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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密不透风的房间里弥漫着苦涩的药香, 桌上的美人觚仰着细细的瓶颈,仿佛一折就断。

    阳光透过纸窗照进来反射出青灰的釉色,也把搭在桌上的那只手照得近乎透明般的苍白。

    没多久, 一只纯金打造的华丽鸟笼便赫然摆在众人眼前。

    方才被一掌拍落的白毛鹦鹉此时正窝在笼子里冷冷盯着他们。

    红色的喙,优雅夺目的羽冠,与一般瞳色鲜艳满是神气的鹦鹉不同, 这只的眼睛是漆黑的, 带着些许的忧郁和冷漠之色。

    “这是雪奴, 是去年生辰的时候阿兄送给我的。”一身病气的薛二小姐摸着雪奴的脑袋,瘦削的脸上流露些许笑意, “雪奴的性子凶了些, 但它并不是故意伤人,诸位不要见怪。”

    说完这话, 薛宝珠的目光落在前面持剑的二人脸上, 看都没看绵绵一眼。

    坐在下首的虞绵绵攥紧拳头, 心想,她才不会跟个病秧子计较哪。

    挪了挪屁股把脸一歪, 听着沈君遥用低沉悦耳的声音道:“薛小姐,我们此次前来是来打听邪物作祟之事, 听闻城内邪魔猖獗,令兄薛公子也被冲撞过?”

    听到邪祟之事,薛宝珠的脸上明显流露出一丝憎恶, 她攥紧苍白指尖:“没错, 半月前阿兄确实被邪物冲撞,昏迷了好些日子, 这几日虽然醒过来,但神智大不如前。”

    “哦, 可是有什么举止怪异之处?”

    “怪异……”不知是想到什么,薛宝珠微微气喘,她手指压着胸口,苍白的小脸透着说不出的病态。

    “阿兄醒来之后,性情确实变得有些奇怪,有时候一个人喃喃自语,有时候又说一些听不懂的话,我想同他说话他都躲得远远的,连从小服侍他的嬷嬷也不怎么亲近,唯独对那个女人……”

    她用力咬着嘴唇,端坐下方的冷楚音却泠泠道:“小姐说的可是那位姓程的姑娘?听闻她擅长医术,薛公子就是被她所救。”

    “不错,她是救了我阿兄,可她不该痴心妄想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薛宝珠胸口起伏,因为激动,罗衣轻晃着滑落,露出的半截腕骨竹竿一样儿,青绿色的佛珠串子险些都挂不住。

    沈君遥惊了一下,却并不觉得哪里怪异,倒是歪在一旁百无聊赖的谢妄轻轻抬了抬眼梢儿。

    那双幽黑的瞳仁儿像是捕捉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轻轻一眯,弯成月牙儿般的弧度,很是纯洁无害。

    绵绵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厮,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下一刻,便听他用蛊惑的声音开口:“‘薛公子’如此反常,难道小姐就没有怀疑过吗?”

    “怀疑什么?”薛宝珠怔怔地垂眼,对上那双旋涡般的幽深眼眸时,莫名恍惚了一下。

    “怀疑他如何变成这般,起死回生,可不是普通凡人能够做到的,更别说是让人性情大变,除非……”

    披着艳丽皮囊的魔物勾起唇角,一字一句说完,成功把人忽悠了。

    “除非什么?”

    “除非……她会妖术。”

    *

    “哎,你看她这是在干什么呢?”

    家主院内,两个穿着鲜亮的小丫鬟正趴在窗子上偷偷摸摸地往里瞧。

    她们一高一矮,身形瘦削,躲在枝繁叶茂的树荫底下,很是不起眼。

    正是二小姐薛宝珠派来监视的两个得力下属。

    个头稍矮一些的垫着脚道:“不清楚哪,她自诩神医的徒弟,却从不叫我们瞧,怕不是想趁机占家主的便宜吧!”

    “嘶,你看她是不是拿了什么东西!”

    “什么?”稍稳重些的大丫鬟贴近了些。

    透着窗子的缝隙,看到朦胧的门帘内一道纤细的影子在走动,她背对这边,从行医的布袋里拿出了什么东西,而后走到床榻前弯腰,把男子的上衣给扒开了。

    而她的手里,正拿着一根极细极长的银针。

    “不好,她拿那么长的针,该不会要行刺家主吧!”

    “什么行刺,那是用来行医的银针,你别一惊一乍的。”

    轻声责怪完,下一刻就被惊恐抓住了袖子:“不是,你看哪!家主,家主他……他好像在乱扑腾呢!”

    “什么?”凝神看去,果然榻上的人影在不断挣扎,只是一针下去,断气似的跌了回去,两人吓得脸色大变,“快,快去叫小姐!”

    没过多久,紧闭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你这妖女,胆敢害我阿兄!”

    及时赶来的薛宝珠呼吸发颤,面带盛怒。

    她摇摇欲坠的身板绷得笔直,眼神落在微微惊慌的女人和被绑在榻上扎满银针的男子身上时,瞳孔瞬间缩紧。

    “阿兄!”

    受到刺激的薛二小姐大步喘息地走过去,直接把人搡开,只是当伸手去拔男子身上的银针时,却被冷不丁地拦住。

    “你做什么?”薛宝珠浑身竖起了刺,眼神瞪过去仿佛要吃人。

    程妙春瑟缩了一下,但还是坚持道:“我没有害薛公子,他突然狂躁,我只是帮他扎针镇定。”

    “哼,我阿兄明明昨日好好的,今日怎么就突然狂躁了!定然是你心怀不轨,想要谋害我阿兄!”

    “我没有!”程妙春微微一慌,但很快就镇定下来。

    这时的沈君遥冷楚音也已紧随而至,他们在床榻前的几步外停住,往帘幔里看了一眼,也被那密密麻麻的银针给惊了一下。

    “这是……”

    “沈仙君,这就是那妖女!她果然要害我阿兄!你们赶紧将她捉拿伏诛!”

    听到“妖女”两个字的程妙春明显愣了愣,待看到白衣翩翩犹如谪仙般的男子时更是紧张得退了退:“我、我不是妖女……”

    她紧张到口吃,一张晒得黝黑的脸并不怎么秀气,甚至可以说是平平无奇,但那一双明眸却干净澄澈宛若天山湖水,一丝藏污纳垢的可能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是妖女哪!

    虞绵绵挺身上前,正欲开口,床榻上的“薛珩”突然再次躁动起来,他眼里布满血丝,浑身抽搐似的抖动:“嗬……灵……”

    好家伙,这冒牌货不但会诈尸,居然还会说人话!

    被吓了一跳的绵绵赶紧躲到少年魔物后面,心想,拿他当挡箭牌,妖魔鬼怪肯定都不敢上前。

    只是这举动却不可避免地招来一声冷笑:“小姐不是要去打抱不平吗,躲在我身后算怎么回事?”

    少女仰脸:“我怕死,借你背后躲躲不行吗?干嘛这么小气。”

    说完,伸着指头戳了戳他的肩胛骨,继续缩在那里装鹌鹑。

    被她的厚脸皮噎到的谢妄:“……”

    “阿兄!沈仙君,我阿兄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中了这妖女的邪术?”

    薛宝珠脸上挂满泪痕,本就苍白的脸颊此时更加难看,像个脾气古怪的病娇西施。

    沈君遥盯着榻上挣扎的人,面色平静道:“并非如此,程姑娘封住他的周身穴道,正是为了防止他体内的东西窜出来。”

    “体内的东西?什么东西?”

    “被邪物冲撞,恐怕是有邪物在他体内作祟。”

    “邪祟?可、可昨日的时候阿兄还好好的啊。”

    养在闺中的薛二小姐面露疑惑和慌乱,方才的气势凌人一下子散了架,浑身的力气也被尽数抽走。

    像朵经了霜后迅速枯萎衰败的荑草,满是黯淡的苍白。

    身后几人面面相觑,想到薛珩之前的嘱托,并未将他魂魄离体之事告知,而是一本正经说道:“邪物向来狡猾,而且擅于伪装,小姐不可轻信。”

    “那还请仙君为阿兄驱赶邪祟!”

    “急什么,”谢妄轻声打断,他一脸慵懒地上前,不似真人的面孔扯出一抹生冷笑意,“还是先听听他到底说了什么。”

    说罢,不等众人反应,直接将插在胸口处的一根银针拔了下来。

    下一刻,邪物侵体的“薛珩”直接从榻上弹了起来。

    他无神的瞳孔睁大,英俊的脸上布满扭曲和青黑,就连眼底都萦绕着丝丝戾气,一张嘴喉咙里就发出鬼魅一般嘶哑的怪叫。

    吓得一旁的薛二小姐直接瘫软了双腿。

    “不……这不是我阿兄!”

    她跌在地上,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眶里流出,没过多久又一阵猛咳,活像要咳断气。

    冷楚音上前一步,将她搀扶而起,手指触到她脉搏的时候眉头拧了拧,语气低沉道:“小姐勿要再激动。”

    薛宝珠不知听没听见,捂着胸口喘息了会儿,才渐渐把呼吸平复下来。

    而此时榻上的“薛公子”也停止了挣扎和摆动,恢复清明的眸子望过来,扯出了一抹和煦笑意,看得众人立马愣住。

    几个小丫鬟激动地握着手:“家主醒了!家主醒了!小姐,您看哪!”

    薛宝珠仰头,正对上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眸。

    “都怪我,吓着你了吧?”

    床榻上的“薛珩”语气轻柔,微微带着宠溺,仿佛再普通不过的兄长语气。

    可目睹这一幕的虞绵绵却直接寒毛炸起,因为薛珩的魂魄还附在纸人身上,这壳子底下的根本不是他!

