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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回到北京后, 许颂宁身体状况一落千丈。

    除了在成都受过几次外伤和刺激,他自己心情也很差,每天郁郁寡欢。

    他回北京后, 原本因为任性出逃要被叫去西山训斥一顿, 但身体实在太虚弱, 一连进了几次加护病房。

    于教授直说:“许君乾你要是骂小宁儿一句,我不惜一切也要立刻回来跟你离婚。”

    如此,位高权重的父亲第一次心软, 甚至亲自来了霞公府看望他。

    父亲对他们子女的事情不甚了解, 连许颂宁今年多大都不清楚, 得知他那年高考考了个状元, 第一次由衷的赞扬了他。

    许颂宁不禁心下感慨,这匆匆一生, 也算了却一个极大的遗憾了。

    日子稀里糊涂的过着, 许颂宁不再接触外部消息, 也不再看时间了。

    霞公府外灯火辉煌, 城市万千繁华, 总让他想起一些无法忘记的日子。

    他干脆再次了回到四合院。

    至少能回忆儿时那些健康快乐的时光。

    就这样,时光如梭,过了也不知道多久。

    有一天, 许颂宁说想吃天津卖的煎饼果子了。

    他是个从不愿多麻烦他们的人,很少主动提出要求,大多时间都像无悲无怒的玩偶一样。

    刘姨很欣慰,却也很为难。

    “小宁儿,那东西是小吃, 虽说京津隔得不远,但是买回来也难免凉软了, 而且外面卖的东西我担心不卫生。这样吧,潋伊那边有个天津卫来的厨子,我叫过来给你做,好吗?”

    许颂宁照旧听话,点点头,“好。麻烦了。”

    没过多久,厨师来了,开始给他做。

    煎饼果子虽然不复杂,但是要的厨具比较特殊,他们得从头开始安装。

    许颂宁就在院子里安心的等。

    等着等着,便等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故宫附近,北起东华门,南至长安街,历史悠久尊贵无比的街道。

    寸土寸金的地段,古朴典雅的深宅大院。

    保姆领着陈清雾从正门进来,入目是雕着六朵盛放牡丹的影壁,再穿过月门和风雨连廊,便来到了院子里。

    宽敞明亮的大院子,全凭主人心情改动。

    一池悠然锦鲤,池边花圃里种了一大片向日葵。

    那片向日葵迎着太阳昂首挺胸,在雍容矜贵的庭院中显得有些突兀,但却是这里唯一的亮色,像一丛照亮黑夜的明光。

    许颂宁就坐在向日葵前,棕黄的梨木躺椅,扶手旁搭落纤细的手指,消瘦的身子上盖着一张薄毯。

    “好久不见。”陈清雾说

    许颂宁听见声音,缓缓转过头来,一张苍白清俊的脸,一个温柔的笑容。

    “好久不见,清雾。”

    他好像从不曾变过。

    陈清雾绕进院落里,一拂裙摆拉开他身旁的八仙椅坐下。

    许颂宁像是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脑袋轻轻靠在椅子上,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

    “清雾比以前更漂亮了。”许颂宁由衷的夸赞她。

    陈清雾在香港上大学竟还长高了一小截,现在身高直逼一米七,玲珑有致的身材配上姣好的面容,活脱脱一个大美女。

    “谢谢。我今天来是有两件事。”陈清雾说。

    意料之中,开门见山。

    陈清雾和葵葵一样,都是不喜欢弯弯绕绕的性子,这一点许颂宁向来很欣赏。

    “许鸣珂回北京过后,来过你这边吗?”

    许颂宁摇头,“爸爸上次提过,哥哥现在正式进入集团了,工作非常繁重。”

    “他工作繁重?”陈清雾皱眉,“我已经很久联系不到他了。”

    许颂宁应了一声,不由得叹气。

    “清雾,请原谅我多管闲事,但是我实在不愿意看到你一意孤行。你一直都明白的,你们不是一路人。”

    这话许颂宁不是第一次说了,早在他们半年前见面时许颂宁就隐晦提示过。

    他从来不是喜欢多嘴指点别人人生的人,但陈清雾实在太可惜了。

    “谢谢。”陈清雾微微垂头,看见碧草从地面古朴的砖缝冒出。

    “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如果你愿意,哥哥他会帮你做到很多事,你会前程似锦。”

    陈清雾了然,淡淡一笑。

    许鸣珂说过,只要她愿意,他可以把她塞进任何一个圈子。

    做明星,她会星途璀璨,做她的老本行金融,他也能把她送去华尔街……

    但她偏偏什么都不想要,唯独想要的爱和名分,许鸣珂却是一丁点都给不了。

    “小宁儿,我想拜托你……”陈清雾迟疑了片刻。

    “我明白的。”许颂宁无奈笑,“清雾,真的想好了么?”

    “嗯,想好了。”

    “好吧。”

    真不愧是葵葵的好朋友,两个人骨子里是一样的倔。不撞南墙不回头。

    许颂宁也只能点头,“我会帮你。但是清雾,我希望你能早日想明白。”

    陈清雾叹气,“谢谢你。”

    许颂宁忽然咳嗽两声,嗓音干哑,面色瞬间白了一些。

    陈清雾慌忙起身,许颂宁摆摆手,“我没事,别担心。”

    午后静谧的阳光温柔洒落在许颂宁身上,天蓝色薄毯盖住了消瘦的双腿,苍白的手指微蜷,安静搭在毯子上。

    “她还好么。”许颂宁低声问。

    真巧,这就是陈清雾要说的第二件事。

    陈清雾心情顿时松了些许,微微一笑,“你难道不知道她好不好么?”

    许颂宁稍偏脑袋,脖颈白皙,额前细碎的发丝微微飘动。

    “小宁儿,你可比我执迷不悟吧?”陈清雾笑着,“分开那么久了,还是念念不忘,处处关心她的生活,又不让她知道。”

    许颂宁无法回答。

    “她之前说打算找个暑假实习,也不知道为什么,简历一投一个准儿。你也真够神通广大的啊。”

    许颂宁只能苦笑,“趁着我还能为她做一些事情,就努力做吧。毕竟刘经理说至今给她打去的电话,她都还觉得是诈骗。”

    “她的确是这样有意思的人。”陈清雾又笑笑,“真奇怪啊,你们认识时间也不算太久,朝夕相处更是少得可怜,怎么就这么喜欢了?”

    “我也不明白。”许颂宁轻轻叹气,仰头望着蔚蓝的天空,低声道:“或许因为这世界上只有一个郁葵葵。与她相识,就一往而深。”

    陈清雾笑着,手指轻轻点着膝盖,试探的问:“为什么还不联系她?”

    许颂宁摇头,“我这样子还是算了吧。而且,葵葵已经不要我了。”

    陈清雾漂亮的杏眼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小宁儿,作为你帮我的感谢,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她没有不要你。”

    许颂宁微愣。

    “我这次来北京,要住上几个月。她知道过后,让我有空的时候常来看看你。”

    许颂宁猛然怔住,睫毛微颤,一双黑眸光芒明亮。

    他很难相信和想象这件事。

    半晌,才喃喃道:“是么,她让你来看我……”

    “嗯。”陈清雾轻拂裙摆起身,瞧见他腿上毯子滑落半截,顺手帮他提了上去。

    “夏天已经过了,你身体不好,去屋里歇着吧。”

    许颂宁抬头看她。

    陈清雾又笑了笑,“一定要健健康康的。或许过不了多久,就能见到她了。”

    厨房里一通忙活,煎饼果子终于做好了。

    刘姨知道陈清雾来,还让厨师多准备了一份,但出来时她已经离开了。

    许颂宁低着头,静静看着手里用油纸包裹的街边小吃。

    不过是昨夜忽然梦见了那年在海河边的拥抱,悲从中来,一时兴起。

    此刻,又隐隐记起了那年和煎饼摊老板玩闹起来的姑娘。

    她的眼睛那么美丽明亮,笑起来仿佛高悬夜空的星星。

    他这一辈子,只爱过这么一个姑娘。

    无论陈清雾的话是真是假,许颂宁固执的当成了真。

    日子有盼头后,过得便越来越快了。

    手术时间定在了十一月中旬。

    有陈清雾时不时来打鸡血刺激,许颂宁比之前积极很多,不会再消极治疗,但同时也越来越控制不住思念。

    最后的两三个月,所有人都想着要要平稳度过。

    但偏偏世事难料。

    九月底的某一天,许颂宁突然晕倒了,据说是因为一周前又出了一趟远门,劳累过度导致的。

    通常他晕倒或摔倒都不是什么稀奇事,但这次十分不巧,他晕倒后被送往医院的路上,突发了心停。

    全力抢救后,依然昏迷不醒。

    这事通知到葵葵时,已经是两天后。

    彼时,她正在完成工程实践课的锡焊任务。

    她手里正握着滚烫的电烙铁,拿出手机随意瞥了一眼。

    下一秒,手指忽然脱力,猛烈一抖,五百度左右的套管从她发间扫过,耳下一排头发瞬间齐齐烫断。

    葵葵把电烙铁插回铁圈架,立刻冲出了教室,买最快的一班航班前往北京。

    “许鸣珂,我有事找你。”

    电话录音几经辗转波折才到了许鸣珂耳朵里。

    这时,葵葵已经抵达机场,在赶来北京的路上。

    许鸣珂说:“你要做什么?”

