奉容认真听着,点了点头,缓缓道:“她救了你一回,你护着她,是应该的。”

    她的声音极轻,让人分辨不出她这话到底是与自己说的,还是与面前人说的。

    谢行玉回过神来,神色有些慌乱地从腰间取出一枚平安符,“阿容,我知道今日之事是我做错了,但我对你的心是从不曾变过的,你瞧,这是那日从秦川城回来时你送我的平安符,我每一日都是带在身上的!”

    江奉容此时虽不曾说什么,可谢行玉与她已是那样熟悉,如何看不出她今日与从前很是不同。

    再加之谢嘉莹所说的那些话,这让他很难不想到或许江奉容也生出了同样的心思。

    所以他方才如此慌乱。

    “这东西既然赠予了你,你如何处置都是你自己的事。”江奉容移开目光,好似浑然不在意这些事。

    她心底其实很清楚,她最终肯定还是要原谅谢行玉的。

    她没有旁的更好的选择。

    只是不论如何,他们之间都已经埋下了一根刺,时不时便会隐隐作痛,且永远无法彻底拔除。

    所以她觉得难过。

    倘若最初,她与谢行玉之间便只是因着利益关系而达成一致,所谓婚事,也只不过为了彼此利益的话,那不论谢行玉做出如何荒唐之事,她亦能心平气和。

    只是她与谢行玉之间并非如此。

    他们二人自幼相识,是历经千般艰难险阻才好不容易有了今日,而如今却……

    江奉容心下想着,眸中酸涩,竟是微微泛了红。

    “阿容。”谢行玉猛然攥紧了她的手,“我想为阿嫣定下婚事。”

    “她当初来上京时,我就曾对她允诺,要在上京为她择选一位夫婿,如今她到了年岁,即便只是为了感谢她的救命之恩,我也应当为她筹谋。”

    第三十六章

    话虽如此说, 但江奉容心中恍若明镜,如何不知谢行玉此言,不过是为了教她安心。

    但江奉容却又不得不承认, 如今这般局势,若是阿嫣能定下一桩婚事, 或许是最好的解法。

    她向来不算是多么良善之人, 否则当初在那座山上,她也不会分毫不曾迟疑地将簪子捅入那男子的心口处,全然不给那人留一条活路。

    而阿嫣,事情发生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江奉容已经无法说服自己她全然不曾有别的心思。

    她当初救了谢行玉, 这份恩情自然不必多说,只是这却也并不意味着她能因着这份恩情, 便肆意妄为。

    从当初谢嘉莹的事,到后来的一桩桩一件件, 若说全是巧合, 这巧合未免实在太多。

    阿嫣始终作出一副柔弱姿态,好似一切都是被旁人所逼迫,至于她自己,自然从来都是没得选的。

    可那些事的最后结果,却无一例外都是对阿嫣有利。

    如今甚至还……

    江奉容抬眼看向眼前人,此时的她已经压下心头万千思绪, 她道:“阿嫣姑娘确实是差不多到了议亲的年岁,你既然将她带来上京,又将她认作义妹的话, 她的亲事也确实到了应当开始筹谋的时候。”

    江奉容不管此时的谢行玉到底只是为了安她的心,所以提了这桩婚事, 还是当真有要帮着阿嫣议亲的念头,她都索性认同了他这般话语。

    如此,便让这事近乎定了下来。

    谢行玉神色微微一顿,而后便点头应了下来,“此事我会与母亲商量商量,但要寻一个合适的夫婿也并非容易之事,阿容若是得了空,亦可一起帮忙拿拿主意。”

    江奉容还不曾嫁入谢家,按理来说操持阿嫣这个谢家义女的婚事本是不合适的。

    但谢行玉却特意如此说了,其实不过是为了江奉容能安心些。

    既然他都已如此说了,江奉容便也顺势应了下来,反正她如今因着与谢行玉的婚事也时常要往江府走动,届时顺势与谢夫人商量商量与阿嫣的婚事也并不算难事。

    见江奉容已经应下,谢行玉稍稍松了口气。

    他知晓,此事算是过去了,于是上前将人揽入怀中,道:“阿容,抱歉,往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怀中人轻轻点头,他心便也彻底安定下来。

    出了江府之后,谢行玉独自乘马车回谢府。

    今日这一桩事却是将他折腾得极为疲累,而想到阿嫣的婚事,他心下便不由更是涌上一阵烦躁之意。

    其实此时的他甚至都不曾想明白他自己为何会因着此事觉得烦躁。

    他向来觉得阿嫣于他而言是个麻烦。

    若是此番能借着这一桩婚事将人送走,于他而言应当算是一桩好事。

    从阿嫣来了谢府之后,谢府便无一日安生的时候。

    从前谢嘉莹虽是骄纵的性子,但从不曾做过这些荒唐的事,若说这一切全然与阿嫣无关,谢行玉自己也知晓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而除却这些之外,最让他觉得不安的是谢嘉莹的那一番话。

    在谢嘉莹面前,他可以毫不迟疑地说他从来是瞧不上阿嫣这个再寻常不过的农家女的。

    可此时独自一人安静下来,他回忆起在秦川城边陲小山村里的日日夜夜,再到如今,他却是说不出一句从未心动过来。

    在心底的最深处,他是不想让阿嫣就这样嫁与旁人的。

    可正是因着如此,方才让他更笃定要为阿嫣定下婚事。

    这些时日,他的心有过那一点点的动摇已是犯下了大错,倘若再任由此事如此肆意发展,恐怕是要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再如何,也不会容忍自己就这般喜欢上一个身份如此低贱的农家女。

    翌日,谢行玉陪同谢夫人用早膳,阿嫣亦是一同陪着。

    原本阿嫣是不曾过来的,是谢行玉特意遣人去唤了她过来。

    虽不曾说清楚缘由,可依着阿嫣的性子,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此时谢夫人看着眼前难得抽空陪着自己用膳的谢行玉,自然是高兴的,连连往他碗中夹了好几块吃食,而后道:“瞧瞧你,在外边也就罢了,如今已是回了家里,却还是每天在外间奔波忙碌,竟是连个好好用膳的时间都没有,去秦川城那一回瘦了那么多,到如今也不曾养回来。”

    说到此处,不由叹了口气,“让我这个做母亲的,如何能不心疼?”

    谢行玉从善如流道:“让母亲担心了,是儿子不孝。”

    谢夫人道:“也罢,等你千挑万选的妻子过了门,往后这些事都不应当由她来操持了,我这个做母亲的,也能稍稍歇息了。”

    听得谢夫人将话题引到此处,谢行玉便也顺势道:“说起来阿嫣的年岁也差不多了,当初带她来上京时,我便说是要为她寻一位夫婿,如今她来上京也有月余,因着事务繁忙,竟是将这件事忘了。”

    阿嫣原本只是默默无声地坐在一旁,可听得谢行玉这话,面色却微微变了变。

    她的婚事……

    倘若她的婚事当真定下,那她与谢行玉之间,岂非再无可能?

    想到这,她心下越发不安,但却也不能将自己心思显露,只能强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原来谢行玉以为他提及此事,谢夫人这边未必会应下。

    毕竟阿嫣来谢府的这些时日,谢夫人因着她救过谢行玉的性命,一直对她极好,瞧着是当真将她当作自己女儿来看待的。

    所以自然不会想着这般仓促地定下阿嫣的婚事。

    但不想谢夫人听得此话,竟是分毫也不曾迟疑地点了头,“这事你倒是与我想到一处去了,这些天我也正想着阿嫣的婚事呢。”

    说罢,她笑着将目光放在阿嫣的身上,道:“如今阿嫣是我们谢家的女儿,上京不知有多少好儿郎想来求娶呢。”

    这话倒是说得不错,阿嫣虽是农家女,但如今却已经是谢家的义女,有这一层身份在,有心想攀附谢家之人自然都趋之若鹜。

    只是那些人身份大约都不会太高,只是寻常世家公子罢了。

    若是当真出身高的,自然不会愿意娶一个农家女,毕竟她不通诗书,不懂礼仪,若是传闻出去,怕也是要被其他世家之人当作笑谈的。

    但即便是身份稍低一些的人,匹配阿嫣却也已是足够。

    其实原来谢夫人确实也并未有急着将阿嫣嫁出去的念头。

    谢夫人膝下唯有谢行玉与谢嘉莹两个孩子,谢行玉时常事务缠身,若是遇上战事,更是数月不能回来都是寻常之事。

    而谢嘉莹虽然时时陪伴在身边,但她性子过于骄纵,即便陪在谢夫人身边,却也是与阿嫣这种陪伴全然不同。

    阿嫣性子乖顺,又善于体察谢夫人的心意,有时候伺候在身边,竟是比一直贴身伺候的婢子还要贴心些。

    谢夫人喜欢她,自然也极为正常。

    但如今,她却也生出要将阿嫣提早嫁出去的念头,只因外间此时已经有些风言风语传来。

    也是昨日,她与上京几位关系不错的夫人谈天喝茶,便有一位夫人同她提及了此事,“谢夫人前些日子说是将那个救了谢小将军性命的那女子收作了义女,此事可是当真?”

    谢夫人听她忽地提及此事,心下虽然觉得奇怪,但依旧笑着道:“自然是当真的,这种事难道我还骗你们不成?”

    话音落下,那几个夫人却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位夫人斟酌着开口道:“那谢小将军难道不是有将她纳作妾室的意思吗?”

    “这怎么可能?”谢夫人脸色赫然变了,“阿嫣既然已是认我作了母亲,便是行玉的妹妹,二人向来是兄妹相称的,怎会有这种荒唐事?”

    “这……”那位夫人面上露出几分尴尬之色,道:“那……许是我弄错了吧。”

    她不肯继续这话题,可谢夫人却起了疑心,忍不住问道:“这种荒唐事,到底是从何处听来的?”

    见她追根究底,那几位夫人便也只得将她们所听闻之事尽数说了。

    “其实也只是几日前在外间听来的一些传闻罢了,就是说那个阿嫣姑娘与谢小将军之间,是有一段情事的,他们二人……在那小山村里朝夕相处,早已互通情意,只是碍于已经定下婚事所以……”

    那夫人一边说着,还一边小心翼翼地注意着谢夫人的神色变化。

    瞧见她脸色越发不对,便也不敢再继续往下说了。

    谢夫人狠狠一拍桌子,咬牙道:“简直是一派胡言!”

    阿嫣不论如何也已经是谢夫人的义女,与谢行玉也早已有了兄妹这一层关系,外界传闻如此编排,这让她如何能不生气?