    “阿兄,是你吗?”薛宝珠仰脸,挂着泪珠的睫毛抖了抖,迟疑地往前走了一步。

    冷楚音沈君遥浑身戒备,长剑滑出剑鞘,只要察觉一丝妄动,顷刻便可叫它魂飞魄散。

    只是“薛珩”的语气却并无攻击性,反而十分的温柔。

    “是阿兄的错,不该扔下你,这些年,灵儿过得好吗?”

    灵儿?众人一时惊疑,以为是听错了。

    薛宝珠的脸则一下子凝固,她浑身战战,糟了晴天霹雳一般哆嗦着:“阿兄,你在说什么?我、我是宝珠啊!”

    “宝珠?”男子陡然顿了一下,像是突然卡了壳儿,一瞬间失去表情,但没一会儿脸上便重新挂上温柔宠溺之色,“宝珠是谁?灵儿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哗啦”一声,旁边的珠帘被扯落,薛宝珠倒退两步,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惨白得像个纸片人。

    “不,我不是薛灵儿,我不是——”

    嘶声的尖叫陡然断在了喉咙里,深受刺激的薛二小姐眼皮一翻,就这么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

    “金陵薛氏,乃江南首富,虽家财巨万,但故去的薛氏夫妇却从不仗势欺人,反而时时接济附近的穷苦人家,吃斋念佛,乐善好施,是整个金陵城有名的大善人。”

    合欢树下,虞绵绵踱着步子将刚刚打听到的消息念了出来。

    薛宝珠晕倒,薛大公子又突然“中邪”,他们自然顺理成章留下来调查。

    只是两句话说完,翘着修长双腿的少年魔头便直接用脚踩住了她的裙角。

    黑色的靴面踩在花团锦簇的艳丽裙衫上,莫名扎眼。

    他语气慵懒而又低沉:“我们要查的是邪祟之事,你说这些做什么?”

    “你懂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少女扭头,冷不丁看到某人作恶的脚,眼珠子都瞪圆了。

    这可是她的新裙子哪!

    她气得脸蛋通红,鼓着腮攒着力气,使劲把裙子拽了出来,之后还没好气地上去狠狠踩了他一脚,直把人踩得脸都青了。

    哼,叫你笑话我,活该!

    她洋洋得意,像个啄完人还仰着肚皮啾啾嘲笑的金丝雀,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

    谢妄表情黑透,他不过是踩了她的裙子,她便这么报复他?

    之前抱着他哭鼻子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

    “虞绾,你过来。”某人咬牙。

    “叫我做什么?我可不欠你的哪。”

    少女明亮的眼眸眨动,花蝴蝶一样躲到了安静端坐的男子身后,像个耀武扬威的小混蛋,开口便恶人先告状。

    “君遥哥哥,他欺负我!”

    “我欺负你?你说清楚,谁欺负谁?”

    “是你先踩了我的裙子!”

    两人剑拔弩张,互相瞪着眼,场面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好笑。

    沈君遥掩唇咳了一声:“绵绵,你还是接着说吧。”

    “哦。”少女乖乖地应了声,冲某人翻了个白眼之后,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步调。

    “只可惜树大招风,十年之前护送薛府的马车在上香的途中遇到了邪祟,薛氏夫妇当场身亡,薛家的大小姐更是不知所踪。只剩不及弱冠的独子薛珩以及被救上马车的奄奄一息的女孩儿,也就是方才晕倒的病秧子小姐薛宝珠,自此之后,整个薛府都笼罩了一层阴霾……”

    她压低声音,自带恐怖气氛。

    沈君遥听罢沉吟:“也就是说,薛二小姐其实并非薛氏夫妇亲女?”

    “不错,当时薛宝珠被邪祟冲撞,失去了记忆,不知家在何处,也无人认领,只好收留在薛府,后来久而久之,就成了薛府的二小姐,可她单单听到薛灵儿的名字就吓得晕了过去,这就有些奇怪了。”

    “薛二小姐体弱多病,一时激动晕厥也在情理之中,倒是在薛公子体内作祟的邪物至今还不知是何来由。”

    冷楚音拨拢眼皮,寡淡开口,吐了几个字:“事情未明,我们先行调查。”

    *

    “不……不要过来!我不是!我不是!”暖香阁的纱帐里传来惊慌的呓语,烛火轻颤,将汗湿的小脸照得惨白。

    薛宝珠眉头紧紧拧着,手里揪紧了柔软的衾被,先是咬唇急喘,又忽然抽筋似的扑腾一下,仿佛坠入了什么可怕的梦魇。

    珠帘外看守的妇人见状立马走过来,被榻上浑身湿透的人吓了一跳:“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刘妈妈晃着薛宝珠瘦削的肩膀,很是焦急地唤人,生怕她被梦魇困住,出不来。

    好在,没多久那双湿淋淋的眸子便睁开了:“刘妈妈,是你?”

    她怔怔着,好似没有完全回神,一头云鬓散落,像柔软的绸缎,可一双眼睛却红肿得像个兔子。

    刘妈妈心疼地抚着她的背,像对待襁褓中的婴孩一样,粗哑的声腔放得极为轻柔:“是老奴,小姐这是又做噩梦了?”

    “嗯,”薛宝珠喘息着,惊魂未定地望着头顶,“我梦到一只恶鬼,变作薛灵儿的模样来找我索命。”

    薛府的大小姐薛灵儿,失踪近十年,是货真价实的薛府嫡女。

    自从在神女祠的那次祸乱中失踪后,就再也找不到踪迹,如今十年过去,竟然是出现在二小姐的噩梦中。

    也难怪她被吓得魂不附体。

    刘妈妈安慰:“小姐别怕,您身戴佛珠受上天庇护,乃邪魔不侵之体,一般的邪物不敢害您。”

    “什么庇护,刘妈妈,你别骗我了……”薛宝珠哽咽着,竟是难以自制,眼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

    “我连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连阿兄都不认我了,在薛府这几年,多少人暗地里说我鸠占鹊巢,说我是占了薛灵儿的身份,可他们怎知这是我想要的!早知如此,还不如让我死在神祠里……”

    敏感脆弱的薛二小姐伤心落泪,让人心也跟着哆嗦。

    “小姐怎可生出这种心思!您可是、您可是神主赐给我们的呐!”

    *

    “啪”的一声,清脆的落子音从吱呀摇晃的窗子里传出。

    头顶蓬勃的月亮高悬,皎洁月色银纱般洒落。

    少女将宽松的袖子往上撸了把,露出白净细嫩的手臂,捏着一颗色泽柔亮的白子毫不犹豫落下后,托腮望向对面坐姿笔直的少年:“好啦,该你了。”

    谢妄抿唇,盯着眼花缭乱的棋盘,落子的手迟迟未动。

    绵绵百无聊赖地催促:“你想好下哪了吗?要不要我帮你出出主意?”

    “用不着。”谢妄冷冷回绝,幽深的瞳仁深敛,接着垂腕落子。

    只可惜黑子刚落,少女便“啪”的一声断了他的路,再一看,当中的几颗黑子已经被她狡猾地包圆了。

    谢妄的眼神顿时变得阴沉,活了这些年,从没有人敢在棋盘上让他输得这么惨。

    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凝固,绵绵低下声音嘟囔道:“我方才问过你了,是你不让我帮忙的……要不,我们再来一局吧?可能你太长时间没玩了,手生也说不定哪。”

    谢妄仰头,撂下狠话:“我会赢你。”

    窗外天色黯淡,几星灯火荧荧亮起。

    没过多久,黑子再次被杀得片甲不留。

    谢妄的脸彻底黑了,绵绵则面露尴尬,仰着绒绒的小脸嘟囔道:“你不是说你会下棋的吗?怎么技术这么烂?”

    谢妄咬牙:“你不过是仗着有点小聪明,赢了又如何。”

    他冷漠的眼梢吊起,活脱脱的一尊嗜血杀神,饶是输了,也端得气势逼人。

    可绵绵却是个没心没肺的。

    她托着粉嫩的少女腮,没有城府的圆眼睛眨动忽闪着,似汪了一泓澄澈的湖水,连声音也很是懒洋洋:“原来我还有点小聪明哪,他们都说我是个草包来着。”

    她还知道自己是个草包?

    谢妄哼了声:“虞小姐对自己倒是挺满意。”

    讥诮的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讽刺。

    换了平日,这话早就把火星子给点着了,指不定又是一场唇枪舌战。

    可绵绵已经决定要跟他好好相处了,而且,如今男女主为了追查邪祟之事焦头烂额,唯一能陪她解闷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个画皮妖了。

    于是她大度地过滤了讨人厌的话,接着捏起手心里的白子唱起了长篇大论。

    “我知道我有很多不足,但人无完人,就像这枚棋子,再怎么莹白剔透,也是有瑕疵的。你老盯着我的短处看,自然是哪哪都不顺眼,为什么就不换个角度看呢?难道在你眼里,我连一点讨人喜欢的地方都没有吗?”

    少女懵懂发问,眼里隐隐有火光跳动,软萌的眼神溢出期待的神采。

    因为身子前倾,白腻的颈子拉出漂亮柔软的弧度,碎发垂落脸畔,透出孩童般天真无邪的纯洁。

    这样的虞绵绵,像是刚破壳不久的呆毛雀,浑身的刺收起来,只管娇嗔地袒露肚皮来讨人的欢心。

    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想要伸出手去抚摸她柔软的发顶。

    只是……对她心生怜爱?

