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 三皇子,嘉王赵楷。" 王昂在她耳畔说道。
张公子竟然是…… 嘉王赵楷?!
好一道惊天霹雳!
王楚嫣顿时愣怔,不能出声, 也不知该如何行礼。
王昂捏了捏她出汗的小手:"我们去书房坐会儿, 辛苦你亲自送些酒水来。"
"哦, 好。" 王楚嫣魂不守舍地应道, 慌忙朝赵楷福身。
赵楷经过她身旁,微微笑着点头:"王娘子, 不必太拘谨。"
原来这位没有落榜,而是金榜题名的榜眼,更是聚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最为矜贵, 最受官家宠爱的三皇子赵楷!
怪不得曾经初见时,她就觉得这位少年像似神仙中人,十分与众不同。
所幸王楚嫣很快冷静,利索地准备酒水, 拿崭新的银盘盛了红菱、沙角儿、水木瓜和水晶皂儿, 又取来用御赐冰块制成的蜜沙冰,端托盘时, 她倏然惊觉自己还穿着家居衣裳, 这件半透明的浅粉绉纱褙子是露臂的, 且透出大片抹胸, 被一双高峰顶出丰满的曲线……
王楚嫣羞赧焦急, 忙不迭地回屋换了一身长袖褙子与旋裙, 随即庄重优雅地端盘走去书房, 将酒水与果子摆放在桌上,装点得精致美观。
"小女子拜见嘉王殿下。"
紧接着她郑重致礼。
赵楷起身,儒雅作揖:"王娘子, 自从听闻你们的婚事,我一直想来亲自道贺,适才我与叔兴兄在东城附近喝酒聊事,结束得早,于是我提议前来探望,恭喜你们新婚大喜。"
王楚嫣受宠若惊:"小女子怎敢,多谢殿下……"
王昂见她紧张语顿,接话道:"殿下这番话,真是折煞拙妻了。此外,殿下以字直呼微臣,称兄道弟,微臣担受不起。"
"拙妻?你这是藏娇! 方才还不情愿我来,担心惊着她?" 赵楷朝王昂调侃,"还有,别与我臣啊臣的,又不是在朝堂。"
赵楷客气地请王楚嫣过来一道坐:"之前你们不晓得我真实来历时,我们处得自然欢快,现在,你们一口一声唤殿下,感觉太疏离。" 他话落,取下腰间佩戴的白玉,放在王楚嫣的手心里,"王娘子,这个算是我的新婚贺礼。此外,往后你若有需,尽可来府里寻我。"
王楚嫣大惊,这块白玉一面是龙凤祥纹,一面有个"楷"字,这般贵重的私物,"小女子……" 她滚烫的手心捏着冰润的白玉,不知如何是好。
赵楷挽唇,故意吓唬她:"本王的礼物也敢拒绝?"
王楚嫣瞥了一眼王昂,见他微笑点头,这才壮胆收下白玉。
赵楷见她花容羞色,安抚道:"王娘子可知,我也算是你俩的媒人?"
王楚嫣吃惊得不能再吃惊了,恳请嘉王楷明示。
赵楷挑眉扬唇,笑容略带调皮:"辽人在街头闹事那日你记得罢?之后,我们回清风楼喝酒,我见叔兴兄有些魂不守舍,盘问之下,得知他是关心你,惦念你有没有被那事惊吓着?后来在我的盘问之下,他酒醉吐真言,我便狂言几句,没想到,他真的有所行动,随后你们就成亲了。"
王楚嫣不明就里,忙谢过。
赵楷忽然凑往王楚嫣的耳畔:"他说,这世间,惟有一位女子,我愿与其相伴终生,她就是王娘子,王楚嫣。"
王楚嫣听得心慌慌,却又无比甜蜜。
王昂转睛打量他俩,猜到赵楷把他供了出去。
少顷,赵楷收敛俏皮的神色,坐直身子,干咳几声又道:"这事也得感谢孙姑娘,是她托我询问的。孙姑娘颇有趣,她近来可好?"
"若熙挺好的,谢殿下关心。"
"那就好,我不打招呼离开,也是不想她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王楚嫣允诺,幸好若熙不知道嘉王这桩事,否则定会被吓昏。小丫头在赵卿成离京之前述说钟情,如今惟独对他日思夜想,俩人约定明年再作打算。
王楚嫣慢慢缓过神来,但见赵楷还是如往亲和,迟疑片刻,问道:"请容小女子斗胆问一句,殿下当初为何乔装打扮,住到我们民间邸店?"
赵楷星眸微眯:"问得好! 因为,我想体验下举子赴京赶考的生活。" 他转头看向王昂,笑了笑,"你从未问过,我还奇怪你为何一点不好奇?"
王昂的唇角微微一勾,回道:\"我大致猜到了。说起殿试,状元实为殿下所得,殿下是史上绝无仅有的皇子状元,只可惜今上担心世人非议,才将我从榜眼提升为状元,实属捡了个便宜。"
赵楷笑意渐浓,摆摆手:\"或许是我十分了解父皇,写出来的文章博得他的欢心呢?叔兴兄比我学识渊博,文采更甚,这个状元理当是你!"
"试卷乃糊名弥封,还要经过誊录,无从作弊,殿下匿名参加,靠得全是真才实学。"
"好好好,我们就别互相吹捧客套了。"
甚么?!
状元实则嘉王?这两人究竟怎么回事?!
王楚嫣震惊得毛骨悚然。
眼看俩位推杯换盏,感情颇好的模样,她才又慢慢缓下心来。
彼时赵楷拿起一只琉璃杯,喝了口蜜沙冰,扬唇道:"这是什么?甜而不腻,清香可口,甚好。"
王楚嫣勉强定神,答道:"承蒙殿下喜欢,这算是蜜沙冰的一种,小女子用了民间的法子,将豆沙与蜂蜜浇于碎冰上,再掺些沉香,甘草所制,冰是用官家御赐的冰。"
赵楷点头称赞:"比皇宫的蜜沙冰好喝,我让府里人照样制作。对了,泉水冰块你们快用完了罢?明日我让人多送些来。"
冰井务隶属皇城司,赵楷是皇城司的统领。
赵楷乃徽宗赵佶的第三子,出生后被封魏国公,一岁时加开府仪同三司,进封高密郡王,七岁进封嘉王,连皇长子赵桓仅是在八岁时才被封为定王。连民间也知,徽宗对赵楷宠溺至极,赵楷的府邸最大,比太子的还要豪华宽敞。徽宗还为赵楷屡屡破例,众所周知,按典制,宗室不领职事,但在政和六年,徽宗任他为提举皇城司,整肃随驾禁卫所。皇城司掌管宫城,负责京师治安,并侦察臣民动静,故有耳目之司的称誉,这支禁军很特殊,不受殿前司等三衙统领,直属今上亲自掌管。
也难怪这些特殊的宠爱,因为赵楷能诗擅画,文采斐然,与热爱文艺的今上情趣相投,父子之间亦是知音。
如此天之骄子,而今坐在眼前,与自家夫君侃侃而谈,笑意春风。
王楚嫣极为忐忑。
继而她又听见赵楷邀请。
"我的王府即将修缮完,重阳节时,我想宴请几位大臣与其家人,叔兴兄也可带着王娘子一同来府欢聚。"
王昂犹豫了下,欠身,婉言谢绝:"这个,似乎不大方便,楚嫣生活在民间,不知宫内礼仪,出错就不好了。"
"我就说嘛,你金屋藏娇,舍不得让人看!" 赵楷无奈作笑,不再勉强,又道,"王黼想不通为何被你拒亲,经我解释,他才明白。蔡京也对你颇好奇,你可要小心他哦。"
王昂浅笑:"蔡太师年逾七十,依然目光如炬,在下遇见他都是绕道走。"
赵楷亦笑:"他老眼昏花了,不过心里头看人还是百发百中。"
他们轻松的谈话在王楚嫣听来,十分惊悚。她早听姐妹们说过,人在朝堂,如履薄冰,一言一行都要小心谨慎。
王楚嫣觑了王昂一眼,见他面含笑意,但是,有些异样……
究竟奇怪在哪里?
王楚嫣不由地暗自打量。
对了,眼睛!
平常王昂看着她笑时,眸光亦是含情脉脉,彼时他幽黑的双眸异常冰寒,唇角微扬时,便带着一股阴森邪魅的感觉,别人看不出,惟独王楚嫣能察觉这般细微之处。
王楚嫣不寒而栗。
这一瞬,王昂心有灵犀似的将目光移到她身上:"楚嫣,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屋,我与嘉王殿下还有些事情。"
王楚嫣应诺,又向赵楷郑重拜谢辞别,心神不宁地走回屋里.
她静坐窗前,反复思量,更多的疑惑接踵而来……
半个时辰过后,寂静的院子响起一阵车马声,应是嘉王赵楷离府。
果然不久,王昂回屋。
王楚嫣起身相迎,不料那人大步走来一把抱住她。
"叔兴……" 王楚嫣又吃一惊,想挪头看他,但被抱得太紧,在他怀里动弹不得。
少顷,王昂低头往她额前落下一个悠长的吻,紧接着,他出其不意地将她横抱起来,走到床前轻轻放下,他一边默默凝视,一边自己脱去罗袍。
王楚嫣羞然阖目,今夜接二连三的事情实在令她太过受惊,惟有那人的安抚才能让她心境宁和。
然而,他轻微的触摸却在她体内又掀起另一阵搅乱心魂的翻天覆地。
那人的嘴唇贴在她的肌肤上,从脸颊缓缓地游移至她的脖颈间,手也不怎么消停,来回抚摸她圆润的玉臂。
成亲至今没有圆房…… 今夜他是怎么了?
如此突然。
她猜不透他的心思。
"唔,叔兴?" 她在他身下挪了挪。
王昂将她禁锢在臂间,隔着她的粉红抹胸,手往下滑去,流连于那处细柳腰际,似乎竭力控制着,他萦绕在她耳畔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 可最终还是浅尝辄止。
他将头枕在她颈窝里,温热的鼻息,还有他长而密的睫毛不断地划过王楚嫣极度敏感的肌肤上,半响后,他松开臂膀,回身平躺,长长地呼了口气。
王楚嫣揣着激跳的心,转身望去 ——
夫君面如桃花,长眉凤目,微启的朱唇在花烛光影之下带着蜜汁般的光泽,这副脸棱角分明,却也不失柔和,浑然天成,美得不可方物。
她痴痴地凝视片刻,本想向他询问自己心中的诸多疑惑,但按捺住了,来日方才。
王昂喃喃道:"即将七夕,亦是你的生辰,楚楚有何心愿?"
王楚嫣往他唇间印下一个吻:"我要,这辈子,只许你喜欢我。"
王昂点头允诺,将她抱往胸膛,抚着她的背:"你听听,雷声大不大?"
王楚嫣偎在他胸前,扑哧一笑:"嗯,光打雷不下雨,熬死人了!" 话罢,她意识自己抖了个机灵,羞赧捂面,躲到锦褥里。
王昂掀开她被褥的一角,笑嗔道:"傻丫头,还想再把自己给闷着?"
王楚嫣含羞带怯地看向他。
彼时这双眼睛温情脉脉,真正笑了。
第32章 七夕 "哥哥。" (这章纯发糖)……
七夕, 汴京热闹非凡,车马盈市,遍街都是身穿罗绮者, 捧着未开的荷花, 连在一起做成双头莲, 孩童们更是欢天喜地, 手执荷叶,各个新衣靓丽。
这些肉嘟嘟的娃儿怀中抱着"磨喝乐", 七夕期间,各处瓦子与街巷都在卖这种小孩模样的土偶,装在雕木彩绘的栏座里, 或用红纱碧笼,或饰以金珠牙翠,贵重的一对值数千钱,是所有人乃至天潢贵胄们皆会备置的时令之物。
大娃娃抱小娃娃, 可爱得紧!
王楚嫣时不时地打量路过的孩童, 目光流露喜爱之情。
"楚楚,怎么了?" 王昂见她神思恍惚, 唤道。
王楚嫣回神, 另寻话题说道:"我在想, 我们大宋京城, 感觉每天都在过节似的。"
王昂闻言微笑:"怎么说?"
王楚嫣细细派数:"你看啊, 冬至到除夕是大节, 正月到元宵很隆重, 三月中有寒食清明、花朝节,四月八佛生日,五月五端午, 现在是七夕,之后中元节,接着就到中秋、重阳节,十月初十天宁节是官家的生辰,随后又将立冬与冬至。"
王昂笑出声:"也是,这一年四季,说快也很快。" 他顿住脚步,侧头看来,"今年立春,是你我初遇之时。"
王楚嫣摇头:"不对,是立春前几日,王公子你就到了我家邸店。"
"王公子?" 王昂笑嗔,"小丫头。"
王楚嫣盈羞嘟唇:"还小?过了今晚,本姑娘就二十又一,快老了呢!"
