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发生在许颂宁手术后第二年春天的故事。
那天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天。
阳光温暖, 春风和煦。
葵葵和许颂宁这对小情侣难得小吵了一架。
许颂宁自打手术结束后,谨遵医嘱长期服用免疫抑制剂,这导致他身体免疫力极低。
偶尔外出需要佩戴口罩, 不能接触脏污,更不能胡乱吃东西。甚至碰了公共区域的设施都必须立刻洗手。
因此,带他出门就变成了一件非常慎重又麻烦的事。
但尽管如此,葵葵还是带他出门玩了。
他天生爱自然, 喜欢花花草草和小孩子, 一天到晚在床上躺着实在有些无聊。
彼时正是初春。
北海公园岸边万千柳树纷纷垂下绿丝绦, 午后温和的阳光斜斜洒落下来, 平静的湖面波光粼粼。
葵葵站在后面,小心搀扶许颂宁上船。
虽然已经入春,但许颂宁依然穿得厚实。
身披大衣,里三层外三层, 脖颈间还系了一条米白色羊绒围巾。
船家笑呵呵打趣:“年轻小伙子还这么怕冷啊?”
许颂宁刚进到小船船舱里, 勉强站稳,扶着杆子缓缓坐下。
葵葵转头一笑, 替他回答:“他前阵子生病, 身子畏寒。不过已经快康复了。”
许颂宁坐在船尾,两手支在身后放松坐着,脑袋微仰, 望向她那粉红色的倩丽身影。
阳光晃眼, 他半眯眼睛笑了起来。
北海公园风景优美独特, 春风拂动柳枝, 游客在桥上闲庭信步, 小船绕着白塔悠悠然的逛。
正是工作日,人也不多, 可爱的小黄鸭子的船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安静又和谐。
一阵微风起,葵葵抬眼看向对面的许颂宁,“冷么?”
葵葵伸出手握了握他的手指,察觉到他皮肤微凉,连忙凑近了些,把他的手揣进自己衣袋里。
许颂宁低低咳嗽两声,又笑着看向她,“没事,我不冷。”
“不能大意,要是在这段时间感冒,真会要了小命的。”
许颂宁仍是笑着,乖乖点头。
虽然手术已经过去了很久,但这个手术牵涉良多影响也巨大。
术后的干预和护理都会直接影响到存活率。
他们谁都不愿意再看到他出任何差错。
许颂宁转头,看向那近在咫尺的红墙绿瓦,视线再往上移,便是北海公园著名的白塔。
白塔古朴庄重,静静伫立湖心。
旁侧有一只小船,船上也是一对情侣,女孩举着相机拍照,男孩正在卖力划桨。
许颂宁看得喜欢,转头说:“下次来,我们也试试摇橹船吧。”
葵葵低头看着他纤细苍白的手指,忍不住笑道:“那多麻烦,我可不想费那劲。”
“不麻烦,我来划桨就好。”
“你划桨?用这双白白净净的小少爷手吗?”
许颂宁也笑,“我可以的。”
“我才不信。”
许颂宁仰头望向了碧蓝的天空,他脸小,医用口罩总是略微滑上来遮挡视线。
“葵葵,等到明年复查,如果没有问题,我想……”
葵葵挑眉,“想怎么?”
“我想抱抱你。”
“这还需要等到明年么,什么时候不可以?”
葵葵说着,向他张开双臂。
许颂宁俯身向她凑过来,轻轻抱住她。
他的脑袋靠在她肩上,温柔的叹气,“我是指更加厉害的拥抱。”
葵葵笑,“有多厉害?”
“比如把你横抱起来,转几圈……”
葵葵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背,“小宁儿,你是不是前阵子电视剧看多了?”
去年许颂宁刚出院那会儿,他们两人每天都窝在四合院里。
那时许颂宁身上器械一大堆,琴也不能弹,只能卧床休养。
葵葵担心他总看书累着,便缠着他一起看那些无聊的电视剧。
许颂宁这人平时看着温文尔雅稳重得体,但自从那年和葵葵分开,再与她和好后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总能在不经意间透出一丝小小的幼稚。
他看电视剧就像发现了新大陆,好奇满满又容易被骗。
电视里演灰姑娘和富二代的故事,演他们豪掷千金博美人一笑。
女主角感叹,他竟然也跟着感叹。
葵葵有次实在没忍住,问他:“你知道你以前送我的胸针多少钱吗?”
他说:“不知道。”
葵葵说:“七位数。”
许颂宁掰手指头算,不一会儿,面露震惊,“这么贵。”
葵葵只好揉揉他的脑袋,“惊讶什么,我当时还只是一个高中生,我都没有被你吓死。”
“对不起。”许颂宁抱住她,“以后我不会瞎送你不喜欢的礼物了。”
除此以外,他还会为别人的爱情故事感到惋惜。
看到剧里主角之间起了误会,他会认真设想好几种解开误会的方法;看到韩剧男主角为爱搞消失,他也会分析说男主角不应该这样。
葵葵除了觉得好笑,便只能感慨:
“肥皂剧可真是有魔力啊,能把高考状元看成傻瓜。”
北海公园,悠悠小黄鸭船上。
风清气爽,许颂宁却默默叹了一口气。
转过头来,看向葵葵。
她这两年出落得越发漂亮,皮肤白净红润,眼如长星般闪亮。
学校里也有不少男生喜欢她。
许颂宁向她靠来,缓慢摘去口罩,垂头在她柔软饱满的唇瓣间落下了轻轻一吻。
他们之间一向是葵葵大胆主动,这是他难得的主动亲吻。
许颂宁回过头来,以为会看到葵葵的微笑,结果却见她满脸震惊。
“怎——”
许颂宁话还没说完,葵葵顿时脸色铁青,手忙脚乱帮他戴上口罩,又迅速打开挎包翻找一大圈。
“你为什么突然摘口罩!”葵葵都快把包翻烂也没找到酒精,只能气恼的合上包盖,皱眉怒道:“公共场合细菌那么多,你现在有免疫力吗?感染怎么办?不要命了吗?”