    谢妄猛然惊颤地蜷缩指节,像是被过于荒唐的念头给烫到了,不得不用力捏着指节转移视线。

    他冷薄的嘴唇抿紧,眼里闪过冰冷之色:“你这般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还用得着问我?”

    他说完站起来,却被少女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你去哪!”

    谢妄冷哼:“深更半夜,自然是回去睡觉。”

    “不行,说好输了的人要答应对方一个条件的,你想说话不算话吗?”

    她拽着他的袖子,生怕他跑似的,胳膊也贴了上来。

    隐秘的脂粉香一下子飘到鼻尖,让人莫名胸口乱了几分。

    谢妄扭头甩了一下,竟然没有挣脱,只好转动冷白的下颌看着她:“知道了,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绵绵弯着眼睛,接着一本正经说起了正事:“我总觉得这府里不对劲,尤其是那位薛二小姐,身上的疑云太多了,我想,我们该想个办法去监视她。”

    *

    “啾啾,嘶咕——”

    翌日清晨,阳光明媚,纯金打造的鸟笼散发奕奕金光,通身雪白的鹦鹉正蔫蔫儿地趴在那里。

    那双漆黑的眼珠儿冷冷看着外面,时不时从喉咙里发出几声沉闷的叫声。

    窗内人影攒动,窗外的虞绵绵则蹑手蹑脚地来到了窗台边,露出半个脑袋紧张地往里瞧。

    她绒绒的脸颊透出点点红晕,蜜粉色镶金丝的留仙裙包裹着小巧玲珑的身子。半月形的细裥裁得犹如花浪,散在腿边,风流俗气又惹眼,满目的春色都叫她给比下去啦。

    只是……

    “你确定要这么做?”

    披着少年皮囊的魔物冷冷盯着她。

    他被少女扯着胳膊,只能憋屈地矮着身子,蹲在杂草丛生的窗台下面,衣摆上沾了不少草屑不说,腿还有些麻。

    没一会儿便开始不耐烦了。

    少女却是不管他死活,压低了声音警告他:“嘘,小点声,小心别惊动了里面。”

    说完,她撸了把袖子,小心翼翼地将窗户偷偷拉开了一条缝儿。

    接着聚精会神,屏住呼吸,趁着里面的人不注意,一把将鸟笼里的那团东西抓了出来。

    看着这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谢妄眼眸微微睁大,心生怀疑:她确定是第一次干这种勾当?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被抓的白毛鹦鹉吃痛,立马“扑棱棱”挥动翅膀,发出啾啾的叫声。

    那声音听起来着实有些凄厉,吓得绵绵头皮一紧,赶紧捏住它尖巧的喙。

    “别乱动,再动我就新账旧账一起算,把你的毛给拔光!”

    她压低声音威胁,圆润的眼睛都瞪圆了,好似欺压弱小的一方恶霸。

    说完杵了杵蹲在一旁满脸抱怨的人:“喂,该你啦。”

    谢妄懒懒地抬眸,抿紧的嘴唇似乎并不怎么乐意。

    只是在少女坚持不懈的注视之下,只好凑过来,手心魔气攒动,丝丝缕缕地缠绕,没一会儿就幻化出一只毛色相同的鹦鹉。

    红色的喙,优雅夺目的羽冠,连尾巴上翘起的杂毛都一模一样。

    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这只鹦鹉的眼睛是红色的。

    “好像,简直一模一样!”

    绵绵很是满意地弯起嘴角,可还没等她趁机掉包,身后就传来一道嗫喏的声音:“虞姑娘,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

    合欢树下,皮肤黝黑的少女略有些紧张地端坐。

    她脸庞清秀,眉眼忐忑而又拘谨,一身素色衣裳隐匿在斑驳阴影中,像朵白色的影子,既不鲜亮也不刺目。

    开口的时候带着特有的温吞语调:“先前家中姐妹病重需要银两,所以隐瞒了薛公子的病情,这是我从薛府拿走的诊金,本想当面归还,请薛小姐原谅我,可小姐她并不愿意见我……就烦请你们帮我转交吧。”

    看着眼前早已磨损看不出颜色的钱袋子,虞绵绵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她抬起圆润的水杏眸,很是多愁善感道:“程姑娘,我知道你有苦衷,这诊金你还是拿回去吧。”

    她鼓着圆滚滚的腮,两道柳眉颦蹙,像个看不惯人间疾苦的小仙子,别提有多郁闷了。

    程妙春却坚定地摇头:“不可,行医者最忌拿违心之财,我不能再错。”

    “这我知道,可你又哪里做错了呢?”

    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女兀自喟叹,而后满脸认真地指点迷津:“程姑娘,你都说了你不是故意隐瞒的,而且若不是你及时封住了薛公子的穴道,他身体里的邪物早就窜出来祸害旁人了!所以,你非但没错,反而是功劳不小哪!”

    一番话说完,原本愧疚难堪的少女表情有些怔怔的:“是、是这样吗?”

    “当然!”虞绵绵用力点头,眉眼弯弯,很是娇憨的可爱。

    谢妄轻笑一声,有些人长得一副呆萌相,哄人的话却是一套一套。

    他从身后的阴影中抬脚走出,冷薄的嘴唇拨动,毫不客气地打断:“好了,先前的事就说到这儿,程姑娘还是说说你发现的可疑之处吧,你在薛府进进出出,总不会一点异常都没发现吧?”

    他瞳孔散发幽幽的光晕,视线冷冷扫过来,给人一抹奇怪的悚意。

    程妙春打了个激灵,接着避开目光,脑海中忽然想到什么:“其他人我不知道,只是有位姓张的嬷嬷好似有些古怪……”

    *

    “吱呀”一声,薛府不起眼的侧门被人轻轻推开一条缝儿。

    巷子里有风吹过,打着卷儿掀起妇人厚重的裙角。

    “哟,张嬷嬷,这是又去观里祈福呢?”

    守门的小厮撞见人出来,立马热络地点头哈腰,对面的妇人却只是冷冷地嗯了一声。

    她看起来五十多岁,一副古板严肃的面相。

    长满皱纹的眼角吊着,头发盘得一丝不苟,墨绿色的绸缎软衫特意用熏香熏过,连指甲都修剪得圆润光滑,干净异常。

    而她的臂弯里挎着个明黄色的包袱,不知装了什么。

    按照惯例,府里上到管事嬷嬷下到丫鬟婆子,都是每十五日休沐一次,而这一天张嬷嬷是定要出门的。

    她是府里的老人,也是大小姐的教习嬷嬷,最有资历也最是忠心,老爷夫人过世十年间,从不忘祭拜。

    只是……

    “她干嘛这么鬼鬼祟祟的?怕是有古怪。”

    面容娇嫩的少女从枝繁叶茂的合欢树下探出身子,很是小声地嘀咕。

    她小脸绷着像只蛰伏的野猫儿,暖轻的风吹过树梢儿,晃动着将斑驳的阳光洒在那张未施粉黛的脸上,衬得玉一般雪白,通透。

    谢妄凝眸,视线从她的脸延伸到她的一小片后颈,纳罕她这一路风吹日晒,皮肤竟还这般娇嫩。

    果然,是养了一身的富贵肉。

    “喂,你看什么呢?”画皮妖忽然冷冷盯着自己,虞绵绵不禁脖子有些发毛。

    她不满地瞪视过来,近在咫尺的睫毛绒密卷翘,要成精了。

    谢妄呼吸一顿,却面不改色,懒懒蜷着手指戳开她的脸:“你单凭猜测就认定她不对劲儿?未免过于草率。”

    “草率?你说谁呢?”虞绵绵被戳得脸肉变形,目光都凶了起来,正要拿嘴去咬他,余光却陡然瞥见什么,“你看,她好像落下了什么东西!”

    少女屏气凝神,下意识攥住了他的手。

    谢妄垂眸,目光略有些沉,却没有说什么。

    抬头,只见不远处的杂草堆里,一张卷起的黄纸片儿挂在草枝儿上。

    那一点浅黄掩映在丛丛的茂盛中,随着草叶儿悠哉摇晃,格外扎眼。

    只是因为隔得太远,让人误以为是哪个多情女子遗落的发带……

    下一刻,骤风卷过,黄纸片儿晃悠悠地吹翻过来。

    只见红色的符文,古怪诡谲的咒语,那分明是——明晃晃的诅咒!

    与此同时,暖香阁内传来一声极为压抑的惊呼:“这是什么!”

    薛宝珠绷着身体坐在银红撒花的软椅上,眼睁睁看着眼前冒着腥膻气的药碗窜起缕缕黑烟。

    黑烟扭曲着翻滚,仿佛一条挣扎的虫子在蠕动,没等它有机会从窗子缝隙里逃走,便被弹出的一道灵流瞬间绞杀吞噬。

    冷楚音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气息都冷了几分。

    而养在深闺中薛二小姐却仿佛受了极大冲击,她恶心得干呕一声,脸色苍白得像个纸片人。

    身后的丫鬟齐齐上来搀扶:“小姐!”

    冷楚音皱了皱眉头,顺手搭在了她的脉搏上,提醒她勿要动气。

    可情绪失控的薛二小姐却止不住地哆嗦:“果然,是有人要害我……有人要害我!程妙春,一定是她!你们,赶紧去把那女人给我抓回来!”

    不安惊颤的话音刚落,被就门口翩翩如谪仙般的男子打断:“此事与程姑娘无关。”

    沈君遥目光温润且深邃,身姿挺拔立在在殿内,如山巅松云中鹤,自带一股子仙气儿。

    可怜被噩梦折磨得心神不宁的薛二小姐差点要崩溃地哭出来:“沈仙君怎生替她说话?那女人分明就是有问题!”