    边上几位夫人瞧见这般景象,连忙开口安慰,“不过是外间的一些传闻罢了,有些人清闲下来了就是喜欢胡编乱造,谢夫人别往心里去。”

    “是啊,等过段时间,再有些旁的新鲜事发生,他们便也就将这些事尽数忘了。”

    “……”

    那些夫人劝慰了许久,谢夫人的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安。

    阿嫣与谢行玉之事说大不大,但是说小其实也不小。

    如今这些传闻竟都已经能传闻到这几位极少出门的世家夫人耳中,可想而知这些传闻是已经如何猖獗。

    谢行玉眼下是圣人眼前的红人,上京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

    若是任由着流言如此传闻下去,被有心之人拿捏住把柄也是极有可能之事。

    想到此处,谢夫人越发觉得此事不能不管。

    而正好有一位夫人见她依旧愁眉不展,便与她出了个主意,“谢夫人,您若是觉得这些传闻会影响了谢小将军,不如尽早给那位姑娘定下婚事,到时候风风光光地将她嫁出去,如此,这传闻便也就不攻自破了。”

    听得这话,边上几位夫人都觉得很是有道理。

    “是了,若是定下婚事,旁人也就再不好说些什么了。”

    “再说那位姑娘不过是个农家女,如今来了上京,谢夫人您还未她寻了一门她原本就是削尖脑袋也不可能能争得到的婚事,如此,也算是还了她那救命之恩了。”

    “正是如此。”

    那些个世家夫人都纷纷如此劝说,而谢夫人虽不曾应下,但心中已是有了这般想法。

    于她而言,阿嫣确实是个难得乖顺可心之人,但比之她自己亲生孩子的前途到底孰轻孰重,自然是不必多说。

    也正因着这事,所以此时她听得谢行玉提及此事,才几乎全然未曾迟疑地应了下来。

    阿嫣指尖微微用力,直至掐破皮肉才算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在想,如今该当如何应对。

    谢行玉见谢夫人已是应下,便点头道:“为阿嫣择选夫婿之事实在琐碎,儿子想着让阿容闲来无事无事之际也来帮衬帮衬,如此,也能让母亲少费些心神。”

    谢夫人原本也觉得此事麻烦,听谢行玉如此说,便也应下。

    只是又看向阿嫣道:“阿嫣,此事还不曾问过你的想法,我与你兄长想为你定一门亲事,你意下如何?”

    谢行玉的目光亦是落在了阿嫣身上。

    此刻的他说不上来心里是如何想的,他好似希望阿嫣能顺理成章地答应此事,这样对于所有人来说都好,可他内心深处,却又好似在期许着阿嫣能拒绝。

    阿嫣努力挤出一抹笑意,道:“多谢母亲与兄长为我筹谋,阿嫣,自然是愿意的。”

    她其实没得选。

    她若是开口拒绝,且不说根本改变不了什么,甚至还会让谢夫人心底生出几分怀疑的心思来。

    毕竟无风不起浪,外间传闻如此猖獗,谢夫人听了早怕已经在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而她却还不肯离开谢家,岂非让谢夫人心头疑虑更深?

    听得她应下,谢夫人很是满意地点了头,“好孩子,母亲定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而谢行玉却是有些艰难地移开了目光,心底那阵古怪的酸涩感再度涌了上来,他尽可能压下心头的涩意,装作若无其事道:“既如此,母亲,我已经吃好了,便先走了。”

    说罢,向着谢夫人一拱手,便转身走了出去。

    谢行玉向来忙碌,从前与谢夫人用膳也是这般模样,几乎说不上几句话便要匆匆离开,所以此时谢夫人倒是并不曾觉察出不对来。

    而阿嫣却要心细许多,她没有放过谢行玉在听到她应下那桩事之时,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

    这让她心中越发笃定,谢行玉对她,是有情意的。

    如此,她心下的那几分不安也已经尽数消散。

    而谢夫人却只顾着问起阿嫣的喜好,“是喜欢擅文的,还是擅武的?若要两者兼备,自然也有,只是其他条件可能会差一些……”

    阿嫣认真听着,时不时应上几句,说些顺应谢夫人心意之言,便能哄得她开怀不已,到最后甚至拉着她的手连连道:“阿嫣,我是真舍不得这般就将你嫁出去了,我身边难得有这样一个可心的人,若是能再留下陪一陪我就好了。”

    阿嫣听着,便顺势道:“母亲若是舍不得我,我亦是愿意留下来多陪一陪母亲的,阿嫣如今年纪也不算大,再留两三年也……”

    阿嫣的话还不曾说完,谢夫人便打断她的话道:“罢了,你的婚事还是不能再拖延。”

    阿嫣一顿,又听得谢夫人道:“我今日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你的婚事等我选出些合适的,再拿来给你挑选。”

    如此,阿嫣也只能点头应下,而后出了院子。

    ***

    谢府因着阿嫣的缘故,连着好些日子不曾安宁过。

    而宫中却也闹出一桩不小的事来。

    隋璟已在西山大营待了数月,那处虽说艰苦,但对于隋璟而言却是一个极好的去处。

    他每日同寻常士兵一同操练,从未有喊苦叫累的时候。

    竟是再不愿回宫中过那金尊玉贵的日子。

    初时谢皇后总不能接受此事,心疼她的孩子在那处受尽了苦楚,可到了后边,见隋璟每月都会往宫中送来信件,而圣人提及隋璟,也再不似从前那般只有厌恶,反而还对他总有夸赞,便也就慢慢接受了。

    只是时不时还是会遣人往西山大营中送些吃食衣物之类,生怕隋璟过得不好。

    如此,于谢皇后而言,其实这日子算是比从前好了不少。

    可也就在这个时候,圣人却病倒了。

    圣人的身子其实向来不错,除却当初先皇后病逝之时悲痛过度,病倒过一回之外,此后的十余年间从不曾有过重疾。

    可这几日却极为突然地病倒了。

    而且还极为严重,甚至连从不曾断过的早朝都连着断了好几日。

    谢皇后得知这事时简直要疯了。

    这并非是因为她对圣人有多深的情意,即便年少时她曾对圣人动过心,可后来十余年的锉磨也早已耗尽了她那一星半点的情意。

    她如此焦躁,其实是因着她担心圣人倘若如今当真出了什么事,那隋止作为太子,自然是能顺理成章地坐上那个位置。

    到时候她与隋璟,便是当真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谢皇后心下明白,隋止一直对她怨恨颇深,倘若隋止当真坐上那个位置,她与隋璟都定然不会有好下场的。

    于是方才得了消息便匆匆赶往明宣宫,想以侍疾的名义前去探望圣人。

    但不想却被守在门口的李沛拦了下来,“娘娘,陛下如今正在病中,怕是不能见您。”

    谢皇后咬牙道:“ 本宫是来侍疾的。”

    李沛却依旧摇头道:“明宣宫自有人侍奉陛下,娘娘还是请回吧。”

    “本宫是陛下的妻子!”谢皇后脸色愈发难看,“如今陛下身染重疾,难道本宫不应侍奉在侧吗?”

    李沛叹了口气,无奈道:“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说了……”

    李沛的话还不曾说完,谢皇后便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特意带来的两个宫人,冷声道:“陛下如今昏迷不醒,本宫亦不知李公公是听了何人的命令不肯让本宫进去,若是本宫当真不进去瞧瞧,岂非当真是连陛下都任由你们拿捏了?”

    话音落下,身后那两个宫人会意,竟是直接上手将李沛制住,更是将他的嘴死死捂着,不让他有机会发出任何声音来。

    接着,有婢子上前帮忙打开宫门,谢皇后竟就这般堂而皇之的进入了里间。

    她快步走上前去,其实心早已悬起。

    她并不知晓里间到底是何种情况,但她担心如今的圣人已经被太子所制住。

    所以即便冒险,亦是不得不要赌一把。

    她行至距离圣人床榻不远处,抬眼间竟瞧见有一道身影立于那床榻前,瞧那身形,应当是一名女子。

    她心下一惊,道:“谁在哪儿?”

    说罢,她正欲再上前去确定那女子身份,可这时,却有一道愠怒的声音响起,“皇后,你这是要做什么?是要造反吗?”

    谢皇后自然能听出这是圣人的声音,顿时浑身一震,慌忙跪了下去,“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担心陛下的安危。”

    “呵!”床榻之上传来一声冷笑,“到底是在担心什么,皇后的心里自己有数!”

    谢皇后此时脸色已经苍白地彻底,她万万不曾想到此时的圣人竟是清醒的。

    但如此,其实她还能稍稍安心些。

    至少不用担心隋止会那么快坐上这个位置,她与隋璟,也还能有一线希望。

    只是……此时依旧在圣人床榻边伺候的女子却让谢皇后心中很是好奇。

    要知道,从先皇后逝世,圣人便再无心后宫,除却她这个被强行塞入宫中的皇后之外,后宫便再不曾添过人。

    人人皆知晓圣人对先皇后情深意重,先皇后逝世之后便只醉心国事。

    可如今,圣人身边的这个女子。

    谢皇后的心不由微微发紧,要知道方才即便是她这个皇后都被拒之门外,若不是强行闯入,甚至连见到圣人的机会都不会有。

    可这个女子却能近身伺候。

    她到底是谁?

    谢皇后心下有了疑虑,便忍不住悄悄抬头,但还不等她看清那女子模样,就听圣人道:“皇后谢氏,举止无状,回永祥宫好好反省,三个月之后再出来!”

    第三十七章

    谢皇后明白, 这便是要将她禁足的意思了。

    她今日确实太过莽撞,还全然不曾搞清楚里间情况便贸然闯了进来。

    但对于此时的她来说,这件事情已经没有这么重要了。

    禁足虽然会落了她与谢家的颜面, 但此刻她最为忧心的却是另一桩事。

    于是她也不再辩解什么,而是很快行礼认下了这一罪过。

    圣人仿佛是一句话也不愿意与她多说, 直接便吩咐人将她送回了永祥宫。

    等谢皇后回到永祥宫, 外间便有宫人把守在此处,显然这禁足并非只是句玩笑话。

    画萍透过那扇半开的窗看见来回巡视的宫人,不由叹了口气,“娘娘, 陛下这回是当真生气了。”

    谢皇后却并未应声, 只道:“拿笔墨来。”

    画萍一愣,“娘娘要写字?”

    谢皇后点头, “要写书信。”

    画萍便以为她要给谢家写信,让谢行玉在圣人面前说些好话, 尽早帮她解了这禁足, 便快步去取了笔墨过来。

    谢皇后提笔,将今日之事以及眼下困境尽数写在了这纸上,写完之后她将墨迹吹干,而后叠入信封中,道:“送去西山大营,给阿璟。”

    画萍愣住, “您要给三殿下送信?”

    其实这自然并非难事,虽然眼下谢皇后已被禁足,可她到底在宫中做了十年的皇后, 若说在这宫中竟是连个自己人都没有那定然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还有谢家的人帮衬。

    所以只是要送一封信出去,其实极为容易, 只是画萍不曾想谢皇后是要将这信送到隋璟手中。

    毕竟即便隋璟知晓了她的现状如何,恐怕也是帮衬不了什么的。

    但谢皇后很是笃定地点了头,“就将这信送去西山大营。”

    如此,画萍也只能应下。

    谢皇后这般着急地要将如今所发生之事告知隋璟,其实也情有可原。

    这几日所发生之事,实在极为突然。

    从前一向身子硬朗的圣人突然病倒,而且一病就是如此严重,虽说如今已恢复清醒,可她方才听圣人说话,即便愠怒之时,那声音中的虚弱依旧无法掩藏。

    这实实在在地给谢皇后提了个醒。

    便是她不能再这般等下去了。

    即便唯有一线希望,她也总该是要做些什么的。

    而此时,明宣宫中。

    圣人显然因为方才谢皇后那一番作为颇为不满,他看着身边正细心用手帕擦拭着他的手心的人道:“皇后这个时候闯进来,哪里是因为关心朕,不过是担心朕死了,太子坐上这个位置,她没有好日子过了而已。”

    “她占着朕的妻子的位置,又何曾为朕考虑过?”