许颂宁怔住。
葵葵气上心来,用力推开他,两手交叠愤愤坐去船头。
许颂宁很少惹她这样生气。
除了那年搞消失以外,好像还从没让她这样生气过。
许颂宁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自己闯祸了。
伸出手小心试探着拉了拉她的衣袖,柔声唤她:“葵葵?”
葵葵不理他。
许颂宁有些紧张,又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会随意摘口罩了。”
葵葵还是不说话,哼了一声直接别过头去不看他。
完蛋。
许颂宁彻底慌了。
他刚要再次开口,小船却慢慢靠边了。
葵葵没有看他,一言不发迅速起身,掀开裙摆就要往外走,许颂宁赶忙拉住她。
她顺势拍开他的手,刚踩到岸边,却被脚下石子儿绊了一跤,身子一晃就要往后栽倒。
许颂宁见状,急忙起身把她接进自己怀里。
“哼!”葵葵还皱着眉,拉住他的胳膊站直身子,又回头看他一眼。
他那张俊俏的脸上是懵懵的表情。
漂亮的眼睛缓慢眨巴,嘴唇微张,看上去不知所措,呆呆的。
他擅长所有难题,但从不擅长应对女孩子生气。
“葵葵,别生气了。”许颂宁小声说着,小心翼翼的看她。
“你放开我。”葵葵说。
许颂宁急忙放开她。
白玉一般的少年站在碧绿的柳树下,一双黑眸温润漂亮,视线慌张,但满眼都是她。
要是时光倒流回到北京西站初见那年,葵葵可不敢想象自己把能那谪仙似的人儿骂得抬不起头。
“我以后一定小心谨慎。别生气了,好不好?”
许颂宁想要拉她的衣袖,但刚伸出手,又赶忙收了回去。
修车的手指微蜷,看上去茫然无措。
他这副模样,葵葵哪里还跟他置气。
葵葵微仰下巴,故意板起脸憋笑,“你去给我买串糖葫芦,我就不生气了。”
许颂宁不假思索,“好!”
从北海公园北门出来,穿过一条古香古色的街道,不远处便有一家卖糖葫芦的店。
许颂宁自己去排了队。
小巧玲珑的铺面,雕花朱红窗户前,大家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人来人去熙熙攘攘,许颂宁陷在人群之中,但他的身影向来扎眼出众,无需费力寻找。
葵葵两手插在衣袋里,站在队伍旁远远望着他。
队伍快要排到许颂宁时,旁侧忽然来了一位牵着孙子的老奶奶。
小孩看上去约莫四五岁,拉着奶奶的手晃来晃去,蹦蹦跳跳调皮大喊着:“奶奶!我要吃冰糖葫芦!我要吃冰糖葫芦!”
老奶奶正扶着老花镜看价目表,说:“等会儿的,别老嚷嚷。”
许颂宁低头看向小孩,若有所思,刚想说什么,队伍便已经排到他了。
葵葵知道许颂宁这人热心,果然,他买了四支糖葫芦,两只山楂两只草莓,转头分给了小孩一样一支。
老奶奶见状惊讶,赶忙推搡,“谢谢,我们还是自己买吧,不用了不用了!”
“您别客气。”许颂宁笑得温和,俯身把糖葫芦递到小孩手上,“糖果吃多了会蛀牙,今天先吃两支吧。小朋友,祝愿你每天开心。”
小孩抱着糖葫芦惊呼,兴奋的跳起来,老奶奶又扶了眼镜,垂头骂道:“傻乐呵什么,快跟哥哥说谢谢啊!”
小孩欢天喜地,“谢谢哥哥!”
许颂宁笑着摸了摸他脑袋。
葵葵就静静站在旁边,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富家公子却没有一点公子脾气,为人谦和有礼,细致入微,个子高高长得也好,外表看着酷酷的实则傻里傻气的,性格乖巧又好欺负……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呢?
许颂宁拿着剩下两支糖葫芦朝她走来,笑得眉眼弯弯。
葵葵问:“你要吃山楂还是草莓?不过你得回家才能吃哦。”
许颂宁摇摇头,递到她手上,“都是给葵葵的。”
葵葵惊讶,挑眉笑起,“我和刚才那小朋友一样么?”