    葵葵答:“我要立刻见到他。”

    “不行,你知道他的情况,现在不是你胡闹的时候。”

    “我没有胡闹。无论怎样,我一定要马上见到他。否则如果他还能醒来,我会立刻告诉他当年那封信是你写的,他从没说过不爱我。”

    许鸣珂皱眉,“郁葵葵,我许鸣珂这辈子没有被人威胁过!”

    “如果不信,我们走着瞧!”

    葵葵手指发抖,心脏几乎要在胸腔里跳成粉碎。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直接打破了她心里所有预期。

    她无法确定许颂宁还能不能等到手术,但如果再不来见他,或许连最后一面都没有机会了。

    许鸣珂安排了专车来接机,葵葵上车后,看见刘姨也在车内。

    一路匆匆往医院赶,意外的,葵葵还了解到许多曾经不知道的事。

    医院加护病房里。

    许颂宁独自一人,双目轻阖,神情平静。

    这么久不见,他还是那副漂亮样子。肤色雪白,头发似乎长了一点,几簇刘海微微触碰到睫毛。

    葵葵见过他很多次虚弱的样子,但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浑身插满管子的样子,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不再受他自己控制,仿佛随时会停止。

    她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他是个危重病人。

    “我出于对你的信任,所以放你进去。”许鸣珂拉拽住她的胳膊,浓眉紧拧道:“没有十足的把握,看他一眼就出来,不允许刺激到他,也不允许久待,我不希望任何人看见。”

    葵葵已经换好无菌服,点头道:“好。谢谢你,许鸣珂。”

    空旷宽敞的病房。

    苍白明亮的白炽灯。

    以及生死未卜的爱人。

    葵葵深吸一口气,半跪在床边,握紧他冰冷的手指。

    “小宁儿,我知道了很多事,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我知道你这个小骗子很爱我,知道你没有什么未婚妻,知道你为我铺好了锦绣前程……你亲手种了很多向日葵。”

    葵葵的呼吸忽然停滞,眼泪无法控制的往下滚。

    她的嗓子好像被人死死掐住,难以喘息,难以发出声音。

    手指忍不住的颤抖,她既害怕又后悔,心里像藏了万千根钢针利刺。

    “我还知道,当年我家起火,你因为过于担心病发严重,当晚被送去急救。我还知道,你一周前已经站不起来,还悄悄坐着轮椅又来成都看我。我还知道,你——”

    葵葵再也说不下去,脑袋深深垂下。

    她记起在出租车上,那位温和慈祥的保姆泪如雨下,说许颂宁执意要再去成都,但很遗憾,这次他待了足足三天,却一次也没有见到她。

    握在她掌心中的手掌修长纤细,沉寂许久的手指隐约发抖。

    他做事向来很努力。

    那虚弱的小指努力往内勾动,僵硬又缓慢的勾住她的食指。

    氧气面罩下,薄唇微微颤动,嗓音低哑。

    “好了……别说了。”

    第52章

    许颂宁醒来后又在加护病房躺了几天。

    他这次晕倒是因为出远门过于劳累导致的心脏病发, 十分凶险,虽然现在挺过来了,但对后续要做的手术影响极大。

    因他之前服用过免疫抑制剂, 现在身体免疫力极低, 医生也不再允许葵葵进去了, 葵葵只能在外面透过玻璃看看他。

    他那天只是稍稍恢复了意识,状况依然不佳,常常独自一人躺在病房里疼得皱眉发抖。

    没当这时葵葵就迫切想要进去抱住他安慰, 但只能在走廊急得团团转。

    终于第四天时, 陈清雾来了一趟。

    她实在看不下去了, 好说歹说把精神快要崩溃的葵葵劝回去休息了一天。

    葵葵这次来北京是不难想象的匆忙, 什么东西也没带。

    许鸣珂的助理给她安排了酒店和用车,陈清雾又细心的帮她添了一些衣物和日用品。

    葵葵这几天不眠不休, 精神也着实耗费过大, 抵达酒店后就睡了过去, 一觉便睡到第二天。

    她睡到中午醒了一次, 看了几眼陌生的环境, 又睡下了。

    一直到傍晚,有人拨通了她的电话。

    她没听清是谁,只听见电话里说:“小宁儿转出加护病房了, 应该会想要见你。”

    她脑子一激灵,又立刻赶了过去。

    医院走廊里大家脚步都缓慢,只有葵葵跑得很快。她喘着粗气,一路直奔普通病房,推开门却没有看见许颂宁。

    心里又升起了失去他的恐惧, 她脑子很乱,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在住院区域到处寻找, 心脏像人被捏住,一刻也不能喘息。

    终于在绕了两层楼后,在一条笔直的走廊尽头,葵葵看见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消瘦身影。

    蓝白病号服松松垮垮挂在他身上,他早已没力气推动轮椅,手指搭在腿上微微颤抖。

    宽阔的走廊,转角处只有他一个人。

    阳光无法照进来,惨白的廊灯照耀下,他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苍白纤细的男人,精致瘦削的脸上神情恍惚,眼里无光失魂落魄。

    葵葵拔腿朝他奔去,想要狠狠抱住他,但还是及时停住,小心的他面前蹲下,轻轻握住他的手。

    葵葵一开口,眼泪就往下掉,“小宁儿,怎么自己一个人出来?”

    许颂宁面上还有些呆滞,不可置信的垂头看她,声音微弱,“又不要我了……”

    他的手指冰凉,指骨与经脉凸出,手背上满布大片青紫,苍白又无力。

    “没有的事,没有不要你。”葵葵起身抱住他,他背后也有纱布,葵葵不敢用力,抬手摸摸他的脑袋,心痛的窒息。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在成都时,她的离开给他留下了相当大的阴影。

    回北京后他做过无数次噩梦,彻夜不眠和陷入崩溃都是常有的事。

    数不清的夜晚他睁眼到天明,心里是悲伤和悔恨,想起自己的种种过错,又想起无法重来的人生。

    那些灰暗的情绪徐徐发芽,像藤蔓一般牢牢锁住他的心脏。

    这次醒来后,没有看见她。但他隐约中记得自己是见到过她的,还听见了她的声音。

    许颂宁绝望的想着又是一场空梦,即便如此,依然不甘心,只能自己出来寻找了。

    不过还好,这次不是做梦。

    “他才刚醒过来,身体太差了。不能下床更不能出去,受了风感冒着凉也很危险,劳烦你们把监测做得再完善一些。”

    葵葵小心搀扶许颂宁起身,他低血压低血糖严重,眼前一黑身子就不受控制往下栽倒,旁边的几个护工赶忙抱起他。

    “您说的是,非常抱歉,这次都是我们责任。万幸许先生刚才检查没什么事,夜里我们会再增派医生随时监控数据情况。另外,我们医院保证绝不再出现这种问题。还请您见谅。”负责人诚恳道歉。

    葵葵和护工一起把许颂宁送回床上,他面露痛苦,葵葵赶忙伸手托住他的脑袋,一点一点放回到枕头上。

    许颂宁还看不见东西,只能凭感觉握住她的手,哑声说:“对不起,我不应该自己出去的。下次不会了。”

    许颂宁向来不是高高在上的人,但这次见面他的姿态越发低,甚至算得上卑微了。

    唯恐她一个不高兴再次离开。

    葵葵心疼的摸摸他的脸。

    其实不难看出,许颂宁心理方面已经出现了一点问题。

    病人是很容易出现负面情绪的,许颂宁又是常年卧病,并且先前连受刺激,这也是在所难免的。

    “我不会怪你的。”葵葵看着他额头浸出的冷汗,“你只是个小病号。”

    葵葵转身要去拿热帕子,走出一步却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紧握着。

    他身体虚弱,稍一用力,手就忍不住发抖。

    许颂宁视线模糊,眼圈也有些发红,苍白的嘴唇微张着,缓缓摇头。

    葵葵心下一酸,只好回到床边坐下。

    慢慢入夜。

    病房里亮起了暖色灯光,周围十分宁静。

    许颂宁下午又起了低烧,精神不佳,已经睡了很久。

    黄昏时许鸣珂派助理来过一趟,后来一位姓刘的先生也来过,看他没事,各自谈了几句便都离开了。

    在外人面前,许颂宁还是从前那样子,朗月清风笑容温和,像一个无需担忧的玩偶。

    只有他们离开,只剩下葵葵时,许颂宁才会像一个有情绪的活人。

    今晚刘姨也回去了,留葵葵在医院陪护。

    葵葵在浴室里洗漱一番,换上睡衣,挤到了许颂宁床上。

    “小心一些。”许颂宁嗓音干哑,低头看她。

    他身上还处处插着管子,活动病床很窄,葵葵侧卧着,两手勾住他的脖颈挂在他身上,许颂宁怕她掉下床,又往里面挪了一些。

    “你别乱动。”葵葵伸出一只手,探下去搂住了他的腰。

    许颂宁很瘦,腰肢纤细没有丝毫赘肉,葵葵一时没忍住,悄悄捏了一把。

    许颂宁身子僵硬无力,只能微微偏头往她身侧靠了一些,无奈的笑,“这么久没有见过了,怎么还能惦记着这些事……”