    她嗓音沙哑,苍白唇瓣差点被咬破,语气透着偏执的笃定。

    冷楚音抬眸,寡淡的眼神在这位病秧子小姐脸上停留了几秒,哪里觉得有些怪异。

    沈君遥一边踱着步子一边平静解释:“在下并非是替她说话,只是方才我们看过她开的方子,并没有什么问题,至于药碗里的多出来的那味古怪的药,可能是有人在作怪。”

    说着,他将一张画满鬼画符的绢布拿了出来。

    只见上面血迹斑斑,不详的符文密密麻麻萦绕黑气,因为埋在地下,还散发出一股极为刺鼻的腥臭味。

    这种下三滥的伎俩,分明是有人在搞鬼!

    “这是在哪发现的?”

    “正是在小姐的院子里。”

    话音落下,薛宝珠病恹恹的小脸陡然浮起怒色。

    她眼珠睁得极亮,努力控制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胸口起伏道:“去查清楚,到底是谁要害本小姐!”

    话说完,贴身丫鬟倚翠径直站出来:“小姐放心,奴婢已经猜到是谁,这就去把她抓来!”

    *

    玄天观流光奕奕,连绵殿宇巍峨耸峙。

    神女殿内,挽着飞天发髻手作拈花状的神女雕像栩栩如生,身披五彩,广袖盈风,肩头玄鸟挥翅盘旋,头顶神冠熠熠生辉。

    从头到脚都炫目得令人不敢逼视。

    感受到头顶的威压,张嬷嬷赶紧低下头,更加虔诚地叩拜。

    “民妇张氏,特来敬拜神女……听闻神女应劫而生,受世人香火,解凡人困厄,老身走投无路,特来请神女解祸。”

    崭新的衣袍曳在地上,捏着三柱燃香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一来请神女保佑薛家,保佑公子早日康复,二来是为府中作祟妖物,那妖物……狡猾至极!用苦肉计蛊惑公子,恬不知耻地霸在我薛府十年之久!”

    说罢,屈膝跪行至神像前,把头重重磕下,压下声音狠厉说道:“老身请旨,以禁术除此妖孽!若因此犯下罪孽,还请神女宽宥……”

    她敬上香,又双手合十,恭敬地拜了三拜。

    看左右跪拜香客皆念念有词,未曾注意到她,这才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而就在人离开的下一秒,跪在蒲团上的少女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把遮掩容貌的白纱扯下来,娇滴滴的小脸憋得通红,不是虞绵绵是谁?

    为了神不知鬼不觉的跟踪,她特地戴了面纱掩人耳目,装成前来上香的香客跪了这大半晌儿,膝盖都要肿了。

    都怪谢妄那魔物,说什么跟殿里的神像冲撞,死活都不肯进殿,只能让她这身娇体弱的草包来打听。

    哼,什么冲撞,就他这邪魔不侵的大魔,谁还能奈何得了他?

    怕不是想要故意折腾自己。

    绵绵揉了揉发疼的膝盖,很是不满地往外走去。

    殿外地坛,梧桐巨树拔地而起。

    其冠华美,状如大伞,可乱扫寒星,笔直树干更是如同接天碧柱,洒下大片斑驳光影。

    某个不肯进殿的魔物正顶着一副俊俏艳丽的皮囊歪在那儿,一边把玩着梧桐的叶子,一边好整以暇地看向她:“怎么这么慢?”

    他冷酷的黑眸幽幽看过来,唇舌碾动着,声音带着懒。

    而他周围不远处,早已聚了一堆的女香客,红着脸窃窃私语地说着什么,眼神还不住地往这儿瞧。

    那羞怯激动的眼神,分明是被这厮给蛊惑了!

    虞绵绵气哼哼地走过去,把手里的蒙脸纱扯下,直接怼到他脸上,嘴里不满的哼唧着:“你自己不进去,还嫌我慢,你都不知道,跪这么久腿有多痛……”

    “谁让你跪了?”谢妄眉梢敛下,眼神扫过她的膝盖莫名沉了些许,嘴唇隔着薄薄的白纱,不经意蹭到了她的指腹,呼吸也洒了下来,“偷懒站着都不会吗?怎么这么笨?”

    “我、我这不是没想到嘛……”

    绵绵反应过来,浑圆的眸子里满是懊恼,但很快她便竖起眉头。

    “算了,先不说这个了,我跟你说,方才在里面的时候,我可是亲耳听见张嬷嬷说什么禁术,而且,她好像对薛二小姐有些误会,你说,她会不会也中邪了?”

    “不会。”谢妄斩钉截铁,幽冷的眼神从她脸上移开,盯向某处,“她身上并无妖气,倒是这观里……我总觉得哪里古怪。”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小姐!人抓到了!”门口的丫鬟神色匆匆地提起裙子迈了进来, 身后压着的正是刚刚从玄天观上完香回来的张嬷嬷。

    她半弓着腰,两只胳膊被人用力地钳着,墨绿色的绸缎软衫弄出不少褶子, 一双狭长的老眼吊梢,神情虽紧绷但却并不见慌张。

    反而冷冷地质问:“放肆,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敢来抓我?”

    没等屋里人说话, 沈君遥袖子底下的纸人公子却已经惊讶地冒出了头:“张嬷嬷, 怎么是她?”

    沈君遥不动声色拍了拍,示意他静观其变。

    “小姐, 就是她!前两日我就看见这老东西鬼鬼祟祟往我们院子里溜达, 本以为她又要来给我们脸色看,谁知道竟然藏了更毒的心思, 想要用那些邪门招数来诅咒小姐!”

    看到那撇着脸跪在地上的妇人, 薛宝珠很是惊疑, 手腕上的佛珠子也颤颤地晃:“怎么会是张嬷嬷?倚翠,你不要胡说八道。”

    “小姐, 我没有胡编乱造,你看她手里拿的什么!”

    脾气暴躁的小丫鬟猛地把那老仆手里的东西给拽了出来。

    摊手一看, 赫然是个扎满银针的小人还有用血水浸泡过的鲜红符纸。

    证据确凿,冷楚音沈君遥脸色皆是一凝,薛宝珠更是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她像是被完全吓住, 唇瓣惨白地抖着, 很是不敢置信:“……张嬷嬷,你是要谋害本小姐吗?”

    房间内静得可怕, 鎏金香炉里燃着朦胧的药草香。

    红粉纱帐轻晃,飞出一只灰色翅膀的呆蛾子, 蛾子扑扇翅膀落在墨绿色缠枝的花纹上,仿佛被那栩栩如生的鲜亮花色所吸引。

    但紧随着一声颤动,便立马飞走了。

    张嬷嬷仰头,冷笑起来:“小姐?你算哪门子的小姐?我家小姐只有一个,那就是大小姐薛灵儿!你一个从外面捡回来的冒牌货,仗着公子的几分怜悯便真把自己当成金枝了?”

    “我呸!你好大的脸,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丧气的玩意儿?十年前老爷夫人就因为你倒了大霉!如今连公子也差点被你克死!你就是个灾星!是个妖孽!”

    张嬷嬷破口大骂,那刺耳的骂声如同苍老的兀鹫,嘲哳怪叫着啄人的胸口。

    把本就孱弱苍白的少女啄得面如土色,浑身止不住地抖。

    一旁的小丫鬟听不过直接一巴掌扇过去:“大胆!你敢辱骂二小姐!”

    “二小姐?你们把她当小姐?难道你们忘了当年是谁把你们带回府里的吗?大小姐心善,救你们于水火,结果换来你们这几个背主的东西!这才不过几年,你们就全都忘干净了?!”

    撕心裂肺地质问完,方才气势汹汹的两个丫鬟便陡然有些心虚。

    但很快她们便挺起胸膛:“大小姐的恩情我们自然没忘,只是也不能因此就对二小姐不敬,公子先前百般嘱咐过,让我们万不可怠慢,至于你说的什么灾星妖孽,纯粹是无稽之谈!二小姐身戴佛珠,乃是受上天庇佑之人,若非如此,当年又怎会和公子从邪祟手里逃脱?”

    “就是!你不知道感激也就罢了,怎么还妄图陷害?张嬷嬷,你怕不是老糊涂了吧!”

    另一个小丫鬟同样掐腰怒视:“哼,还跟她啰嗦什么,小姐,您下命令吧,把这胆敢犯上的老奴拖下去杖责!让她再也不敢有歪心思!”

    房间内的小丫鬟们个个红着眼睛义愤填膺,可气息虚弱的薛二小姐却似乎没有力气再追究了。

    “算了,还是等阿兄醒来之后再说吧。”

    薛宝珠有气无力地转过身。

    她气息不定,肩膀不停颤抖,委屈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忍不住掉眼泪,可她却极力地压制着,不让人看出她的脆弱。

    “可是,小姐我们不能就这么……”

    “不要说了!我累了……”薛宝珠说完,再没有力气开口说一句话,像紧绷的弦拉到极致,下一刻就要断掉。

    看到这般伤心的薛二小姐,秉性温柔且悲悯的沈仙君心生不忍,但却不知如何安慰。

    倒是一旁的冷楚音拨拢眼眸,率先转身:“我们走吧。”

    房门打开又合上,直到外面的脚步声远去,备受打击的薛二小姐才终于忍不住一头扎在床榻上,失声隐忍地痛哭起来。

    “是我不好,我竟不知宝珠受了这么多委屈……”

    庭院里,一抹幽魂飘荡的薛公子暗暗神伤。

    他回忆起十年前的那场惨剧,当时的薛氏夫妇也就是他的双亲惨死在作乱的邪祟手里,那会儿他才不过弱冠的年纪,被身边唯一的老仆人拉着拼命奔逃,在神女祠外遇到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女孩儿。

    “灵儿……”

    “公子,那不是小姐!”