许颂宁点头,抬手揉揉她的发顶,“嗯。你也只是小朋友。”
葵葵转身抱住他的腰,深深嗅着他衣间香气。
她突然有些后悔刚才凶他了,他那么傻的人,没有扶他下船,也不知道他的膝盖疼不疼。
葵葵举着糖葫芦慢慢吃,和许颂宁一起手拉手漫步在宽阔的街道上。
像任何一对普通的情侣一样。
太阳渐渐西下,夕阳余晖如橙,烂漫光芒尽情铺洒在整片广袤的天空。
没一会儿,许颂宁便走不动了。
他们在路边长椅坐下。
葵葵拿出刚买的消毒纸巾,细心的帮许颂宁擦手。
他手指细长,她擦得也仔细,每一个关节都照顾到。
擦完后,把纸巾团起扔进垃圾桶。
转过头来,又帮他按揉膝盖,“最近腿还疼么?”
许颂宁微笑,刚要开口葵葵忽然打断,“不准说没事。”
许颂宁愣了一下,只好点点头,“有一点吧,不是很疼。”
葵葵应了一声,“看来之前的治疗起效了。今晚再做一次吧。”
许颂宁自己觉得不需要了,但也不想与她争辩惹她生气,只能无奈答应,“好。”
两个人没在外面玩太久,五六点时便一起回家了。
晚饭后,刘姨就安排医生来家里给许颂宁做治疗。
卧房里开了暖光灯,和先前一样装置好了器械,又调整到他习惯的温度。
一次治疗耗时很久,八点过时,忽然有人在外敲了敲门。
刘姨开了门,看见竟然是于教授来了。
于教授身后还跟着两位助理,他们自觉的在风雨连廊停下了脚步。
只剩一身墨黑风衣的于教授脚踩高跟鞋走了进来。
“小宁儿最近怎么样?”
刘姨接过她手里的盒子,答道:“身子不错,很久没吐过了。最近心情也好,每天脸上都是笑容。”
于教授点点头,又问:“上次复查结果如何?”
“也很好。刘院长说比预期的恢复效果还好。”
两人一起穿过庭院。
卧房里亮着灯,刘姨站在门口说:“小宁儿,于教授来啦。”
里面的人应了一声。
推开门进去,只见许颂宁正靠坐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
见到她,许颂宁立刻笑着打招呼:“妈,您来了。”
屋子里很温暖,他一条腿下垫着一只软垫,裤脚挽至大腿,膝盖上涂满了药水,还扎着几根森森银针。
于教授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怎么回事,腿伤又犯了?”
许颂宁合上了书,无奈笑着摇摇头,“没有的。只是先前这样治过,最近好了很多,今天葵葵让再治治,康复得彻底一些。”
于教授今天来得很不巧。
其他什么都好,许颂宁唯独怕她看见自己治疗腿伤。
“妈……您别担心了,我没事的。”许颂宁摇摇头。
于教授在床边坐下,刘姨接过她的外套,悄悄退了出去。
许颂宁的腿伤,是于教授心里多年来久久散不去的愧疚。
三个孩子里最疼他,也与那事有一丝丝关联。
那时许颂宁还在念初中。
于教授和丈夫两人是标准的家族联姻,商政联合,两方都是有头有脸的家族。
许君乾是家中最器重的长子,于教授更是独女,自小千娇百宠长大。
或许因为如此,两个人心里都有股子傲气。
当年虽是于教授先看上了许君乾,但他许君乾同样看上了于家的权势。
两个人性格刚烈不愿低头,长久以来,但凡意见不合便是吵闹不断。
犹记得最激烈的那次争执,许君乾孤身立在书房落地窗边,伟岸的背影盛气凌人,嗓音冰冷,要她自己做出决断。
她那时被种种事务搞得身心俱疲,不知怎的,居然在他面前掉了眼泪。
恰逢那天许颂宁出院回家。
他前不久才因为晕倒进医院抢救,身子十分虚弱。
虽然书房是三个小孩的禁地,但许颂宁听见哭声,还是义无反顾走过来了。
于教授永远记得那一天,不过十四五岁的孩子,艰难扶着门走进来。
他只是想要安慰自己母亲,却被许君乾狠狠呵斥,还让副手来带他出去。
混乱之中,许颂宁不慎跪倒在地上,摔碎了膝盖,卧床一整年休养,心脏的毛病更是一落千丈。
关节的伤极难恢复,许颂宁身体又差,这伤大概会纠缠他一辈子。
“怎么想起回来这边住了?”
于教授垂着头,轻轻握住他的手掌。
还好,他的手竟是难得的温暖。
许颂宁温柔的笑,“这边安静,院子也大。我喜欢。”
“嗯。”于教授也笑,“你喜欢就好。安心住着,我让他们不来打扰。”
于教授又左右看了看,问道:“你那小姑娘呢?”
“她在玩游戏。”
葵葵前阵子迷上了一款年代久远的单机游戏,天天吵着要玩。
许颂宁便吩咐刘姨把二进院里的影音室改成了游戏房,宽敞又丰富,葵葵每晚都要玩上一会儿,估计她这时正在里头玩得忘我。
于教授面露惊讶,又忍不住笑说:“怎么这么大了还爱玩游戏?”
“她的爱好一向很单纯。”许颂宁说。
于教授问:“你会和她一起玩么?”