    葵葵笑起来。

    她怀里抱着的,可是她几个月来朝思暮想夜不能寐的男人。

    他白净光滑的皮肤、匀称修长的骨架、清浅淡雅的香气、甚至是柔软细腻的发丝……都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这样一个人在怀里,她怎么可能不想这些事。

    “小宁儿……”

    葵葵抬起头来紧紧抱他,手又开始不老实,一点一点往他脖颈上摸。

    许颂宁只是个刚从鬼门关走一趟的病人。实在没什么力气,只能躺在床上垂眸看她。

    她胆子也逐渐大起来,探到耳后,解开他氧气面罩的一侧,伸长了脖子凑上前狠狠吻了他一口。

    他的嘴唇还是一样的诱人。

    温凉的唇瓣,唇峰唇角利落干脆,扬起的弧度像艺术家精细刻画而成,无可挑剔。

    但葵葵再怎么脑子糊涂,理智依然尚存,亲完便立刻给他戴好了。

    许颂宁嘴唇微抿,轻轻笑了一下。

    葵葵搂着他脖子,“我可真是禽兽,见到帅哥就挪不开步,连小病号都不放过的那种。”

    许颂宁微微勾唇有些困倦,闭上了眼睛,“你还见过谁啊。”

    “我想想啊。”葵葵手指轻点嘴巴,“外院有个师弟很好看,个子高皮肤白说话很斯文,上次去华西,那边有个师兄也好看,长腿细腰宽肩……”

    许颂宁又睁开眼睛。

    平静无澜的漆黑眸子,如潭水深沉,看不见什么怒火,倒是有几分委屈。

    他什么也不说,但葵葵知道他这个傻瓜会当真,还会难过。

    “好啦!我骗你的!”葵葵握住他的手,注意避开他手背上的针,十指相扣。

    “许颂宁,我对天发誓,我这辈子没有见过比你还好看的人。”

    “……”

    许颂宁眼皮耷下,睫毛还同曾经一样,又纤长又浓密。

    “哪有发这种誓的。”他淡淡道。

    葵葵笑,“那你想听我发什么誓?”

    许颂宁闭着眼没说话。

    “好吧,好吧。”葵葵抬手抚摸他的脸颊,笑道:“我发誓,我从来没有变过心。以前爱小宁儿,以后也爱小宁儿。”

    许颂宁温柔淡笑,想睁开眼,却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发热导致脑袋持续晕眩,他又觉得身体很沉很累。

    他的气息很弱,开口道:“我也爱你,向日葵小姐……”

    葵葵笑着点头,“我一直都知道。”

    他们之间横亘着许多困难。

    但最大的困难莫过于生死。

    曾经自作主张的为她好,反而给感情套上一层枷锁,锁住了无比珍贵的两年时光。

    葵葵感概万千,脑子里挤进了太多事情,一直到半夜还无法入睡。

    凌晨三四点,许颂宁也醒来了一次,但他是因为肺不好,咳嗽生生咳醒了。

    葵葵起身接了温水,把他揽进怀里喂他喝了小半杯。

    许颂宁说:“抱歉,把你吵醒了。”

    葵葵抱着他摇摇头,“我失眠了,想很多事情,还没有睡着。”

    许颂宁缓慢眨眼,问:“葵葵在想什么。”

    “我在想劳斯莱斯怎么做到轮毂滑行的,真奇怪啊,开车轮子都不转的。”

    “……”

    许颂宁不禁微笑,“大半夜的不睡觉,就想这个么?”

    葵葵也笑,心里忽然放松了很多。

    “啊,当然不止了。我在想,北京气候干燥多风沙,夏季酷暑冬季严寒,实在不适合养病。”

    许颂宁有些惊讶,低低咳了两声,清润的眸子在黑夜里微微泛光。

    “你想把我拐走么?”

    葵葵噗嗤一笑,“嗯。你这小子体弱多病性格温和,吃得还很少。等你身体好些了,我给你悄悄带回去当压寨夫人,又好欺负又好养活。”

    许颂宁笑起来,“我们什么时候回成都?”

    第53章

    葵葵计划等许颂宁身体状况稳定一些就带他回成都, 在成都休养一段时间,一起再应对那个麻烦的手术。

    因为许颂宁这次晕倒对身体影响实在太大,需要住院观察半个月左右, 出院后也还需要休息, 不能立刻坐飞机。

    葵葵向学校请了假, 一直陪着他。

    两个人已经太久没有过这样放松且毫无芥蒂待在一起,现在还突然有了大把的空闲时间,葵葵觉得这大概就是最幸福的日子了。

    某一天, 正是清晨。

    秋末时节, 气候适宜, 阳光浅淡。

    一大早, 葵葵正裹着被子缩在床上睡觉,就被陈清雾的电话吵醒了。

    “你在哪儿呢?”陈清雾问。

    葵葵迷糊的脑袋想了一会儿, “霞公府。”

    “出门吧, 三里屯喝酒, 去不去?”

    葵葵眼睛都没睁开, “姐姐啊, 您家酒吧早上营业吗?”

    “这就别管了,我反正能找到店儿。”

    “你可真行。”

    “去不去吧?”

    “今天几号?”

    “十号。”

    “那不行,十号是小宁儿复诊的日子。”

    葵葵打了个哈欠, 在床上慢吞吞滚了一圈,伸了懒腰。

    困意逐渐消散。

    “郁葵葵,见色忘友是吧?”

    葵葵呵呵笑,“唉,陈大小姐, 请原谅我一回吧。下次你的大作业我帮你做了。”

    “我可谢谢你了,工科学子。你瞎写完了, 我毕业证没了。”

    “咱姐俩之间,不必言谢。”

    “滚蛋!”

    葵葵笑了几声,挂断电话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一头黑发微微凌乱,一身粉红睡衣粉红拖鞋,打着哈欠来到客厅里。

    客厅窗明几净宽敞明亮,许颂宁也起床了,正坐在阳台落地窗边输液。

    窗户半开,白色纱幔随风飘动。

    柔和的光芒洒落在他身上。

    雪肤黑发,一身白衣。

    他静静坐在黑色轮椅上,腿上搭着毯子,身边立着输液架。

    葵葵走过去,温暖的手掌轻轻捂住他眼睛,“猜猜我是谁。”

    许颂宁浅笑一声,“请问有提示选项么?”

    “有。A,全世界最喜欢小宁儿的人。B,全世界最喜欢欺负小宁儿的人。选吧!”

    许颂宁的手指搭在了她手腕上。

    细腻冰凉的指尖慢慢点了点,下一秒,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臂用力一拉。

    “啊!”葵葵猝不及防,径直往他怀里栽倒去。

    “我全都选。”许颂宁笑着,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抱进自己怀里。

    葵葵慌忙收住乱晃的双腿,吓得不敢乱动。仰头望了一眼输液架,还好没有被她踢翻。

    “小宁儿!”葵葵嗔怪看他一眼,赶忙拉起他的手仔细检查。

    还好,输液针完好待在他手背上,只是因为刚才了力而稍稍回了一点血。

    “下次不准这样了!”葵葵握着他的手轻缓的按揉,“我只有这么一个小宁儿,弄伤了算谁的?”

    许颂宁笑着点头,“好,下次不会了。”

    他的怀抱又香又诱人,葵葵想多坐一会儿,但又怕压伤他的腿。

    葵葵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摸了摸他的膝盖,“最近还疼吗?”

    许颂宁摇摇头。

    “如果骗人,中午要吃完一整碟苦瓜。”

    “……”许颂宁犹豫了片刻,“好像有一点点吧。”

    葵葵哼笑一声。

    午餐他们照例在家里吃。

    最近因为葵葵的到来,许颂宁吩咐刘姨找了一位川菜厨师来了霞公府。

    厨师手艺精湛,葵葵每天吃饭都要努力控制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以免自己太过丢人。

    饭后,许颂宁靠坐在床上看书,葵葵便坐在床边帮他按摩腿。

    两个人都各自专心做手里的事,没一会儿,许颂宁忽然低低叹了一口气。

    “葵葵,这都不对啊。”

    许颂宁那双清亮的眸子缓缓从书本后露出来,满是无奈。

    葵葵转头看他,“哪里不对了?”