    他喃喃说着,可她却身边那人却始终不曾应答,只默默地伺候着他。

    直到圣人忽地拉住了她的手,道:“慧娘,你在朕心中,才是唯一的妻子。”

    那个被称之为慧娘的女子神色微微一顿,而后也只是对圣人笑笑,“陛下,慧娘不求这些。”

    “你不求,但朕不能什么都不给你。”圣人握紧她的手,眼神清明了几分,“经历了这一遭,朕也看清了许多事。”

    “从前朕顾虑这个顾虑那个,一心只扑在国事上边,如今年纪大了,老二也像个储君的样子,很多事务,朕交给他来处理便也就够了,朕也想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

    慧娘轻靠在他身上,道:“无论陛下要做什么,慧娘都会陪着您。”

    圣人眼角泛起泪意,连连道:“好,好……”

    翌日,一道旨意在宫中传开,宫中多了一位令所有人都无比好奇的慧妃。

    无人知晓她的来历身份,只偶尔有传闻说她不过是个伺候圣人的宫人,但却让数十年不曾纳妃的圣人给了她位分。

    妃位虽不算太高,但对于一个寻常宫人而言,却已经是一个不敢想的位置了。

    于是宫中之人皆是议论纷纷,只要寻了机会,总会想去一睹那位慧妃的容貌,想着若非是有着倾国倾城的样貌,如何能蛊惑得圣人非要将其纳作妃子呢。

    可只要见过这位慧妃的样貌之人,却都会觉得很是意外。

    倒并非是因着她相貌丑陋,只是因着她年纪稍稍有些大了。

    虽然一眼瞧去,依旧是一位眉目温婉的美人,可眼角眉梢的细纹却怎么也无法掩藏,这些都昭示着她已经不再年轻。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被封做了慧妃,而且极受圣人宠爱。

    从得了这位分开始,此后的每一日,圣人几乎都会令她陪伴左右,不仅是夜里到她宫中歇息,连白日里,也总宣她去明宣宫侍奉,实在难得一见。

    不过此事谢皇后虽然有所听闻,但却并未表现出多么在意的模样来。

    其实她知晓那位慧妃应当就是那日她闯入明宣宫时瞧见的那正在圣人身边侍奉的女子。

    她对那女子也并非全然没有好奇之心。

    毕竟圣人从先皇后逝世之后的这么多年间,确实不曾再有纳妃之举动,这个女子到底是如何特殊的存在,竟能让圣人给她位分?

    但这显然并非最为重要的。

    即便圣人再如何宠爱那慧妃,慧妃膝下无子,亦是不能与她争些什么。

    她真正的敌人,从头到尾都唯有隋止而已。

    ***

    从那日赏画宴之后又过了数日,江奉容身上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

    这期间谢行玉遣了两个婢子上门来替她量好了尺寸,说是要送去上京最好的绣坊制衣。

    言谈之间,那两个婢子纷纷夸赞江奉容是个有福气的,说是谢行玉特意请了绣坊中最好的绣娘亲自动手,无论是料子还是绣工,都要求要最好的,实在是难得。

    这些话,往日里江奉容听得,或许会觉得感动或是有几分不好意思,但如今听着,却总觉得有些怪异。

    虽说婚事照旧,但她心里很是清楚,有些事情发生了,便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痕迹了。

    不过她自然不会再外人面前去说些什么,所以只在那两个婢子将尺寸量好了便随手给她们塞了点赏赐就让她们离开了。

    她们在江奉容面前说这些吉利话,无非就是为了这一点赏赐罢了。

    如今拿到了手,自然行了礼便走了。

    而后又过了一日,谢夫人便遣了人过来,说是邀江奉容过去。

    来人虽不曾明说到底是因着什么事,但江奉容从那人有些怪异的神色中能瞧出来,是因为阿嫣的事。

    确切的说,是因为阿嫣的婚事。

    其实原本谢夫人虽然打定主意要给阿嫣定一桩婚事,但并未到这般急切的地步。

    她只是比从前要更加关注那些有意与阿嫣结亲的公子,但却并未说一定要在这其中挑选出一个人来。

    可赏画宴那日的事情传闻出去之后,一切却已经是尽数变了。

    从前有一些阿嫣与谢行玉之间的传闻流出,不过是因为阿嫣是谢行玉的救命恩人,后来又被谢行玉带回了谢府。

    这样事迹就已经足够让许多人幻想出一段感人至深却又爱而不得的情事。

    更何况谢府中还偶尔有传闻说是谢行玉一直对阿嫣很好,甚至为了阿嫣这个所谓的义妹而对谢嘉莹这个亲生妹妹冷淡了许多。

    不过这到底是一些无从考证的传闻,发生在深宅大院里边的事情,谁又能当真知晓些什么呢?

    所以这些传闻虽然一直存在,但却始终只是传闻,并未有过实证。

    可赏画宴那日的事情传闻出去之后可就与从前不同了。

    那一日谢行玉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带走了阿嫣,不仅不曾给他那亲生妹妹留一点颜面,就连他的未婚妻,也被他撇下。

    若是这个未婚妻原本与他原本便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未有什么感情那便倒也罢了,可这个未婚妻却是他当初用功绩在明宣宫门口跪了三个日夜向圣人求来的。

    如此,上京自然多了许多传闻。

    都说谢行玉已是喜欢上阿嫣,就连马上便要成婚的妻子都已经抛之脑后。

    这次的事情与从前不同,并非只是些没有凭据的传闻,而是将那桩事描述得有鼻子有眼,实在不像是假的。

    谢夫人从那日得知了外间传闻之后,就对这些传闻很是关注,知晓了赏画宴那日所发生之事,又听得外间传闻,一下便变了脸色。

    阿嫣的那几分乖顺可人在她这里瞬间便没了分量,若是可以,只要能维护谢行玉的声誉,谢家的声誉,便是让阿嫣马上成婚,想来谢夫人也是愿意的。

    所以她才这般着急忙慌地令江奉容前去。

    既然是谢夫人相邀,不管到底是因着什么缘故,江奉容肯定都是要去的。

    所以她换了件外衫便匆匆赶往谢家。

    来到主院时,谢嘉莹也在。

    得知谢夫人要为阿嫣择选一门婚事,最为此事高兴的人便是谢嘉莹了吧。

    她原本还绞尽脑汁地想着要如何报复阿嫣,如今听得这个消息,便再不需费什么心思了。

    只等那阿嫣嫁出去,谢府便会回到往日的模样。

    若非锦绣拦着,她定是会忍不住要去一趟嫣然院,在阿嫣面前好生得意一番的。

    就算她再精于算计那又如何,如今用不了多久便要嫁出去了,往后,她虽还算作是谢家的义女,但也只能是谢家的义女了。

    可锦绣知晓谢嘉莹的性子,担心若是去这一趟怕又不免会惹出别的岔子来,好说歹说了一番,才算是彻底将人劝住。

    也实在不是件易事。

    但谢嘉莹要来主院锦绣却是无论如何也拦不住的。

    这会儿谢夫人也正在数落她,“你年纪尚小,自个都还没定亲,哪里就来操心起阿嫣的事情了?”

    谢嘉莹撒娇道:“您不是一向让我与阿嫣姐姐和睦相处嘛,如今我来关心关心这个姐姐的亲事,不是应当的嘛!”

    话虽然说得好听,但是谢夫人心里却很是清楚谢嘉莹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毕竟她与阿嫣不和也并非一日两日了,那日赏画宴之事,可不就是自己这个女儿背后使了手段。

    但不论怎地都是自己女儿,谢夫人又向来是宠着她的,所以便也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嗔怪道:“你啊,在母亲面前还装这些,母亲还能不知你心里是如何想的吗?”

    谢嘉莹听得这话,倒也不觉得尴尬,索性道:“我原本也是不喜欢这阿嫣的,母亲如今要将她嫁出去,我自然是高兴!”

    正说到此处,外间人来禀告,说是江奉容到了。

    谢夫人便颔首道:“让她进来吧。”

    一听是江奉容到了,谢嘉莹面上顿时多了几分喜色,“是江姐姐到了,好几日不曾见江姐姐了,不知她心里可还因为赏画宴的事生气。”

    见谢嘉莹如此模样,谢夫人不由道:“生气,不过是一时没顾上她而已,她有什么可生气的?她一个罪臣之女能攀上我们谢家本就该千恩万谢,一点点小事就要闹脾气,也不瞧瞧自己身份?”

    “母亲!”谢嘉莹埋怨道:“我不是与您说了,江姐姐人很好的,您快别说这话了,等下江姐姐进来该听到了。”

    谢夫人见她这副模样,冷哼一声,但到底没再继续把话说下去。

    江奉容也正在此时走进了屋内,还来不及向谢夫人行礼,谢嘉莹便已经上前挽着她的手道:“江姐姐你可来了,母亲给阿嫣寻了不少世家公子作备选,你快来瞧瞧!”

    说着,拉着江奉容便要坐下。

    这倒是让她有些为难,好在这时谢夫人也点了头道:“坐下吧。”

    如此,江奉容心下才算松懈几分,与谢嘉莹一同坐在了谢夫人身侧。

    桌面上此时放着的一叠画像正是一些有意求娶阿嫣的公子画像,谢嘉莹兴致极高地拿起其中一张画像道:“这位是李家的公子,家中父亲是个小官,自己虽是白身,但如今已经在准备科考了,指不定来日便能博个官位也未可知,虽说家中是清贫了些,但阿嫣原本便是个农家女,想来也能过得惯这种日子。”

    听出谢嘉莹口中的嘲讽之意,谢夫人皱了皱眉,“嘉莹,既然是要为阿嫣择选夫婿,自然是要选好的,若是如此不用心,往后传闻出去别人也会说我们谢家的不是。”

    说到此处,她看向江奉容,道:“阿容,你说是吧?”

    江奉容点头应道:“阿嫣姑娘不仅是谢家的义女,亦是救了将军一条命的人,这婚事,自然是要慎重些的。”

    听她们二人都如此说了,谢嘉莹只得将方才那张画像放在一边,无奈道:“好吧好吧,那王婆子,你再过来与我们说一说这些个公子的情况,让我们好作挑选!”

    王婆子将目光放在谢夫人身上,见谢夫人点了头,这才走上前对那些个公子的情况一一做了介绍。

    她拿起其中一位公子的画像,道:“这位周公子家中是经商的,虽无官身,但家底深厚,在上京有好几家商铺,一年能有数千两白银进账呢。”

    谢夫人抬眼看了一眼那画像,点头道:“模样也还算周正,只是家里是经商的,到底身份低了。”

    “母亲,你这话便说错了。”谢嘉莹摇头道:“这经商虽说身份是低了些,但阿嫣身份却也不高,若不是我们谢家给她抬了身份,她怕是只能在哪小山村里嫁一个大字不识的庄稼汉,这经商的虽没有官身,可好歹家中富裕,阿嫣嫁过去,也能有富贵日子过啊,有何不好呢?”

    谢夫人一顿,点头道:“这话倒也不曾说错,身份高了或许还瞧不上阿嫣,身份低的还会待阿嫣好些。”

    江奉容却看向那王婆子,问道:“这位周公子身上可有什么不足之处?”

    王婆子自然是不敢隐瞒的,神色有些尴尬道:“身上倒是没有什么病症,只是……只是身量稍稍矮了些。”

    若还算正常身高,定然是不值当王婆子特意拿出来说,她如今这般提了,那大约是实在有些矮了。

    谢夫人自然也能想到这一层,便拧眉问道:“具体是多矮?”

    “这……周公子幼时家境贫寒,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耽误了长身子的时候,所以……所以比寻常女子怕是还要矮上一截。”王婆子神色颇为不自在地一边偷瞧谢夫人神色,一边将这话尽数说完。

    她话音方才落下,谢嘉莹便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没想到这周公子竟是个矮子!”

    谢夫人面色却有些发沉,“王婆子,阿嫣虽然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但也是我谢家的义女,又救了我儿,如今虽急着婚配,但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肖想的,这种情况的,便不必拿到我面前来了吧?”