许颂宁摇摇头。
于教授又笑。
她几乎从不约束许颂宁的行为习惯,但是这么多年也没见到许颂宁有任何不良嗜好,更别提叛逆举动。
他乖巧的不像个孩子。
“小宁儿,你和哥哥姐姐他们不一样。”于教授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的说:“妈妈只要你开心。你做事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想玩游戏就玩,想做什么都可以。”
许颂宁低咳两声,笑说:“妈,我明白的。只是葵葵不让我和她玩,她嫌我太笨了。”
于教授微愣,又温柔笑了起来。
葵葵的到来让许颂宁改变了很多,他们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过些天回西山吃饭,你记得要把她一起带来,也好给你姥姥姥爷见见。”
于教授轻轻摩挲他的手指,想了想又道:“但如果人家姑娘不乐意,你也别勉强。”
许颂宁点头,“好。”
于教授俯身拥抱他,感受到他消瘦的身体,又十分心疼。
她事务繁忙,没有太多时间陪他。寒暄几句,便又要立刻了。
临走前,许颂宁还顺口问了哥哥姐姐的情况。
但于教授对他们的情况也不甚清楚。
只知道许鸣珂现在逐渐和周家女儿来往,说是提前培养感情。而许潋伊已经开始接触家族在法国那边的产业,未来生活的重心或许都会在巴黎。
他们已然各自踏上不同的人生道路。
夜里睡觉时,许颂宁跟葵葵说起了于教授来过。
葵葵十分惊讶,当即瞪大了眼睛扑腾被子翻坐起来:“你怎么不告诉我!我都没出来跟伯母打招呼,多没礼貌啊!”
许颂宁笑笑,“没关系的。你那会儿估计正在通最后一关,我不想打扰你。”
“天呐!”葵葵简直要崩溃,“游戏哪有那么重要,何况随时都能暂停的。”
许颂宁微愣,“竟然还能暂停。”
葵葵无奈抱头,泄气倒回床上,侧身抱住他长长叹气,“小宁儿是傻瓜。”
许颂宁刚治疗结束,还不能翻身,只好转头笑着看她,“没事的,妈妈很喜欢你,她不会介怀的。下次见面我会跟她解释清楚。”
葵葵又叹一口气。
许颂宁打开胳膊把她揽进怀里,笑着说:“别不开心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即便真的很严重,还有我在呢。”
葵葵抬手轻轻打了他一下,“有你在,能怎么样啊?”
“嗯……有我在,潮水想要淹没你,也得先没过一百八十七厘米。”
葵葵愣了两秒,伸长胳膊捏他的脸颊,“什么有的没的,以后不准再看电视剧了!”
许颂宁脸上本就没肉,随便一捏他就吃痛,捂着脸委屈,“我最近没有看了。对不起,我不会再瞎说了。”
他那双黑眸子里盛满了月光,清澈似水,映出葵葵的脸庞。
随着他们认识的时间增长,他曾经外表那层遥遥不可触碰之感越来越淡,露出的内里是稚子般明净的纯真和善良。
葵葵不禁噗嗤一笑,扑上去抱住他。
“傻瓜!傻小宁儿!”
“我不是傻瓜,我很聪明。从小到大老师都夸我聪明。”
“呸,那是他们看你家财万贯!”
“我有证明的,小时候体检检查过智力。”
“体检怎么会检查智力?”
“因为我三岁才会叫妈妈。”
“啊?”
“后来知道是因为刘姨从没教过我。”
“哈哈哈!”
夜色温柔。
万籁俱寂,春风十里。
夜空之下悬着皎皎明月,小小的床铺上两个人互相倚靠。
岁月如所有人期待般,平静又安稳的流淌着。
半夜时,葵葵还醒来了一次。
转过头,瞧见身边的许颂宁双目轻阖,睡颜安稳平和。
她忽然记起,相爱前的无数个夜晚,许颂宁都是在呼吸困难头痛欲裂中艰难捱过的。
葵葵知道,如果是她或许早已放弃生活了。
但还好,她的小宁儿沉稳又耐心,一直默默等到了她出现。
他们就是彼此的月光。
第60章 .番外2
在飞机起飞前十五分钟。
陈清雾收到了来自葵葵的短信。
信息内容简明扼要:
十月十五日, 许鸣珂将于钓鱼台国宾馆举行婚礼。
耳旁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鸣叫。
顷刻间,嘈杂的候机室变得安安静静。
陈清雾闭上眼,觉得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轻轻飘落下来。
一切尘埃落定后,她终于有时间去仔细回忆了。
过去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里,陈清雾想过很多次自己为什么爱许鸣珂。
这个问题在她十七八岁时,总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后来长大后才惊觉——
许鸣珂本就是个集爱于一身的人, 只要和他近距离接触, 没有人会不爱他。
那一年, 许鸣珂的二十二岁并不是普通的二十二岁, 是头顶万千头衔、光芒万丈的二十二岁。
他可以彻夜不眠,轻松完成别人需要一个月才能做出的数据;也可以随手一挥,创造一场令人震撼的商业奇迹。
他是个得天独厚的天才,但他从不承认。
他永远只是随性笑几声, 把全世界对他的赞赏都看作凡世灰烬。
——毕竟他得到的足够多了。
与生俱来的尊贵家世, 举世无双的身姿容貌,以及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用不尽的财富和权利。
这完全可以解释, 为什么这么多人误会, 以为她贪图他那些身外之物。
在这一点上,陈清雾也从来懒得辩解。
她闭上眼,记起某年在府河边, 柔风吹拂, 葵葵问她, 到底是什么时候接触到许鸣珂的?