    许颂宁说:“遏止电压只与光的频率有关,与光强是无关的。你忘记了这一条,后续的计算自然都是错误的。”

    葵葵一听,停下正在按摩的手,眼一闭直接往床边倒。

    “我恨物理,更恨大学物理。”

    许颂宁放下书本,胳膊支着身体缓缓坐起来,“这部分内容不难,如果上次没听懂,我再给你讲一遍。”

    葵葵捂住脑袋,“不想听了不想听了,我听到物理就会呕吐。”

    许颂宁笑着摇摇头。

    这丫头高中时就是个懒惰不爱学的性子,高考那会儿刻苦学了一年,彻底学腻了。上大学后更加不乐意学习。

    “我已经把你们这学期所有课程学习完了。上次你完成的题目正确率虽然较低,但距离期末考试有一段时间,我们珍惜这段时间好好学习,别担心,一定没问题的。”

    许颂宁说着,伸手摸摸她的脑袋。

    葵葵转身趴在床上,笑得很甜,“小宁儿,我能不能给你穿条裙子,到时候推你去替我考试吧。”

    “不可以哦。”许颂宁摇头,“首先替考属于严重舞弊行为,轻则留校察看,重则开除学籍。其次是太丢人了。”

    “丢人?”

    “嗯,我小时候有一次被姐姐给穿了裙子带出去,刚出门就被笑话了。”

    葵葵眼前一亮,“你还有这种往事呢?”

    许颂宁微笑,“说来惭愧,当时年幼不懂事,还跟胡同里的孩子们打了一架。”

    葵葵震惊,“小宁儿还会打架!”

    许颂宁低头,纤细的手指扶住额头,无奈叹气,“四五岁那会儿吧,那时候身体还利索。姐姐诓我说穿裙子弹琴更好听,我就信了。”

    “然后呢?”

    “然后她带我出门,遇上了几个胡同邻居的孩子,大家都是五六岁年纪。他们笑话我,还要来扯我胸前的小花。”

    “大人不管么?”

    “姐姐和司机都回屋子里拿东西去了,再出来就看见我和孩子们打成一片。”

    许颂宁有些难为情,“当时着实丢人,没打过被摁在地上,不服气又要起来,裙子都被撕烂了。”

    葵葵捂着唇笑,完全想象不出清风霁月的小少爷和人打架是怎样一番场景。

    “那天刘姨出来瞧见……那是我有生以来唯一一次听她尖叫。”

    “哈哈哈!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我一整天都很生气,发脾气躲琴房里弹琴。晚上妈妈回家,还扑在她怀里哭了好久。”

    “太可爱了!”

    葵葵伸手抱住他,脑袋靠在他消瘦的胸膛,听着他平和的心跳。

    她控制不住的想,如果未来有一个小孩子,长得像儿时的许颂宁,会弹钢琴会笑会闹,那将会是多么可爱的孩子。

    但——

    他们还有未来么?

    葵葵抬起手,轻轻抚摸他左胸心脏的位置。

    他身体状况实在不容乐观了。

    这些天以来葵葵都有细心观察。

    以前许颂宁身体也不好,但主要体现在超出身体负荷时可能会晕倒。

    但以他现在的情况,即便什么都不做也可能突然发病。

    他这段时间心情很好,但精神力也难以支持,经常说不了几句话便会困倦,睡一整天也是常有的事。

    “小宁儿啊……”葵葵张开双臂环住他的腰,深深叹了一口气。

    许颂宁抬手轻轻揉她的头发,笑道:“怎么了?”

    葵葵摇头。

    许颂宁抱住她,脑袋微垂,靠着她圆圆的头顶。

    “葵葵,下午的复查如果没有问题,我们就回成都吧。”

    “好。”

    “不过回去前,我想带你去西山那边。”

    葵葵疑惑,“西山?”

    许颂宁点头,“嗯,我家长辈住在那里,偶尔我爸爸也会去。”

    葵葵一惊,立刻从他怀里钻出来,缩到了床角,“你家长辈住在那里,我,我们去做什么?”

    居然能从这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脸上看到这表情。

    许颂宁忍不住笑起来,掩唇低咳两声,“依你所见,你觉得我们是要去做什么?”

    “不不不,小宁儿,现在还太早了吧,我还只是个二十岁花季美少女,我……”

    “到合法结婚年龄了。”

    “啊!”葵葵抱头大喊:“你少胡说!什么结不结婚的!我还在上学啊!上学那能结婚吗!”

    许颂宁又笑起来。

    这久违的感觉。

    “葵葵,放心吧。”

    许颂宁面如春风,笑意温和,缓缓朝葵葵伸出胳膊,她又紧张的靠了过来。

    许颂宁的声音还和那年初见时一样温柔,像山泉,又像月光。

    他低低叹了一口气,慢慢安抚着怀里的人儿,“我怎敢这时候和你提人生大事。”

    葵葵一愣。

    “如果我能撑到手术,如果手术可以成功,如果预后良好……如果我能活到很老很老,我一定拿出这辈子所有的诚意和用心,认认真真和你探讨婚姻。”

    葵葵怔怔抬头看向他。

    许颂宁手指轻柔摩挲她的长发,笑着叹气,“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小宁儿,我……”

    “我带你去西山,是想让爷爷认识你。”许颂宁道:“我父母忙碌,哥哥姐姐更是满世界飞。只有爷爷,他一直住在那里。如果未来我无法再帮你,如果未来你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问题,尽管去找他老人家吧,他一定为你解决。”

    葵葵怔住,抬头看向他那俊俏的脸庞。

    许颂宁的爱,向来如大海一般深远而浩瀚。

    她的曾经,她的现在,以及她的未来……她的一切,他都会为她考虑周全。

    第54章

    下午四点, 司机准时在门外等候许颂宁。

    “佟叔,好久不见,您还是这么精神。”葵葵说。

    佟叔抱许颂宁上车, 帮他把座位调整妥帖, 又回头笑笑, “好啊小丫头,又见面了。”

    葵葵钻上车,许颂宁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医院里宽敞肃静, 人也不多, 抵达过后便有几位负责人恭恭敬敬出来迎接。

    许颂宁躺在病床上, 除了一些必须出病房做的检查, 剩余的都在病房内做。

    其他检查都进行的轻松顺利,唯独掰腿检查膝盖的时候, 许颂宁那么能忍痛的人都疼得双眼紧闭, 手指抓紧了床单, 青筋暴起。

    检查结束后还久久回不过神, 头昏脑胀中, 感觉到有人帮他擦了额头的冷汗,但他睁不开眼,一觉睡了过去。

    醒来后, 又是晚上了。

    转过头,看见葵葵就侧卧在自己身边。

    她也睡着了,手里还握着手机。

    病房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天花板主灯被关闭了, 只剩书桌上的小台灯亮着,环境温馨柔和。

    许颂宁支起身体坐起来, 轻轻接过她手里的手机,刚要放到一旁,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手机一直在震动。

    似乎是有人找她。

    许颂宁翻转手机一看,海量的微信消息几乎要把屏幕挤得爆炸——

    【母亲大人】:郁葵葵,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跟我说过?

    【邹妙】:你交男朋友了!!!

    【冯染冉】:卧槽,你男朋友这么帅!

    【青梅2区交流群】:向日葵闷声干大事泡帅哥,速上号发五千金币请客,否则全服通缉!

    【315简朴寨】:郁葵葵赶紧回学校,别让人骗了!

    【陈清雾】:见色忘友,我呸!

    【程小安】:又让男人勾走了。

    【沈昂】:你他丫的。

    ……

    许颂宁整个人都僵住了。

    震惊的回头望向熟睡中的葵葵。

    这丫头干了什么!

    感受到他的动作,葵葵迷迷糊糊醒了过来。揉揉眼睛问:“醒了呀,腿还疼么?”

    “不疼了。”许颂宁把手机递给她,“葵葵,有朋友找你。”

    “嗯?”

    葵葵接过手机一看,瞬间也清醒了。

    她看着那一连串小红点,忍不住笑了起来。

    许颂宁也无奈笑笑,他好像能猜到是什么事了。

    许颂宁拿起自己的手机,打开微信,仔细回忆了一下查看朋友圈的方式。

    试探的点进去,果然,第一条就是葵葵发的朋友圈:

    “我和小宁儿。”

    配图是他们两个人的合照,许颂宁只露出了小半张脸,葵葵则是一整张如花似玉的笑脸。

    两个人脑袋贴脑袋,靠得很近,看上去似乎是趁着许颂宁睡着,葵葵坐在床边悄悄拍了一张。

    “葵葵——”

    许颂宁的脸肉眼可见瞬间红了几分,再次震惊到说不出话。

    葵葵怕他受刺激再发病,赶忙放下手机起身抱住他,“怎么了?你多好看呀,只露了那么一丢丢、一点点脸蛋儿,全世界都夸你好看呢。”

    “但是——”

    “但是什么?”葵葵握着他的肩膀,眨巴眼睛看他,“我费了好大劲,从高中开始就一直喜欢的人,这么好看,不允许我炫耀炫耀吗?”

    许颂宁吸了一口气,无奈垂下脑袋,“没有不允许。”

    “那是太开心了?”葵葵叉腰笑,“反正我很开心!”