    王婆子自然不敢反驳,连连应了好几个“是”,而后又从那一叠画像中抽出好几张放在一旁才道:“夫人放心,余下的这些公子个个都是身形高大,再没有这种问题了。”

    谢夫人摆手道:“继续吧。”

    王婆子便又拿起画像介绍起来。

    只是一连介绍了好几个,谢夫人却都不满意,要么是嫌弃这个家中贫寒,要么是嫌弃这个总要南来北往地四处漂迫,太不稳定,还有便是嫌弃那公子相貌过于丑陋的。

    这般挑挑拣拣,唯一瞧着一个还算不错的,却是个花心的,虽还不曾娶妻,但家中竟是已经有了好几房妾室,连孩子都生了两个了,谢夫人自然是不会答应的。

    如此折腾了一番,但却始终寻不着合心意的,那王婆子也是不由叹了口气,“夫人,您别怪婆子多嘴,您这要求属实是有些高了。”

    她看了谢嘉莹一眼,斟酌着道:“倘若是谢小姐的亲事,那自然是多高身份的人都配得起的,可这阿嫣姑娘……”

    谢夫人皱眉道:“阿嫣怎么了,她是我的义女,与我们谢家也是沾了亲故的,我不曾要求多高的官职,亦不要求家中要有多少钱财,这要求如何就高了?”

    王婆子又叹了口气,神色颇为无奈道:“可谁人都知这阿嫣姑娘是个农家女,别说是礼仪规矩了,就连字都不认得几个,这上京的大户人家,哪个娶妻不要求个德才兼备呀,这阿嫣姑娘在这处便是差了一大截。”

    “再加之您又要求那公子不能花心,不曾去过青楼,家中便不是大富大贵也至少要家境殷实,而且,又这样着急要将人嫁出去,这事……实在是不好办啊!”

    王婆子的话说完,谢夫人也不由沉默了。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王婆子这话是不曾说错的。

    阿嫣虽然有个谢家义女的身份,但却也只是个义女,与谢家关系说浅不浅,说深也不深。

    若当真想借着这身份来攀附谢家,也应当会先掂量掂量阿嫣这个义女的份量,但凡真正有些身份的人,应当都不会起这种念头。

    唯有那种身份低微,想依靠阿嫣赌一把的人,才会生出这般想法来。

    如此,便已是将一些高门大户排除在外了。

    而阿嫣又是个大字不识,甚至说话还带着浓重乡音的农家女,还只要正妻的身份,如此,只要稍稍在意些礼仪规矩的门户,需得再好生斟酌一番。

    这般下来,余下的那些人中,又得将那些家境贫寒的,样貌丑陋的排除在外。

    确实是剩不了几个人了。

    江奉容见这般景象,看向王婆子道:“那还请您帮忙瞧瞧,这些人中可有符合我们要求的?”

    王婆子听得这话,当真将那余下的一叠画像尽数翻了过去,最后是从这里间抽出了两张画像来,而后指着其中一张道:“这位家中是个商户,也算是富户,样貌端正,年岁相当,家中也并无妻妾,更为难得的是不需走南闯北的到处奔波,性子也算和善。”

    谢夫人从她手中接过画像,不由点了头,“这个不错。”

    见谢夫人应下,王婆子神色稍稍缓和,又将余下的那张画像也拿了出来,“这位公子条件应当更好些,他家世虽说寻常,可自己却是中了举人的,今年刚选入宫中做了修撰,可谓是前途无量,身子没什么毛病,家中亦是并未有妻妾,样貌端正身形高大更是不必多说。”

    “这般人物便是在上京,也是能入不少世家小姐的眼的。”

    第三十八章

    王婆子这话虽然说得有几分夸大, 但却也是事实。

    在如今上京的这些世家公子中,即便有家中相帮,能考上举人的都寥寥无几。

    譬如江怀远, 好歹父亲是朝中的四品官员,可科考了两回, 却还不过是个白身。

    而王婆子口中的这位公子, 却是凭借着自己一人之力考上了举人。

    如今虽说方才任了官职,但上京中或许还当真有些世家小姐会觉得他是个有潜力的,愿意与他接触接触也是情理之中。

    而谢夫人听完这话又将目光落到她手中那画像上,“这个瞧着也好, 样貌还更好些, 又是个举人,也是个有才学的。”

    说到此处, 谢夫人都有些迟疑了,“他这般条件, 当真瞧得上咱们阿嫣吗?”

    王婆子方才的那一番话, 确实让谢夫人觉得阿嫣的情况着实不太好,遇上个条件好的心下反倒生出几分不安来。

    “夫人且放心。”王婆子笑着道:“即是将画像送过来的,那定是有了与阿嫣姑娘结亲心思的,若是夫人您能瞧得上,婆子我自当是要费心促成这一段好姻缘。”

    听她如此说了,谢夫人便也安心了几分, 左右不至于自己瞧上了人家,人家却又不肯了,白费了心思还不算, 还闹了一桩笑话。

    传闻出去也对阿嫣名声不好。

    她将这两张画像拿着来回瞧了一番,“细细看来两个都是不错的, 一个家中更富裕些,也是自己白手起家,另一个便是自己考上的举人,才学禁得起考验,这一时竟是不知该是哪个好些了。”

    说罢,递给江奉容道:“嘉莹,阿容,你们两个也瞧一瞧,拿个主意。”

    谢嘉莹浅浅撇了一眼,笑道:“这两个当真是不错,要我看,我是觉得这个做官的好些,这样貌瞧着便好上许多。”

    “哪里能只凭着样貌来做论断?”谢夫人伸手轻轻拍了谢嘉莹一下,又看向江奉容,“阿容,你觉得呢,哪个好一些?”

    江奉容将两张画像都细细瞧了,又思忖了片刻才道:“夫人,这两位公子都各有各的长处,若要我拿主意,着实有些不易,这桩婚事是阿嫣姑娘的,不若也将她唤来,看看到底是哪一位公子要更合她心意些?”

    她的话音方才落下,谢嘉莹便撇了撇嘴道:“女儿家的婚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自个来决断的?母亲只管做主便是。”

    江奉容还不曾再解释什么,谢夫人却先点了头,“话虽如此说,可阿嫣毕竟与旁人不同,她不是我的亲生女儿,自然我也是愿意为她的婚事费心,只是若是如此,这桩婚事合了她的心意才最重要,否则,这事说出去,怕还会让人觉得我们谢家逼迫了她。”

    说罢,她招手将身边的嬷嬷唤了过来,“周嬷,你去一趟嫣然院,让阿嫣来我院中一趟,就说是我有事要见她。”

    周嬷应下,很快退了出去。

    周嬷的手脚利索,嫣然院距离此处也不算远,所以很快便将人请了过来。

    阿嫣瞧见江奉容与谢嘉莹二人都在,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规规矩矩上前见了礼。

    她如今已与从前方才来上京时很不相同了,至少礼节方面已经不至于闹出太大笑话来了,只是神态依旧显得有几分怯懦,口中讲的上京话听着也还会有几分怪异罢了。

    见了她,谢嘉莹面上分毫不掩饰地露出几分不屑之色来,而谢夫人却热切招呼着她坐下,将那两张画像放在她面前道:“阿嫣,这两位公子是我为你千挑万选出来的,各方面都挑剔不出什么毛病来,你来瞧瞧。”

    说罢,她看了一眼那王婆子,王婆子会意,上前一步再为阿嫣作了介绍。

    “左边这个是刘公子,白手起家做生意的,家中富足,人也生得好,阿嫣姑娘嫁过去就是一家主母,是能被伺候着过好日子的。”

    “右边这个是许公子,前两年刚考中的举人,如今已经有了官身,阿嫣姑娘若是选了他,那便是官家夫人,这位许公子是有些才学的,如今才入仕,往后步步高升也并非难事,亦是个不错的选择。”

    王婆子这一番话说完,便是看向了阿嫣,道:“不知阿嫣姑娘更属意哪位公子呢?”

    大约没想到王婆子会问得这样直白,阿嫣脸上染上一抹嫣红,垂下眸子道:“这种事阿嫣也拿不定主意,便全凭母亲做主吧。”

    “好,好。”谢夫人见她面露羞涩,又这般说了,不由笑了,“既然你唤我一声母亲,我便也就替你将这婚事安排妥当。”

    说到此处,她拿起那两张画像又瞧了几眼,最终将那刘公子的画像放在一旁,留下了许公子的画像,“商户虽然富足些,可终究低人一等,这许公子家世不高,却能凭借着一己之力考上举人,如今又已经有官职在身,这才能自然是不必多说,往后升迁,阿嫣的身份亦能水涨船高,不如就选他吧。”

    谢夫人如此说了,江奉容与谢嘉莹自然都不会有什么意见。

    于谢嘉莹而言,只要能将阿嫣嫁出去便是一桩好事,至于所嫁之人到底是谁,又是何种身份却都是不重要的。

    反正不论那人身份高低,左右都是谢嘉莹瞧不上的。

    而江奉容想得会更加细致些,原本那日谢行玉提及要给阿嫣安排一桩婚事,她其实也不过是随口应下,以为这桩事即便操持起来也需得半年一年之久。

    毕竟谢行玉提及这事实在突然,只是相看人家便要费不少时间,如何能短短几月便定下来?

    可今日来见过了谢夫人,才知此事与她想象的大不相同。

    那日谢行玉好似只是为了安抚她方才提及了此事,江奉容甚至觉得谢夫人这般喜欢阿嫣,都不一定会答应这样匆忙地给她安排婚事。

    但其实谢夫人表现得比谢行玉还要急上几分,如今瞧这模样,甚至都不打算让阿嫣与这位许公子见上一面便要定下这桩婚事。

    属实有些随意了。

    思及此处,江奉容即便知晓此时自己开口有些不合时宜,但还是斟酌着道:“阿嫣姑娘可想先见一见这位许公子,毕竟是往后要共度一生的人,总要看看是否合了自己心意。”

    她这般说,其实就是全然在为阿嫣考虑了。

    但江奉容的话才说完,阿嫣便摇摇头,轻声道:“阿嫣相信母亲,既是母亲为我选的,定是最好的。”

    这般乖顺模样显然让谢夫人很是受用,她点点头,“不想见便不见了,女儿家总还是要有些女儿家的矜持,这位许公子的情况母亲会吩咐人再去查探清楚,若当时是不错的,倒是母亲再为你安排妥当。”

    阿嫣依旧一副羞怯模样,应道:“全凭母亲安排。”

    见此,江奉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顺势起身告辞。

    谢嘉莹见她离开,亦是与她一同走出了院子。

    而谢夫人这会儿一门心思在阿嫣的身上,与她说起成婚之后在夫家需得注意的一些事情,见二人告辞也不过轻轻点了头罢了。

    出了院子,谢嘉莹便直言道:“江姐姐当真好心,竟还这般认真帮她挑选,她不过是农户女,便是随便拉来一位公子配她也是绰绰有余了,何必费这心思!”

    “阿嫣如今可不是什么农家女了。”江奉容无奈道:“她是你们谢家的小姐,虽只是被认作义女,但外头的人依旧是会唤她一声谢小姐的,倘若阿嫣只随意地定下一桩婚事,传闻出去,对谢家也是不利的。”

    “况且倘若之后再闹腾起来,岂非还更是麻烦?”

    谢嘉莹撇了撇嘴,但到底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她心下自然也不希望阿嫣遇上个不如意的郎君,往后闹出事端来,败坏谢家的名声不说,竟还要谢家再为她耗费心神。

    所以只能点了头,又转了话题道:“对了,江姐姐,你好些日子没来我家了,定然也有好几日不曾见兄长了,今日既然来了,不如去瞧瞧他?”