    老仆神色慌张,拖着半残的腿拉着他就往马车里躲。

    可在他转身的时候,却听见了一声猫儿一般微弱的叫声:“阿兄……”

    昏迷中的女孩儿睁开了眼睛,乌黑的瞳仁弥漫着虚弱和死气,带血的嘴角翘起来,似乎想要对他笑。

    他胸口大震,破碎的眸光竟淌出了眼泪,想也不想就跑回去将人抱在了怀里……

    “所以说,张嬷嬷是怀疑薛二小姐与十年前妖邪作乱之事有关,所以才在二小姐的院子里埋驱邪的符咒。”

    冷楚音面无表情说完,薛珩当即从回忆中抽神道:“驱邪?宝珠怎么可能是邪祟?她若是邪祟,又怎么会虚弱到困在府里寸步不出?还有张嬷嬷,她不可能害我……”

    “真相未明,凡事皆有可能,薛公子还是好好想想,你昏迷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冷楚音寡淡冷然地拨拢唇瓣,身后的红色发带被风高高扬起,猝不及防地扎进人眼底,漫成一片血光。

    薛珩瞳孔睁大,惊颤着往后倒退两步,仿佛被灼了眼睛,脑海中某个模糊的画面愈发清晰,最后拼凑成一个怪异的面孔。

    他猛抽一口气:“我想起来了!那晚袭击我的是个浑身缠满红稠的鬼影,它的眼睛……是诡异的重瞳!”

    话音落地,二人脸色倏然一变:“你说什么?”

    *

    “信女虞绾,愿与意中人长相厮守,求列位仙神保佑,若能如愿,信女愿立三千功德,所有身家悉数奉上!”

    神光奕奕的大殿内,虞绵绵正垂着白皙的颈子,十二分虔诚地跪在地上叩拜。

    她脸上是动人的绯色,娇憨的眸子一眨不眨,阳光透殿门而过,洒落在她肩头和发顶,将她满头的乌发镀成了温暖的金色,浑身上下散发出朦胧的神韵。

    仿佛误落凡尘的小仙子,好看到让人移不开眼睛。

    只是想到她方才求的什么,谢妄便格外阴冷地哼了一声:“你就这么喜欢沈君遥?用得着每个殿都拜一遍?”

    他冷然昂首,目光不屑地扫过这些神像,仿佛只是在看一堆冷冰冰的死物。

    谁知少女听完却开始哼唧:“我也不想拜呀……”她娇嫩的脸庞弥漫着愁苦,小脸都要皱成个包子了。

    心中愤愤想道,都怪垃圾系统,突然给她发布这种脑残任务,跪了这么多殿,腿都快要废了,还要凭空遭人白眼。

    要不要这么欺负人!

    她在脑海里呼叫系统,把投诉键按得滴滴响。

    可惜按了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反而跳出一条红色警示:“任务进度不足半分之五十,没有投诉资格!请宿主端正态度,再接再厉!”

    绵绵险些气炸。

    这么些日子,她压着脾气,跟画皮妖斗智斗勇,软硬兼施,才好不容易将黑化值降到百分之七十。

    忍辱负重到现在,金手指没有,奖励也没有,还要被鸡蛋里头挑骨头。

    呜呜,她怎么那么倒霉……

    少女兀自唉声叹气,像朵蔫哒哒的蘑菇。

    不料下一秒某人靠近,冰冷惑人的眼尾流露狐疑:“你一个人在这儿自言自语说什么呢?难不成脑子也跟着跪傻了?”

    熟悉的冷嘲热讽,绵绵也是没脾气了。

    她扭头,眼神哀怨地瞪着他:“不是你说这观里有不对劲的地方吗?我这可是在帮你。”

    “帮我?那我可真是谢谢你。” 某人的冷笑都快要把空气都冻住了。

    少女只得叹气,眨着卷翘的睫毛,煞有其事说道:“喂,你可别不信呐,进殿不拜不敬神明,可是要倒大霉的,咱们多拜一拜,沾沾仙气,指不定哪位神仙显灵,就帮我们把那作祟的妖物给收了呢?”

    这话落在少年魔头的耳朵里,简直就是可笑而愚蠢。

    “你让我一个魔物来拜这些神像,确定不是来给他们找晦气的?还有,不过是一尊死物,真以为拜它有用?”

    他面露讥诮,说完竟然一不做二不休,将她求来的几道保命符姻缘符统统夺了过来,接着毫不客气调动魔焰,当着满天神佛的面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如此桀骜不驯嚣张姿态,妥妥的大反派无疑了。

    只是,他烧的可是她的符!

    虞绵绵颇为愤怒地瞪大眼睛:“喂!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告诉你……”

    “嘘。”话没说完,嘴唇便被没有温度的手指抵住。

    披着艳丽皮囊的某人突然躬身,面容隐在暗处,只露出一双幽幽的深瞳,透出几分警惕和危险的气息。

    大殿之内,空旷至极,一丝声音也无,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到。

    左右两边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

    绵绵瞬间哆嗦了一下,心脏噗通噗通的,脸上的怒意消散,变成了肉眼见的紧张。

    她仰头,嘴唇无意中碰了下他的手指:“喂,你是不是……发现哪不对劲了?”

    少女跪坐着扭头,因为姿势牵扯,衣襟不免松开了些,露出纤细的颈子和白皙漂亮的锁骨。

    锁骨之下,是微微起伏的形状,粉嫩的抹胸包裹,格外引人遐想,若再稍稍低一寸,就能看到……

    谢妄眼神蓦地变暗,他虽是天生魔物,冷血无情,不懂得男女之事,但对目光所及的东西却有着极强的占有欲和破坏欲。

    比如现在,他就很想欺负她。

    “别动,那邪物就在这殿里。”低沉的嗓音,带着微微的哑意,立马将狐疑的少女吓愣在原地。

    “什么?在哪?”虞绵绵惊疑着仰头,睫毛瑟瑟发抖,眼神澄澈紧张,犹如蹲伏在草丛里没胆气的兔子,半点风吹草动就能吓得缩回去。

    不但膝盖往后缩,手还下意识抓住身边人的衣摆,把那平滑昂贵的布料抓出几道难看的褶皱。

    谢妄低头,却没有发作,任由她攥着。

    此时,殿门外恰好吹过一缕穿堂风,身后烈日被阴云遮蔽,巨大的神像金身陡然黯淡下来。

    慈悲眉眼隐在暗处,失去神光的加持,整个儿就如同一尊恐怖的骷髅石像,给人毛骨悚然的阴森之感。

    没一会儿,供桌上的香炉突然摇晃起来,烟雾缭绕,诡异地从上而下倒涨翻涌,迷得人眼睛疼。

    更恐怖的是,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窸窸窣窣抓挠地板……

    这不同寻常的恐怖氛围,怕不会是真有什么厉害的邪物吧?

    绵绵吓得脊背发凉,她浑身绷起来,猫儿一样弓着身子,正要一寸寸往后挪呢,就听身后人淡淡说了句:“小心,那邪物就在供桌底下。”

    话音落地,手指一勾,眼前的猩红布帘陡然被吹开。

    下一秒,尖叫声响起:“啊啊啊!有鬼!!”

    受到惊吓的少女立马从蒲团上跳起来,活像诈尸。

    谢妄眼瞅着,淡定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唇角挑起,勾出幸灾乐祸的弧度,冷嘲热讽的话都已经到嘴边了,可没等开口,一股截然不然的诡谲气息猛地窜袭过来。

    谢妄撤退的脚步顿住,眼神鹰隼一般射向供桌那儿,看到那股黑气对准的方向时,毫不犹豫地一掌轰去。

    “嘭——”

    巨响过后,供桌直接四分五裂,香炉供果滚了满地,被对冲的气流波及到的虞绵绵像被风卷走的树叶,凌乱地东倒西歪,最后脚下一扭,彻底不受控制地往下栽去。

    “快、快闪开!我要摔了!”

    少女紧张的面容在眼前放大,谢妄抬眸,此时想躲已然来不及了。

    “噗通”一声,两人撞在一起,摔了个结实。

    谢妄胸口被砸,脸色都青了,发出一声疼痛的闷哼。

    把人当成肉垫的少女则很是惊慌:“你、你怎么没躲开呢?我可不是要故意砸你……”

    她头发散乱,呼吸急促,不安地在人腰上扭了两下。

    谢妄本就苍白的脸直变得阴沉,他喘不动气,毫不客气地抬手在她腿上拍了一巴掌:“赶紧、下去。”

    “嘶,知道啦。”绵绵摸着自己被打痛的大腿肉,很是听话地爬了起来,低头看这人面色,满脸杀气不说,眼尾还布满可疑的红晕。

    别不是跟给他砸出内伤了吧?

    她偷摸觑过去,不免有些心虚。

    好在,这人没功夫跟她计较,捂着胸口站起来,接着冷冷地扭过头,看向了满地的狼藉。

    此时外面的阴影已经散去,供桌被方才的一掌击碎,七零八落散了一地,几丝黑气缠绕在烟雾中,盘旋到头顶,最后消失不见。

    而在满地凌乱的贡品当中,一尊诡异的散发阴邪气息的雕像赫然暴露在视线中。

    与头顶金光熠熠庞大威严的神像不同,那尊猩红木雕不过巴掌大小,缠绕密密麻麻的红稠,更诡异的是……这玩意儿竟然有四个眼珠子!