    葵葵把手机拿出来,打开那张照片放大。

    照片里许颂宁肤色雪白下颌明晰,隐约露出来的嘴唇唇形精致无可挑剔。

    葵葵啧啧叹了两声,转头就勾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两个人在医院住了一晚。

    因为那条朋友圈,葵葵当天熬夜熬到很晚,忙着跟每位同学朋友解释。

    大家得知她请假是为了千里追爱,纷纷表示要跟辅导员告状,她只好说等回成都就请他们吃饭。

    第二天一早。

    护士来给许颂宁抽了血,又加了一项检查。

    检查结果出来得晚,许颂宁担心葵葵闲得无聊,午餐后便说陪她出去逛逛。

    葵葵问:“逛什么?”

    许颂宁:“逛街可以么?”

    葵葵惊喜,“你还会逛街呀?”

    许颂宁摇摇头,“刘姨说女孩们一般会喜欢。”

    葵葵笑起来,“是的。不过很多情侣约会就是逛街哦。”

    “约会。”许颂宁重复了一次。

    葵葵点头。

    他微笑,“那更好了。”

    他们虽说认识不久了,该经历的事也都经历过,但还真没有过像普普通通小情侣那样简单的约会。

    医院这边离好几个商场都近,恰好今天是工作日,人也不算多。

    车子开到商场门口停下,这次出来还带了一位随行护工,许颂宁和葵葵进去玩,司机和护工就在车库里等他们。

    葵葵说:“小少爷就是好啊,上哪都有人伺候。”

    许颂宁笑笑,“还有更好的。”

    “嗯?”

    许颂宁坐在轮椅上,随意招招手。

    葵葵站在他身后,俯身凑近他。

    许颂宁从衣袋里拿出一张卡递到她手上,“有什么喜欢的,随便买吧。”

    葵葵低头看了一眼手里薄薄的卡片,愣了片刻,瞪大眼睛说:“天呐,跟谁学的?”

    许颂宁又笑,“也是刘姨说的。”

    “哈哈哈,刘姨还懂得这些呀?”

    许颂宁摇头,“刘姨也是从她女儿嫣嫣那里知道的。”

    葵葵笑笑,把卡片塞回他风衣口袋里。

    她都一直知道,和许颂宁在一起她可以得到物质上相当高程度的满足。

    但十分不巧,她打小就是没什么物欲的人。

    漂亮衣裳首饰有一些就够了,多了也用不上。

    “小宁儿,陪我去玩一个我爱玩的吧。”

    “好。”

    商场上四层都是奢侈品购物,地下一二层才是玩乐的地方。

    葵葵的娱乐方式单一,这么多年就爱玩抓娃娃,刚好这里有一个抓娃娃机泛滥的地方。

    许颂宁惊讶,仰头看着面前一整排粉嫩的方形玻璃机子,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洋娃娃。

    这里年轻人多,还有一对情侣也站在抓娃娃机前,刚抓住一只棕色小熊,女孩高兴极了。

    葵葵去买了游戏币,回来时看见许颂宁正坐在机子前认认真真阅读教程。

    他的侧颜十分专注,长长的睫毛缓慢眨,像一个单纯的小孩子。

    “我教你。”

    葵葵说着,把两个游戏币投进机器里,欢快的音乐传来,钢爪缓慢移动。

    葵葵握着手柄小心操作,眼看着钢爪伸下去抓住了一只布偶小狗,但升起没多久就掉了下去。

    葵葵无奈回头,对上许颂宁好奇的眼睛。

    他那双冷俊的眸子亮晶晶,看上去非常好奇。

    “我可以试试么?”许颂宁说。

    葵葵点头,搀扶他慢慢站起来。

    许颂宁轻轻摩挲手里的游戏币,看见上面画了长胡子国王。

    葵葵揽住他的腰,“已经会了吧?”

    许颂宁点头,俯身投了币。

    即使是最平凡的游戏对他而言也是陌生的。

    他在书里看到过无数人生哲学,却没有看到过怎样抓起小玩偶。

    不出意料,许颂宁也没夹起来。

    “是不是我哪里没有做好?”许颂宁问。

    “不是的,这机器就是这样。我玩了那么多年也只夹起来一个,现在还放家里供着呢。”

    许颂宁若有所思,“我再试试。”

    许颂宁照着刚才的方式又抓了一次,这次很可惜,娃娃已经被夹起来,眼看着就要掉进洞里,但最后还是撞到旁边去了。

    向来淡定的许颂宁有点不淡定了,一双眼睛更加明亮。

    “葵葵,你看见了么?刚才只差一点了。”

    他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葵葵挑眉笑,“这机器骗得就是你这样的傻小子。”

    “这么可爱的机器不会骗人吧。”

    “哈哈哈。”

    两个人玩心大发,在无聊的小机子前玩了一下午。

    整整一下午一无所获,葵葵把这一排机子都玩遍了,彻底戒了抓娃娃的瘾,许颂宁却还一直专注的夹布偶小狗。

    葵葵担心他身体负荷不了,要带他走,他摇摇头拒绝。

    “葵葵,你先回去吧。我今晚就住这儿了,必须给你夹一个起来。”

    葵葵真被他逗到了,“许颂宁,你小子陷进去了吧?”

    “不是的,我很清醒。”

    许颂宁眼睛都看花了,用力闭闭眼,又说:“太坏了,好几次都只差一点。”

    葵葵又忍不住哈哈笑。

    许颂宁摸摸她的脑袋。

    最后还是老板看不下去了,拎了两个布偶小狗过来,一蓝一粉全塞给许颂宁。

    “拿走拿走,没见过你俩那么笨的,送你们了。别玩了,赶紧回家吧。”

    许颂宁惊讶,执意要付钱,老板摆摆手拒绝了。

    两个人只好道了谢收下娃娃。

    回去路上,许颂宁也终于感受到累了,没说几句话就睡了过去。

    葵葵撩开他的裤腿,看见他的膝盖微微泛红,只能无奈笑了笑,轻轻帮他按揉。

    “佟叔,医院那边检查结果出来了么?”葵葵问。

    “出来了,刚才通知说指标变好不少,比上次晕倒前还好。”

    葵葵道:“那很快就能回成都了。”

    佟叔也笑,“是啊。丫头,你带小宁儿回成都,是要见父母吗?”

    “很早前就见过了。”

    “啊?”

    第55章

    医院对许颂宁又做了一些附加检查, 最后确认他现在指标不错。

    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葵葵和许颂宁一起去西山陪老爷子吃了饭下了棋,便要准备回成都了。

    临走前,于教授还打电话嘱咐了一通, 顺便说起上次骗葵葵完全是许颂宁的主意。

    回成都的路上许颂宁哄葵葵哄了一路才勉强给她哄好。

    顺利抵达成都后, 两个人来了老地方香格里拉。

    这里环境熟悉, 距离葵葵的学校也近。

    葵葵张开双臂扑倒在大床上,感叹:“啊,我又回来了, 还是和小宁儿一起。”

    许颂宁转头对随行的护工和司机笑笑, 他们放下东西便都出去了。

    久违的幸福感紧紧包裹着葵葵和许颂宁两个人。

    冬季天黑得早, 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廊桥夜景灯火通明, 还和那年一样静谧漂亮。

    入睡前,许颂宁因为坐飞机劳累, 又有些低烧。

    葵葵找护工拿了酒精和热帕子, 点亮了旁边的小夜灯, 仔细的帮他物理降温。

    许颂宁的身体不比常人, 尽管只是低烧也很难受, 并且不能胡乱使用退烧药。

    灯光下,他微微睁开眼,看见葵葵用沾了酒精的帕子敷在自己额头。

    “几点了。”

    他脸色苍白嗓子沙哑, 葵葵有些心疼,伸手探了探他的脖颈。

    “十点。但是你温度还没降下去。”

    许颂宁缓缓摇头,“别担心,没事的。”

    葵葵无奈,他免疫力实在太差了, 发烧更是家常便饭。

    “要去卫生间吗?”葵葵问。

    许颂点头,“有点想吐。”

    葵葵小心翼翼搀扶他起身。

    因为发烧体弱, 许颂宁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踩在地上虚浮绵软,像踏着棉花。

    葵葵扶稳了他的腰背,刚来到卫生间,许颂宁忽然身子一软跪了下去,扶住马桶就开始吐。

    “天呐,这么难受怎么不早说?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葵葵皱眉,帮他拍背顺气。

    许颂宁摇摇头,“没什么的……”

    葵葵生气,“许颂宁,你又开始逞强了!”

    许颂宁刚要回答,下一秒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转头大吐一口,浑身颤抖发凉。

    他难受得厉害,说不出话来。

    葵葵顿时心疼极了,赶忙抱住他的腰,“对不起,小宁儿,我不凶你了。”

    这种生活对许颂宁而言非常常见,但对葵葵而言还是陌生了些。

    吐完后许颂宁好了很多,葵葵搀着他慢慢站起来,去简单洗漱了一下,又需要回床上躺好。

    葵葵也换上睡衣躺在旁边抱住他发烫的身子,忍不住自责。

    她性子直脾气差,一着急就容易发怒,总是欺负温柔的许颂宁。

    但许颂宁偏偏天生好脾气,自己刚恢复一点,就缓缓侧身拥抱她,像哄小孩一样哄着:“没事,葵葵……我不会生气的,我从没有生你的气。”

    葵葵窝在他怀里嘟囔,“才不是。”

    许颂宁嗓子干哑,无奈的笑,“我什么时候生你的气了?”