    她念叨道:“兄长这些日子可忙了,连着几日都进了宫,也不知到底是因着什么事……”

    从那日谢行玉亲自来江府向她道歉之后,到今日,算来大约有五六日了,这几日间,江奉容与谢行玉确实是不曾见面的。

    虽然那日谢行玉道了歉,好似赏画宴那桩事当真也就这般过去了,但其实江奉容心底很是明白,她与谢行玉之间怕是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这会儿谢嘉莹虽如此说了,但她心下却总还是有些不想去见谢行玉。

    不是因着什么别的原因,而是没有必要。

    成婚之事一切都已经有条不紊地在进行着,不论她与谢行玉是否过问,应当都出不了什么岔子,如今谢行玉手头又正好有事在忙碌,江奉容便就更没有由头去打扰。

    于是摇头道:“他既是这般忙碌,我便不去打搅了吧。”

    谢嘉莹一愣,张嘴还欲说些什么,可江奉容却又道:“等他忙完这一阵我再来便是,总不至于耽搁了他处理朝中事务。”

    听得江奉容如此说了,谢嘉莹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应道:“好吧。”

    但迟疑了片刻,却又忍不住问道:“江姐姐,你不会不喜欢兄长了吧?”

    她能感觉出来,如今的江奉容好似变了许多,就算是对于谢行玉的事,好像也没有从前那般在意了。

    这让她心底隐约有些不安。

    江奉容没曾想谢嘉莹会突然如此问,神色微微一顿,而后很快恢复如常,甚至唇边还含着几分浅淡的笑意,“怎会?我与你兄长十余年的感情,又是陛下亲自赐下的婚事,哪里会这样轻易便被撼动了?”

    谢嘉莹看向江奉容,见她说这话时神色认真,悬起的心这才算是放下,“也是,你们两个这样多年的感情,兄长更是说过了,他只要江姐姐做他的妻子,便是其他高门贵女他都是瞧不上的,更别说像阿嫣这般……”

    说到此处,谢嘉莹“呸呸”了两声,又道:“不提她了,左右她的婚事马上便要定下来,只盼着往后再不相见便是。”

    江奉容却开口劝了一句,“嘉莹,既然阿嫣的婚事用不了太久便要定下来了,那这段时日你可不要再为难她了,否则到时候再出了岔子岂非麻烦?”

    江奉容并非是有什么别的心思,只是担心谢嘉莹这般性子,倘若再生出事端来,又是一桩麻烦。

    阿嫣又是个心思重的,谢嘉莹遇上她,便也就只有吃亏的份了。

    谢嘉莹听着连连答应,“放心吧,如今她都已经要出嫁了,我便是再如何讨厌她,也无需再费心神与她为难,反正等她成了婚,她便与我们谢家再没有关系了。”

    话说到这份上,江奉容便也安心下来。

    她知晓谢嘉莹的性子,既是如此说了,那便是不会胡来了。

    二人又闲谈了几句,江奉容便乘着马车回了江府。

    一路上芸青方才得了机会与江奉容说起方才之事,她亦是一脸喜色,“原本奴婢还担心这阿嫣会对谢小将军有别的念头,如今可好了,她的婚事定下,这事便出不了岔子了。”

    江奉容见她这般欢喜模样,到底不曾将心中想法说出来,只轻轻点头道:“依着今日谢夫人那意思来看,用不了多久阿嫣的婚事便能定下来了。”

    “是。”芸青想起谢夫人的模样,也不由感慨道:“不曾想谢夫人竟是这般着急地要将阿嫣嫁出去,原本瞧着她也是当真喜欢这阿嫣的。”

    江奉容正欲说些什么,却不想马车在这时忽地一踉跄,而后竟是停了下来。

    芸青觉得奇怪,便掀开帘子往外间瞧去,正想询问车夫这是出了什么事,可不想却连车夫也不曾瞧见。

    “人呢?”芸青嘴里嘟囔着,与江奉容道:“小姐稍等,奴婢下去瞧瞧。”

    江奉容此时也并未多想,只点了点头。

    等芸青下了马车,她才又将目光放向窗外,这一下便瞧出了不对来。

    从谢府到江府的这条路,她这段时日乘坐马车来回得也有好几回了,对这一段路自然还算熟悉,可如今她瞧见窗外这景致却是全然陌生的。

    她确定,这并非是从谢府到江府的路。

    这便也就是说她们被送到了一个全然陌生之所。

    想到这,江奉容慌忙掀开车帘唤道:“芸青,芸青……”

    无人回应。

    她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额头也沁出细密的冷汗来。

    她有些慌乱地想要下马车,可就在这时,马车里却有人拉住她的手,让她站立不稳地往回一倒,竟是直直地摔入了那人怀中。

    是安神香的气息。

    江奉容猛地抬起头来,看清楚了眼前人的面容,正是隋止。

    但她的心并未安定下来,而是反应极快地拔出发间簪子对着眼前人,“芸青呢,她现在在哪里?”

    一个活生生的人才一下马车便不见了踪迹,这让江奉容无论如何也是无法安心下来的。

    隋止看着眼前的人,也全然不曾因为江奉容如此举动而表现出慌张之色来,只抬手指了指外边。

    江奉容心下虽有怀疑,但还是掀开帘子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真见隋止身边的侍从赵献将被捆住双手,又堵住了嘴巴的芸青带了过来。

    芸青看见江奉容,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只是奈何嘴里被破布堵住,无论怎么努力都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隋止见了这般景象,却皱眉向赵献道:“谁让你对芸青姑娘动手了?”

    赵献一愣,这才意识到是自己误会了隋止的意思,连忙上手将芸青身上的绳子尽数解开,连那破布也一同摘下。

    芸青一摆脱束缚便一脸担忧地要上马车查看江奉容的情况。

    只是却被赵献伸手拦了下来,“主子们有事情要商量呢,我们在外间等着便是。”

    芸青看向江奉容,见她微微点了头这才安下心来。

    车帘落下,确定芸青无恙之后,江奉容的神色也缓和了几分,

    她将手中簪子收起,而后看向隋止,“不知殿下今日所为……是有何用意?”

    她方才将那簪子对着隋止,其实不过是情急之下的慌乱举措罢了,她如何不知这般动作根本不可能威胁到隋止,又如何不知此时的她根本伤不到隋止?

    只是若是芸青出了事,她便是拼死也要做些什么。

    而如今她已是瞧见芸青安然无恙,自然便也不用再做这般姿态。

    她只想要弄明白,隋止费心买通她的车夫将她送至此处,又抓住芸青,甚至还屈尊降贵地出现在她马车之中,到底是有何目的。

    隋止见她从善如流地将那簪子收了回来,与他说话的语气也好似变了一个人,不由在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可面上却依旧只一副淡淡模样。

    他道:“孤想让江小姐陪孤去见一个人。”

    他的话说得直接,却让江奉容心底越发疑惑,“殿下所说的那人……是谁?为何偏偏要带臣女去见?”

    但隋止并不曾解答她的疑惑,只道:“这些事,等江小姐见了那人,或许心里便会有答案了。”

    他这些话说得模糊,让江奉容不由皱眉,直言道:“如此说,殿下这是什么也不肯告知臣女,但却需得臣女帮忙了?”

    “是。”隋止直接便承认了,“今日之事,还需得江小姐帮忙。”

    见他这般理直气壮的模样,江奉容气得有些想笑,“那若是如此,还请殿下给臣女一个帮您的理由!”

    她亦不是这般好说话的人,若是隋止客客气气地与她将事情说清楚,再请她帮忙,那江奉容自然会好生斟酌一番。

    但若隋止是这般态度,江奉容自然也不愿就如此应下。

    隋止神色一顿,道:“来日你若是需要,孤亦可以帮你一回。”

    这边算是交易了。

    江奉容神色稍稍缓和,虽然依旧因着隋止这般举动而觉得有些不满,可太子这一诺于她而言却并非是没有用处的。

    她需得理智些考虑。

    江奉容正迟疑着,又见他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来,道:“孤今日事出情急,所以不曾有机会先于江小姐将其中缘故解释清楚便先将江小姐带到此处,很是抱歉,只是孤此言并非随口之言,江小姐今日帮了孤一回,来日只需拿着这块令牌,便能顺利入东宫,届时,孤亦可以帮江小姐一回。”

    此时,他言语间已是多了几分诚意。

    不仅向江奉容道了歉,更是拿出了信物来。

    江奉容看向那枚令牌,略有些昏暗的光亮下,只能瞧见上边雕了精巧的龙纹,她知晓这是何物,但却也不曾迟疑,直接便将令牌接过,而后收了起来,“有殿下如此承诺,臣女也就安心了。”

    竟是全然不曾客气。

    隋止见她直接便将令牌收下,心下虽有些意外,但却也不曾多说什么,只轻轻点了头。

    如此,还省下了许多麻烦。

    马车的车轱辘早已在赵献的驱使下转动起来,一路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而坐在外边的芸青心下始终并不安定,时不时便转头想瞧一瞧马车里边的情况。

    但被马车的帘子阻挡着,自然是什么都瞧不见的。

    赵献见她如此,不由笑道:“你老是往里边瞧什么,难道还担心我家殿下能欺负了你家小姐不成?”

    “难道不会么?”芸青见他搭话,眉头紧皱道:“太子殿下什么也不曾说明白,就将我家小姐带到此处来,如今更是不知到底要将小姐带到何处去,我担心太子殿下别有用心,难道错了?”

    赵献不想芸青情绪这般激动,竟是几句话便将他说得哑口无言,只得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解释道:“你放心,殿下没有恶意的。”

    芸青看他一眼,那眼神,显然是并不相信他所言的。

    赵献张了张嘴,但却也说不出旁的解释之言来,只能埋头驾车。

    第三十九章

    马车一路进了皇宫, 但最终却不是往东宫方向去,而是往宫中的芳华寺方向而去。

    芳华寺是先皇在时在宫中设立的寺庙,据说是因着先太后在世时信奉神佛, 经常去宫外佛寺礼佛,先皇为彰显孝道, 便在宫中修建了芳华寺, 此后,先太后便无需再奔波往来。

    此举传闻出去,也曾地百姓称颂,算是一桩美谈。

    后来先太后逝世, 芳华寺便也对宫中妃嫔开放, 只是如今宫中信奉神佛之人不多,芳华寺便也不似从前香火旺盛了。

    江奉容久居宫中, 虽然不曾有机会去过那芳华寺,但是对于此处的所在还是清楚的。

    所以等马车沿着那小道行出一段距离, 她心中便也就大概有数了。

    只是却也不曾多问。

    等那马车在芳华寺门口停下, 江奉容与隋止一道下了马车,而后往里间走去。

    里间,一身着华服的女子正跪拜于蒲团之上,手中握着一串佛珠,神色极为虔诚地念着佛经,即便外间已经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响, 她也依旧神色不曾有任何变化地念着佛经,好似什么也不曾听见。

    隋止推门走了进来,唤她:“慧妃娘娘。”

    慧妃睁开眼睛, 好似对隋止的到来并不觉得意外,她道:“太子殿下又有何事?”

    之所以用上“又”这个字眼, 是因为隋止并非是第一回来见慧妃。

    而是已经来拜见过她两回了。

    第一回是因着她是圣人新封的妃子,作为太子,他来拜见情理之中。

    而第二回,他再来便已是有些古怪了。

    如今,这却是第三回了。

    所以慧妃如此问,倒也正常。

    隋止知晓她心里如何想,却也并未多说,只道:“今日来见娘娘的,或许是娘娘心中牵挂之人。”

    “牵挂之人?”慧妃轻笑一声,“本宫牵挂之人,唯有还缠绵于病榻的陛下,难道太子殿下竟是有这本事,将陛下请了过来?”

