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白眼儿狼

    “老许?”刚走过水井,就遇上了和她同龄的罗小岚,见许易水扛着根碗口粗的竹子,不由诧异,“你上哪儿砍的这么大根竹子?”


    “茅草河边儿上。”


    许易水虽然体力好,但也不是什么奇人异士,扛着大竹子走了这么久,也累得不轻。


    缓了缓气息:“就在开荒的那个坡下边。”


    竹子的枝叶已经被许易水修过了,扎成一个小捆,拎在手上,罗小岚走到许易水的身后,帮她扛上后半截。


    “不——”


    许易水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但也知道自己推拒不开,于是接受:“多谢了。”


    罗小岚笑:“都是一个村的,搭把手的事,说什么谢不谢的。”


    有人帮忙,竹干不用时不时蹭在地上,确实好走不少,尤其是前面还是个上坡的路。


    罗小岚是个健谈的:“你这是要做什么?”


    这么粗个竹子,看着也不像是拿来编篾条用的。1


    “喝水,”许易水一顿,“锯出来做个水壶。”


    罗小岚点了点头,如果要外带水的话,竹筒和葫芦都是做水壶的不错选择。


    “你这个有点太大了吧?”


    “会不会很重?”


    罗小岚用手比划了一下竹身,这么大的水壶,喝水都得两个手捧着,带着去田间地头的,好像不太方便。


    “嗯,”许易水道,“口渴。”


    喝水量大?罗小岚便也不再问。


    “那我就给你放这儿了哈。”离许易水的草棚也只有几步路,罗小岚在侧边便停下了脚步。


    “谢谢,”许易水真诚道谢,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要喝口茶吗?”


    “不了不了,”这样的客套话大家都心知肚明,罗小岚摆了摆手,“我回去啦!”


    “……你回来了?”


    许易水将竹子放下,一转身,就看到了简陋破门里站着的苏拂苓。


    蓬荜生辉知道吗?


    8岁的时候,许家还算宽裕,许易水是念过镇上的私塾的。


    只是那会儿她调皮捣蛋的,是个话痨,带着同桌上山下河,带着后座偷鸡摸狗,气得夫子用尽了圣人语来骂她,偏偏她还能夫子骂上句,她接下句。


    后来童生试她搁树上睡过头了,再后来也没继续考了。


    但她还是有一点底子的。


    所以,在此时此刻看到苏拂苓的时候,许易水脑子里冒出的唯一一个词就是——蓬荜生辉。


    如果说之前还脏着的苏拂苓是灰蒙蒙的,那么现在,擦洗过的她就是块儿温润的白玉,泛着水光的那种。


    瘦弱却不干瘪,纤细却不随风,反而透露着一股逆向而行的,脆弱的生命力。


    翠白的脸上是一种好奇的喜悦,又带着些天然的忐忑和无措,明明是个瞎子,眼神是空洞的,眼睛却是亮晶晶的,瞳孔不同于常人的泛着灰,反而给整个人添上了出尘感。


    多诡异,穿着褴褛的破烂旧衣,头发也乱糟糟的枝丫着,却是高贵出尘的模样。


    眉不画而黑,唇不描而白,麻布做锦衣,乱发成云髻。


    怪不得梦里的她,会那样痴缠。


    许易水莫名觉得心悸。


    梦境总是不够清晰的,相比之下,眼前的现实的人,要具体、直观太多了。


    她真的很好看。


    原来太女是这样的。


    原来未来的皇帝是这样的。


    大概是久久没有听见许易水的回答和声响,苏拂苓脸上的表情有些慌乱了起来。


    许易水出声:“嗯。”


    熟悉的声音让苏拂苓眉目舒展。


    只是下一瞬,又拧了起来:


    “家、家里还有别的碗吗?”


    许易水:“没有。”


    许易水没说谎,现在草棚里的锅碗瓢盆,大部分都是她从洪水褪去之后,许家垮塌的废墟里刨出来的。


    她一共只有五个碗,一个缺了口的面碗,一个稍微小些的饭碗,另外三个是宽口带平底的盘子,都是土陶的。


    现在只剩四个了。


    苏拂苓可怜的眉毛拧得更弯了:“我……”


    “我……我……”


    “你结巴?”


    许易水三个字,苏拂苓脸上都写满了仓惶。


    “我没有。


    “我只是,我不小心,”语调混乱的,苏拂苓还是将那句话说了出来,“我不小心摔了一个碗……”


    满心满眼都是对自己笨手笨脚的愧疚。


    许易水:“嗯。”


    她看见了。


    早上就看见了。


    还看见苏拂苓不小心踩了上去。


    “我不瞎。”


    这会儿小木桌上,还摆着染了苏拂苓的血的土陶碗的“尸体”呢。


    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苏拂苓缩了缩身体,紧抿着唇。


    犹豫了好一下,才鼓起勇气再次开口:“我,我可以不用碗,你用吧。”


    许易水撇了她一眼:“那不然呢?”


    她是不会把自己的碗给苏拂苓用的。


    梦里她倒是把自己的衣服自己的碗,自己的什么都给了苏拂苓,可得到的回报是什么呢?


    苏拂苓这样的人,不是你对她好,她就也会对你好的,她学的是帝王心术,用的是权衡猜疑,说白了就是个白眼儿狼,看着乖巧,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反过来咬你一口。


    对于这样的人,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相处,不要深交。


    还是早点送走吧。


    许易水实在太冷漠了,苏拂苓紧着脸,也不再说话了。


    “借过。”


    草棚门不大,离得近了,许易水才看清楚苏拂苓的脸侧耳根处和头发丝上,还有未擦干净的泥点子。


    苏拂苓没敢用她的东西,擦洗用的帕子,应该都是从自己的衣服上扯下来的衣角,本就褴褛的衣服,这会儿更破了。


    感觉到了许易水的气息,苏拂苓往边上挪步,侧着身子避让,就是那张脸绷着,脖子也梗得老长,灰白的眼睛都泛着红意。


    “嗯。”苏拂苓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憋屈和抽噎,直将自己的脑袋往边上偏。


    许易水停住,沉默地了她两眼。


    又顿了顿。


    慢慢吐出一口浊气:


    “你哭什么?”


    不问不说还好,这一问一说,那厢苏拂苓的眼泪就像不要钱的断线珍珠似得,一窝蜂直往外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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