    “上次你来成都,在华西国际部,我——”

    葵葵有点难为情,现在回想起她干的事都感觉太过禽兽了。

    那时候许颂宁刚被她撞进医院,一身的伤还没好全。

    “那次啊。”许颂宁又笑笑,“当时是挺生气的,但不是气你,只是气我自己。”

    “气你自己做什么?”

    “气我自己太没用了。”许颂宁叹气,缓慢摸了摸她的头发。

    葵葵眼冒金光,“那既然你对那次的事不介意——”

    许颂宁抬手点住她的唇,“不可以,这段时间不可以。”

    “那什么时候可以?”

    “至少得手术结束吧。”

    葵葵笑哼了一声。

    夜幕徐徐降临。

    酒店提前帮他们布置了钢琴,睡觉前,葵葵坐到了琴凳上。

    这一次,窗外的月光透过白纱幔洒到了她的肩头。

    许颂宁仍有些低烧,无力靠坐在床头,额头上贴着淡蓝色退热贴。

    柔声问道:“葵葵要弹什么曲子?”

    葵葵低着头,双手放松搭上琴键,“水边的阿狄丽娜。”

    她琴技不如许颂宁精湛,但那美妙的心情却是一样的。

    手下是悠扬的琴声,窗外是美丽的故乡。

    床边是温柔的爱人。

    她真希望许颂宁别做那手术了,时间就静止在这一刻也挺好的。

    葵葵陪许颂宁在酒店休息了几天,等到他身体好一些了,便要回学校继续上课了。

    这是他们回来前就商量好的,葵葵带许颂宁回成都,主要是希望他多和年轻人们接触,总好过他自己一个人每天躺在家里。

    而许颂宁也希望她不会因为自己影响学业。

    她回学校上课,他便陪着她一起。

    不过,第一次要带许颂宁去学校,葵葵还是非常紧张的。

    道路宽敞,秋风习习。

    两侧是常青阔叶树木,校园里随处可见抱着书本的学生,还有悠悠然骑过的自行车。

    许颂宁疑惑不解,笑问道,“葵葵,为什么紧张?”

    葵葵仰起头,看向他那张俊脸。

    许颂宁今天执意不坐轮椅自己走路,还换了一件黑色风衣。

    他不知道这颜色的衣服有多称他,早在那年在北京时葵葵就被他惊艳过,现在一看,越发肤白如玉,帅气逼人。

    “没什么。”葵葵咽了口水,握紧了他的手,“就是有点激动罢了。”

    “嗯?”

    “没想到有一天能和你一起走在校园里。”

    许颂宁又笑,牵起了她的手。

    望江校区校园古老,从东门进来后有一片荷花池,但正是秋末,荷花早已凋零。

    满池残荷,不算美观。

    葵葵暗自想着,早知道夏天带他来了,这么光秃秃的多难看啊。

    “小宁儿,手术结束过后需要修养多久?”葵葵问。

    许颂宁想了想,“很难预估,大概要看术后情况。而且能不能顺利——”

    葵葵打断他,“肯定顺利进行。半年时间应该能修养好吧?不能的话,就再等一年好了。”

    许颂宁笑笑,“要做什么?”

    “等你彻底好了,我们就再来这里。”

    葵葵笑着往前走,紧握他消瘦的手掌,“当着所有荷花的面,我会送你一份非常、非常厉害的礼物。”

    “有多厉害?”

    “……”葵葵想了想,“比小宁儿还厉害。”

    许颂宁又笑,“好。我从现在起,每天期待。”

    “哼,那你可要好好的,不能康复好的话,我可是会反悔的!”

    “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可以反悔了。”

    葵葵放开他的手开心往前跑,“哈哈,我才不是君子!”

    许颂宁双手插进风衣口袋里,秋风吹来,衣摆与发丝齐齐飘动。

    风清天明,欢声笑语。

    好像回到了初识的时候。

    教学楼距离不算太远,他们提前很早出门,但许颂宁毕竟是个病人,实在走不快。

    等到他们抵达教室时,距离上课只剩十来分钟了。

    “我们坐在后面,待会儿你累了,我们就出去。”

    葵葵扶许颂宁来到最后一排。

    许颂宁膝盖旧伤复发,一手撑着课桌缓缓屈膝坐下。

    “我没事的,你专心上课吧。”许颂宁笑了笑,面色有些白。

    “嗯。”

    葵葵把书本摆放到课桌上,起身去水房接了一杯热水,摆放到许颂宁桌上。

    许颂宁拿起热水要喝,她又制止他,“这是拿给你暖手的,喝的水在保温杯里。”

    许颂宁愣了一下,又笑起来,“葵葵,我不是老年人。”

    “那是当然。”

    “那——”

    “你身体比老年人还差。”

    “……”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教室里同学已经陆陆续续来齐了,老师也在讲台上翻动课件。

    葵葵的心又突然紧张起来,转头四处看了一圈,看见室友们正坐在前三排角落里,都在往她的方向看。

    打开手机,果然,又是消息轰炸。

    “卧槽真帅!”

    “卧槽比照片里还帅!”

    “好哇郁葵葵,上哪找那么帅的男朋友?”

    “这别是哪个明星吧!”

    “@郁葵葵,你男朋友还有啥好哥们儿吗?”

    葵葵迅速关上手机,抬手捂住嘴,努力掩藏自己的笑意。

    心脏在胸腔里扑通、扑通狂跳。

    她想象过很多次,自己交男朋友后朋友们的反应。

    大学刚开学那会儿,有过很多男生对她示好。那时候许颂宁杳无音信,她甚至不敢想象再次和他在一起。

    她想着,或许最后会和一个普普通通但是足够爱她的人在一起,朋友们会开玩笑会打趣,就像很多校园小情侣那样。

    但是现在,坐在她身边的,是她梦寐以求的人。

    这个人的出现,惊艳了很多人。

    她不是个虚荣的人,但她很享受这样的感觉,就仿佛,全世界都在祝福她和她的小宁儿。

    “小宁儿。”葵葵悄悄说。

    许颂宁正在看书,转头看向她,“怎么了?”

    “我有一个冒昧的请求。”

    许颂宁笑,“那你先说说看。”

    “不行,你先答应我。”

    “嗯……万一确实太冒昧呢?”

    “那也得答应!”葵葵哼笑,“你以前都是直接答应的。”

    许颂宁拿她没办法,只能笑着点点头,“那好吧,我答应你。”

    葵葵坏笑起来,凑近他耳边说:“这节课老师特爱点同学回答问题,如果点到我,你起来替我回答。”

    许颂宁震惊,“这真是冒昧了。”

    “嗯?不答应吗,不答应的话我可要开始哭了。”

    “……那好吧。”

    天知道许颂宁有多怕她哭。

    第56章

    十分不巧, 这节课老师今天不仅要点同学起来回来问题,甚至要直接叫去讲台上写题。

    老师话音刚落,周围同学就纷纷怨声载道, “不是吧, 我们又不是高中生!”

    葵葵也吓出一头冷汗, “不行了,如果真要上去写题,我就自己去吧。”

    许颂宁好奇, “为什么?”

    葵葵瞄了一眼旁边, “这些台阶虽然不多, 但要是摔着你可就不妙了。”

    许颂宁笑笑, 刚要开口,台上老师又拍拍讲台说话了。

    “我的课是那么好混的吗?我们工科的物理已经是全面降低要求了, 谁也别想蒙混过关。”

    葵葵暗暗捏笔, “我恨大物!”

    许颂宁忍不住笑起来。

    老师低头开始翻动名册, 说:“我记得之前有几个老请假的, 不知道今天来没有。缺课太多可别怪老师不留情啊。”

    周围又是一片起哄声, 葵葵更慌了。

    “我看看啊。”老师翻到下一页,顿了顿,“来吧, 第一位就请这个,郁——”

    葵葵心提到了嗓子眼。

    “郁葵葵同学。”

    葵葵心死了。

    索性横竖都是一死,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身子忽而一软直接缩到课桌下,假装自己没来。

    老师见没人回应,又问了一句:“郁葵葵同学, 来了吗?”

    葵葵低着头,在课桌上双手合十:“郁葵葵同学死过一次了。”

    老师声音渐渐往下沉, 最后问:“郁葵葵同学,是翘课了吗?”

    葵葵已经在课桌下蹲好认栽,下一秒,忽然看见身边的人缓缓站起来。

    接着是温柔又动听的男声传来:“抱歉老师,我刚才没有听见。”

    葵葵浑身一震瞪大眼睛,远远听见传来室友邹妙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卧槽!”