她笑说:“你还记得那年第一次见到他吗?小宁儿帮你写了暑假作业, 他回香港的路上顺便带过来。”
葵葵点头, “那当然忘不了。”
陈清雾又笑。
那天刚走出来,她就骗葵葵说自己肚子痛, 要立刻去洗手间。
葵葵单纯,至今都不曾怀疑她。
她就是那时候要到了许鸣珂的联系方式。
因为手段不算光明,许鸣珂写电话号码时下巴微微抬了半寸,那双桀骜深邃的眸子中,隐约闪过一丝嘲弄。
她羞红了脸,骄傲的心脏忍不住骂了他一句。
那时候她还是个傲气冲天的大小姐。
她从小就决定,自己要上就上最好的学校,要嫁就嫁最好的男人。
许鸣珂是不是最好的男人?
在她当年的认知里,答案显然:是。
后来便是那年国庆了。
那是她这辈子最大胆的时刻,她一声不吭跑去香港,冒犯的打了电话。
许鸣珂向来忙碌,一直到第三天,才出现在她面前。
高挑挺拔的少年,俊气外露的五官。
即使是基础款的衬衫穿在他身上,也能看出几分高高在上的张狂。
不过那时许鸣珂不算多么张狂。
他虽然不把一切放在眼里,但又喜欢冲着她笑,还会肆无忌惮开玩笑。
他亲自带着她游玩香港,偶然瞧见一只漂亮的手链,随手便买下来送她。
他们像认识多年的朋友,互相笑闹。
少年的许鸣珂就是那样,玩世不恭却又跟谁都聊得到一起。
他幽默风趣、博览群书,从金融到科技,从天文到地理,没有他一无所知的领域。
他好奇的问:“小女孩也爱听这些吗?”
陈清雾毫不犹豫呛他:“获取知识又不是男人的权利。”
他那时也不爱生气,总是笑呵呵的,“小丫头片子,老这么凶,以后长大就嫁给叫花子。”
陈清雾叉腰大笑,说赌赌看,看她以后会不会嫁给叫花子。
她那时十七八岁,碧玉年华,眉目如画。即使程小安那么嘴欠儿的人都不会说她半个丑字。
她想着,许鸣珂大概也爱过那些年的她吧。
爱意藏在隐秘昏暗的角落里,如一颗旺盛的种子,蓬勃生长。
从此以后,陈清雾再也没喜欢过别人。
好像无论多么出众的男生,在她眼里都比许鸣珂逊色十分。
她的鸣珂,是鸣珂锵玉的鸣珂。
她直白问过他:“你喜欢我么?”
他却只是笑着摇头,“清雾,我不喜欢小女孩。”
她便气恼,指着他大喊:“那等我长大了,你就立刻、马上喜欢我!”
许鸣珂说:“你先长大吧。”
后来她如期长大,成绩优异,大方得体。出落得亭亭玉立,见过的人无不夸赞她。
但她却只剩下了回忆。
回忆他们最后的那一年,在太平山顶,宽阔豪华的别墅后院。
许鸣珂将她揽在怀里,指间摊开一本《吉檀迦利》,他闲散心情,随口讲着宗教和哲学,讲着神的礼物。
而她早已敛去年少时所有锋芒,像一只乖巧安分的金丝雀,静静蜷在她怀里,鼻腔里萦绕着亨利雅克香水味。
她爱他的一切。
爱曾经趴在床边,手指划过他高挺的鼻梁,点在他白净的鼻尖,轻轻唤他,“小珂。”
他说,从没有人叫他小珂。
黄昏落日,他从梦中醒来,单手就将她勾进了怀里,相互碰撞着温热的体温与呼吸。
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逃避现实昏了头。
即便许鸣珂从不对外承认她的身份,她也心甘情愿陪在他身边。
她会控制不住的幻想。
幻想着自己可以赢过那些荧幕里耀眼的明星,赢过那些身世显赫的富家千金,可以在他身边多停留,哪怕一秒也足够了。
但幻想终归是幻想。
最后替她打破这份幻想的人,是许颂宁。
时至今日,陈清雾不得不承认,许颂宁是完全配得上葵葵的人。
他正直又善良,甚至能冒着绝交的风险,把她拉出绝境。
还记得,那是她第三次去找他。
依然是那古朴端庄的四合院,那种满向日葵的花圃。
她先前两次去找许颂宁,许颂宁都会耐心劝她,但她一心坚持,他就只能无奈帮她。
但那一次,许颂宁下定决心不帮她了。
许颂宁说:“清雾,我不能再看你这样执迷不悟了。”
陈清雾当时没得选择,只能绝望的恳求,“再最后帮我一次!求你了!”
她眼睛里已经完全没有曾经大小姐的脾气,多么卑微的话都能开口。
许颂宁叹气,无比痛心的说:“清雾啊,你和葵葵不一样,你是个聪明女孩。这一次,我拜托他和你见面,那么下一次、再下一次呢?你明白的,我可以一直帮你,但他不会一直爱你。”
陈清雾绝望又无助。
“没用的,清雾。”
那天午后的阳光很淡,晒得许颂宁的面色苍白。
他沉默很久,说:“哥哥有他自己的人生,没有人可以阻止、干预他。你是一个漂亮有趣的女孩,所以他为你停留了一段时间,但是那段时间过去了,他不会再回头了。”
陈清雾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他可以轻松断个干净转头走了,但凭什么要求我也忘得彻彻底底?凭什么?就凭他是许鸣珂吗!”