王昂摸摸她的头,故意滑腔道:"那本公子将近三十,岂不更老?"
"老甚么?这叫风华正茂,我喜欢。" 王楚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只将人看得晕晕乎乎的,惹得那位悄悄拉住她的手。
俩人走到州桥中央,并肩倚于楯栏。此桥位于京城中心,正对御街,往北能望见皇城巍峨的宣德门,往南朝向朱雀门。
彼时,皎皎上弦月高悬夜空,四周彩灯交织,桥下是奔流不息的汴河,粼粼的水面像似铺满了碎银,浮着一轮娥眉新月与空中的遥呼相应。
"州桥明月"是汴京著名的美景之一。
置身于其间,王楚嫣唇角飞扬。
"我喜欢州桥,喜欢京城,喜欢这儿的市井烟火,芸芸众生各自追逐梦想。"
她转头看来,罗裙簪花,笑容嫣然,眉间珍珠花钿明耀闪烁。
"叔兴,你最喜欢汴京什么?"
"有你在,一切皆好。"
王楚嫣凝视他的双眸,从那里看见了自己的身影,但她似乎还有疑惑,喃喃道:"其实,我一直不清楚你究竟喜欢我什么,会娶我为妻?" 有时,她心底对夫君口中的那个楚楚依然有点纠结。
"傻丫头。" 王昂轻嗔。
王楚嫣鼓腮:"总说人家傻,分明是欺负人!"
王昂挽唇微笑,细长的手指敲着楯栏,忽然想再逗一逗她:"楚楚不傻,告诉我,你最喜欢哪首七夕诗词?"
王楚嫣弯眸:"这个我会,你听好了。烟霄微月澹长空,银汉秋期万古同。几许欢情与离恨,年年并在此宵中。" 她缓缓咏吟,也学着那人抬手敲了敲楯栏,"我最喜欢香山居士的这首,现在该你了!"
王昂思量须臾:"七夕的诗词,正如李商隐那句,恐是仙家好别离,故教迢递作佳期。说实话,欢悦的不多,许多名家皆有七夕之作,可惜格调凄婉了些。相比之,我更喜欢秦少游的鹊桥仙,但是,想改两字。"
王楚嫣疑问:"哪两字?"
王昂沉声缓念:"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换作,'更应'在朝朝暮暮。" 他声音温柔,如今夜的水岸清风。
见他挑剔,王楚嫣俏皮地眨了眨眼:"这么一改,意思就都变了,不如你自己作一首?"
她手里捧着"笑靥儿",这是以油面糖蜜做的果食花样,七夕时令之物。"喏,先奖励你一个。" 她向王昂递去。
州桥夜市,闹至三更,沿桥两旁店铺酒楼,各类小吃数不胜数,适才俩人已经尝了当街水饭、爊肉、玉楼前的獾儿野狐肉,看似苗条的王楚嫣其实很贪吃。
看她嚼食时的可爱模样,王昂摸摸她的头,唇边勾出一抹更深的笑意:"要不,我们现在共填一曲鹊桥仙?"
"哎呀! 状元郎又要考我么?恳请放过小女子!" 王楚嫣嚼着笑靥儿。
随着她的话音,周边即刻有人递来目光,好奇打量这对同色衣裳的人儿。
王楚嫣穿着月白织锦褙子,缠枝莲提花淡蓝襦裙,端庄秀雅。王昂一身素简,月白色对襟罗纱,头戴青玉发冠,清俊非凡。
忽然有人一声尖叫,指向王楚嫣:"我认得! 她是东水门王员外的女儿! 就是那位嫁了状元郎的小娘子! 肯定就是他们喽!"
兴奋的人群瞬即簇拥上来,孩童们欢闹地骑在父亲的肩头上,也要看看状元郎和他的小娘子。
糟了,又要被围观!
王楚嫣花容失色,囫囵吞下嚼了一半的笑靥儿。
王昂镇定地牵住她的手:"各位认错人了,我是这位姑娘的哥哥。"
原来读书人也能睁眼说瞎话?!
王楚嫣羞赧地觑他一眼,摇摇他的手:"哥哥,我们走罢。"
王昂伸出臂膀护着她,从人群里左移右挪,好歹挤了出来,回首时,他们发现桥头上的人群还在眺望议论,有些甚至不甘心地尾随而来!
"继续走。" 王昂牵着这位便宜妹妹,绕过三五条街巷终于甩开了那些人。
王楚嫣抹了抹额头的细汗:"自从我们成亲后,不知被围观了多少次,真累人! 不过既然我享了当状元郎夫人的福,也总得受些罪。" 旋即她打开那包笑靥儿,吃几口美食替自己压惊。
她身上的香气随着湿汗萦出一股更为诱惑的清香,王昂低头凝视她。
王楚嫣发觉果食差不多没了,拿出最后那粒,笑吟吟地递去:"王公子,你也有劳了。"
王昂神情严肃地摇摇头,眸光闪过一丝俏皮:"方才那个称呼合适。"
"欸?" 王楚嫣含羞敛眉,问道,"哥哥么?"
"嗯。" 王昂侧身,唇角愈加扬起.
他们行至汴河,水面漂浮着无数明灯。
"走,我们去买水上浮!" 王楚嫣小孩似的欢快,拉住王昂的袖子。
河畔许多琳琅满目的铺子,有卖各式的水上浮,皆是以黄蜡铸成的凫雁、鸳鸯、龟鱼之类彩画金缕的小灯; 有卖用瓜雕出来的"花瓜"; 有一种像似小村落的"谷板",在木板上覆一层薄土,可以种栗生苗,旁边摆设袖珍的农家田舍与花木等小什物。还有一种叫作"种生"的七夕时令之物,是将菉豆、小豆、小麦置于磁器内,以水浸泡,生芽后,用红蓝丝线将嫩芽束扎起来。
王楚嫣边行边看:"七夕时,我与浅真和若熙最喜欢水上浮,并玩'种生',当然也会在乞巧楼上,一同望月穿针,还会抓小蜘蛛置于盒子内。"
她咯咯地笑着,"不过抓蜘蛛这事儿都是浅真替我们做了,她胆最大,可也喜欢趁机吓唬我们! 然后次日,我们会聚在一起,看各自的蜘蛛结的网,若是圆正,就能'得巧',有趣得很! 可惜,今夜她们都不在。"
王楚嫣思忆往昔,话罢抬头,瞧见身旁那人不苟言笑,这才领悟到自己言语不慎,抬手去牵他的衣袖。
"哥哥。" 她含羞轻唤,"我说错了,今夜有你在呢。"
王昂握住她的手:"下次不许了。"
"嗯。" 王楚嫣轻轻晃了晃牵在一起的手。
稍许,她瞧见有位老妪也在卖"水上浮",就往那个摊前走去,挑了莲花与小鱼灯,瞥见老妪神色疲惫,许是忙着卖完东西好回家,她又拿了一盏大雁灯。
老妪笑着打量他们:"小娘子,这位是你的郎君罢?你俩看似天作之合,应该选鸳鸯灯才对!" 老妪递来两盏鸳鸯灯,旋即又指向一个婴孩玩偶灯,"两位有娃儿么?郎才女貌,理当多生几个! 喏,我这儿还有'化生'灯,有宜子之祥!"
王楚嫣觑了一眼王昂,见他坦然接过各色小灯,抱了一满怀:"婆婆,这些我们都要了。"
"谢谢公子! 谢谢小娘子! 愿你们百年好合,多子多孙!" 老妪连声祝福。
王楚嫣低头娇羞,与夫君行至河畔。俩人点燃水上浮,一盏盏地置于河面,少顷,那六盏灯共同漂了去,彼时河面粼粼,夜空璀璨,天上人间锦绣交辉,融汇成迢迢星河。
王楚嫣侧眸看他:"我们许愿罢。"
旋即她阖眼睛,双手置于胸前,虔诚许愿。
再睁眼时,瞧见王昂笑着凝视她。
"楚楚许了什么愿?"
"明知故问。" 王楚嫣盈盈弯眸,反问,"你呢?"
王昂莞尔扬唇:"定然与你的一样。"
他如画的双眸犹似揽入万千星光,王楚嫣心跳恍惚,闭上眼,朝他凑近。
俩人香软的双唇堪堪触及
"王公子,王娘子,真巧! 你们也在这儿?" 彼时路过两位东水门的邻里,眉开眼笑地对着路人说道,"这位就是当今的状元郎王昂,还有他的王娘子! 我们都是东水门的邻里!"
紧接着周边又是一阵哄然,像看珍奇事物似的纷纷围来。
这回不能再当便宜哥哥了!
王昂朝邻里儒雅回礼,趁人群还未将他们彻底围住,再度牵着王楚嫣寻了个空隙,疾步离去。
俩人逃难似的钻入一条街巷,王楚嫣已是上气不接下气,靠在墙边喘息:"看来装作兄妹也不成了,以后,咱们还是各走各的罢!"
王昂宠溺地看着她,终于没能按捺住,将头垂到王楚嫣的肩侧畅笑一阵。
他极少这般模样,像似捡到糖吃的小娃儿,简单地快乐着。
这时旁处也传来一阵清脆明丽的嬉笑声。
王楚嫣绕过王昂的宽肩,侧头看去。
此处小巷幽坊,一列燕馆歌楼,各家门口摆放着侈靡的七夕节令物品,不少玉肌琼艳的丽人伫立于门前,正在招呼从她们身旁路经的男子。
王楚嫣登时脸一沉。
"怎么走到这儿了,好像是烟花巷?!"
第33章 妓馆 夫君来过此地??
经王楚嫣这么一说, 王昂环顾四周:"难道是录事巷?适才我们从大相国寺那儿经过。"
"夫君来过此地??" 王楚嫣质疑。这人刚到京城不久,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这里正是录事巷,位于大相国寺的南边, 因为歌姬陪酒, 会担劝酒、行监酒令之责, 被称为"录事", 街名源于此。京城遍地烟花柳巷,大相国寺北面的小甜水巷、上清宫、景德寺前的桃花洞、东西鸡儿巷、还有朱雀门外至保康门也有一大片, 皆是著名的风月之地。
王楚嫣迟疑了下,咕哝道:"之前你住国子监那会儿,是不是也晓得状元楼?"
状元楼是朱雀门南城最为名声显赫, 文人最爱光顾的燕馆歌楼,就在王昂曾住的公屋附近。
王昂瞧见她酸楚的小模样,忍不住笑了笑,牵住她的手:"仅是有所耳闻。"
"我们走。" 他用身体护着让王楚嫣走在里面。
俩人默默行走, 却还是引来那些女子的瞩目。
"那位公子好高挑, 生得好俊哦!"
"姐姐别眼红了,人家穿着同色衣裳, 一看就是小夫妻。"
"是呢, 方才俩人站在那里打情骂俏, 我见他们笑了好一阵!"
旁人的议声虽轻, 但在幽静的夜里王楚嫣听得一清二楚, 她羞得抬袖蒙面, 加快步伐。
低头行路时, 忽而,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前方一抹亮丽的郁金色。
"夫人走慢些,你还病着呢, 今日七夕,本应该开心过节的……" 一位女子哽咽道,声音清雉。
"我咽不下这口气! 我对他真心实意,再三忍让……" 另位停下咳了一阵子,低声怒道,"我今天就是要亲眼看看,也好死了这条心!"
声音略耳熟,衣色也曾见过,王楚嫣放缓脚步,微微抬头。
彼时,那位身穿郁金黄的姑娘擦肩而过。
穿看清来人时,王楚嫣大惊失色。
郑姑娘?!
郑雅南似乎察觉目光,转头看来,王楚嫣极想回避,却一时紧张顿了顿,倏然她身子一旋,回神时已被王昂抵在墙边,整个身子偎藏于他宽阔的怀里。
好险。王楚嫣暗自道。
待心静后,她忽又一想,适才幸亏有夫君掩护,他怎就那么心有灵犀?王昂虽然知道刘公子娶了郑姑娘,但好像从未见过郑姑娘?难道在皇宫碰过面?毕竟郑姑娘的父亲负责进贡龙团凤饼。
另一头,郑雅南狐疑地打量他们几眼,没走多远,又回头望来,瞧见这对同色衣裳的人儿还倚在墙边亲密拥抱,她眼里流露出一缕羡慕与妒嫉。
待郑雅南走远,王昂这才挪开身:"走吧。"
"等等。" 王楚嫣心神不安。
如果,适才所见之事是她猜想的那样?