    隋止神色一顿,“娘娘还是不愿意承认,也罢,无论如何,儿臣想,娘娘还是会想见她的。”

    说罢,他向门外道:“进来吧。”

    江奉容便缓步迈进了里间。

    而慧妃也在此时起身往后瞧去,恰好与方才进来的江奉容的目光对上,两人皆是一顿。

    江奉容顿住是因为瞧出眼前这位雍容华贵的娘娘竟是当初她在明宣宫见过的那位宫人。

    因着那位宫人实在与寻常宫人不同,年龄稍大却又只着普通宫人服饰,着实有些奇怪,而那宫人又主动上前搭话,所以江奉容不免对她有几分印象。

    而慧妃神色微微有些变化,却是因为另一个原因了。

    隋止先向江奉容介绍道:“这位是陛下新封的慧妃娘娘。”

    江奉容见她穿着打扮,其实心里对其身份已经大概能猜到几分,如今听得隋止如此说,倒也并不觉得意外,只上前一步行礼道:“见过慧妃娘娘。”

    慧妃抬手令她起身,道:“这位便是江小姐吧,本宫与她其实见过的。”

    隋止看向她,却听她接着道:“若是本宫不曾记错,是在明宣宫,那时候本宫还只是个在陛下身边伺候的寻常宫人,江小姐被陛下召见,在……御书房里。”

    说罢,她笑着看向江奉容,“江小姐可还记得?”

    江奉容点头,“臣女记得。”

    “江小姐的婚期应当很快便要到了吧?”慧妃又问道。

    江奉容道:“是,只余一月半左右。”

    慧妃摘下腕间玉镯递给她道:“今日匆忙,不曾备下礼物,这镯子不算太贵重的东西,但本宫觉得很是衬你。”

    江奉容自然不会就这般收下她的东西,连忙摇头推拒道:“娘娘客气了,婚期还有一月半有余,臣女岂敢妄收娘娘的贺礼?”

    隋止特意将她带来此处见人本就是一桩古怪之事。

    更何况要见的人竟还是圣人新封的妃子。

    江奉容在宫中待了近十年,自然也知晓圣人对先皇后一往情深,从先皇后逝世后便再不曾纳过后妃之事了。

    而这慧妃却是圣人新封的妃子。

    既然能有这般本事,想来定不会是寻常之人。

    这般想来,江奉容自然不想与她有过多牵扯,收下她的东西更是不应当了。

    但慧妃却似乎并非只是与她客套几句,而是拉过她的手,将那玉镯带了上去,道:“无论如何,本宫是第一回以长辈的身份见你,是觉得你与本宫投缘所以赠你东西,你只管收下便是。”

    镯子已经带在了手上,江奉容只得向她行礼谢恩。

    而后慧妃又与江奉容闲谈了几句,便道:“时辰差不多了,本宫该去侍奉陛下喝药了,太子殿下,江小姐,本宫便先回去了。”

    说罢,不等二人再说什么,便姿态端庄地往外间走去。

    江奉容垂眸,看见那华服拖拽出来的裙摆从眼前扫过,上边以金银丝绣制的芍药艳丽无比,确实是宠妃该有的样子。

    慧妃离开之后,江奉容乘着马车出宫。

    原来她以为隋止只会安排一辆马车将她送回江府,却不想他一同上了那辆马车。

    江奉容默默将慧妃赏赐的玉镯摘了下来,而后收好。

    隋止瞥见她为了将那玉镯从手上摘下来而在那处留下一片红痕,不由道:“何必一定要摘下来?孤瞧着你带这镯子很好看。”

    慧妃的眼光确实不错,晶莹剔透的玉镯映衬着女子白皙的玉腕,确实是好看的。

    但这会儿江奉容却硬生生将它摘了下来,也将那片雪白的肌肤蹭得通红。

    江奉容轻声道:“臣女不知这物件的来历,况且殿下今日安排做得隐秘,甚至并非在慧妃娘娘宫殿与她见面,如此,想来殿下亦是不想让此事为旁人所知晓。”

    “倘若臣女还带着娘娘赏赐的物件招摇过市,岂非太过不识趣了?”

    她这一番话说得隋止怔住,片刻之后才道:“江小姐难道一点都不好奇为何今日孤要带你来见慧妃娘娘吗?”

    “自然好奇。”江奉容并未掩饰,“只是即便问了,殿下也不一定会说,说了也未必是真话,即便是真话,臣女知晓了,怕也是没有好处的。”

    “如此,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得好。”

    隋止似乎并不曾想到她会这般说,不由得点了头,“江小姐倒是看得通透,也好,省去孤许多麻烦。”

    江奉容举起那块令牌,道:“本就是互利互惠之事,倘若臣女需要帮忙之时,也希望殿下能信守承诺,让臣女无需多费心思。”

    隋止一笑,“这是自然。”

    江奉容回了江府之后又过了好几日平静的日子。

    虽然这几日中因着外间阿嫣与谢行玉的传闻,周氏有意无意地探过几次她的口风。

    但江奉容每次都只糊弄过去,并未当真解释过什么。

    而谢府那边又全然不曾有退婚的迹象,这桩婚事又是圣人赐下,所以周氏也不过只打听打听消息罢了,并不曾有过别的动作。

    不过谢夫人这几日却是当真将那位许公子的情况查了个明白。

    其实那王婆子虽是做这一行生意的,为了能多成几对姻缘,少不了会将事实夸大几分。

    但在谢府,她却是不敢有一句假话的。

    所以谢夫人遣人去查了这位许公子的情况之后,对他反而是越发满意了。

    这般年纪轻轻便能依靠自个才能考中举人,又顺势成了官身之人,便是千百个里边也是难出一个。

    如今虽是官职低微了些,但若失往后他们谢家稍稍提拔提拔,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如此,阿嫣的这桩婚事便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谢夫人了却了一桩心事,心下自然觉得高兴,于是拿着这许公子的画像便去了谢行玉院中。

    阿嫣到底是谢行玉带回来了,如今自己给她寻了为如意夫婿,自然也是要过了谢行玉的眼的。

    谢行玉见谢夫人过来,便放下了手头的事务,道:“母亲怎地这个时候过来了?”

    谢夫人吩咐身边婢子将那画像展开搁在桌上,而后道:“这位许公子便是我为阿嫣选的夫君,你瞧瞧如何?”

    谢行玉的目光落在那幅画像上面,微微皱了皱眉头道:“样貌差了些。”

    谢夫人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有些意外道:“这许公子是个文人,样貌确实是秀气了些,但如今上京的小姑娘们喜欢这种模样的可是不少。”

    “况且,选夫婿如何能只看相貌,这许公子的情况我已经遣人去调查清楚了,前几年凭着自身的才学考中了举人,如今已是官身,虽说官职低微了些,但只要有了我们谢家做倚仗,往后前途自然不必多说,此人性子也温和,阿嫣嫁过去,定是不会受苦的。”

    可谢行玉听得这一番话却是皱起眉头来,“这位许公子的家世着实太低了些,况且性情如何都是可以伪装的,他既然想娶阿嫣,自是会作出这般姿态来,等将人娶过了门方会显露真心。”

    谢夫人闻言叹了口气,“我原本也是与你一般的想法,只是阿嫣的情况,或许也并未有我们想的那么好。”

    谢夫人便将那日王婆子所言尽数说了,“阿嫣怎地也不可能能抹去农家女这一层身份,若非是我们谢家,上京的这些公子,她便是哪个也是够不着的。”

    如此一番话说完,谢行玉已是沉默许久。

    他下意识便要挑剔那许公子哪里哪里不好,可细细想来,阿嫣的情况却是也并未好到哪里去。

    许公子的家世虽不高,但若家世再高些的,怕也是瞧不上阿嫣的。

    过了好一会,谢行玉才忽地问道:“此事,可问过阿嫣的心意?”

    谢夫人点头,“自然是问过的,阿嫣对许公子的情况亦是极为满意,说是任凭我这个做母亲的作主便是。”

    听得这话,谢行玉又是沉默了片刻,而后才有些勉强道:“此事自然是顺应她自己的心意的,她既然应下,那便依着她的心意来吧。”

    谢行玉这般说,便算是应下了。

    谢夫人也点了头,再叮嘱了谢行玉几句要注意身子之类的话便出了院子。

    等出了谢行玉的院子,谢夫人的神色却变得越发难看起来,“阿嫣的这桩婚事,得尽快操办了。”

    身边婢子静竹迟疑道:“夫人,如今府中还是操办咱们将军与那江小姐的婚事要紧吧,算来只余下不到两月之期了,您便是要为阿嫣姑娘安排,至少也得是两月之后才……”

    “不行。”谢夫人却直接打断了静竹的话,神色越发凝重道:“阿嫣的婚事要定在行玉的前边,既然这位许公子是个不错的,你寻了机会让他赶紧上门来提亲便是。”

    “他家境不算太好,这婚事便也无需隆重,该有的都有便是,若是为难,我们谢府也可以帮衬着,总之,尽快将这事安排妥当才是最要紧的。”

    静竹不曾想到谢夫人竟是如此着急,斟酌了片刻,还是道:“夫人,这般安排,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静竹记得,从前谢夫人虽是因着外头的流言蜚语而不得不尽快将阿嫣的婚事定下,可却一直强调无论如何都要将她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的。

    说这份体面是给自己人看的,亦是给外边人看的。

    可如今……

    谢夫人想起方才谢行玉那副神色勉强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到底没将心里话说出来,只吩咐道:“你依着我的意思去将事情办妥当便是,旁的,无需多问。”

    既是如此说了,静竹自然不敢再多问,只点头应下。

    而谢夫人悬起的心却并不曾落下,她下意识将手中锦帕捏紧,越发觉得此事须得尽快了结。

    否则,恐怕谢家清名,就当真要毁于一旦了。

    谢夫人离开之后,谢行玉的目光虽还放在眼前这本半开的书上,但心思显然已经不在那书上边了。

    他怔愣地想着谢夫人的话,心里越发清楚,阿嫣可能真的要嫁给旁人了。

    其实他心里很是明白,这无论是对于自己还是阿嫣而言,都是一桩好事。

    但他心底的那阵涌上来的酸涩之感却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的。

    他恍惚间又想起了在那座小山村中的生活。

    那时候的他明明顶着虚假的身份,压下心头的嫌恶伪装出在意她的模样,可现在想来,竟是存在几分真心的。

    他想起初见阿嫣的景象,想起头发湿漉漉的女子细心地帮他处理伤势的模样,想起她笑着问他今夜想吃什么的模样。

    “阿朝,你的名字真好听!”

    “阿朝,你的腿伤还没好,需要什么与我说,我帮你上集市买便是。”

    “阿朝,今日我赶早在山上采了菌子,我给你做汤喝好不好?”

    “阿朝,上京是什么样的地方啊?”

    “阿朝,你要走了吗?”

    “阿朝,带上我好不好?”

    “……”

    每一句他以为已经全然忘记的话语,此时竟都无比清晰地在他耳边回响。

    他其实都还记得。

    甚至在那日夜里,他还不曾睡着时,阿嫣在他床榻边说的那句,“阿朝,要是你可以永远和我在一起,那该多好啊。”

    他也听得分明。

    他向来是知道阿嫣的心思的。

    而他自己,也早就动了心。

    可他如何能接受他竟是对这样一个农家女动了心,他应当喜欢江奉容的啊。

    他早已历经艰难向圣人求下了婚事,他们马上就要成婚了啊。

    阿嫣如何能和他捧在手心的阿容比较?