    葵葵急得满头大汗,猛地伸手拉住许颂宁的衣摆,许颂宁轻轻拍了拍她,迈出了步子。

    葵葵连忙扒住桌子爬起来,看他步伐轻松往讲台走。

    质地考究的黑色长风衣如燕尾礼服,随着悠然的步子轻盈飘动,傲人身高瘦削身形,雪肤黑发,脊背笔直。

    活脱脱一个矜持贵公子。

    单是背影就给葵葵帅得失神半秒。

    许颂宁收获了几乎整个教室的目光,淡淡然走到讲台旁。

    “郁葵葵是个男孩?”老师面露惊喜,“还是个帅小伙。”

    许颂宁谦和垂眸,笑道:“谢谢您。”

    他的本专业不是工科,但先前为了帮葵葵辅导功课,许颂宁不仅把她这学期的专业课公共课给学完了,甚至下学期的也学完了。

    学习对许颂宁而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做题同样是。

    一道分子热学题他当着老师的面几分钟就写好在黑板上,字迹清晰工整,解题过程更是堪比标答,挑不出任何错误。

    葵葵看他在掌声中缓缓放下笔,对老师道了谢,转身朝后排座位走过来。

    清俊的脸庞一路照耀着窗外的柔光,微微笑起。

    潇洒又帅气。

    葵葵紧张盯着他的腿,唯恐他半路摔一跤。

    不过还好,许颂宁神色不动平平稳稳的走回了座位。

    “你疯啦?”葵葵在桌下拉住他的手,压低了声音说:“手术前你绝对不能再摔了!”

    许颂宁轻拂风衣施施然坐下,笑着摇头:“别担心,我有分寸。”

    葵葵气得直想揍他,但刚抬起手又舍不得,只能收回来,悄悄揉了揉他的膝盖。

    一节惊心动魄的大学物理课,很快就结束了。

    大约是太久没出门,加上大学教室的椅子坐着实在算不上舒服,一节课的时间许颂宁从面带微笑逐渐变成面如白纸,最后下课铃敲响是,他已经疼得起不来了。

    除了腿疼,还隐约犯了胃病和低血糖。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去买药和糖。”葵葵说着,立马赶去校医院。

    她走后不久,许颂宁的脑袋也开始发晕,一只手支着额头,冷汗直冒。

    今早他以为他已经恢复得和正常人一样了,但没想到那颗残破的心脏还是不太允许。

    “同学。”耳边忽然传来声音。

    许颂宁缓慢抬起头,看见几位笑盈盈的同学。

    许颂宁放下胳膊,努力睁眼,“你们好。”

    “我们有一些题目不会,可以请教一下吗?”

    许颂宁点点头,“好。”

    他们递过来的题目是这次课结束后老师布置的作业,虽然不多,但许颂宁眼前又晕又花,看不太清晰。

    强撑着身体勉勉强强写完了题目,几位同学又问:“能要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

    许颂宁应了一声,刚要写下电话号码,葵葵突然进来了。

    昏昏沉沉中,许颂宁听见葵葵对他们说:“抱歉,他身体状况不太好,需要立刻吃药了。”

    迷糊间,葵葵把药片和糖果塞进他嘴里,又喂他喝了温水。

    许颂宁想着,绝对不能睡过去,不能影响她下一堂课。

    但刚才强行做题使他头疼欲裂,浑身无力,意识和精神努力挣扎着,却像陷入了黑漆漆的泥沼中,越是用力越是往下陷。

    再睁开眼时,又是夜幕沉沉了。

    许颂宁看着满屋子亮光,心里顿时漫开阵阵刺痛。

    深深叹了一口气,哑声道:“对不起,我又晕过去了。”

    葵葵把他揽向自己,让他靠着自己睡,尽量好受一些。

    教室里早已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今天白天这教室里还上了好几堂课,什么专业的都有,葵葵有幸全部听了一遍。

    “不要道歉。”葵葵摸摸他的脑袋,“之前我问过医生和刘姨,你经常晕倒是因为心脏供血和药物影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病情不稳定的时候都需要坐轮椅避免摔倒。”

    许颂宁点头,“嗯。”

    “别想多了。吃点甜的,开心一些吧。”

    葵葵从口袋里又摸出一颗糖送到他唇边。

    身体不适,许颂宁的味觉也变得迟钝,半晌才尝出甜甜的草莓味。

    和那年在天坛吃的草莓软糖味道很像。

    时间飞逝。

    许颂宁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七点半了。

    他们两个人在教室里又坐了一会儿,等到许颂宁勉强能起身,便慢慢往回走了。

    大学校园的傍晚凉爽宜人,篮球场上是一跃而起欢呼不断的同学们,操场上是手挽手的小情侣。

    还有刚从图书馆出来的同学们,仰头骑着自行车,追赶着秋夜的凉风。

    年轻的面庞上都是欢乐的笑容。

    许颂宁自那年高考后就一病不起,至今也没有去学校体验过大学生活。

    如果手术不成功,这辈子大概只能趁现在勉强体验体验了。

    “明天,我还是在酒店等你吧。”许颂宁柔声说。

    葵葵搀着他的胳膊,摇摇头,“你去哪,我就去哪。”

    许颂宁无奈笑笑,“别因为我耽误学业了。”

    “唉,你怎么不明白,实在不行我休学一年都没关系。但是你啊,我的小宁儿……”

    葵葵话没说完,忽然止住。

    她不想说任何不吉利的话,但是他们都知道,手术成功的几率不足两成。

    各自沉默片刻,许颂宁笑了笑,抬头望向夜空。

    漆黑如墨的夜晚,没有星星,只有月亮。

    已近中秋,一轮圆月似银盘。

    每一次看向天空时,就会想起母亲说,那浩瀚无垠的宇宙里藏着她穷极一生的追求。

    而作为她最年幼的儿子,许颂宁自己却没有什么追求。

    他的一切都是家人安排好的,包括他弹琴、看书这些爱好,也是被家人自小培养的。

    他只知道努力活着、按部就班。

    他这辈子活得小心翼翼,做任何事前都需要深思熟虑,总觉得任何一丁点随心所欲都会造成恶劣的后果。

    许颂宁叹气,突然问:“葵葵,我是不是很自私?”

    葵葵摇头,“别有负面情绪,会影响心脏的。”

    许颂宁也摇摇头,淡淡苦笑,“我明知道迟早会有那么一天,却还是选择和你接近了。甚至当初已经一心求死,还要贪图你几天光阴。”

    他们路过网球场,里面还有许多同学们在打球。

    球拍高高扬起,一击必中,他们快乐欢呼,“漂亮!”

    葵葵笑了笑,转身抱住许颂宁。

    疾病把他的身体折磨得越发消瘦,当年那个海河边温柔的年轻人,不仅更健康一些,也更开心一些。

    “人类如果失去了所有欲望,如果永远按别人的心意而活,那还算人类吗?”

    葵葵逐渐鼻酸,“小宁儿,你只是一个有喜有怒的普通人。在生死面前,即便是高考状元,也不能够从容应对所有题目。”

    从爱上他的第一秒开始,葵葵就知道他不是一个完美的天使,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月色如稀世美酒,从天而倾,洒在广袤无垠的土地上。

    葵葵握着许颂宁的手,走在芳香四溢的秋夜里。

    晚上睡觉时,葵葵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吵醒了身边的许颂宁,他轻轻握住她的手,问:“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葵葵摇摇头,一只手枕在脑后,“我在想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什么?”

    “我想,是时候再带你去我家了。上次去都是高中那会儿了,那时候也只敢跟他们说你是我同学。”

    黑暗里,许颂宁睁开了眼睛,有些犹豫。

    “小宁儿,等你修养几天,我们再去一趟我家吧。我要跟我爸妈说,你是我的男朋友,以后会结婚的那种。”

    许颂宁有些紧张,“葵葵——”

    “你想当渣男?”

    “当然不是。”

    “那你以后想不想娶我?”

    “梦寐以求。”

    “那你父母会不会反对?”

    “不会。”

    葵葵笑哼,“那不得了。你身体不便,叫我爸妈让香格里拉吧,我到时候说请他们吃饭,给他们一个惊喜。”

    第57章

    自从葵葵提了见父母的事, 许颂宁接连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

    鉴于上一次见父母时许鸣珂提出了一堆毫无建设性的意见,这次许颂宁学聪明了,直接问了他母亲。

    于教授听罢, 什么也没说, 只说让他放心。

    第二天, 许颂宁看见他母亲的助理云叔,以及父亲的部下顾叔,与郁家父母一同出现在酒店门口。

    云叔说:“十分抱歉。孩子提前一天才通知我们, 恰逢新计划到了突破性阶段, 于教授作为团队灵魂, 实在分身乏术, 只能先让我过来。日后项目落实,她一定亲自来成都拜访。”

    顾叔说:“因公务安排, 许先生也无法立刻挪出时间赶过来。事发突然, 我们都不清楚小宁儿为何选在这时候安排见父母, 许先生特意派我来说明白小宁儿的特殊情况。如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他们都带着一大帮人来, 乌泱泱一群西装革履的保镖和助理, 许颂宁出来一看,显些背过去。

    郁家父母也惊呆了,明明电话里女儿说的是自己发了奖学金孝敬他们二老请他们吃饭, 谁能预料到这场面。

    许颂宁脸色发白,最后还是云叔更了解他,立马叫人放下东西就回去。

    一顿饭吃得也是跌宕起伏。

    席间顾叔和云叔都介绍了许颂宁父母身份,不单是葵葵一家震惊,许颂宁自己也挺震惊的, 他虽然自小在父母身边长大,但似乎对他们一无所知。

    后来又说起了许颂宁的身体状况, 许颂宁主动自行做了解释,郁家父母听完直接黑了脸。

    是啊,多么高的权利地位也买不来生命,谁希望自己女儿守寡呢。

    有葵葵从中疏导,最后几个回合下来,他们勉强同意两个人继续交往,但如果要结婚,必须等许颂宁身体恢复健康。

    即是理所应当也是意料之内。

    葵葵和许颂宁都松了一口气。

    那顿饭过后,时间一下子变得飞快。

    在成都时,只要许颂宁身体允许,他们都会出去玩,和朋友们聚会、满城市闲逛。

    那段日子过得非常开心。

    虽然偶尔许颂宁会生病,但葵葵很享受陪伴着他的感觉,就好像已经来到了黄昏暮年,时光变得宁静又绵长。

    有时葵葵也会打趣,问:“小宁儿,如果我以后喜欢别人了,你会怎么办?”