她微微探头遥望。
稍许,有位锦衣华服的公子从一家最奢华的燕馆里走出来,身旁簇拥着三五位美人。
王楚嫣虽然看不清那人的面庞,但望见 ——
远处,郑雅南的身影颤成秋风里的落叶,她踉跄几步,抬手撑墙才稳住正要倾倒的身子,许是咳嗽过激,云鬓也散落了,她的女使环环手忙脚乱地捡着掉在地上的珠钗金簪,随即起身去顺她的背。
毋庸置疑,那位公子就是刘彦,郑姑娘的新婚郎君!
刘公子愣在原地,仅是默默地看着郑姑娘,少顷,郑姑娘咳完后抬头,与刘公子对视片刻,甩了他一巴掌,随即推开围在周边的人,提着郁金长裙往回路跑来。
她墨发垂腰,煞白的脸上泪水纵横,披着一身明耀的金黄掠过沉沉的黑夜,像似一缕高傲的幽魂欲要冲破这层厚重的暗色。
王楚嫣目不忍睹,再度藏到王昂怀里,耳畔闻见路经的郑姑娘啜泣不已,那份幽怨的哭声回旋在寂静的夜空,彼时连王楚嫣的心也被揪痛了。
她忽忆起,郑姑娘婚前笑容嫣然,期冀爱情的美丽模样……
怎会变成这样?!
这一刻,王楚嫣忽觉浑身乏力。
"叔兴,我走不动了。"
她话音刚落,身子便缓缓悬向半空,被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横抱起来。
"我带你回家。" 王昂凝眸看她。
这个男人沉稳如山,心静若水,从骨子里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高贵,亦有着极强而不被外界所撼动的力量。虽然他时而神迷莫测,但平常对待她的一举一动,皆让王楚嫣感受到了诚恳的爱意,令她心里踏实。
或许,真的是自己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
事过许久,王楚嫣还会想起那幕情景,心里为郑姑娘惆怅惋惜。
刘彦一家如今住在城西的府邸,远离东水门,所以关于刘家的消息不多,但自那晚以后,某些传闻不胫而走。
一直传到了王楚嫣的耳里。
最爱听八卦的孙若熙这日来找她,带着刚上市的新鲜螯蟹让侍从拿去灶房,并支走正在给小猫梳毛的合香。
王楚嫣一边埋头理账,一边与孙姑娘闲聊。
孙若熙打量她记录得整齐有序的账簿:\"街旁那家商铺,姐姐真要买下来?"
"已经买了,打算卖各色果子,并在天热时搭配卖饮子,天冷时卖汤水,所以要重新计算食料以及工钱等,还有果子与饮子的售价,看如何能盈利。" 王楚嫣解释道。
孙若熙纳闷:"咱们东水门遍地这类铺子,且都价廉物美,好像不易挣钱,姐姐要怎么做?难不成用状元郎的名声招揽顾客?再说了,这些事儿会忙坏你的!"
王楚嫣写完一份物料单子,抬眸看去:"开始之际,总得捧个声誉,不过经营时还得以东西好为重。蓉姨的二姐儿正想找份工,她人勤快实诚,我们邸店长工已够,招的都是些季节性短工,所以我打算把铺子的经营交给她,我投钱,铺子我占八成,让她占二成,这样也是她自己的店,做事更勤快,利益我与她平分。所以,我只是开店前期会忙些。"
王楚嫣又指着清单:"食料与花样,定然要与别家有所区别,我们选中上乘的,比如冷饮用泉水冰,售价稍微高一些,保证色香味俱全,再用买多送一,还有常客赠礼的方式,价钱高的也可以送货上门,诸如此类,促进售卖。"
"姐姐好有生意经! 我也学一学,以后开茶舍用得到。"
孙若熙又问了具体细节,不久后乏味了。她剥开石榴,灵巧的小手挑出一粒粒鲜红的果籽往自己嘴里送,也拿几粒喂小猫:"雪儿长大不少,真可爱。"
雪儿已有四月大,对事物很新奇,趴在桌上用毛茸茸的小肉爪扒拉着石榴、榅勃和梨等果物。
接着孙若熙开始专心八卦:"我真的发觉,自从刘哥哥回京后,整个人都变了喏!"
王楚嫣收拾桌面上的纸墨,淡然答道:"人长大后经历过一些事,自然有所变化。"
录事巷的偶遇因为涉及郑姑娘的名誉,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亲如姐妹的孙姑娘。
"噫,不只是这样!" 孙若熙凑近身,"刘彦哥哥,他曾经那么一个腼腆温顺的男孩儿,与我们说话都会脸红,可近来有人传言,说他去逛烟花巷了! 惊不惊! 是不是他不满足那事儿?" 她欲言又止,最终说道,"还听说,刘哥哥最相中的那女子,名里有个,嫣字……"
王楚嫣的心被揪了下,沉默不语。
见无人应和,孙若熙自言自语:"你想啊,郑姑娘那么一个骄傲的大家闺秀,茶艺好,长得也美,这事情若是真的,她不被气死才怪呢?! 假如我的郎君这么待我,我肯定抓破他的脸!" 旋即她一手支颐,一手撸着猫儿,叹道,"我好想念倾城哥哥,他何时能回京啊……!"
王楚嫣正色道:"那种闲言碎语,妹妹还是少听为好,流言止于智者。"
"哎呀,我们姐妹不过是道道话儿,你怎么变得如此一本正经?" 孙若熙不解,抬声道,"肯定是状元郎每日给你灌圣贤书,将你整成了三从四德的贤妻良母! 话说,你俩肯定也办夫妻那事儿罢?"
本在眯眼享受抚摸的猫儿被闹醒,嗞溜地跳下桌。
彼时,王昂迈进屋里。
孙若熙惊跳起身,旋即一脸陪笑:"呀,叔兴哥哥今儿这么早回来?" 她抓抓头,露出一口小白牙,"我刚和阿嫣姐姐夸你真厉害,半年就升至六品官,凭这速度,再过两三年,叔兴哥哥岂不就是权倾天下的宰执了?太厉害了!"
王楚嫣脸色亦是阴晴不定,偷瞄王昂:"是啦是啦,若熙妹妹顶崇拜你。"
孙若熙讪然一笑:"我走了,中秋期间我爹娘忙着卖新酒,客人多,我回去帮忙了!" 她提着石榴红裙,迈着小碎步匆匆退去,经过王昂时觑了他一眼,见他神态镇静,暗吁一口气,挥挥手道,"阿嫣,过些日子咱们去看浅真姐姐。"
待人走后,王昂换了身衣裳,穿上一件淡青色家居袍服,似乎未听见方才孙姑娘的那席话,神情自若地坐在桌边。
王楚嫣起身迎去:"我以为你与张公子和李公子喝酒,会晚些回来。"
王昂略显疲乏,回道:"伯纪兄有些事,所以我们小酌两杯就各自回家了。"
他口里的伯纪正是李纲,官职起居郎。
不久前,王昂升职为起居舍人,与李纲同是从六品,共事于中书门下。与此同时,张焘也从秘书省正字升为正八品的著作佐郎。三人虽然有时政见不一,但总体志趣相投,彼此敬重,常处一块儿喝酒聊天。
王楚嫣自然为夫君感到高兴,可当下,她察言观色,发觉王昂眉头微蹙,许是有何不悦?
王昂沉默半晌,抬眸看来:"楚楚的簪花甚好看。"
王楚嫣今日发簪胭脂菊,越发显得妍丽,王昂站起身,抬手将她头上一朵略微斜垂的花儿摆正,朝她凝眸一忽儿,说道:"我想写些字,你陪陪我。"
"好,我这就去备纸笔。"
王楚嫣在书房备好澄心堂纸,徽州李墨,端溪砚,诸葛笔,又山水屏帏旁燃上香炉。
她罗裙簪花,为他红袖添香,本是一桩极美的事,但彼时她心怀忧思。
王昂揾墨提笔,于纸上写道:
贤愚千载知谁是,满眼蓬蒿共一丘。
墨迹一气呵成,下笔如刀刻,浑厚遒劲,似乎带着隐忍的愤怒。
王昂缓缓说道:"生死无常,终归黄土……" 停顿稍许,他搁下笔,"这是黄庭坚的一句清明诗,他编写神宗实录,也任过著作佐郎,起居一职,但因在修实录时直言某些事情,被人指责诬蔑君主,遭至贬官,更因为陷入变法而引发的元祐党争,黄庭坚一生多难,不过他铮铮傲骨,令人叹服,只可惜这世间,正人君子未必最有出路。"
王楚嫣听得一知半解,心里明白定是发生了甚么事,王昂才会说出这番话,但见他凝视虚空的眸光冰寒,王楚嫣小心近身,探问道:"夫君若有甚么心事,不妨与我说说?我虽不懂朝堂之事,但能倾听你……"
王昂倏尔打断她:"朝堂之事,楚楚莫要过问。此外,莫与我这边的任何人亲近,还有嘉王殿下,你绝不能靠近他! 他送你的那块玉,千万藏好了,明白么?"
他的语气清冷威严,王楚嫣心下一凛,喏道:"楚楚知道了。".
过了些时日,嘉王赵楷被今上封为郓王,王昂受邀去他府上。
第34章 郓王 如一只他自己笔下的丽鸟,被囚禁……
政和八年闰九月, 嘉王赵楷被封为郓王,居于郓王府。
皇子们的府邸建在皇宫以北的景龙门外,诸王所居之中, 徽宗赐予赵楷的郓王府最为宽敞华美, 修建时, 当朝重臣童贯与王黼等人也出力不少。
九月重阳, 正值赏菊佳期,郓王府的庭院缤纷锦簇, 遍地是粉红色的桃花菊、白色檀心的木香菊、黄白色花蕊的万龄菊、黄色浑圆的金铃菊、纯白大朵的喜容菊。
郓王与今上一样喜好筵席,王昂委婉推辞了之前的聚宴,因为那回参加者皆是服紫三品以上的重臣, 他一个从八品的校书郎,身份差距甚大,不合时宜。听闻那次宴会官家也在,但太子称病没有前来, 众人纵酒歌舞之余, 还玩过一场蹴鞠,高俅高太尉表演了拿手的"鸳鸯拐"。
此番赵楷又邀王昂来府, 前不久, 王昂官拜从六品的起居舍人, 因为赵楷觉得他在秘书省做个校书郎实为大材小用, 故让现任尚书左丞的王黼举荐。
王昂领命前来, 跟随侍从路经富丽堂皇的大殿, 望见不远处一位内侍跪地咚咚磕头, 哭求道:"太子殿下请息怒,太子殿下请息怒!"
太子赵桓面色暗沉,大步流星, 丝毫不停顿。
须臾,郓王赵楷追了过来:"皇兄请留步,方才真的是误会!"
王昂退至一旁,躬身致礼。
太子赵桓瞥见他,倏尔顿住脚步,打量道:"状元郎王昂?"
接着他唇角挽出一个寓意深长的笑意,哼了一声,冷冰冰地说道:"三弟真厉害,童太尉,郑太宰,王尚书,梁大内侍,哪个不是三弟的座上客?如今连新官也招呼?" 太子赵桓冷峻地盯着王昂,话却是对赵楷所说,"哦,对了,三弟才是状元郎,自古第一位皇子状元,父皇欢喜得将此事载入史册,我怎就忘了?呵呵。"
郓王楷赶至,惶恐致歉:"皇兄,方才琉璃酒器一事,我仅是脱口而出,如有冒犯之处,恳请皇兄原谅!"
太子侧目而视,神情凛若冰霜:"我哪敢质疑三弟?父皇为你搭建的飞桥即将修成,往后你与他更能亲密往来,我才是一直战战兢兢,唯恐对皇弟有所冒犯。"
"我怎敢?! 太子殿下言重了。" 郓王楷生怕他真的动怒,臣服低首。
赵桓比赵楷年长一岁,作为长子,赵桓已在三年前被立为皇太子。
只不过,徽宗偏爱才华横溢的三子赵楷,如今赵楷年满十八,徽宗才舍得让他迁到外第,并特许他自由出入禁宫,不限朝暮,甚至搭建飞桥,一座连接郓王府与皇宫的悬空长廊,为了方便俩人的来往。
更别提徽宗为赵楷屡次破例: 按典制,皇子不兼师傅官,然而赵楷十五岁时官拜太傅; 宗室不领职事,赵楷却成为提举皇城司。当赵楷还是嘉王时,就已食邑一万二千七百户,食实封四千户,隽望川流。今年科举,赵楷匿名殿试,竟然唱名第一,徽宗更是龙颜大悦。
对于这些,太子积怨许久,怒而不敢言。
太子又瞥向王昂,拿他出气道:"状元郎定然也十分爱好书画诸类?小心玩物丧志,不务正事,成为阿谀谄佞之徒!"