陈清雾彻底没了体面和理智。
许颂宁也不会责怪她,只是慢慢摇头,“我无权评价任何人的选择,我只能说我看到的……我看到的就是,他从不为任何一个女孩停下脚步。无论她们多么美丽、多么优秀。”
陈清雾深深埋下头,一只手捂住脸颊,眼泪落到了黑色裙摆上。
那一天,她付出了所有尊严。
“许颂宁,算我求你,就这一次,最后一次。”
她的骨头被抛至荒野。
“帮我联系他,只要联系到他,无论怎么样……”
她的灵魂也被无声扭曲。
“即便结果依然,以后,我也不会纠缠不休。”
她再也不是那个骄傲的大小姐了。
许颂宁却垂下眼。
“你还记得,我当初骗葵葵说我有未婚妻么?”
“那其实不是空穴来风,未婚妻这样的存在,我除了在国外名著上看过,就只在哥哥身上见过。”
“哥哥他,是真的有未婚妻。”
“如果说世界上只有一个女孩对他而言很特殊,那个人一定是她。”
陈清雾怔住,瞪大了眼睛。
这件事,许颂宁也是去年才得知的。
家里要求保密,但他还是说出来了。
那年国庆节后不久,许颂宁给他哥哥打电话,质问道:“你是在跟我玩蒙太奇吗?”
他第一次说了重话,目的是让他哥哥停止玩弄女孩感情,尤其是玩弄陈清雾的感情。
但许鸣珂毕竟是哥哥。
于是他又苦口婆心劝了陈清雾很久。
但陈清雾也是个倔丫头。
最后,许颂宁意外得了哥哥未婚妻的事,反倒不再劝了。
果然不久后,他们就彻底分开了。
陈清雾苦笑,“或许是因为婚事,他越来越厌倦我了。不过我们最后分开的契机,其实是因为你,小宁儿。”
如果说第一次许颂宁打电话拜托许鸣珂见陈清雾,只是单纯热心。
但接二连三,许鸣珂就能察觉到不对劲了。
陈清雾清楚记得。
在那间宽敞的办公室里,那双眼睛寒光似剑,紧紧盯着自己。
她已经触碰到他的逆鳞。
冰冷的嗓音冷酷道:
“我弟弟,他是我最珍视的家人。我至今都后悔八岁那年的顽皮导致他病发,更后悔父母吵架没能及时出现保护他。他是一个心性善良的病人,但不应该成为被你利用的工具。”
于是那一天,他们断干净了。
许鸣珂做事向来果决狠辣,一旦决定的事绝不回头。
陈清雾再也没有联系到他。
不过或许是念在陈清雾对他的感情是这么多年里最纯粹无杂的那一个,他给出承诺,以后如果需要他帮助,可以联系何翊全权代他解决。
但也仅仅是帮助,他们之间不会再有感情了。
灯火璀璨的维多利亚港。
陈清雾换上了一身素白衣裳。
她向来喜欢这样平淡的颜色,但这几年穿得很少,因为许鸣珂不喜欢。
她将胳膊搭在栏杆上,眯眼看着五彩斑斓的游船缓缓驶出码头。
虽然那年国庆后许鸣珂再也没有带她来过。
但是仅仅那一次,她就爱上这里了。
热闹又喧嚣的城市,华丽又灿烂的夜景。
“他的婚礼我不去了,你替我去看看吧。”陈清雾说。
葵葵在电话另一边嘟囔:“你不去,我也不去。”
陈清雾笑,“你不去,让小宁儿一个人去?”
“他在家里跟国宝似的,又不会磕着碰着他。”
“那你们的演奏怎么办?”
“……”
陈清雾又笑起来,“去吧。回来跟我说说婚礼漂不漂亮。”
“但是——”
“葵葵,有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你。”
“什么?”
“我要去纽约了,在香港过完最后一个月,回去看看我爸妈,接着就出发。”
葵葵更加紧张,“怎么这么着急?等等,你一个人去这么大老远的地方吗?”
“别担心,我学金融,纽约就是我最好的选择。小翊已经把衣食住行都安排妥当了,我去了,只管为事业努力奋斗。多好的事儿啊,盼也盼不来的。”
葵葵犹豫着,想再劝她,但已经不知道怎样劝阻。
最后只能咬着唇道:“清雾,你以后一定会是我们小组最有出息的那个。”
陈清雾仰头哈哈笑起来,恍惚间,记起那些年一起罚抄英语单词的时光。
她、葵葵、小安,他们三个人总是打打闹闹的,前一秒刚吵架,后一秒老师宣布听写,他们就能立刻和好。
互相偷看、互相递纸条。
那样的时光,好像已经过去一辈子了。
十月十五日。
许家长子的婚礼如期举行。
那一天,葵葵整个人都是紧张又懵懂的。
她实在没有办法衷心祝愿许鸣珂新婚快乐,索性一早就跟着乐团来了后台。
许颂宁问起来,她说自己还要再练一练。
这场婚礼非常特殊。
它并不是想象中的奢华尽显,但它排场不小,低调内敛又严肃,处处警卫严格,来宾更是保密级身份。
他们单是从车里下来,便是具象化的权利在握。
葵葵只能茫然的坐在钢琴前。
她好像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好像突然刷新了不少。
先前或许还没有深刻的体验,此刻当真到了如此大场面下,她无比深刻认识到:
她和许颂宁完全不是一路人。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来自赫赫有名的家族,一个却只是超市小老板的女儿。
他们怎么能走到一起呢?