    “这是什么?”虞绵绵小心翼翼地凑近,还没走两步,就被人猛地薅了回来,“别乱动!你想死吗?”

    他用了大力气攥她,尾音里竟还带着丝丝的紧张。

    少女眸光颤抖:“我、我只是想看看,你说,这玩意儿怎么会出现在神殿里?还藏在这供桌底下?”

    “妖孽作祟,有什么奇怪。”

    谢妄走过来,语气虽然依旧不屑,却将她冷冷拨在了身后,低头时的眼神满是阴沉的狠厉,接着二话不说抬脚,将地上那尊木雕用力踩了个稀巴烂。

    虞绵绵再次两眼呆住,如此邪气冲天的玩意儿就这么粗暴地解决了?

    按照原著中的套路,可没这么简单呐。

    正愣神的功夫,被人一把拉住:“别看了,赶紧走。”

    “等等,这里这么大妖气,肯定有古怪,我们再……”话没说完,整个衣领都被人扯在了手里。

    “喂!咳咳,你干嘛抓我?”

    “这里危险,回去再说。”

    这人一反常态,抓着她扭头就走。

    虞绵绵被勒得脸蛋涨红,使劲地挣扎居然都没有挣开,娇嫩的脖子都被勒出了一圈红痕,心中愤愤地想,就算她不小心砸了他,也不用这么报复她吧!

    *

    “你说,你们在神殿里遇见了什么?”

    紧闭的房间气氛沉闷,沈君遥俊目深敛,如沐春风的面庞被深重的忧虑所取代,靠近时的呼吸都沉了几分。

    虞绵绵不自觉声音也变得紧张:“就是一尊诡异的猩红木雕,模样看上去极是诡异,怎么了君遥哥哥,那玩意儿很厉害吗?”

    沈君遥冷楚音对视一眼,神色皆有些复杂,接着举步启唇:“你可知那是什么?”

    绵绵茫然摇头,她如今的人设可是不学无术的废物草包,从小窝在虞府里横行霸道,连区区小魔都不认得,更别说是如此邪门的玩意儿了。

    沈君遥叹了口气,缓缓说道:“那是十年前祸乱凡间的邪物,名叫血滴子,是由怨气所化,附身于雕像之中,最擅蛊惑人心,勾人欲望。当年修真界大乱,众多修士皆被操纵神识,以至酿成惨事,无力弥补,最后,还是众仙门合力镇压,才将它封印于神宫,只是没想到它竟会逃了出来。”

    说至此处,眸光渐冷,而虞绵绵也听得呆住。

    没想到,那四眼木雕竟然这么邪门!还是个为祸世间的大祸害!

    也难怪方才谢妄拉着她扭头就走,毕竟他现在虎落平阳,修为不济,肯定是怕了嘛。

    如此想着,便格外宽容地瞧了人一眼,谁知被对方的冷眸迅速捕捉到。

    绵绵立马扭过头,装作若无其事道:“咳,这么说,这个血滴子躲在神殿里是为了挑那些来祈祷的人下手,想要借助他们的念力提升修为,而薛二小姐就是这样才着了道儿。”

    “不错,只是……”说到一半,沈君遥面露疑惑,冷楚音也微微侧过脸,“这与薛二小姐有何关系?”

    绵绵赶紧解释:“是这样,我方才匆忙逃跑的时候,凑巧在供桌下面摸到了这个,这是女子们求神拜佛祈愿的荷包,荷包里有一股药草味儿,我记得在薛宝珠的身上闻到过,而且,你们看这上面的字迹。”

    绣着葫芦纹样的荷包打开,一行娟秀小字映入眼帘:愿阿兄早日醒来。

    沈君遥微愣,接着沉吟:“难怪,薛公子明明魂魄离体,却能‘起死回生’,不是为了顶替他潜入薛府作乱,而是让薛小姐相信邪像确实帮她实现了愿望。”

    “没错。”冷楚音清凌凌仰脸,芙蓉般的面容白皙冷凝,“凡事皆有代价,若这荷包当真是二小姐的,那她怕是要有麻烦了。”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之后几日, 沈君遥冷楚音二人便当即在薛府内外设下了结界和诛魔阵,之后又跑到周围的神庙寺院查探邪物踪迹。

    而手无缚鸡之力的虞绵绵则被派到了薛二小姐这里。

    “家妹病弱,心思敏感, 还请虞姑娘多多开解她。”飘在跟前的纸人公子恭恭敬敬地垂手,绵绵虽然不好意思,可要让她跟这个病娇小姐在一块儿谈心, 实在是……让人有些打退堂鼓。

    不过略作犹豫之后, 还是歪着脑袋答应了:“那我试试吧。”

    她本想来提醒安慰一番, 顺便套套有用的话,谁知还没进去便被拒之门外:“不好意思虞姑娘, 小姐近日身子不适, 不想见人,你回去吧。”

    穿着俏丽的丫鬟堵在门口, 看她的眼神带着些许不耐。

    绵绵努力保持微笑:“倚翠姑娘, 我来找你家小姐是有事要说, 麻烦你给通传一下。”

    倚翠站在门槛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小姐的命令我们不敢违抗, 虞姑娘,还请你见谅。”

    嘴里说着“见谅”, 关门的动作却丝毫不含糊。

    被拒之门外的虞绵绵傻眼,心想,要不要这么区别对待, 之前对着男女主的时候可不是这般脸色!哼, 欺负她是个不学无术的仙门草包是不是?

    少女水杏般的眸子微眯,随即流露出一抹狡黠的光。

    没过多久, 暖香阁里传出一道惊呼:“不好啦!雪奴被人放走了!”

    几个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表情犹如天要塌, 连躲在粉色纱帐中暗暗伤神的薛二小姐都一脸惊慌地跑出屋外。

    看着空空如也的鸟笼,她怒火中烧:“到底是谁,敢偷我的鸟!”

    某个眼尖的丫鬟一眼看到了草丛里的裙角,赶紧道:“小姐你看!那人就躲在那儿!”

    “大胆贼人,还不赶紧出来!”

    话音落地,枝繁叶茂的树荫底下便缓缓走出一个面容娇媚的少女,她手里捧着一团雪白,脑袋上顶了片嫩绿草叶,很是无辜模样:“好巧啊,二小姐。”

    脾气暴躁的鹦鹉重新被关回了纯金的鸟笼里,刚刚受过惊吓的薛宝珠则绷着身体坐在银红撒花的软椅上。

    她云翳般的乌发堆在肩头,眉梢儿吊得高高的,带着几分凌厉气,两边缀着的流苏发饰一直垂到耳后根,叮铃摇晃地让人头皮直发紧。

    虞绵绵不由得心头乱哆嗦,要知道薛宝珠不但是个兄控,还是个有脾气的病娇,谁要是一不小心惹到她,绝对会被记恨一辈子。

    “虞姑娘不准备说些什么吗?”坐在上首的薛宝珠终于忍不住开口,她锐利的眼睛盯过来,明显是看一个偷鸟贼的眼神。

    罪魁祸首虞绵绵忍不住抖了抖:“我要说我是不经意路过,二小姐信吗?”

    “哼,不经意路过?不经意路过我的雪奴怎么会到你手里?我看你分明就是记恨雪奴啄了你,想要伺机报复!”她激动说完,整个脸色都变了,苍白的额头紧蹙,像个摇摇欲坠的病娇西施,认定她不安好心。

    可她还没拔这小畜生一根毛呢!

    绵绵心里大呼冤枉,嫣红的小脸绷出几分无辜神色:“二小姐怎么能凭空污蔑人呢?况且我身为堂堂仙门子弟,怎么会做这种幼稚之事?”

    她装得坦然,学着沈君遥负手而立,倒真有几分唬人气势。

    薛宝珠竖起的眉头松动一些,可话里却带着讥讽:“哦,你竟也是仙门子弟?”她压低了眸子左右看她两眼,好似对她的身份很是怀疑。

    半晌,拨拢红肿的眼皮问道:“那你可曾捉过什么妖?”

    “这……”虞绵绵有些尴尬,身为草包,她唯一的技能就是麻利跑路,至于捉过什么妖,那可真是难为她了呀。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修为低微,不久前只捉过一只画皮妖。”

    “画皮妖?那你说说,何为画皮妖?”

    “这个嘛,”绵绵端得一本正经,眼珠儿转动思索,“画皮妖并非妖物,乃是鬼煞,她们天性残忍,擅长迷惑人心,更喜欢剥人皮玩儿,尤其是像小姐这般水嫩年轻的少女,最是容易被垂涎觊觎。”

    故意压低的嗓音,自带恐怖效果,门口的丫鬟都已经起鸡皮疙瘩了,体弱多病的薛二小姐却好似津津有味,非但不害怕,还翘着足尖继续问:“哦,那她们都是如何剥皮的?”

    虞绵绵顿住,心中痛呼,她怎么知道如何剥皮!

    只是为了跟这病秧子小姐套近乎,不得不绞尽脑汁卖力道:“先从这儿,从后脑勺用指甲豁开一道口子,再慢慢的,连着整张面皮撕下来……”

    薛宝珠敛下的眉眼看不清情绪:“照你这么说,那岂不是要疼死了?”

    “那是自然,把活着的人皮生生扒下来,可谓痛苦至极,不少女子都撕心裂肺不堪忍受,最后直接痛晕过去。”她努力捋直舌头不打颤,谁知夸张说完,坐在上头的人却陡然间变了脸色。

    “一派胡言!”薛宝珠嚯的站起来,发上簪珠摇晃,病恹恹的脸上伪装撕破,浮现出讥讽和怒意,“你压根就没捉过妖!”