王昂看在眼里,沉静回道:"书画能够陶冶情操,清心养性,但诚如太子殿下所明示,过之则会丧志,久闻太子殿下严谨自律,不迩声色,还在东宫倡导恭俭之德,令人可敬可佩。"
太子赵桓见他不但没有卑躬屈膝地害怕,且答得看似真诚,颇合心意,不免吃惊,"你且好自为之!" 太子轻哼一声,甩袖离去。
待人走后,郓王艴然不悅,沉默片刻,对王昂说道:"随我来。" 走经那位还跪在地上抹泪发抖的内侍时,郓王愠怒下令,"将他拖下去杖刑二十!"
内侍惊恐哭求,王昂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跟随郓王楷来到书房.
屋内香雾萦绕,气味蕴藉丰美,是最上品的海南沉水香。
赵楷箭步行去,重重地推开窗,长吁一口:"你先坐会儿,用些茶水点心,待我消消气。"
宫女端来茶点,云纹鎏金银盘盛着粉面蒸糕,掺了果仁譬如栗黄、银杏、松子肉之类,蒸糕还有用粉面做成的狮子蛮王,称之"狮蛮",乃重阳节令食物。
王昂站在赵楷身旁,俩人皆穿白襕,宫女忍不住对他们多有打量。
赵楷本就生得极为俊美,十八岁的少年五官还未硬朗,双唇红润像似涂了胭脂,浑身青春洋溢,而王昂有着成熟男性之美,清隽高挺,宽肩窄腰,站在郓王楷的身旁,有一种守护之感。
"都退下,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搅!"
赵楷喝退宫女后,朝着窗外的花园静观良久,继而执笔蘸墨,继续描绘那副未完成的鸟戏菊花图。
王昂走去坐于一旁,静观默察。
渐渐地,赵楷紧抿的唇角开始往上扬,待恶气散去后,夕阳柔光映上他的侧颜,又像是曾经那位气定神闲的仙家少年。
半响后,他搁下笔,转身看向王昂,拂展广袖邀道:"叔兴兄,可否过来品鉴下?其他人习惯奉迎我,总说好,甚好,我要听你说实话。"
朝臣皆知,赵楷嗜画,尤善花鸟,他亦爱收藏,徽宗经常御赐他珍贵的书画,因此赵楷王府的藏画数以千计。
王昂起身谦恭:"臣书画一般,但恭敬不如从命。"
继而他走近观画,稍加斟酌,如实说道:"这副画,构图巧妙,笔墨十分细致,鸟儿的翎毛刻画入微,颇富质感,相比之,适才殿下绘的几处墨花,似乎就显得用墨稍粗,略欠生动?"
赵楷俯身定睛,星眸掠过一抹黯淡。
王昂不露声色地看了看他:"许是因为刚才之事,郓王殿下略微燥恼?"
"你所言极是。" 赵楷边说边将那幅画揉成一团扔了去,再次现出愤慨之情,"玩物丧志?他分明是在暗讽我!"
王昂眸光沉定,唇边浮现一道若有若无的笑意,安慰道:"殿下金榜题名,乃真才实学,不必因为他人所言而困惑。此外,殿下性情亲和,兴趣广泛,所以亲近你的人自然有许多。" 随即他极有分寸地补充道,"当然,太子殿下亦有他的好。"
"是,方才你对皇兄的所言属实。" 赵楷压制怒火,苦笑道,"他的性情与我和父皇大不一样,他不好书画,不恋声色,父皇崇道抑佛,他也不甚赞同,父皇制礼作乐,丰亨豫大,他却提倡恭俭,当然就与父皇有所不和。而我与父皇趣尚一同,皆爱书画,爱精美之物。"
赵楷沉沉一叹,邀王昂坐下喝酒:"这是清风楼的自酿酒,玉髓,我记得你很喜欢,今日让他们送来的。"
王昂略吃惊:"多谢殿下的心意。"
赵楷喝了几杯闷酒,说道:"方才皇兄来访,内侍呈上王黼新送的琉璃杯,我用之盛酒水,无意中说及皇兄曾经砸碎蔡京送他的琉璃器皿,还骂蔡相公想让他玩物丧志,以致于其他大臣都不敢送他精美的玩物…… 我不过是调侃,让皇兄莫要太过拘谨,谁知,他却勃然大怒……"
赵楷缓缓阖目,微醺的面庞泛出桃花般淡粉色,恬静时的面容更趋完美,然而这股青春气息隐隐交织着几缕茫然与脆弱。
"若我不是皇子,说不定就会归隐山野,每日吟诗作画,抚琴听曲,或者做个悠闲王爷也罢……"
"可是我被牵制住了…… 蔡京和尚书右丞范致虚维护皇兄,然而王黼与童贯,蔡攸等人关系密切,并时常亲近我…… 朝堂甚至传言,说父皇想废皇兄,改立我为太子,因此越发令我们兄弟心生嫌隙……"
"你应该也有所听闻,蔡京与王黼曾经交好,如今对立。蔡京与童贯也曾交好,如今不和。蔡京与郑居中郑太宰亦是矛盾颇深,蔡京与其长子蔡攸到了父子反目的地步。自古朝堂多纷争,皆因利益分分合合,他们以为我看不透这些?" 赵楷意味深长地冷笑,"事实上,我与皇兄都成了这些重臣争权的棋子。"
这个润玉般的仙家少年,生于皇宫,受尽世人羡慕,却也如一只他自己笔下的丽鸟,被囚禁在华美的画面里。似乎从他出生起,就被暗流涌动的众多势力给牢牢牵扯住了,无法自由选择自己的命运。
王昂沉默聆听,淡定的面容现出一丝恻然之情,旋即隐了去,眸光寒若利剑:"可惜如今,郓王殿下已是进退两难。"
赵楷揉着眉心,缓缓睁眼:"我知道皇兄对我隐忍已久,方才他大做文章,说我收拢人心,与大臣们暗通款曲,他是忌惮我……" 赵楷顿了顿,轻笑道,"撼东宫!"
随即赵楷看向王昂,压低声音,耐人寻味地说道:"所有人中,我最信任你,你怎么看待此事?"
王昂凝视赵楷那双漂亮的明眸,勾起唇角:"这要看郓王殿下,你的意愿是?"
第35章 圆房 楚楚妒嫉什么?
这阵子傍晚时分, 王楚嫣会将自己精心打扮了,翘首盼着王昂归家。自从拜望郓王府后,近来他看似心情不错, 时而微微笑着, 露出那对迷死人的梨涡, 并且, 夜间他不再总是独自关在书房里。
彼时王楚嫣坐在窗前抚琴,小盘髻簪三色菊花, 飞霞妆,点半唇,身着生色花青罗褙子。
王昂正执笔为她作画。
一曲弹罢, 王楚嫣盈盈浅笑,起身想去看看。
"别动,还未画完。" 王昂抬手示意。
"这么慢?已经两个晚上了。" 王楚嫣诧异。
"楚楚着急了?" 王昂抬眸,每次他会看她许久, 光顾着欣赏, 落笔慢了。
王楚嫣略微忸怩:"我就是想看看,在你的眼里, 笔下, 我究竟是甚样子?"
王昂扬起唇边的小梨涡:"最多再半个时辰, 你若闲着, 可以说说话。"
王楚嫣寻思片刻, 说起不久前投钱商铺, 把如何经营大致解释一通。
"嗯, 好。" 王昂漫不经心地答道。
"你总说嗯,好。" 王楚嫣微嗔,又问, "经商前两三年必有投入,之后才会慢慢见效,而且不一定赚,我是用你的俸禄投的,假若日后亏钱,夫君不会怪我罢?"
"不会。" 王昂惜字如金。
这人对钱没甚兴趣,每次几乎同样的反应,于是王楚嫣不再与他讨论这个话题,余下自己定夺。夫君目前从六品,上交的俸禄比做校书郎时多了两三倍,她就用一部分理家,一部投商。此外,修缮阿爹这座府邸也花了许多钱,她是从自己的嫁妆里拨出经费。
少顷,王楚嫣想起不久前郓王的忽现,不好打听朝堂的人事,但思及往事,感慨道:"当初,刚见到隐名埋姓的郓王时,我就知他来历不凡,但完全没料到他的真实身份,且年仅十七竟能中得榜首,夫君二十九岁金榜题名。"
王昂顿住笔,抬眸看去:"楚楚嫌我老?"
"怎么会,我不是那意思!" 王楚嫣连忙摆手。
"别动。" 王昂佯作板脸,暗笑。
王楚嫣理了理衣袖,坐回方才的姿势,静默一会儿,又莞尔笑道:"还有一事挺逗的,曾经,你回邸店寻他读书论道时,我略有妒嫉。"
王昂微微蹙眉:"楚楚妒嫉什么?"
"那时我以为……" 王楚嫣踌躇了下,见王昂盯着她看,话也不好收回去了,坦白道,"我曾经猜疑,或许,可能你好男风。"
"我,好男风?" 王昂心头一震,眼皮直跳。
王楚嫣见他神情五味陈杂,避开他的目光:"那时的你十分清冷,对女子从不多瞧一眼,待我亦是疏离淡漠,若即若离,然而在你遇见那些才子时,双眸闪亮,热情主动……"
糟了,越描越黑。
王楚嫣坐立不安,瞟向对面那个似乎发愣的人。
王昂将她的话反复咀嚼,半响后,轻嗔一句:"真是傻丫头!"
王楚嫣垂首讪然:"人家才不傻呢,只不过,比较能忍耐罢了。" 她又觑那人一眼,既然将话说开了,便鼓起勇气再说几句,"自我们成亲以来,还没,那什么呢…… 我怎能不胡思乱想……?"
她双手搁在自己的腿上,揪着淡蓝旋裙,十二分的心慌慌。
少顷,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一双乌靴迈进。
王楚嫣抬头看去,还没来得及凝眸,就已被那人牵住手且轻轻一拉,旋即被横抱起来,移向那席色泽如火的红罗帐幔。
下一瞬,她就被他轻置于文彩鸳鸯锦被之上。
王楚嫣的心快跳出嗓子眼:"叔兴?"
又是那么猝不及防。
她预感到即将发生什么,她亦憧憬了许久,却,身体被羞怯之感紧紧地固住,像一只美丽的布偶似的无法自主移动。
王昂坐在床边,顺着袖口摸向她玉润光滑的手臂,随之他的热吻落在她的柔唇上,他久久品尝萦绕于舌尖的芳香清甜,纵然是瑶池的琼浆玉露亦不过如此。
他曾经多番浅尝辄止,意犹未尽,却在关键时刻蓦然停下。
彼时他颤手解开王楚嫣的衣裳,"楚楚。"
花烛之下,王楚嫣潋滟的眸光盛满了他的身影,倏然,她温柔嫣笑,幸福含羞的模样一瞬击溃那人的意志,让他抛开所有的理智,抛开一切的瞻前顾后,抛开心底不可告知的秘密……
月光旖旎,清香氛氲,靡靡夜色似荼蘼花开。
……
第36章 天宁 说到年龄,官家贵庚?
自从不久前金风逢玉露, 红鸾戏春花,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稳得八风不动的状元郎将晨练也给耽误了!
还未拂晓,王楚嫣察觉额前有人落下柔吻, 她嘤咛一声, 旋即, 那人的唇瓣似乎离开了, 她又嘤嘤两声唤他回来,稍许感触自己的双唇被久久地覆住, 这般旖旎的温暖令她十分安心,一度又迷蒙地沉入梦乡。
直到日交五更,木鱼声响了好一阵子后, 王楚嫣才缓醒过来。
近几日,她略感体倦肢乏,腰膝酸软,她起身挽着如绸的墨发, 披上一件绣花青罗褙子, 秀雅的面容带着不多见的柔媚之美,眸光亦是顾盼生辉, 似一汪春水潋滟。
"叔兴?"
她玉音婉转, 四下望去, 发现夫君已经离去。
即将十月十, 天宁节, 官家的生辰, 故而文武百官忙碌准备。
前一月, 皇宫教坊就开始召集诸歌妓阅乐。十月初,禁中还派出祭祀的车马,去到道院以及西京河南府祭祀皇陵。到了初八至十日, 枢密院会率领修武郎以上的武官,尚书省宰执率宣教郎以上文官,去往相国寺祝圣斋筵,随后再赴尚书省都厅接受官家赐宴,出行场面华美盛大。
彼时,汴京还来了许多辽国、高丽、西夏等使者,将在天宁节向徽宗朝拜祝寿。
繁华的京城愈加喜庆热闹.