他哥哥和清雾,不正是摆在眼前活生生的例子么?
她正迷茫着,旁边的女孩忽然开口:“首席,您来了。”
葵葵微愣,回过头,一眼便看见身穿黑色西装的许颂宁出现在门口。
她猛然瞪大了眼睛,周身滚烫的血液瞬间齐齐往头顶上涌动。
前些天,许鸣珂把婚礼乐曲部分交给了许颂宁。
那之后,许颂宁每天都在练琴,还找来了乐团朋友们,以及那位深藏不露的赵老师。
他准备得很充分,甚至包括从不在意的外表。
他穿了一套正式又严格的黑色戗驳领西装,质地精良考究,裤线边角都熨烫得笔直锐利。
前额头发梳起,给那张向来温柔平和的脸平添几分英气。
他从远处而来,长腿轻迈,皮鞋稳稳踏在红色地毯上,高挑傲人的个子,剑眉星目的脸,处处是夺目和尊贵。
葵葵看呆了。
许颂宁对旁边点点头,径直朝她走来,来到她身后。
“还有哪里不熟练么?”
许颂宁没有看她,俯身扶住她的肩膀,垂眸望向了黑白琴键。
他的手指落在琴键上,白净有力,直直弹奏下去,曼妙的乐曲立刻从他指间流出。
“待会儿弹67小节的时候再留心一下,不必着急,按照这个速度就可以。稍后我们再排练一次,这里如果实在弹不好,那就放心交给我吧。”
他今天应该是擦了香水,馥郁柔和的木质淡香,雅致且深邃,缓慢侵入了葵葵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
葵葵的心脏砰砰乱跳,手指也缩到了一起。
她现在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把身边的人按进自己怀里,亲吻他微凉的薄唇、芳香的脖颈……
“葵葵,怎么了?”许颂宁问。
葵葵宛如大梦初醒,抹了一把脸坐直,手指僵立在琴键上,“没没,没什么,就,就是第一次演奏,还是和你四手联弹,有点慌……”
许颂宁笑着摸摸她脑袋,“别怕,一切有我在。”
他的指腹一如既往细腻温柔,从她发间掠过,仿佛留下了那诱人的香气。
葵葵咬着牙,心慌意乱。
管他是不是一路人呢,今晚先给他办了。
先前许颂宁术后一年的复查结果显示恢复的非常好,远超医生预期。
当天她太高兴了没顾得上,现在被他勾得心里直发痒。
婚礼如常顺利举行。
各个环节圆满成功。
结束后,许颂宁被长辈叫去了前厅。
原本葵葵也要跟着他去,但她年纪尚小,没做足心理准备,今天状态也不佳,只好和乐团成员们一起待在后台。
刚才的演奏非常顺利,大家都没有出错,免不了热烈的讨论。
葵葵正跟他们聊着,程小安忽然打来了电话。
接通后就是劈头盖脸一句:“怎么一天都没看到你,你丫反了天了玩消失?”
葵葵说:“早跟你说了我在后台演奏呢!还有,你今天说话得注意着点!”
“放心吧,我在外头。”
“在外头?这就要走了,不等等我吗?”
“嗯,准备回去跟老爹学法语了。”
“哦那……”葵葵刚要开口,突然想到什么,“等一下,学法语干什么?你该不会是——”
程小安的语气很轻松,笑了笑。
“我外婆有俩儿子。我爸来了成都,我大伯就留在巴黎。大伯这些年在巴黎搞出一个小产业,嗯……你说巧不巧,刚好,和潋伊姐姐那边有一点点合作。”
“什么?你想干什么?我去,我警告你,别乱来啊!”
“慌什么?我也不能一辈子这么安逸,男人总得有点事业吧。”
葵葵很难把他和男人两个字结合到一起。
“那你学了法语就要回法国吗?什么时候再回来啊?”
“嗯,我想想啊。”
“你小子该不会要留在巴黎吧!”葵葵情绪紧张,拔高了嗓音,“不行!不行!你要敢不回来,我这就买票回成都把你家偷了!”
“……”程小安咬牙,“死丫头,精神病院不收你,来我这儿霍霍是吧?我爸妈还在这儿呢,我不回,难道等他们来巴黎吗?”