    绵绵心里咯噔一下,面上装得无辜:“小姐何出此言?”

    “哼,你说把活着的人皮生生扒下来,可此等妖物极其爱重皮相,剥皮的时候定是要先迷晕她们,要不然挣扎起来,很容易前功尽弃,坏了一张好皮!你身为仙门子弟,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她一步步走近,目光冷冷地逼问,苍白面容因为激动染上红晕。

    像是捉住了老鼠的猫,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咬断她的喉咙。

    虞绵绵哑口无言,内心震动,心跳都差点停住。

    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病秧子小姐居然知道画皮妖怎么剥人皮?!

    她到底是打哪听来的?

    心里慌得一批,面上却依旧端的稳重,她腰杆挺直,下颌收紧,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这个我自然是知道,只是妖物凶残,本性残虐,我这般说可是为了小姐着想哪。”

    少女梨涡浅浅,水杏眸里半分坦荡半分忧虑。

    薛宝珠攥紧指尖:“哦,为我着想?”

    话说完,眼前人不紧不慢地从袖子里掏出了那枚葫芦荷包,看到荷包的那一刻,薛宝珠登时缩紧瞳孔,掐紧手心,竟险些站不稳。

    绵绵观察着她的表情,慢吞吞地往前一步:“小姐,可认得此物?”

    *

    “这铃铛,怎么不响呢?”

    薛府僻静的院落里,两个脸蛋稚嫩的小丫鬟提着裙摆挤过了月洞门。

    她们身形瘦削,模样娇俏,绯红的脸蛋犹如天边的红霞。

    而她们手里拿着的,正是仙门中人用来探查妖邪之气的浊音铃。

    其中一个说完,另一个立马抬手拍在了她的手背上:“这是仙门之物,自然晃不响的……哎呀,你小心点,别弄坏了沈仙君的铃铛!”

    圆眼睛的小丫鬟红着脸斥骂,接着立马宝贝地把铃铛夺过来护在手里,另一个则趁机调笑道:“哎呦,不就是一个铃铛嘛,看你这紧张的样子!知道你喜欢那个沈仙君,我不跟你抢行了吧!”

    想起那抹白衣翩翩宛若谪仙般的人影,小丫鬟立马脸红,只是从她的话里听出什么,不由反问:“难道你不喜欢沈仙君?”

    “喜欢啊,当然喜欢,只是比起沈仙君,我更喜欢他身边那位冷若冰霜的雪衣公子,他长得好生俊俏哪!”

    圆脸丫鬟睨她:“就知道你喜欢那一款,可说起俊俏,还是那位穿黑衣服的公子长得惹眼,那长相……说句不好意思的话,连我们姑娘家都比不上。”

    说着,两张娇俏的脸蛋同时一红,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张冷白艳丽的脸。

    那勾人的眉眼,惑人的容色,还有唇角缀着的红色小痣,实在是过于妖艳,像是洞窟里雕刻的邪神,有种雄雌莫辩的美。

    只是他给人的感觉太过阴沉,总是似笑非笑的盯得人发毛,叫人不敢多看。

    光是想想,就心中打颤,脚底发寒。

    两人神游天外,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的差事:“哎呀!我们还是别说了,沈仙君交代我们,要把铃铛挂在每个院子里,不可耽搁。”

    “好,那我们快些走!”

    两人踮着脚,小心地将铃铛挂在了院中的隐蔽处,接着转身,提着裙摆一摇一晃地离开了。

    没过多久,墙上银铃乍响,“叮铃铃”如同催命的符咒,瞬间打破静谧——

    一墙之隔,诡异的残影闪电般窜过树梢儿,迅速往院外飞去,长满眼珠儿的小魔球呼啦一声张开翅膀,亮出獠牙紧追不舍。

    它嘶嘶怪叫,在快要逼近那团东西的时候兴奋地张大嘴巴,准备一口咬下去。

    谁知眼前的黑雾陡然涨大,漫出层层叠叠的血影,血影翻涌蠕动,转眼之间,变戏法似的幻化成一个面目可憎的阴邪模样。

    血色重瞳,哀哀泣泪,一张酷似人的脸上布满道道裂痕,犹如被摔碎的泥瓦片重新黏在一起,极其扭曲怪异,明明该是痛苦的表情,嘴角却是弯着的。

    “嘻嘻……魔气纯正,竟是从魔渊爬出来的,吞了你,定然修为大涨!”

    森森说完,立马张开淋淋血口。

    谁知下一刻,身后陡然袭来一道劲风,黑色衣袍掠过草叶,修长手指一翻,周围雾气瞬间凝实,化作无数利刃破空而至,眨眼功夫便将那团咧嘴怪笑的邪物扎穿在地。

    面容苍白的少年缓缓从黑雾中走出,他居高临下,唇角凛冽,翻飞的衣袍勾勒出劲瘦腰身,眼眸深沉似裹着化不开的寒气。

    正是一脸阴沉的谢妄。

    “叽咕!”看到凭空出现的人,小魔球蔫哒哒的尾巴啪一声甩直,立马欢快地扑上去。

    只是脑袋还没拱到人怀里,便被一巴掌拍了回去:“怕成这样,还有脸贪吃?”

    小魔球摇摇晃晃地滚在草堆里,委屈地叽咕一声,却没再敢上前,只追在他脚边瞪着不远处那破碎支离的邪物,再次龇牙咧嘴,想要将它撕碎。

    谢妄走过去,冰冷的眼梢儿笼罩上浓郁的阴影,一股深深的厌恶从心底升起。

    “嗬……你身上,有熟悉的味道,那日玄天观,踩碎我分身的人是你!”躺在地上的支离血影认出了他,扭曲阴邪的面容浮现怒意。

    谢妄勾唇:“是我又如何?身为魔物,却躲在神殿里叫人供奉,如今的魔界,已经沦落到这般境地了吗?”他幽幽眯着眼眸,碾出的话音带着浓浓的讽刺。

    血魔被戳破了一只眼珠子,另一只重瞳轱辘转动:“你懂什么?本座受世人香火,自然替他们消灾解厄,让他们拜我,是理所应当!”

    “哼,你蛊惑人心,害人性命,还妄想给自己塑一座金身不成?”

    “那又如何?天下无神,我亦可为人主!你身为魔物,竟然还同那些正道修士一起来坏我的好事?你可要想清楚,与我作对是什么下场!”

    谢妄不急不慢地走近,眼神渐冷:“哦,是吗……那且看你今日有没有命从我手里逃出去。”

    话说完,掌中翻涌的魔气顷刻间暴涨,脚底杂草倒伏,飞沙石走,渐成刮骨之势,感受到这股恐怖的魔息,血魔残破的身体居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被无形的气息碾压,撕扯。

    随即它身躯陡然一震,表情竟称得上是惊恐:“不,不可能,这股力量是……难道你是……”

    谢妄眯着眼睛,没有给他废话的机会,一掌轰去,眼睁睁地看着地上的那摊东西化成血水。

    小魔球瞪着眼珠子,叽叽咕咕跳上去,正要去捡那点“残羹”,谁知却被谢妄毫不留情踢了一脚:“不过是个傀儡分身而已,去,找到它的真身,再来禀我。”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金陵城外, 废弃的神祠内满是荒凉,墙垣颓败不堪,腐朽的木门咯吱乱晃, 经年风吹日晒,其上漆色早已腿尽,掩映在层层叠叠的蛛网中, 很是不起眼。

    没多久, 咯吱摇晃的木门被人一把推开, 白衣翩翩的年轻剑君拨开眼前杂草,率先踏了进来。

    他深邃眼眸微沉, 谨慎地审视四周, 察觉到空气中并无妖邪之气后,握剑的手才松了些。

    “这儿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冷楚音抿唇不言, 一脚踏入, 寡淡的瞳仁儿平静地扫视, 只见入目荒凉,空空荡荡, 确实没有一丝的妖邪之气。

    只是她并没有放松警惕,魔物狡猾, 尤其还是十年前兴风作浪的血魔,只会更加狡诈。

    她屏气凝神,仰头四顾, 清凌凌的眼底之下已有了疲惫的青痕。

    这两日, 他们追着血魔踪迹四处奔波,在金陵城内大大小小的寺观庙宇兜兜转转, 可还是连血魔的尾巴都没抓到,反而把自己弄得颇为狼狈。

    就算再寡淡的心性, 也不禁有些急躁:“这里没有,我们就去别处看看。”

    没走几步,手腕被温厚的手掌猝不及防地握住,沾染了冷松香的衣角荡过来,属于男子清冽的气息萦绕鼻间:“贤弟且慢。”

    贴近耳边的温柔嗓音,冷楚音一颤,接着问:“怎么了?”她绷紧神色,以为此间有异动。

    谁知眼前男子却只是将手中长剑插回鞘中,接着抚正衣冠笑道:“且等我片刻。”

    说罢,正直走到斑驳得看不出面目的神像面前,恭敬垂拜:“沈某鲁莽,追踪魔物至此,若有叨扰之处,还请神女莫怪。”

    一番举动,令旁边清清冷冷的人儿看得有些呆愣,抬头,只见头顶神像金身早已脱落,斑驳的泥身布满丑陋的裂痕与缺口,说话间,被风卷起的土屑簌簌而落,如此“惨状”,早已没了神性与威严。

    怕是乞丐到了这儿也只会口吐唾沫星子,呸上一句“晦气”。

    冷楚音敛起眸光,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男子拜完之后,还笑吟吟地冲她望过来:“贤弟,你要不要也来拜拜?”

    冷楚音不怎么自在地别过脸:“我为何要拜?泥塑而已,沈兄也信这个?”