此间气候霜降,寒意渐深。
王楚嫣穿上厚实些的褙子去邸店打理,与老爹及徐管事等人商计过冬需备的暖炉炭,并办置酒作暖炉会诸事。
汴梁有二十多个官营的煤炭场,京都百万家都会用到石炭,虽然城内石炭较普及,却也是不少的花销。如今邸店人满为患,石炭需求大增,这事商议了好些天,精打细算的王员外在女儿的劝导之下,最终同意准备比往年更多的预算。
事后,他神秘兮兮地拉着王楚嫣,红脸支吾道:"我思来想去,张家那位小娘子,挺不错。"
张娘子二十又五,因为教书的夫君病逝当了寡妇,守孝三四年后,如今想再寻个好人家托付终身。听闻她容貌秀丽,温柔贤惠,做果子饮子的手艺很不错,就是家境不怎么富裕,并且张娘子还无子嗣,许是因为夫君体质虚弱。
可缘何财迷爹爹看中她?
王楚嫣略吃惊:"爹爹是怎么打算的?"
王员外面色羞尬,对女儿袒露心扉:"黄花大闺女好是好,不过,人家愿意嫁我,或许只是看中了你爹的钱?你知道阿爹也颇重视夫妻情义,至于媒婆介绍的另几位孀妇,钱倒是不必操心,但她们年过三十,皆有孩子,嫣儿你也不愿别人家的娃儿往后与你争家财罢?"
王楚嫣暗自忍笑,果然老爹精明的本性不变。
王员外扬了扬眉,忽而目光炯炯,捋须又道:"此外,你爹我还算老当益壮,肯定是自己那什么,呵呵,更合适! 现在咱们王家人丁单薄,也可为你添几位亲弟妹!"
闻言,王楚嫣哭笑不得,打趣道:"爹爹的话里尽是你啊你的,好似你成亲是为了我?生子亦是为了我?"
前阵子她发现老爹偷偷服用一种黑色药丸,问起时,老爹说是赵太丞给的养生丸,还问要不要给她的状元郎也来两瓶?
噗嗤,王楚嫣捂唇,这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了。
她的夫君才不需要呢!
被女儿看穿心思,王员外憨然笑道:"我的乖女儿,你怎的与孙家二姑娘那般牙尖嘴利了?我再琢磨琢磨,明年年初若还中意的话,就寻媒人去向张娘子提亲,在此之前,你也该替阿爹出谋划策啊!"
王楚嫣点头应道:"哪日我去会会那位张娘子,她叫什么名?"
王员外眯眼扬唇:"她叫张巧金,唤着也挺吉利招财,金金,金儿。"
王楚嫣的嘴角抽了抽。
王员外登时舒怀,又开始揪着王楚嫣问东问西,打探她夫妻俩的私事。
这时,孙家两个孩子跑来邸店,王员外瞧见别人家闹腾的娃儿就头疼,缄口离去。王楚嫣吁了口气,正好逃脱老爹的盘问,却被刚进门的小孩给缠上了。
孙明与孙耀一左一右抱住她。
"阿嫣姐姐,状元郎哥哥何时回来?"
"我们等他讲讲官家的寿宴,想听小儿队的表演!"
"刚才御街那儿经过好多骑马的小姐姐,头戴花冠,美若天仙!"
"我们也挤去给她们送了礼物喏!\"
王楚嫣早有听闻,官家寿宴时,宰执、亲王、宗室、百官入内上寿,集英殿山楼上,教坊乐人会效仿百禽和鸣,宫内宛若鸾凤翔集,随后众者唱引曰"绥御酒"。接下来,官家会行九轮御酒,期间歌舞不断,孙明与孙耀口中的小儿队,既是官家行第五盏御酒时,教坊挑选出的二百余位十二三岁的男孩,在殿前表演歌舞。
当官家行第七盏御酒时,四百余位女童队入场演出,皆是从左右两军里精挑细选的正值妙龄,姿色容艳的女孩儿。这些小姑娘头戴花冠,或花脚幞头,身穿红黄销金锦衣,庆宴之后,会从大内西面的右掖门而出,每年路边观者如堵,今年也不列外。
王楚嫣眨了眨眼,笑吟吟地看向孙家俩小儿,逗道:"阿明阿耀偏心眼,怎么就不见你们送我礼物呢?\"
有时她也略烦这俩娃儿,以前每次他们来玩,她拿果子饮子好生招待,可小家伙们娇生惯养,总嫌邸店的食物不如自己酒楼的好吃。如今王楚嫣嫁了状元郎,在他们眼里变得尊贵无比,会使了劲儿地讨好她。
"阿嫣姐姐想要什么,尽管说就是了!"
"嗯嗯,我们这就给姐姐捶背捏腿!"
人小鬼大,忒机灵。
被他们摸得痒,王楚嫣咯咯笑着躲开身。
彼时孙若熙一脚跨进门,河东狮吼道:"两位小祖宗能不能跑得慢些?累死我啦!"
她气喘吁吁地走来,抬手戳向他们的小脑袋,嗔道:"就你们! 一路上满嘴满脑子的小姐姐,小娘子,这个也要娶,那个也要娶,读得哪门子的圣贤书?日后能进士及第才怪呢!"
"哎呦哎呦!" 小娃们一边叫唤一边抱头逃窜,躲往王楚嫣的身后,朝自己的亲姐姐扮鬼脸。
王楚嫣忍俊不禁,孙姑娘教训弟弟们时底气十足。
孙若熙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捏着自己的腿:"方才那些女孩儿出来游街时,围观的少年们都似得了失心疯,推推攘攘,挤作一团,让人想起榜下捉婿时的混乱场景!"
王楚嫣浅笑:"进士唱名是京城女子的欢庆日,天宁节轮到男子们喜悦一番。"
孙若熙不悦:"我们女人吃亏了,金榜三年一次,天宁节可是年年有!"
孙姑娘思及自己的年龄,面带愁容:"阿嫣你看看,男子们就喜欢年轻姑娘,为何我们女子不怎么介意他们的年龄?"
王楚嫣笑道:"倒也是,比如我那位,将近而立之年,出门依旧频频吸引女子们的瞩目,看得我也妒嫉,果真男人老来俏!" 更老来俏的还有那位自以为老当益壮的阿爹。
孙若熙歪着脑袋,忽生疑问:"说到年龄,官家贵庚?"
"这个,我也不晓得。" 从王楚嫣记事起,当朝皇上已是徽宗.
徽宗赵佶登基迄今十八年,当下政和八年,他三十又七,正当壮年。
年轻时徽宗英俊倜傥,如今亦是眉清目秀,眼带桃花,面庞温润,十足的文士优雅。当初哲宗赵煦在二十五岁英年病逝,因为没有子嗣,向太后(神宗的皇后)只好在神宗赵顼的孩子里挑选,最后支持端王赵佶继位,出于权谋衡制,或许也有私心,毕竟赵佶长相好,亦乖巧伶俐。
徽宗如今已有二十六位皇子,二十九位帝姬,虽然不乏早夭者,还算子嗣兴旺。
今日,太子赵桓与郓王赵楷都很为徽宗长面子。
两位皆是十八九岁的俊美少年郎,穿戴精美的冕冠冕服,愈加气度尊贵,受到外国使臣多番夸赞,徽宗听后喜不自胜,当场赏赐诸国使臣金银宝物。
彼时宫内,九轮御酒且歌舞尽兴之后,文武百官头戴御赐簪花,皆是笑容满面,醉意微醺,彼此客套闲聊。
郓王赵楷正与几位大臣有说有笑,其中有王黼、童贯、蔡京长子蔡攸宣和殿大学士,还有官家宠爱的金门羽客,神霄宫道士林灵素。
另一边,太子赵桓素来谨言慎行,与蔡京等人聊话,时而瞥一眼郓王。
今日官家感觉头疼乏累,提前结束庆筵,亲王与百官陆续离开集英殿。
王昂与张焘,李纲同行,闻见其他人对寿宴的称赞,并夸高太尉的精彩排演,高俅如今是殿前都指挥使,此乃禁军的最高官职,也负责搞些节庆时的演习,歌舞吹打,花拳绣腿式的武术杂耍,颇得徽宗的欢喜。
诸多夸赞中,夹杂着某些附耳低言。
"没想到林道长今日也在。"
"听说他为了讨官家欢心,在神霄宫将郓王殿下奉为长生帝君?"
"郓王殿下担得起仙君之名! 你们看他俊美非凡,自持仙气。"
"欸,你说这话将太子殿下置于何处?听说有一回,林道长与太子殿下撞路时,竟敢不让道,简直是恃宠而骄!"
"确实过分了! 不过讨好郓王殿下的,也不止他一人。"
张焘闻见这些窃窃私语,走远后,悄声道:"今日我总算感受到了,传闻朝堂有拥护太子,及郓王两派,并非全是捕风捉影。如今蔡相公年逾七十,而王相公正值四十,说不定会成为第一宰执?他那么亲近郓王,到时会不会……"
"子公,这事乱说不得!" 李纲打断他,攒眉道,"无论如何,维护太子乃天经地义!"
王昂看向秉直且遵守法度的李纲,眸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色。
远处出现林道士的身影,他道袍着身,步伐悠然潇洒,盛气十足。
"快看,林道长出来了! 后面好像是太子殿下?"
"这回看他让不让路?"
"郓王也出来了!"
好事者窃窃私议。
李纲剑眉怒目,甩袖道:"这个道士今日若敢作妖,我必为太子血书进言!" 李纲迈开步子,前去避免林灵素万一再次阻道。
王昂踌躇须臾,抬手拦住他:"伯纪兄,让我来。"
话罢,王昂疾步走去。
第37章 太子 状元郎可真敢哪,今日是怎么了?……
王昂往太子赵桓的方向走去。
东宫有些流言, 说太子因为不太受今上宠爱,并自母亲王皇后去世后,经常噩梦惊醒, 会发怒, 会幽咽, 后来好些了, 可时而还会怔怔地看着悠游的鱼儿,就那么纹丝不动地坐个大半天, 世事不关心,让人难以琢磨。事实上,太子对皇宫人事深怀兢畏, 活得小心谨慎。
这位十九岁的少年也生得极好看,继承了今上的眉清目秀,粉面朱唇,与皇弟郓王赵楷五官相似, 惟独气质不同。
郓王明眸流盼, 神采奕奕,唇边总噙着一缕温暖且调皮的笑意, 然而太子面相有些阴郁, 连走路时也略微低头。
王昂一边暗自打量太子, 与林道士擦肩而过时, 低语忠告:"道长小心, 许多人看着, 莫给郓王殿下惹是非。"
趾高气昂的林灵素惊愣了下, 顿失几分神气,回头望了一眼后方的太子,还有正从远处行来的郓王, 思忖须臾,旋即拐弯走往别处。
王昂候在旁道。
他微微低头,皂帽上的簪花是官家御赐的粉色木芙蓉,衬着他略微桃红的双颊,长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道阴影,更使得他鼻梁高挺,面庞俊美。
"太子殿下。" 王昂朝路过的太子躬身作揖。
太子赵桓早注意到他了,放缓脚步,朝他斜睨一忽儿,漠然离去。彼时太子朱红蟒袍,头带冕冠,挺胸抬头时颇有君主威严。
随后跟来的李纲与张焘也恭立在几步之远。
"太子殿下。"
太子赵桓见到李纲时,倏然神色柔和,走到他面前,扬起好看的唇瓣微微笑道:"李伯纪,听闻你熟知资治通鉴,我有些疑惑,闲时想向你请教。"
李纲没有料到太子直呼他的字,实为意外,激动之情跃然于颜:"臣怎敢指点太子殿下,如能为殿下效劳,臣必当尽心尽力!"