    他心下始终存在这般那念头,也正因着发觉了这般心思而越发觉得恐惧。

    他表现出对阿嫣这般嫌恶的模样,其实某种程度上,更像是对内心真正想法的掩饰。

    他……喜欢阿嫣。

    到此时,他心中已是全然被阿嫣这个名字所填满,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下意识翻开一旁的书籍,想做些什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一翻开,却正好瞧见上边压着的那一叠字。

    是阿嫣的练的字。

    虽然依旧错漏百出,可是已经不似一开始那般歪歪斜斜的模样了。

    她进步了许多。

    谢行玉深吸了一口气,外间恰好有一阵凉风从半开的窗子中灌了进来,将那些宣纸吹落了一地。

    谢行玉下意识要去捡 ,可那阵风将薄薄的宣纸吹得到处都是,他到底还是放弃了。

    他坐在那儿,头一回觉得这般手足无措。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窗外的光亮已经渐渐沉下,谢行玉少见地饮了几杯酒,拖着有些发沉的身子往外间走去。

    他想去散散心,顺便也清醒清醒。

    他与阿嫣的事,他想,或许到了应当忘记的时候了。

    可他的步子方才迈向外边,却已经是不知不觉地往嫣然院的方向去了。

    等回过神来,他已经是站在了嫣然院的门前。

    他在那小院门前停留了片刻,心中想着是否要进去问一问她的想法。

    那桩婚事,当真是如她所愿吗?

    还是其实她的心底,也是不情愿的?

    他当初提及阿嫣的婚事,是为了安江奉容的心,自然,也是为了安他自己的心。

    但是他从不曾想过这桩婚事会这样快定下来。

    时至此刻,其实他的心里是后悔的。

    但是他到底不曾再往院中前进一步,而是坚定地转了身准备离去。

    但也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下一刻,一道有些不敢相信的声音响起,“将军,是你吗?”

    谢行玉的身子僵在了那儿,片刻之后,他有些艰难地转过身来,“听母亲说,你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我来瞧瞧你,问问你的心意。”

    他尽可能让自己说话的语气变得平静,如此,才不至于让阿嫣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之处。

    阿嫣一愣,而后迟疑道:“将军,进里边来说罢。”

    谢行玉显然有些犹豫,可却又听阿嫣道:“到底是女儿家的婚事,有些话,阿嫣也担心被有心之人听了去,况且……”

    她抬眸看向谢行玉,唇边带着一抹笑意,“将军是阿嫣的兄长,来这里也不过是因着担心阿嫣的婚事,又有什么好避嫌的呢?”

    她这话的意思,却是将他们二人的界限说得更加分明了。

    若是此时谢行玉还执着避嫌,反倒显得谢行玉太过在意那些陈腐规矩。

    于是他点了头,大方地往院子里间走去。

    进了屋内,里边除却阿嫣之外,也还有一个一直贴身伺候着阿嫣的婢子雁儿,所以倒也并未有什么不自在的。

    但谢行玉或许是因着来此之前便饮了好几杯酒,所以此时坐下,一阵昏沉之意却已经涌了上来。

    但好在他脑子还算清醒,便只问起阿嫣的婚事,“那许公子的情况,母亲也已经与我说过,其实他的条件算是不错,只是我觉得这毕竟是你的婚事,你心中……可愿意?”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了阿嫣身上,好似对这个答案很是在意。

    阿嫣却垂下眸子避开了他的目光,轻声道:“那位许公子是母亲与江姐姐为阿嫣择选的夫婿,母亲与江姐姐见多识广,既是能入得了她们的眼的,想来确实是不错的。”

    “阿嫣不过是个农家女,如今能得了机会瞧一瞧上京的景致,能嫁与许公子这般人物,已经是幸运至极了,哪里还会有别的心思?”

    这一番话好似将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说得极为清楚,可偏偏依旧是不曾回答谢行玉的问题。

    她到底是愿意与否?

    谢行玉自然也察觉到这一点,于是皱眉问道:“若是成婚了,那人便是要与你相伴一辈子的人,你若是不喜欢,可以与我说,我会帮你同母亲说清楚……”

    阿嫣声音凄婉道:“将军不必再因我为难。”

    谢行玉站起身来,正欲再与她言明此事并不算为难,可那阵眩晕之感却再也压制不住,他张嘴只说了一个字,“这……”

    而后便重重地倒了下去。

    翌日,晨间的凉意从窗缝渗入里间,谢行玉渐渐恢复意识,却还觉得头疼欲裂。

    他抬手想揉一揉太阳穴,可却无意中触碰到女子柔顺的长发,他猛然睁开眼睛,躺在他身侧的……是阿嫣。

    第四十章

    他猛然起身, 有些慌乱的动作也将一旁的阿嫣惊醒。

    瞧见眼前的这般景象,阿嫣即便反应稍稍有些迟缓,但也在这满室荒唐间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下意识地用被褥将自己裹住, 眼泪也在这一瞬落了下来,谢行玉以为她会开口责怪他, 但是没有。

    阿嫣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向他道歉, 她道:“将军,对不起,我……我没有想过事情会变得这般模样……”

    她的声音颤抖地厉害,显然心中已是极为害怕, 但她依旧在向他道歉。

    “事已至此。”谢行玉轻轻叹了口气, “不必再说这些了,只说此事该如何解决吧。”

    昨日夜里的事, 确实极为荒唐。

    他虽然确实对阿嫣有几分心动,但绝不至于……

    想来是他心烦意乱之时多饮了几杯酒, 这才酿成了这一桩错事。

    但此时的他心下亦是越发清醒, 在阿嫣抬眸看向他时,几乎全然不曾迟疑道:“阿嫣,我的妻子只会是阿容一人。”

    这一句话便已经算是告知了阿嫣答案。

    如今所发生的事虽然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但他只会娶江奉容一人的想法,是从不曾变过的。

    阿嫣垂下眉眼,过了好一会才努力挤出一抹笑意来, “将军,你放心吧,我会嫁给许公子, 至于昨夜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谢行玉一顿, 心底的愧疚越发让他甚至有些不敢对上阿嫣的目光,但他心底明白,此事,已经别无选择。

    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只道:“往后,倘若那位许公子待你不好,你可以随时回谢府来,谢府会替你撑腰。”

    “多谢将军。”阿嫣声音极轻,寥寥几字仿佛用尽了所有的气力。

    谢行玉不宜在此处久留,所以将话说清楚之后便穿好衣服匆匆离开了。

    而雁儿见阿嫣竟然不哭不闹就这般任由谢行玉离开了,连忙快步走到她身侧着急道:“小姐,您怎么就这样让将军走了,您不借着这个机会向他要个名分,往后再想要名分,可就难了!”

    阿嫣抬眼看向她,轻笑一声道:“倘若我此时哭闹一番,或许当真能有那么一点点希望可以得一个妾室的名分,但却会毁了将军与那位江小姐的婚事,将军那样在意那位江小姐。”

    “我害得他失去了心爱之人,他定是会对我心生怨恨,而我这般举动亦是会毁坏了谢府的名声,谢夫人自然也不会再似从前般维护我,谢嘉莹更是不必多说,如此,我在这府中空有个妾室的名头,其余,却是什么也得不到,日子恐怕是会比眼下还难过。”

    雁儿听得睁大了眼睛,“可是……可是您不好生利用这个机会要个名分,昨夜那一切,岂非白白筹谋了?”

    阿嫣摇头,“此事我自有安排,你只需帮我办妥我吩咐的事,旁的不必操心。”

    雁儿虽然心中还有诸多疑惑,但此时却也不好再多问,只得勉强点头应下。

    ***

    永祥宫。

    谢皇后虽当时因着触怒了圣人被禁足于宫中一月,但她毕竟是皇后身份,等圣人身子日渐好了,朝中便陆续有大臣求情。

    都道当时谢皇后不过是关心则乱,所以才闯入了明宣宫中,绝不是有别的想法。

    外界关于帝后不和的传闻本就颇多,如今再有这种消息传出去,怕是更会使得百姓议论纷纷。

    实在并非好事。

    圣人如今的心思尽数放在了慧妃身上,关于谢皇后的事,他是听也不想听。

    见那些朝臣频繁提及,心底不免生出烦躁情绪,索性便将谢皇后的禁足免了,也是想着能让那些言官闭嘴。

    只是谢皇后这几日却依旧无法安定心神。

    她遣人送去西山大营的书信早已得了消息。

    但隋璟还是不愿回来,反而觉得她如今的忧虑有些过早。

    书信中道:母后,如今儿臣虽有谢家作为倚仗,但还是无法与太子相较,倘若此时回宫,即便宫中局势真如您所言,那儿臣非但无法改变什么,反而是自投罗网……

    谢皇后看完书信,只觉得头越发疼了,“这孩子……怎么就不能稍稍听话些呢,那西山大营虽是朝廷的,可却让太子管理了多年,他在那种地方待着,不就一直被太子所拿捏了吗?”

    画萍上前一边帮她揉捏着太阳穴,一边劝道:“娘娘也不必太过忧心,好在圣人身子如今也已经渐渐好了,看来太子殿下也并未有要急着坐上那个位置的意思,娘娘与三殿下还有筹谋的时间。”

    画萍这话确实也稍稍宽慰了谢皇后。

    原本她惊闻圣人病倒的噩耗,当真以为隋止会借着这个机会有些动作,如今看来倒是她想岔了。

    圣人身体无恙,便也就给她与隋璟留了时间。

    她眉间稍稍舒展,但却又想起另一桩事来,于是问道:“那个慧妃,如今怎么样了?”

    尚且还在禁足中时,她便听说了圣人新封了一个慧妃的传闻,只是那时她一心想对付隋止,倒是不曾太将此事放在心上。

    如今忽地想起此事,倒是想知晓这个圣人在先皇后逝世之后封的第一个妃子现状如何了。

    画萍闻言,迟疑片刻后方才小心翼翼开口道:“那位慧妃如今……颇得陛下宠爱,据说不仅是每日夜里侍寝,就连白日里陛下在御书房处理公务,也总令这位慧妃陪同,宫中如今甚至有传闻说,陛下对这位慧妃的宠爱,甚至比之先皇后还……”

    “再怎么宠爱又如何?”谢皇后却轻哼一声道:“没有个一子半女的,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画萍叹了口气,道:“只是奴婢还听说,那慧妃才承宠几日,太子殿下便前去了常宁宫两回,也不知是这太子殿下生出了与慧妃交好的心思,还是说这两人早就是旧相识了。”

    慧妃受宠并不能令谢皇后心生顾虑,但若是这慧妃与太子关系密切,那她便不得不防了。

    她眉间蹙起,伏在案几上的手微微用力,“那你这几日得多注意着他们二人了,倘若当真如此,本宫……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了。”

    画萍连忙应道:“是。”

    而此时,明宣宫中,圣人正提笔批改折子,慧妃在一旁研墨。

    “慧娘,太子这几日,去见你了?”圣人问起此事时手中墨笔未停,仿佛只是随口闲谈。

    慧妃却停下研墨的动作,抬眼看向圣人道:“太子殿下见了臣妾三回,第三回是在芳华寺,太子殿下对臣妾的身份有所怀疑,所以一再试探。”

    圣人神色并未有变化,只淡淡道:“老二的性子向来是这样,他有心去查就让他去查便是。”

    慧妃颔首道:“臣妾明白。”

    正在此时,外间传来李沛的声音,“陛下,太子殿下到了。”

    圣人搁下墨笔,道:“让他进来吧。”

    外间应声:“是。”

    不消多时,隋止踏入里间,向圣人慧妃各自行了一礼,“不知父皇唤儿臣前来,是有何事?”