葵葵赶忙拍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吓死我了。”
程小安噗嗤一笑,又缓缓道:“不过咱们下次见面,应该得是几年后了。”
葵葵愣住。
这或许就是成长的代价吧。
他们三个人将在三个地方开启陌生而遥远的旅途,未来或许还会重聚,但已是遥遥无期。
葵葵缓慢放下琴盖。
看着上等的钢琴黑漆面里,映出了自己怅然若失的脸庞。
不舍的感觉一直持续到晚上。
葵葵先回到霞公府,独自一个人坐在床上。
没过多久,许颂宁也回来了。
他顺手脱下西装外套递给刘姨,急匆匆直奔房间而来。
他没有问原因,只是上前温柔的抱住她。
“对不起,今天事情太多了,晚上没能好好陪伴你。下次我仔细安排时间,绝不会委屈你了。”
葵葵抬起头,抱住他的肩膀。
前一年他瘦得只剩骨头,经常疼得整晚整晚睡不着觉。
现在似乎终于能摸到一点肉了,虽然也瘦,但总归健康了不少。
“小宁儿……”葵葵伸手抚摸他的脑袋。
许颂宁更加用力抱住她,埋在她肩上深深叹气,“对不起,葵葵。”
葵葵的手指从他发丝滑过,落到他温热的脖颈间。
许颂宁的体温似乎也和正常人一模一样了。
原来不止朋友们在进步,她的小宁儿也越来越好了。
这些都是值得开心的事。
葵葵笑了笑,说:“不用跟我道歉,我并不是随时都需要陪伴的人。你身体才刚好一些,今天累坏了吧?我会心疼的,快去洗漱吧。”
许颂宁点头,又抱了她一会儿,乖乖去了浴室。
葵葵说得没错,他今天的确累了。
他作为许家的孩子,虽然多年来都忙于养病,但长大后总有一些不得不进行的人际往来。
许颂宁从浴室出来,脑袋有些发晕,随手拿帕子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刚走出来,突然便被什么东西绊住,几乎就要摔下去时,立刻有人环抱住他的腰。
葵葵笑嘻嘻抬头看他,“嘿嘿,你完了。”
许颂宁错愕着,刚要开口,又忽然被她拽住了腰往床上拉。
“葵葵——”
“不准说话!”
“我头发还——”
“别乱动!”
“我想——”
“你这套睡衣怎么那么多扣子?明天扔了!”
葵葵这人性格里有个非常明显的特征。
经过这一两年日日夜夜相处,许颂宁已经完全发现了这个特征:
她嘴上说的和实际做的,完全是两回事!
说着他今天累坏了,说着心疼他,手上却是一点不留情,稍不满意就一副要他命的样子。
许颂宁无奈咬着牙,却也拿她一点办法没有。
又是一夜翻云覆雨。
凌晨时分。
葵葵毫无睡意,睁大了眼睛看着漆黑的天花板。
“小宁儿,没事吧?”
许颂宁已经有些困了,摇摇头,“不可以问这种问题。”
葵葵笑了一声,两手枕在脑后,“这有什么?严格来说你依然算个病人呢。不过放心,我上次特意问过刘院长,他说只要不太剧烈就没事。”
许颂宁转头看她。
窗帘合拢了,黑夜里,连她的轮廓也看不见。
“你那天鬼鬼祟祟突然折返回去,就是问这个么?”
“嗯,对啊。”葵葵翘起腿晃动。
那天许颂宁走路还需要别人搀扶,气氛也颇为紧张,同去的人员都担心复查会不会有什么事。
岂料她暗戳戳的已经想到这一层来了。
“你这丫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许颂宁感叹。
“诶诶,这可不能怪我,都怨小宁儿长太好看了,身材还好,很难不动心啊。”
还是那熟悉的强盗逻辑。
许颂宁笑了一下,转身想要抱她,她突然从床边溜走,光脚跑到窗边钢琴前。
葵葵拉开琴凳坐下,深吸一口气,五指放松的落在琴键上。
“要弹什么?”
“lullaby。”
这曲子是许颂宁当年在香格里拉为她弹的那一支。后来在他的笔记里,葵葵看到过详尽的曲谱。
虽然她至今都没能练会整支曲子,但最动听的那一段已经能弹奏了。
熟悉的旋律在房间里悠然荡漾开。
“真是奇妙啊。”葵葵说。
许颂宁躺在床上,侧头笑看她,“哪里奇妙?”
“其他摇篮曲都是静谧婉转的,像月光、像夜莺,但这支曲子不是。”
“噢?”
葵葵一边弹奏一曲一边感叹着:“它好像大地回春万物复苏,生机勃勃,像田野里面充满朝气的花朵正在绽放。那年第一次听,就感觉,非常、非常喜欢。”
漆黑的夜晚,许颂宁静静笑了起来。
“这是谁的曲子?”葵葵问。
许颂宁淡淡道:“我。”
琴声戛然而止。
葵葵瞪大眼睛。
许颂宁又笑着重复,“是我作的曲子。”
葵葵怔住。
她向来知道许颂宁很有才华,但第一次得知这么美丽的曲子出自他手中,依然感到无比震惊。
“以前,我送过你一本琴谱,还记得么?”
“当然记得!那年起火把它烧毁了,我至今都觉得可惜。”
许颂宁又笑,“那里面一共有十支曲子,它就是第十支。”
“什么!”
“你当时大概还没来得及翻到它。”
葵葵转身扑到床边来,“天呐,这么多年你都没说起过这事!”
许颂宁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温和的黑夜里,她的发丝似乎更柔软了。
“这曲子有名字的。”
“它叫什么?”
许颂宁的声音一如既往温柔,墨黑的夜色中,只听他笑意浅浅,低声回答:
“葵花向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