太子颌首,沉郁的眸光现出光华:"甚好,你若有空,过会儿可来我府邸一聚。"
"臣遵命。" 李纲朝太子深深作揖。
太子又看向张焘:"如果我没记错,你是新科探花?有空也可一道来。"
张焘亦是惊讶,忙拜谢。
周边不少朝臣都在暗中观察,太子不好多逗留,在侍从的陪同下离去。
李纲凝视太子的背影,片刻后,回神走向王昂:"多谢叔兴兄,方才我险些急躁,若是与林道士起冲突的话,反而会让太子在众目之下有失颜面…… "
"我未做甚么。" 王昂微衔笑意,拍了拍李纲的肩膀,"你我之间,不必言谢,你们且去准备下。"
王昂与他们辞别,随之望向远去的太子,眸光隐约一股意味深长的笑意。
几年前,太子家令杨冯被处死一事,令东宫大为惊震。当时是因为内侍大臣杨戬上奏,说杨冯为太子四处游说,徽宗听闻震怒,处死了杨冯。去年十月,太子赵桓喜得一子,徽宗大悦,欲封长皇孙赵谌为崇国公,王黼却进言反对,故意弱化太子的权势。如今东宫人心惶惶,除了那位太子舍人耿南仲,还有今上宠信的重臣李邦彦,可以辅佐太子的能者也不多了。
彼时郓王赵楷路经,在王昂身边顿住脚步。
"郓王殿下。" 王昂察觉赵楷的不悦。
因为后头跟了好些位大臣,赵楷不好对他说什么,用眼神示意了下,大步走开,随行的王黼瞪了王昂一眼,旋即紧跟郓王而去。
"精彩,真是精彩。"
彼时有人轻轻抚掌,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蔡京,蔡太师。
适才就在旁处观察的蔡京靠近,饶有兴致地看向王昂:"状元郎可真敢哪,今日是怎么了?平时你见到老夫,也总远远地绕道而行。"
蔡京年逾七十,难免有些老态龙钟,但言行举止贵气儒雅,风姿犹存。年轻时这位可是相当著名的美男子,一双凤目生得无比漂亮,双眉秀长,懂面相的都知道,眉长过眼,福禄无边。仕途上,蔡京几番大起大落,终又站于风光无限的巅峰,实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王昂恭敬作揖:"蔡相公气场磅礴,下官不敢接近。" 随即他抬起那副淳美的面庞,眨了眨修长深邃的眼睛,彷佛不堪与蔡京直视。
蔡京似笑非笑地凝视他,低声道:"志向远大,是好事,不过莫要选错方向。"
蔡太师从来不是个寻常人,据说他年轻时能够目不转睛地盯看正午的太阳,心志坚如磐石,明察秋毫,如今虽然人老眼花,心里依旧明亮敏锐。
王昂垂眸,掩住目光之中那道森寒的笑意:"下官不明蔡相公所意,蔡相公实在高看在下了。" 语调听来颇为吃惊。
"有趣。\" 蔡京抿出一个阴笑,耳语道,"老夫有所耳闻,倒是要看看,所谓的日久见人心。"
待蔡京走远,王昂缓缓抬起冰寒的双眸,清俊的面容露出阴鸷的笑.
筵席后,王昂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往通宵热闹的桑家瓦子,走入附近酒楼。
再出来时,他已摘去官帽,戴一顶软布头巾,外披黑色氅衣,步行去往甜水巷。那里是京城著名的风月之地,聚集三教九流,分外杂乱,很容易隐没于人海之中。
彼时淡月疏星,他低头绕过众多燕馆歌楼,最后拐入一条小巷,环顾无人,轻轻叩响一扇木门,带着有规律的节奏。
少顷,门开了。
王昂疾步迈入,旋即掩门。
陆离的火烛光影将他们的面容照得阴暗不定,扑簌迷离。
王昂与他凝视片刻,这个少年正是他的书童花玖。
"公子……" 花玖紧紧拥住他,讶道,"你怎么来了?"
王昂冷峻的面庞现出浓烈的阴郁:"阿玖还好么?"
"挺好,成天念书,阿玖长进不少呢!" 花玖在他温热的怀里流连许久,慢慢地抽出身,"公子先坐会儿,我去备茶。"
王昂拉住他:"不用,你坐着,陪我说会儿话。"
"那我先收拾收拾。" 花玖赶忙将本就干净的屋子又收拾了下,还将墙角的床被也整了整。
屋子很小,十来步就能绕个圈,不过干净得一尘不染。
"地方小的好处,收拾快。" 花玖坐回桌旁,挽唇微笑,双手托腮看向王昂,似乎还是曾经那个爱笑的花玖,只是在跃动的烛光之下,那份纯真的快乐显得朦胧恍惚。
这一刻,王昂抬袖掩面:"是我对不起阿玖,让你独自一人躲在京城。"
花玖惊惶:"公子别这么说,看着你难受,阿玖伤心……" 花玖抿紧嘴唇,眼见王昂轻微颤动的双肩,他也潸然泪下,随之蹲到王昂身旁将头枕在他的腿上,"确实,阿玖想念公子,想念王娘子,想念曾经的一切…… 阿玖想与公子继续朝夕相伴,看公子读书写字,听公子吟诗抚琴,谈天说地…… 公子,阿玖想你……!"
王昂泪濡于睫,一遍又一遍地摸着他的头:"阿玖哭罢,哭出来会舒服些…… 再有两三年,待我达成某些目标,阿玖就可以尽情地,去过想过的生活…… 只是如今,再忍忍,因为除你之外,我不信任任何人。"
花玖压抑哭声,使劲摇了摇头:"两三年算什么…… 曾经,阿玖失去双亲,舅舅对我当作牛马使唤,饭也有一顿没一顿的,阿玖受不住凌辱,出逃后沦落街头,险些自寻短见,是公子收留了我…… 从此阿玖衣食无忧,还能读书念字,公子总是温柔待我…… 所以,忍耐个两三年算什么,一辈子也可以,阿玖的命是公子的!"
王昂眼眶湿红:"阿玖记着,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你喜欢读书,且有天赋,三五年后,也要尝试科举,这是你曾经的理想,为社稷为民生。" 顿了顿,他正色道,"我说的这些,记住了么?"
"嗯,阿玖记住了。" 花玖泪水涟涟地抬起头。
今晚花玖在家就穿着文士白襦,发簪碧玉,清秀儒雅,刚及十五岁,已然是位束发的少年,他喜欢读书,想像自家公子那样进士及第,金榜题名。
痛诉后,花玖的情绪逐渐缓和,抹泪起身:"今晚公子难得来家,多坐会儿,我去烧水沏茶。"
王昂亦站起身,定睛看他:"几月不见,阿玖又长高了,如今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多吃些好的,每月的花销够用么?"
一年前,小花玖才高至他的胸口,现在快到他的肩膀了。
花玖挺直身子,笑了笑:"公子放心,钱足够了,还有盈余呢,我现在每天吃得忒多,感觉是饿死鬼投胎来的。"
就当花玖去到旁边烧水时,王昂走去桌旁的书柜,里面大部分古籍是他给的,整理得十分妥当,其旁放置两只鎏金银香球,书柜旁边挂着一副汴京民俗画,王昂认得这些,都是王楚嫣曾经送的。
花玖端来茶点,被泪水洗过的双眸尤为晶亮:"睹物思人,每当我看见这些,就会想起你们。" 随即他指着茶盅,"这两只建窑黑釉兔毫茶盏,也是王娘子送的,茶也是。公子,王娘子一切安好?"
王昂喟然而叹:"她时常惦记你,每回我只能说谎掩饰,敷衍了事。"
王昂与花玖聊话一番,继而神色冷峻地说道:"阿玖,之前我说过,只需要你帮忙做三件事。第一件,快到时候了,你千万小心,附近的道路熟悉了么?"
花玖应诺,凑近耳畔:"已经十分熟悉,公子尽管吩咐,需要我做什么?"
第38章 联金 叔兴…… 你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三日后, 郓王府。
赵楷站在香雾萦绕的屏风旁边作画,其上有两只漂亮的丽鸟,一只站在仅余几朵残花的枝头上, 一只立于嶙峋的石头, 两只丽鸟遥遥相望, 地面一袭锦绣落花。
王昂在旁静静观摩。
赵楷边画边道:"曾经我入住王家邸店, 在你的屋里,看见那副花鸟墨石图, 其上还有首诗,荼蘼落尽处,空石自然生。"
"那会儿我想着, 这人颇奇特,精美的鸟儿搭配怪石与落花,华美之中透出无法言说的悲凉,必是内心深处有何伤感之情, 或者, 实属一位性情超凡,堪破世事的高人, 懂得顺其自然。"
"自从我与你接触后, 发觉你对人事确实十分洞悉透彻, 却也并非大隐隐于世者, 而是, 我说不清这种感觉……"
王昂默默聆听。
"本王十分信任你, " 忽尔, 赵楷抬眸看来,正色道,"王叔兴, 你莫让本王失望了。"
王昂忙拂袖致意,一字字地说道:"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郓王殿下好。"
赵楷凝眸看他好一会儿,淡淡地笑了笑:"好,你也放心,我答应过你的那件事,只要我还剩一口气,必定做到。"
少顷,赵楷搁笔,俯首观赏自己的画作,略略摇头:"感觉没有画出你的那种气质,华丽的苍凉。"
王昂看着赵楷俊美的侧颜,一抹郁色爬上眉间,缓声道:"郓王殿下这般年轻,理当粲然耀目,理当意气风发。"
瞬即,赵楷抬起明灿灿的笑颜,看向他:"有道理,这幅我先收藏起来,待日后再画一副,比之看看有否变化。"
彼时宫女入屋禀告,王黼前来拜访。
王昂见机辞行,不料赵楷挽留,王昂踌躇须臾,很快恢复一如既往的沉定。
"臣见过郓王殿下。"
王黼满脸堆笑地进入书房,惊觉王昂也在,用诧异且狐疑的目光打量他。
王昂朝王黼恭敬作揖。这位王相公是崇宁年间的进士,也担任过秘书省校书郎,后来因为帮助蔡京复相,两年时间遽升至御史中丞,晋级如此之快,史无前例。王黼也是一位少见的美男子,稀有的金发金眼,高拔威风的好身材,口才出众,可惜学识不高。
赵楷抬手示意:"王相公请坐,我正好与王舍人谈完画作,都是自己人,无需见外。"
王黼瞬即变幻脸色,露出媚笑,眸光却闪过一缕狡黠:"对对,王舍人不必见外。" 他朝郓王楷殷勤问候后,一同坐下。
赵楷星眸半眯,洞悉道:"王相公看似心情不悦,是不是又因为蔡相公?"
王黼觑了觑王昂,迟疑片刻,朝赵楷如实坦言:"是,他又狠狠地参了我一通! 这回事情挺大的…… 所以,还望郓王殿下在陛下那儿为臣维护几句,臣所言所行都是为了大宋江山社稷。"
赵楷见怪不怪,神情悠然地喝着酒:"何事如此重要?"
王黼支吾道:"就是那件,机密。"
"哦?联金伐辽么?" 赵楷从容点破。
王黼一惊,但见郓王神情自若,又瞥了一眼同样冷静的王昂,点头道:"正是。"
联金伐辽这桩事属于朝堂的最高机密,其实私底下已经稍有走漏风声。
赵楷搁下酒杯,正色问道:"对于此事,父皇可有决议?"
王黼向他凑近,压低声音:"陛下还在犹豫,因为邓枢密使与郑太宰皆作反对,此番种师道来京,他也反对攻辽,觉得不如作壁上观,目前我与童太尉竭力支持,蔡京之前也是支持,如今转而反对,还在陛下面前对我说三道四,就是为了针对我。"
赵楷沉吟片刻,转向王昂:"王舍人如何看待联金伐辽?"
此事天大,仅限于徽宗与重臣的讨论范畴。
要说缘起,可追溯到政和元年,徽宗曾派童贯出使辽国,童贯从辽疆带回一位叫马植的人,后被徽宗赐名赵良嗣,即是"联金伐辽"的最初献策者。去年,为逃避战乱的辽船被吹到大宋境内,登州守臣王师中进奏后,徽宗就与蔡京、童贯、王黼等人商议,随后以买马的名义,派遣使者渡海前往金国打探,不过那批人没能登上金地,无功而返,徽宗龙颜大怒。
现下,闻及赵楷发问,王昂似乎并不很吃惊,殿试之前,他与赵楷早就私议过不少辽金相关之事,只是,彼时王黼坐在边上察言观色,这位的心机与手段堪比蔡京……
王昂斟酌片刻,佯装推辞:"下官不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害怕说不好。"
王黼笑得像只老狐狸:"都是自己人,无妨,我也想听听王舍人的想法。\" 他将童贯出使遇见马值,还有去年渡海那些事的来龙去脉解释一通。
王昂仔细聆听后,一边向王黼敬酒,一边道:\"这么看来,官家早有意愿,怪不得登州的兵马钤辖,马政大人来京,还有前些时候,种师道将军也受命来京,皆是为了此事?"