    许颂宁坚定道:“你不会喜欢别人。”

    葵葵笑,“这么自信呀?”

    许颂宁说:“你这个从不独立完成作业的家伙,要是喜欢别人,可就得自己写作业了。”

    葵葵啊了一声扑到他身上。

    她很依赖许颂宁。

    她的专业特殊,需要用到许多专业软件,但恰好她是个电脑白痴,不会用那些软件上课也懒得听,每次回到酒店就第一时间求助许颂宁。

    除此以外,作业、考前、生活……任何不会的都要找许颂宁。

    偏偏许颂宁也惯着她,凡是她不会的,他都自己学一遍,学好了就指导她。

    有时候她懒得过头了,许颂宁那么温柔的人也会忍不住说道她:“葵葵,不可以太懒惰了。现在我都能为你做,但如果以后我不在了呢?你这样子,我无法放心。”

    葵葵窝在他怀里吃小零食,像一只贪吃的小仓鼠,握着游戏手柄盯着屏幕,不假思索道:“那你就不要放心。你手术必须成功,成功后还得很健康,好好活着,活到很老很老。”

    “但是——”

    “哪有什么但是啊。”

    她向来是个霸道逻辑,许颂宁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笑着叹气:“好吧,我一定努力。”

    欢乐的日子总是过得更快。

    不知不觉中,天气已经越发寒冷,逐渐向手术时间靠近。

    术前有许多准备工作,他们不得不提前回北京。

    回到北京后的第三天,幸运的赶上了北京初雪。

    北京初雪常常迟到,但今年来得格外早。

    十一月中旬的某个夜晚,睡梦中,大雪悄然而至。

    第二天一早,广袤天地白雪皑皑。

    回北京后他们一直住在四合院里,古朴的屋檐上堆满雪花,四四方方的庭院里满树纯白,颇具古典气息。

    葵葵穿着鼓鼓囊囊的羽绒服,推开门便一头扎进保姆早上扫好的雪堆里。

    刘姨看了直心疼拧眉:“哎呀,这冒失小丫头,没摔着吧?”

    许颂宁则笑笑,“她是故意的。”

    片刻后,葵葵就从雪堆里爬起,转头朝许颂宁跑来,蹲在他面前拿他腿上的绒毯擦脸,“冻死我了冻死我了!脸蛋儿都要冻坏了!”

    刘姨和许颂宁相视一笑。

    许颂宁靠坐在躺椅上,披着厚实的毯子,身边还立着小暖炉,身子虚弱但有精神。

    伸手摸摸她的脑袋,“这么大了还跟小孩子一样。地上那雪不脏么?”

    葵葵乖乖蹲在他面前,顺手帮他揉揉膝盖,笑着摇头,“很干净,很好玩!你要玩吗?我帮你做一个小雪人过来!”

    许颂宁笑着点头,“好,谢谢了。”

    葵葵又转头跑去院子里,从角落里的那棵秋海棠的枝桠上扫下几团雪,裹在掌心里团揉一番,做出了一个鼻子长脑门顶上的丑丑小雪人。

    她献宝似的端到许颂宁面前,刘姨先忍俊不禁,“呀,这小雪人。”

    许颂宁也笑了笑,伸手想要碰一碰它,被葵葵躲开了。

    “这多凉啊,你看看就可以了。”葵葵把小雪人放到了连廊长椅上。

    她贪图玩雪,早起说什么也不戴手套,手指被冻得通红,放下雪人就把手指凑到唇边吹热气。

    许颂宁又心疼又好笑,“冻坏了吧?”

    葵葵点头,朝他扑过去抱住他纤细的腰肢。他的怀抱很温暖,她很快便不冷了。

    许颂宁又摸摸她的脑袋,“进屋里玩吧。我要挂水了,陪陪我,好吗?”

    葵葵点头。

    虽然手术在即,许颂宁的健康状况非常重要。

    但进入冬天后他的身体依然无可避免的变差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站起来过,坐卧都需要有人搀扶,偶尔咳嗽一声就会感冒,接着便是打针输液。

    护工抱他去床上,帮他腰后和受过伤的膝盖下都垫了软枕,呼吸机也打开以备不时之需。

    一切处理妥当,才开始挂水。

    他倚着床头歇息,葵葵就坐在床边看书,但美人在侧她哪里看得进去,看着看着就窝进他怀里了。

    “怎么了。”

    许颂宁左手扎着针,只好缓缓抬起右手,温柔的帮她梳理头发。

    “小宁儿,我不喜欢冬天了。”葵葵靠在他胸前,听着他胸膛里规律又沉稳的心跳,鼻腔里满是他那熟悉的淡淡香气。

    许颂宁微笑,“为什么?”

    “我喜欢夏天,夏天你更健康,也更好看。虽然夏天你也不会像别的男生一样穿短袖t恤,但是你穿白衬衫,天呐,那模样别提多帅气了。”

    许颂宁忍不住笑,“认识这几年,我们似乎从没在夏天见面吧。”

    葵葵点头,“对啊。”

    “那你从哪里看见了我夏天的样子?”

    “笨蛋!”葵葵抬头,轻捏他消瘦的脸颊,“你的钢琴视频呀。你忘了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么?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夏天,还有那个我最喜欢的钢琴博主,名字是:xkhdsg_01812。”

    许颂宁笑起来。

    恍如隔世。

    现在回忆起来,只觉世间万物总在冥冥之中环环相扣,一切好似有上天刻意安排。

    他病中无事可做想着回报社会,免费教授钢琴,却在无意中收获了一生挚爱。

    他也绝不会忘记那个夏天。

    入夜后。

    城市宁静祥和,绵绵雪花在月下起舞,屋子里也很安静。

    距离手术只剩三天,许颂宁的父母和哥哥姐姐都在往家里赶的路上了。

    明天葵葵就要陪许颂宁去医院开始正式准备手术,但临行前的夜晚总是让人难以入睡。

    夜里十二点左右,葵葵醒来了一次。

    四合院里的房间不似霞公府那边大得离谱,温馨的小屋子里,他们两个人同床而卧。

    葵葵睁开眼,看见了一丝亮光,揉揉眼睛仔细一瞧,发现是许颂宁打开了桌上的台灯。

    幽幽灯火,他坐在桌边专心写字,侧颜清秀如画。

    葵葵迷迷糊糊掀开被子起身,“怎么不叫醒我?自己起来多危险。”

    “没事。”许颂宁淡淡一笑。

    葵葵从床边拿了一件外套搭到他身上,低头随意瞥向他面前的纸张,“大半夜的,在写什么呢?”

    下一刻,葵葵的呼吸突然停止。

    一种久违的恐慌和悲伤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在短短几秒内裹满她全身。暖气充足温暖舒适的房间里,她忽觉浑身发凉,脑子变得无比清醒。

    许颂宁正在写遗嘱。

    他膝下无子嗣,不存在财产利益分割,因此没有必要请律师来,他的遗嘱只是一些对家人和葵葵的嘱咐。

    葵葵手指发抖,瞬间脱力在他身边蹲下,握住他的手掌,惊恐的仰头看他,“许颂宁……”

    许颂宁缓缓抚摸她的发顶,摇摇头,柔声道:“葵葵,别怕。”

    葵葵的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大颗大颗砸落在地上。

    “许颂宁,你以前答应过我的……”

    “答应了什么?”

    “那年在香格里拉,你因为前一天晚上打扰我睡觉而自责,我说,如果内疚你就答应我一件事。”葵葵哽咽着,“你当时问也没问就答应了。”

    许颂宁微愣。他当然记得。

    “我现在要你兑现这个承诺,我要你向我保证,一定会活下来。”

    一生所爱在自己身边流泪,许颂宁心里像有刀子在捅,只能努力微笑:“葵葵,这有些强人所难。”

    “不行!你当年已经答应了!你当时说过无论是什么都会为我做到!”

    许颂宁深深叹气:“好。我一定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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