    圣人上下看了看隋止,轻轻“嗯”了一声,而后才道:“老二是不是该娶妻了?朕记得朕在你这个年纪,已经有孩子了。”

    隋止没想到圣人会突然提及此事,但他显然无心于此,于是道:“儿臣如今手边事务繁多,并无心力在儿女情事上……”

    “你的婚事也是要紧之事。”圣人却摆了摆手,打断了隋止的话,“你无需费什么心力,朕令皇后为你操持便是,到时候将上京适龄的小姐们召进宫中来,你瞧瞧可有你看上的,若有喜欢的,朕再下旨赐婚便是。”

    如此,隋止反而没了拒绝的理由。

    正当他心下有些迟疑之时,慧妃却在一旁道:“皇后娘娘方才解了禁足,想来也是不会有心力去操持此事的,不若陛下将此事交与臣妾,臣妾自会尽心将此事安排妥当。”

    隋止眉头微皱,正欲再说些什么,可圣人却已经点了头,“那此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慧妃应道:“是。”

    隋止还不曾有机会将拒绝的话说出口,这件事便已经是定了下来。

    事已至此,隋止也只得应了个“是”。

    此事交与慧妃手中,慧妃也确实上了心。

    不过三日,上京的各个世家小姐便都收到了宫中百花宴的请帖。

    宫中的宴会,即便明面上顶着各种或是赏花饮茶之类的各种名头,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这场宴会背后必定有其他目的。

    而这回由圣人的新宠慧妃一手操办的百花宴背后到底是有何目的,其实但凡在朝中有些权势的官员,便能打听到一些消息。

    知晓此番宴会,其实是为了择选太子妃。

    如此,上京不少世家小姐都因着此事欣喜不已,家世好一些的便已经是将那太子妃之位视作囊中之物,而家世稍微差一些的,便想着若是自己能在这百花宴中得了太子青眼,说不定也能得一个侧妃的位置。

    虽说不是正妻,但那人毕竟是太子,往后登上帝位,自个的身份自然也不同往日。

    莫说是贵妃,便只是个寻常妃子,亦是嫁作寻常人家做正妻比不了的。

    所以自然愿意争上一争。

    江奉容对这些事原本是并不关心的,只是不曾想到的是慧妃的请帖竟也送到了她的手中。

    芸青愁眉苦脸道:“听说慧妃娘娘举办这百花宴本是为了帮太子殿下择选太子妃,如今怎地还将请帖送到了您的手中,这莫不是弄错了?”

    江奉容如今虽还不曾成婚,但她早已与谢行玉定下婚事,这是人尽皆知之事,怎地这为太子择选太子妃的宴会请帖还送到了她手中来?

    而那位慧妃……

    江奉容是见过她两回的,一回在明宣宫,一回在芳华寺,两人虽然只说了几句话,可江奉容总觉得她并非是心思不缜密之人。

    既然是要帮隋止择选太子妃,没道理因为疏漏而错将请帖送到她的手中。

    除非还有什么别的用意。

    但此时,江奉容却只道:“大约是弄错了吧。”

    芸青心中亦是这样猜测,神色颇有些为难道:“若是如此,小姐您还去吗?”

    "怕是不能不去。"江奉容叹了口气,“宫中贵人举办的宴会与上京那些小姐举办的宴会却是不同,那些宴会若是不想去随便找个由头就是来,可宫中的,若是不去反而更麻烦。”

    这话倒是不曾说错,即便是生了病实在不能去,也得将这事禀告到慧妃面前去,倘若被知晓扯了谎,怪罪下来那就更是麻烦。

    慧妃只是寻常妃嫔倒也罢了,但却又是如今圣人心尖尖上的人,自然是得罪不起的。

    听得江奉容如此说,芸青也只得满脸担忧地点了头。

    三日光景几乎转瞬即逝。

    从那日夜里与阿嫣发生了不当发生之事后,谢行玉便再不曾见过阿嫣。

    只是吩咐底下人给阿嫣送去不少衣裳首饰,名义上说是因着阿嫣不久便要出嫁,所以做兄长地赠与一些物件也是正常。

    但实际上只有谢行玉与阿嫣心里明白那到底是什么。

    如同阿嫣所想那般,那日见她委屈退让之后,谢行玉心底的愧疚到达了巅峰。

    倘若阿嫣那日并未退让,反而歇斯底里的大闹一通的话,他或许会觉得自己并不曾做错什么,而是将一切过错推脱到阿嫣身上。

    但阿嫣在他还不曾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已经默默将过错揽到了她自己的身上。

    谢行玉这几日以来做什么事情都无法安定心神,连处理公务都出了好几回岔子。

    而谢夫人从那日瞧出些端倪来之后,更是不敢在阿嫣的婚事上边耽误时间,只念着要尽快将这桩事了了。

    所以立即遣人去将那位许公子唤来谢府,那位许公子单名一个“修”字,便唤作许修。

    许修家中父母早已亡故,如今孤身一人,至于婚事,自然无需过了他人的眼,只自己作主便是。

    这些事,谢夫人也早已了解清楚。

    这若是落于寻常人眼中,不免觉得家中无父母作帮衬,自家女儿嫁过去不免吃苦。

    但谢夫人却并不如此想,恰恰相反,她觉得这反倒是好事。

    只因她觉得阿嫣性格过于乖顺柔软,倘若未来夫婿家中父母尚在,那还得操心这公婆为人,担心往后嫁去他家为妇是否会受人欺凌,反而更是麻烦。

    至于帮衬,有谢家在,谢夫人不觉得阿嫣未来的夫婿还需要旁人帮衬。

    也正因着这许修父母早已故去,所以一听谢夫人表明希望能尽快将二人婚事定下,便马上答应,道:“夫人,如今许某家中父母早已亡故,此时便只由夫人作主便是,夫人既希望婚事能尽快定下,不若明日,许某便上门提亲。”

    他既是有心想攀上谢家,自然是要顺应着谢夫人的心意。

    谢夫人听得此话,很是满意地点了头,“你是个好孩子,把阿嫣交给你我也是能放心了,我找人算了算,十日日之后的六月二十三日便是个不错的日子,若是你没有意见,我便作主将你们二人的婚事定在这一日,如何?”

    许修自然道:“全凭夫人作主便是。”

    如此,阿嫣与许修的婚期便也定了下来。

    此时谢夫人并未刻意与谢行玉说起,只遣人与他提了一句。

    谢行玉听得此事时只微微点了头,瞧不出什么情绪来。

    但心里其实是并不好受的,

    就仿佛是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要被别人夺走了一般。

    可他偏偏只能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来。

    而阿嫣对于这个婚期自然也是并无意见,她一如既往地作出乖顺模样,只道:“此事母亲安排便是。”

    如此,虽说谢夫人已经早做了准备,但距离定下的婚期实在时间短暂,所以一连几日,她都几乎是忙得脚不沾地。

    即便再如何着急要将阿嫣嫁出去,但大婚那日该有的都必不能少,必定得让阿嫣嫁得风光才行。

    而许修父母亡故,如今能操持这些事情的除却谢夫人之外便没有旁人了,所以她只得更加费心些。

    忙得实在分身乏术之际,谢夫人便想到了江奉容。

    家中虽还有个谢嘉莹,但却是个做事不稳妥的,她虽一向不喜江奉容,却也不得不承认让她来做事还算放心。

    于是便将其中不少事务交给了江奉容来办,美名其曰她与阿嫣年岁相当,更懂得女儿家的喜好,可实则是将她当作苦力来用了。

    江奉容倒是并未有怨言,而是将那几桩事都办得妥当,至于采买簪钗之类,更是一一问过了阿嫣的意见。

    毕竟是阿嫣的婚事,虽然办得仓促,江奉容也不希望她留下遗憾。

    其实阿嫣的婚期,江奉容初知晓时也会觉得意外,甚至还问过阿嫣的想法,只是阿嫣却是一脸幸福模样,“江姐姐,多谢你为我考虑,只是那位许修公子是母亲为我择选的,我也曾在他上门提亲之事偷偷瞧过他一眼。”

    “他生得丰神俊逸,是位难得的翩翩公子,阿嫣此生能嫁与这般人物,实在幸运,婚事提早,亦是阿嫣自己的想法。”

    见她满脸憧憬向往,而不论谢夫人还是许修亦或者是谢行玉与谢府其他人都显然对此事并未有任何意见,江奉容自然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她不过是个外人罢了。

    而也就是在谢府如火如荼地操持着阿嫣婚事的第三日,便也正到了百花宴那日。

    江奉容既要去参加宫中的百花宴,自然便无法再去谢府,于是遣人去谢府说了一声,只道宫中百花宴给她递了请帖,所以今日便不能过来了。

    谢夫人也知江奉容已经因着阿嫣的婚事帮衬着忙了好几日,所以得知此事倒也并不曾多说什么,只让江奉容得了空再过来。

    而此时江奉容已经乘着马车入了宫。

    百花宴在宫中御花园举办。

    虽已经过了春日,但毕竟是宫中的御花园,自然不是寻常地方能比拟的。

    即便是海棠牡丹等春日里才会开的花,在这御花园中,却也依旧并不罕见。

    倘若是在别处,举办这百花宴总会显得过于托大,但在这御花园中举办百花宴却是毫无疑问最为合适的。

    江奉容来到此处时,御花园周围已经有不少世家贵女在赏花了。

    而除却一些适龄的女子之外,竟还有些已经嫁作人妇的夫人也在。

    原本江奉容以为自己会是百花宴中唯一一个有婚约在身之人,还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如今见了这些夫人,反而安定许多。

    但不论如何,此次百花宴是为了择选太子妃而办却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若并非是有确切消息,这些来参加百花宴的世家小姐便也不至于如此费心装扮。

    江奉容一眼望去,这些世家小姐瞧着竟是比御花园中百花争妍之景还要更让人移不开眼来。

    她与这些世家小姐接触不多,能辨认出来的也就有礼部尚书的小姐柳青瑶,户部侍郎家的小姐林遥韵,还有一个熟面孔便是工部郎中的女儿赖宝瑜。

    好在谢嘉莹因着年纪稍小而并未被邀来百花宴,否则二人见了面,定是都不会有好脸色的。

    此时那赖宝瑜正在那柳青瑶的身边巴结,察觉到江奉容的目光之时也恰好抬眼与她的目光对上。

    两人对视了一瞬,而后便很快都将目光移了开来。

    只当作是不曾瞧见对方。

    江奉容来得不算早,她只站了一会便有宦官匆忙过来,道:“慧妃娘娘驾到。”

    江奉容便与其他世家小姐一道行礼,“见过慧妃娘娘。”

    慧妃缓步从众人中间走过,经过江奉容身前时,江奉容只能瞧见她被金银丝覆盖的裙摆从眼前掠过。

    等她在高位坐定,方才抬手让众人起身落座。

    众人坐下之后不过片刻,隋止亦是前来赴宴。

    原本此次宴会是为择选太子妃而办只是传闻,可如今隋止出现在此处,却是让这传闻越发可信。

    宴会中的那些个世家小姐面上都明晃晃地显露出期待之色来,显然都希望能在这场宴会中得了隋止青眼。

    只是,这显然并非易事。
图片
新书推荐: 九零替身女配甜蜜日常 五条大少爷非要和我结婚 这世子妃不当了 大秦长公主 让外戚再次伟大 纵她失控 大灾变 当我决定在网上骚扰帅哥 请来攻略我 怀了一级重犯的崽[星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