王黼颌首:"正是。"
王昂沉思,微微一笑:\"下官觉得,王相公提议的联金伐辽,最是在理。"
王黼受到恭维,锐利的眸光稍加缓和:"请详说。"
王昂不疾不徐地道:\"听王相公方才的话,目前的争议围绕三种方案: 联金伐辽,助辽抗金,或者坐山观虎斗。"
"其一,联金伐辽,是为光复汉唐旧疆,收复燕云十六州,这亦是太祖太宗的心愿。如今辽国衰败,金国崛起,所以这个联金之计看似不错。然而危险在于,宋辽有澶渊之盟,不好轻易违反,并且宋辽百年和平,辽国逐渐汉化,而女真人一旦灭辽,能否与大宋和平相处,犹未可知?堪比与虎谋皮。此外,万一伐辽不成功,则更会劳兵伤财,害国害民,这应该是邓枢密使与郑太宰等人所持的理由。"
待王黼颌首,王昂继续说道:"其二,假若助辽抗金?辽朝天祚帝昏庸失道,内乱不断,辽国气数已尽,所以联弱抑强行不通。况且,我们大宋受制于辽,每年供奉大量岁币,举国上下对辽国积怨尤深。"
"其三,若是坐山观虎斗?万一金国先发制人,那么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念想又将落空,将来金人也能由此直驱中原。所以,静观其变也未必是最佳之选。"
王昂总结道:"如此衡量,王相公支持的联金伐辽最是有理有据。当下,大宋社稷的重担就负在王相公您的肩上。"
王黼微笑抚掌:"分析得极好,正是如此! 状元郎果真聪明,一点即通! 这事儿你帮我私下合计合计,言辞润色一番,我会继续向官家进言。"
静默聆听的赵楷忽然启口:"王相公,状元郎今后的仕途,也劳驾你了。"
王黼连连颌首:"当然,当然,绝不能大材小用了。"
王昂佯装恐慌:"无功不受禄,下官能力有限,胆量也小,晋升过快,怕遭人闲话。"
王黼向郓王赵楷敬酒,随即给王昂也斟了一杯:"跟着我们,王舍人定能抓住建功的时机。对了,我看你与张焘,还有那个经常口无遮拦的李纲关系不错?只可惜李纲,还有张焘及其父亲张根,都站在蔡京那边。"
王昂早知张焘的父亲张根因为党派之争在去年落职,却故作吃惊:"这个,下官不太清楚,王相公的意思是?"
王黼眯眼笑:"你如此聪明,必定明白其中意味。"
王昂长"哦"一声,浅浅笑道:"明白,明白了,其实与他们处一处,也能打探些虚实。" 他择机转移话题,"听说过不久,蔡太师的儿子蔡鞗即将迎娶茂德帝姬,这下子,蔡太师与官家既是君臣,又是亲家,官家还曾多次幸临蔡府。"
思及老对手蔡京,王黼的脸色略含愠怒:"王舍人,你对于蔡京的事儿,有甚么想法?"
王昂半推半就地说道:"我看见蔡相公就害怕,哪敢有甚想法。不过,下官觉得,如今朝堂,王相公最是英年有为,还有,蔡攸大人也很厉害,他与蔡京虽是父子,似乎有些嫌隙?您与蔡攸大人的交情可好?"
王黼思索片刻,拍腿笑道:"我就说嘛,你真厉害,一语中的,蔡攸是最好的人选!".
自从天宁节为官家上寿后,王楚嫣发觉王昂愈加神秘古怪,有时甚至深更半夜起床离去。
今夜,王楚嫣忽醒时又不见人,"天冷了,怎么连衣裳都不披。" 她轻叹一声,拿起边上的鹤氅去寻他。
接近书房时,她瞥见一缕微弱的光芒,预料夫君定在秉烛挥毫。
忽然间,王楚嫣的心扑通直跳,放轻脚步,想要探下究竟。
她悄悄地透过门隙,窥见—— 王昂走向边上一幅晴岚江山图,紧接着他撩开画,在后方的墙面取出两块砖石,拿出一只铜制盒子,里面还有紫檀木盒,少顷,王昂将墨干的纸细心折叠后放入木盒,再用铜盒装好木盒,置于墙洞内,最后将那副画摆正。
王楚嫣看得毛骨森竦,按住砰砰直跳的胸口,赶紧返身回房。
热烘烘的被褥在她重新钻入时早就变得透心凉,窗外朔风萧萧,她不由地缩起身。不久,她察觉那人轻轻上床,拥住她的后背,并且小心翼翼地贴近,继而传来一股令人眷恋的暖流。
叔兴…… 你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王楚嫣犹豫了下,没有出声,挪身往他怀里缩去。
第39章 疯子 大宋要亡了!!!
"小娘子, 你拿着这只紫檀盒看了许久,到底要不要?"
王楚嫣从那夜的记忆里回神:"要的,麻烦你帮我包起来。"
彼时她与姐妹们路过大相国寺的市集, 此处人流如织, 摩肩接踵, 方才她瞧见古玩摊前的一只木盒子, 雕刻着好看的并蒂莲,便拿来细瞧, 思及不久之前窥见夫君古怪的举止,因而神思恍惚。
此后,孙若熙意兴地盎然说了甚么, 伸长脖子看向王楚嫣:"阿嫣?我刚才说的你听见没有?"
"欸?妹妹再说一遍?" 王楚嫣再次出神。
孙若熙耐心重复:"我说,不久前,官家真就将茂德帝姬下嫁给了蔡鞗,蔡太师的第五子, 我去街上观摩了帝姬出嫁, 好隆重好热闹!"
王楚嫣应道:"就是那位你曾经说的,最美的帝姬?"
孙若熙点头:"是啦! 阿嫣你怎么魂不守舍的?没事罢?"
王楚嫣勉强作笑:"没事儿, 立冬后人略微乏累, 邸店事情多, 需添置御寒之物, 店门也在装修, 还要操心商铺的开张。"
孙若熙嘟起小嘴:"嗯, 是呢, 我家酒楼也忙得很,冬月少有蔬菜,都得提前备好。"
这阵子京城车载马驮, 充塞道路,冬季时物陆续上新,姜豉、红丝、末脏、鹅梨、榅桲、蛤蜊、螃蟹,家家户户都忙着备置过冬。
王楚嫣收起木盒,挽住身旁的赵浅真:"一转眼又快冬至,即将过年,你是不是也回家陪陪你爹?"
今日她与孙姑娘来道观探访赵浅真,专程给她带了御寒的被褥与其他所需,事后,姐妹叁来到附近的大相国寺边走边聊。
赵浅真低眉凝思,回道:"我爹还没消气罢,就怕他见到我,新年不开心。"
王楚嫣莞然浅笑:"其实啊,赵伯伯嘴上强硬,心里十分惦念你! 前阵子我去探望,每隔三五句话,他就会问起你,他还说,如果你撰书,想借鉴唐代胡愔的黄庭内景图,将医理与道教内修相连的话,最好加入自己的创新,什么茶疗香疗的,我也听不太明白。"
孙若熙也向赵浅真频频点头:"对的,我去看你爹时,他也很关心你在道观是否习惯?冬天到了冷不冷?还外出替人看病么?打听得可仔细了!" 孙若熙笑道,"对于男人,我算是越来越了解,他们好面子,忒嘴硬!"
赵浅真瞥她一眼:"孙姑娘还没成亲怎么晓得?"
孙若熙求助:"阿嫣成亲了! 阿嫣你说是不是?"
王楚嫣维护道:"也是,比如我爹,明明自己想续弦,却美其名曰为了我们王家的人丁做奉献。"
孙若熙乐得弯下腰:"王伯伯真是太可爱了!" 她大笑一阵后,眨着大眼睛,八卦地看向王楚嫣,"我很好奇,状元郎哥哥想办夫妻那事儿时,会怎么斯文地说?"
"欸?坏丫头!" 王楚嫣惊羞,伸手去捏孙若熙的小脸蛋。
"姐姐饶命!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 孙若熙笑嘻嘻地求饶。
赵浅真开心拍手:"感觉又回到了从前。" 倏尔,她抬眸望向天空。
"下雪了?"
银灰色上空飘落一片片晶莹,犹如琼鸟之羽轻柔剔透。
"真的下雪了呢! 今年这么早?还没到冬至。"
"走,我们快去买些大和尚的炙猪肉!"
王楚嫣与孙若熙停止打闹,脸上洋溢欢欣之情。
大相国寺宏伟壮丽,是汴京最大的寺庙,可容僧众数千人。太宗曾经重修寺院,并亲笔金字匾额,仁宗也曾有过御赐,作为皇家寺院,大宋皇帝们经常在此举行水旱灾异的祈祷仪式,在郊祀等大礼后也会赴寺恭谢,包括君主的生辰庆祝、忌日等也多在大相国寺举行。这里亦是京城著名的商业区,每月开放五日,来自四面八方的商人汇聚于此,买卖珍禽奇兽,器皿用具、珠翠刺绣、古玩字画、香料药材等无所不有。
明明是一座肃穆庄严的庙宇,人声鼎沸堪比勾栏瓦舍。
这儿最出名还属烧朱院的"炙猪肉"。
据说之前有位惠明和尚,擅炙猪肉,就在寺庙开了这么个铺子。最初众者皆呼烧猪院,后来惠明和尚的一位文人朋友杨大年提议,不如称作"烧朱院"文雅些。
彼时,侯在烧朱院门前的人群长如游龙,略带油脂的肉香四处蔓延,一部分冻凝于冷气之中,令人垂延三尺。
孙若熙搓着手:"好香! 很久没吃了,幸亏和尚不守清规戒律,我们才能有此口福!"
王楚嫣颇有同感:"叔兴来京不久,肯定还没尝过,我正好带些回家。以前宫廷与富贵之家皆以羊肉为贵,穷人才吃猪肉,现在好了,大家知道猪肉也能做得分外美味。"
孙若熙对于食料很在行:\"可不是嘛,猪肉价钱便宜,每日从南熏门赶入京城的猪多达数万头,肉铺遍布街市,百姓也能有口福。\"
王楚嫣也曾依法炮制炙猪肉,然而口味欠佳,讨教道:"若熙你倒说说,猪肉最好怎么个烧制法?"
"呀,这个我在行!" 孙若熙展颜而笑,"我最喜欢苏大居士的东坡烧肉,他有十三字诀,你们听好了! 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它自美,这种方法最适合焖煮。不过惠明和尚流传下来的烧炙法,应该是先用温火烧炙里面的肉,让油汁洇入皮肉,这样外皮松脆,肉半肥半瘦,口感酥油。哎呦,说得我馋死了!"
"也馋死我了呢!\" 赵浅真咽下口水,近来她素食修道,只能听着解馋。
哐哐哐——
忽而,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锣声。
"可笑真可笑! 寺庙开市集,斋院卖猪肉,香客逐名利,皆求财源滚滚来!"
"道观佛寺妓院多,南有录事巷,北有甜水巷! 和尚娶妓女,美名曰梵嫂! "
"姑子学修道,最爱大和尚!"
不知从何窜出一位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边敲锣边高喝。
他口中的这些事在京城司空见惯,众人一点都不觉得稀奇或可笑,倒是这位胡说八道的乞丐忽现在喜庆的氛围之中尤显突兀。这人蓬头散发,满脸污垢,看不清面容,声音挺青稚。
正在卖炙猪肉的"梵嫂"见多了各类场面,冷笑喝道:"赶紧把这乞儿赶走了!"
那个乞丐一边大笑一边手舞足蹈地疯跑起来,身子居然挺劲健。
众人笑着看热闹。
倏然,小乞丐却魔怔般的定住了。
"皇帝爱花石,倾财建艮岳!"
"朝廷佞臣多,道士妖魔变!"
"冬前降大雪,年后大水灾! 五月水灾降至! 五月水灾降至!"
他振臂呼喊,惊得众人皆是脸色煞白,就连几位上前驱赶他的人都统统愣在原地。
"大宋要亡了! 大宋要亡了!"
"大宋要亡了!!!"
哐哐哐,小乞丐发疯似的边敲锣鼓边高喊。
蓦然,他双手举锣往自己脑袋上猛地一撞,再撞!
头上鲜血汩汩而出,他痴痴地笑着,彼时无人再敢靠近,他形若鬼魅地摇晃着,踉跄走了几步,一边继续诡异呢喃。
"大宋要亡了,大宋要亡了……!"
继而他倏地拔开脚步,一溜烟儿跑走了。
众者这才回过神来,冷风吹拂之下,各个瑟瑟发抖。
彼时乌云漫天,落雪渐大,飞旋于灰色的空中似乎真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末日征兆。
卖炙猪肉的梵嫂挽落袖口,赫然而怒:"呸呸呸,真晦气!" 旋即她告示众人,"抱歉了各位客官,今儿不卖了,请大家先回罢!"
"他娘的真晦气! 我老远跑来给家人买这儿的烧猪肉!"
"哪儿来的疯子?! 吓死人了!"
"要不要去报官啊?"
"疯子哪能治罪! 那小子明显疯了,自己砸得头破血流!".
王楚嫣她们也只好败兴而归。
晚间,她与王昂聊起此事。
王昂讶异,握住王楚嫣的手臂,连声问道:"你今日怎么会在大相国寺?去做甚么?有没有被吓到?"
"夫君捏疼我了。" 王楚嫣扭身,躺到锦褥里,"我与若熙去探望浅真,在那里一块儿散散步,忽然有个小乞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说着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还疯也似的高呼,大宋要亡了,想来挺瘆人的。"
王昂迟疑片刻,沉声道:"这种疯话你不必往心上去。"
王楚嫣"嗯"地应道,从被褥里露着半张脸,眨了眨一双秋水清眸,调侃式的奉承道:"有夫君这样的才子在,大宋必然昌盛万年。"
王昂静默,双眸似乎蒙上一层浅淡的雾气。
他拉开被角,捧住她的脸端详良久,俯身往她的唇间印上一个吻,随之吻得渐热渐烈,王楚嫣唔嘤一声,身子斜往他的臂膀间:"今夜,夫君就饶了我罢。"
王昂抱住她:"你这般往我怀里扑,分明是不想饶了我。"
"你这话说的,好似我每日缠着你?" 王楚嫣扑哧笑道,忆起白日姐妹们谈及男人好面子的说法。
王昂翻了个身,将怀里的这具温香软玉搂往身下。
"楚楚乖,就一会儿。"
"好些次你说一会儿,起码半个时辰。" 王楚嫣轻唤,"叔兴。"
"嗯。"
"我们要几个宝儿?"
王昂顿了顿,忽然间眼中的水雾更浓了,他阖上眼。
"楚楚要几个,便是几个。"
"好。" 王楚嫣环住他的脖子,嫣然浅笑,"愿我们所处的盛世繁华,在他们那时,依然灿若烟花。"
第40章 宣和 我嫁了一个神仙夫君,完美得令人……
"叔兴, 看,好漂亮的雪!"
王楚嫣打开窗棂,外头的天地银装素裹, 一树树的琼枝玉梅, "我去采雪。" 王楚嫣绾上青丝, 身披白貉袖, 像个孩子般快乐的跑到外头,展开手臂旋了几圈。
若非年纪大了要矜持, 王楚嫣真想像只小兔子般扑在雪里滚来滚去。
她搁置银盆,用手扒去最上层的雪,将底下干净的轻雪捧出盛于盆里, 一股透心凉传过手指旋即嗖地钻入心尖,感觉舒爽。
王昂眸光宠溺地看着她,缓步走来,蹲身与她一同采雪。
"冷不冷?"
"不冷, 等会儿, 我给你春雪煎茶。"
"楚楚开心就好。"
王楚嫣抬眸:"那你开心么?"
王昂压住扬起的唇瓣,佯装无动于衷:"若说不开心, 会怎样?"
王楚嫣忍笑, 暗戳戳地在手心里捏了个小雪团, "就这样!" 旋即出其不意地扔出去。
雪团正中王昂的额头, 他愣了愣, 瞥见王楚嫣又要抬手, "坏丫头, 竟然出阴招!" 他握住她的手臂轻轻一牵,王楚嫣便跌在他怀里。
"放手,起来, 我们正大光明地打一仗!" 王楚嫣嬉笑挣扎,因为穿得厚重,动作过猛,竟然拽着那人一同倒在雪地里。
她扑在他身上,发髻的簪子适才不慎掉落,墨发披垂在她湿红的脸颊旁,她的双眸亦是湿润的。在冰寒的天地间他们呼出炙热的雾气,透过这层薄而暧昧的朦胧,俩人魔怔般地彼此凝视。
"叔兴,我好爱你。" 倏尔,王楚嫣软声说道,在他略红的前额啄了一口。
王昂痴愣半晌,眼前的妻子素若春梅绽雪,洁若秋蕙披霜,却又无比娇美可爱,随时能勾起他最原始的欲望,也随时能给予他最安心的慰藉。
他扶她起身,四顾无人,一缕略带俏皮的笑意爬上眉梢,"外头冷,我们进屋。" 他出其不意地将她横抱起来。
王楚嫣一个惊吓,环住他的脖颈,头抵着他厚实的胸膛。
"我时常会想,我嫁了一个神仙夫君,完美得令人忐忑。"
王昂回屋轻轻放下她,摸了摸她的头:"我不过是个大俗人,或许日后,会让你失望。"
王楚嫣嘤咛一声,抱住他:"去年立春,那夜,阿玖对我说了不少你的事儿,当时我就心里只有你了,你是那种宁为玉碎的人,能怎么变?"
提及花玖,王昂的脸色蓦然黯淡,沉默良久,背身道:"我去取银盆,我们一道春雪煎茶。".
彼时大宋宣和元年,正月。
雪霁初晴后,空中忽现五色云,徽宗甚欢喜,将此视为祥瑞之兆。
二月,徽宗最终定夺,任命武义大夫、登州兵马钤辖的马政做正使,其子马扩随行,任命平海军指挥使呼延庆作为副使,再次带着一众宋国使者自登州、莱州出海,从海道赴金,商议联盟攻辽之事。彼时金国天辅二年,君主完颜阿骨打; 辽国天庆八年,君主天祚帝耶律延禧。
这事属于朝堂最高机密,惟有极少数重臣知晓,包括王昂。
同月,徽宗将王黼升为少宰兼中书侍郎,此事一出,整个朝堂为之震惊,私下纷议。
王昂与李纲、张焘在年后相约喝酒,也免不了谈起这件事。
李纲忧思道:"王相公深得官家器重,年纪尚轻就当上了少宰,恐怕朝堂又将掀起一轮争执。"
王昂似有深意地提醒:"蔡相公刚过七十三寿宴,这下可能压不住了,之前支持蔡相公的都要小心些。"
张焘思及父亲张根因为党争落职一事,无奈沉叹:"说句公正话,蔡相公曾为朝堂做了不少事,虽有过失,可相比之,王相公舌灿莲花,却未做实事,可惜我们人微言轻,左右不了什么。"
张焘摸向自己的眼睛,轻轻搓揉:"这些日子,我的右眼皮一直跳,听闻西夏那边又起战事,年后,童太尉已策马前去,边疆局势混乱,十分令人不安,究竟有没有人能未卜先知?"
李纲讽道:"我们京城就有数千名道士,或许其中有能者?"
提及道士,李纲又想到林灵素,怫然不悦地说道:"不久前,官家听信林灵素妖言,崇道抑佛,这个林灵素居心叵测,之前还对太子无礼……!"
王昂探问:\"伯纪兄,太子殿下怎么样了?"
太子赵桓对李纲印象颇好,还请他去过府上。
念及太子,李纲蓦然神情柔和:"太子近来还好,接触后,我发觉他一点也不像外人传言的木讷,他是没有郓王殿下的天赋异禀,然而太子殿下也很有想法,为人谦谨,勤俭,觉得当前朝廷财力有限,不推崇继续丰亨豫大。"
说起\"丰亨豫大\",丰与豫本是易经之挂,却被蔡京在崇宁期间,用来倡导徽宗,说如今盛世太平,皇上可尽情享受,制作礼乐,大兴土木,如此亦能展现大宋之昌盛。要知道,徽宗刚登基那会儿还颇勤俭。
张焘点头:\"我也为太子鸣不平。前不久,翰林学士赵野所呈的春帖,为了逢迎郓王殿下,阿谀献媚,丢尽了我们文人的脸! 并且,置太子于何处?"
每逢立春,诸文臣会进献诗句,帖在宫中门帐上,称为春帖。宣和立春时,赵野呈道: 复道密通蕃衍宅,诸王谁似郓王贤。明显就是奉承郓王。
张焘揪着赵野不放,愤愤不平地又道:"伯纪与赵野同是政和二年的进士,我们伯纪兄为人正直,时刻以大宋社稷为重,还仅是从六品的起居郎,赵野却已官拜刑部尚书,翰林学士。朝堂皆知王黼与蔡京不和,而赵野能左右逢源地讨好他们俩位,真是厉害。如今,围绕在官家身旁的多是这类人。"
王昂淡淡说道:"子公不必太过愤慨,国家昏乱,才见忠臣。"
张焘略有所思:"虽然我们都希望,大宋不会昏乱。说来,叔兴兄也挺厉害,晋升快速?"
"子公,瞧你这话说的。" 李纲斜了张焘一眼,对王昂真诚说道,"叔兴兄最好继续高升,朝堂就能多一位贤臣!"
王昂眸光高深莫测,浅笑谢过.
他们喝完酒,继而走上车水马龙,人群熙攘的街头,四处蒸腾着节日喜庆。
王昂看见旁处有个关扑,桌上奖品多样,还有些书籍文玩杂物,忽然来了兴致,向友人提议:"我们赌一把?"
三人走向摊位。
"关扑"是一种举国盛行的搏物游戏,男女老少皆宜。大宋禁止赌博,不过朝廷规定冬至、新春、寒食清明等重大节日允许民间关扑,于是京城街头巷尾,玩家汇聚,能搏之物应有尽有,彩幕缴络、珍玉、奇玩、匹帛、茶酒器物皆可关扑,甚至连车马地宅、歌姬舞女亦可出价而扑之。玩的花样也有多种,譬如转盘射箭、投骰子、掷铜钱。
这个关扑摊位玩的是转盘射箭。
"来来来,以少胜多,十文扑之,每局皆有奖,路过不要错过! 各位请押注!"
商贩大声吆喝。
圆盘上画着多个图案,对应奖品种类,假如射中最细条的红心可任选奖品。
李纲翻了翻看中的一本佛经,问道:"店家,射中红心的话,可以选这书么?"
商贩很会识人,这三位公子一看就是文质彬彬的儒士,于是夸口道:"可以,任选! 公子好眼光! 这本观无量寿佛经是泥活字印制版,我淘来的稀有之物。" 他又看了一眼俊美柔和的张焘,使出拉客的本领,"公子,我这儿也能投骰子。"
张焘微羞,回道:"好,我不善射箭,让我的两位兄台先来。"
李纲挽起袖子,拿起弓箭在手中掂了掂:"这把弓轻了些。"
商贩打量他强健有力的手臂,不免心慌:"噢噢,我去转盘。"
轮盘转动起来,射箭游戏难度颇高。
李纲挑了挑剑眉,眯眼凝神,倏尔飞箭离手,正中圆盘的红心图案!
"嚯,好箭法!"
"这位儒士了得,文武双全哪!"
周边看热闹的人群鼓掌称好,惟独商贩攒眉苦脸。
李纲将弓递给王昂:"叔兴兄,该你了。"
"好,我试试。"
王昂接过弓,揎袖之际,商贩瞧见他坚实的手臂,捂脸嘀咕:"哎呦,这些人究竟是学文还是学武的?这下又要亏喽!"
转盘开启。
王昂拉弓劲发,箭头不偏不倚地插入盘上的红心。
"厉害,这位也射中了!" 众人喝彩。
商贩怯生生地睁开一只眼,叹气道:"不错,不错,这位公子也中红心,任选罢。"
接下来张焘掷了三次骰子,皆输。
呼,商贩终于舒出一口气,给张焘一只拨浪鼓作为安慰奖,又将佛经呈给李纲。
李纲察觉商贩的不舍,暗自多给了百文钱。
"这个?啊! 多谢客官! 多谢!" 商贩惊诧,随即又见王昂的选择时越发目瞪口呆。
王昂选了一只磨喝乐,怀抱猫儿的小女娃泥偶,挺可爱,但不值钱。
走回街上时,张焘好奇问道:"叔兴兄怎么选这个?"
"楚嫣喜欢。" 王昂嗡声答复,笑意微羞。
张焘恍然大悟:"原来是给嫂子的,我真笨,嘴也笨。" 顿了顿,他一边摇着拨浪鼓,一边自我调侃道,"我这人运气不佳,仕途也不顺,许是嘴巴不够甜?"
王昂从佩囊里摸出乳糖,分别递给两位友人,并安慰张焘:"喏,子公甜甜嘴,运势就能好起来。"
张焘接过,悄然笑道:"之前我常见你吃糖,想必是嫂子每日给备的?"
李纲打趣儿:"浮生若梦,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王昂剥了一颗糖放嘴里,欲作淡然,然而脸颊桃红,笑容更浓了。
"对了,不知你们有否听说,有人预言,五月京城会有洪灾,大家是否都该准备下?我们住东水门,正好汴河流经,以前汴河也曾多次泛滥。" 王昂忽然岔开话。
张焘一边摇头,一边摇拨浪鼓:"是去年大相国寺那个疯子的预言?说五月水灾,还嚷着大宋要亡了?这种胡言乱语,我不信。"
李纲也面带疑惑:"叔兴兄理智明辨,难道相信这等荒谬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