    男子转动英逸的面庞,坦然说道:“心有所求,自然会信,我亦不能免俗,难道在贤弟眼中,我是那种无欲无求的人吗?”

    温润男子轻轻挑唇,深邃狭长的眼眸倒映着灿然的暖光。

    开阳宗备受敬仰的大师兄,修真界百年难得一遇的修炼奇才,光风霁月温柔悲悯,比起高坐云端冰冷默然的神女像,他似乎才是众人心中的谪仙人。

    只是这样的人……竟说自己不能免俗,是因为那个与他有婚约的少女吗?

    想到如同小太阳一般活泼明媚的少女,冷楚音不禁眼神微颤。

    她缓缓仰头,望进那双温柔深邃的眼眸中,欲言又止,最终却也只道:“天色已晚,我们且先回去,从长计议吧。”

    沈君遥点头,关于薛府之事,他确实也有话要问。

    只是回到薛府,听到的第一句便是——

    “薛宝珠又晕了。”

    合欢树下,面容娇媚的少女很是郁闷地托腮,她额前的头发卷翘,先前被割断的那一截已经盖到眉梢儿,再长一点,就能戳进眼睛里了。

    半个时辰前,她把作为证物的荷包拿到人跟前,想让她好好辨认,谁知薛宝珠只看了一眼,就立马脸色苍白地否认:“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你拿走!”

    这反应,不是才怪。

    她弯着眼睛,挤出一抹笑来:“你都没仔细看,怎么就知道这不是自己呢,难不成是心虚了?”

    阴阳怪气的语调,跟画皮妖讥讽人的时候一个样儿,直把这病秧子小姐气得浑身哆嗦。

    “你、你大胆!我说不是就不是!你是在怀疑我吗?”

    “我怎么敢怀疑二小姐,我是在担心你哪,小姐不知,昨日我们在玄天观发现藏匿于神殿供桌下的邪像,乃是当年祸乱世间的大祸害,它蛊惑人心,擅使歪门邪道,若是有人被它盯上,十有八九会流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就如同现在这薛府……”

    她话说得悚人,本意是想吓吓这个只知道发脾气的二小姐,谁知道她听完,竟然激动得瞳孔大缩,一阵惊悸气喘后,毫无预兆地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这可把薛府的丫鬟吓了一跳,看她的眼神直接呲出了火。

    “对不起啊薛公子,我不是故意的。”她耷拉着眉眼,颇为愧疚。

    桌上的纸人公子连忙晃着身子摇头:“不是姑娘的错,宝珠心绪敏感容易激动,而且要怪也该怪我……是我一时不慎,着了邪物的道儿,惹来这么一桩祸事。”

    多愁善感的薛公子忧伤叹气,薄薄的纸片身子立在那儿,像个缩小版的皮影人儿。

    少女原本托着脸盘,听完之后立马眨着浑圆的杏眼安慰:“这怎么能怪薛公子!是那些邪物生性狡猾,作恶多端才对!若是捉到它们,定要把它们统统消灭,再也翻不了身!”

    她义愤填膺,抚掌拍桌,涨红的小脸都透着艳艳的绯红,仿佛与邪魔杂碎势不两立的正道少女,浑身都散发着耀眼璀璨的神光,夺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一旁端坐的冷楚音都忍不住掀起寡淡的眉眼看过去,平日里大大咧咧只会撒娇抱怨的娇小姐,有时候却又意外的语出惊人。

    实在让人……有些琢磨不透。

    说完主角台词的绵绵很是过瘾,感觉腰杆都直了不少,谁知下一秒,煞风景的话陡然响起:“哦,小姐如何让它们翻不了身?用你的大嗓门吗?”

    披着艳丽皮囊的魔物懒懒勾唇,冷白的面靥残留着尚未消散的杀气,似有若无的血腥味从他的衣角飘出。

    他两条长腿交叠,黑色靴筒绣着张牙舞爪的麒麟兽,翘起的靴尖正好勾在她裙子底下,一下一下地晃。

    这厮,不知从哪招来的一身腥,居然还敢碰她?

    绵绵气哼哼伸脚给他蹬了回去,接着瞪起了眼珠子:“大嗓门?你说谁呢?”

    “还能说谁?小姐这般有自知之明,怎么不知道是在说你呢?”

    戏谑的嗓音,绵绵噎气,小脸一绷,眨动浑圆的水杏眸阴阳怪气:“你有本事,不还是什么都没抓到?有什么资格嘲笑我?”

    被戳到痛脚的谢妄一顿,接着冷冷讥讽:“哼,那是它跑得快,否则,定然逃不出我的手心。”

    冷冽的眼神弥漫杀气,还有一丝被惹恼的不悦。

    绵绵觉得这人心理有问题,要不然,怎么就专门见缝插针地逮着自己说风凉话呢?

    哼,她才不去理他呢。

    把头一扭,立马化身柔弱无辜的小白花,甜甜地冲人笑:“君遥哥哥,冷公子,你们这两日,可有发现那邪物的踪迹?”

    沈君遥摇头叹气:“金陵城内大大小小的寺观我们都去过,只抓到几个血魔的分身,至于它的踪迹……并没有追到。”

    年轻的仙君说到此处,眼里露出些许愁绪,而面目寡淡,作男子装扮的冷楚音则垂着眼睫,不知是在想什么。

    她皮肤冷白而又细腻,这么近的距离连脸上的毛孔都看不到,清冷出尘得仿佛画里的女菩萨,普度众生的好看。

    而那清冷寡淡的眼皮之上,则缀着一颗很不起眼的青色斑痕,花瓣大小,点在眉梢儿,不知道的大概以为那是什么胎记之类的。

    但读过原著的虞绵绵恍惚记得,那好像是神宫特有的易容之术……

    原著里,血滴子不止是十年前作乱的邪祟那般简单,还与神宫的某桩禁忌秘闻有关,女主此番乔装出宫,一为历练,二来就是要将此邪祟捉回神宫复命。

    只是血魔阴险狡诈,极擅隐藏,又有蛊惑人心的Buff在,给男女主添了不少麻烦,就连谢妄这死而复生的魔头都吃了大亏,更别提虞绾这个不学无术的草包了。

    想到之后可能要吃的苦,作的妖,绵绵顿时把脸一歪,蔫蔫儿道:“这可怎么办?薛宝珠晕了,其他的线索也没有,难不成只能这么守株待兔了吗……可都这么些天了,那血滴子怕不是已经跑了吧?”

    嘟嘟囔囔的话音,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气,惹得沈君遥轻笑出声:“放心,它跑不了。”

    “哦?为什么?”

    男子拢着衣袖,手指徐徐敲打,声音清润极是悦耳:“它的修为还没有恢复,不敢跟我们硬碰硬,否则,当年祸乱修真界的大魔,怎会惧怕我们几个?不过,以防万一,这个给你。”

    说完垂眸,将一道金符递与她:“此乃惊雷符,威力巨大,给你防身用,不过,不到关键时候,切莫拿出来,以免误伤。”

    他语气平淡,笑语温柔,而虞绵绵则立马瞪起了眼珠子。

    惊雷符?就是设定中能引动九天雷鸣将半个山头炸穿的惊雷符?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金手指呐!

    她激动得两眼放光,犹如得了复活马甲,嘴角都要咧开了:“放心吧君遥哥哥,我定会好生保管,不会误伤旁人的!”

    那欢天喜地的灿烂模样儿,仿佛下一刻就要高兴地跳起来扑到人怀里去,看人的眼神都要化出水了。

    谢妄冷眼看着,无声攥紧手指,眸中浮现不屑的冷笑。

    哼,区区符纸便兴奋成这样,她都不知道什么叫矜持吗?

    “叮!任务对象谢妄黑化值+1!现黑化值71!”

    *

    树影婆娑,颜色粉嫩的花瓣被风吹起,没一会儿便吹落在身后的草丛里。

    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后,被茂盛枝叶遮挡的屋檐底下露出两颗鬼鬼祟祟的脑袋,稚嫩的脸蛋,发髻上结着黄绦,衣衫是光鲜的锦缎,正是去岁刚入薛府的两个小丫鬟。

    其中一个怯懦道:“茹月姐姐,你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了吗?”

    名叫茹月的丫鬟压低声音道:“听到了一些,他们说,小姐中邪晕倒了,还有那作祟的邪物很是厉害……”

    “什么?府里的邪物还没有抓到吗?”惶惶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胆怯,小丫鬟扯着袖子,害怕完又颓然地白着脸,“那怎么办?公子昏迷不醒,连小姐都中邪了,你说我们会不会也……茹月姐姐,要不然,我们也逃吧?”

    因着府里接连的闹邪祟,家主又昏迷不醒,不少丫鬟小厮趁着无人管事,暗地里偷偷拎着包袱溜走了。

    茹月犹豫:“这……”

    话没说完,身后的房门被人陡然用力推开,凌厉的眼神从上而下地扫视过来,犹如捉住耗子的猫,气势逼人。

    “好啊,我当是谁如此大胆,原来是你们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们不好好伺候小姐,竟然还在背后说闲话!我看你们是皮紧了,欠打是不是?!”

    怒气冲冲的模样,当即把胆小的丫鬟吓了一跳,她红着脸辩解:“倚翠姐姐,我们没有……”

    “还说没有!亏小姐平日那般宽待你们,你们就是这般回报的?”

    话说完,一个巴掌响亮亮地甩上去,直把那张白皙小脸扇得红肿不堪,嘴角都破了。

    被打的小丫鬟一懵,接着眼泪就流了出来,一旁的茹月豁然起身,如同护崽的母鸡:“小姐都没打骂过我们,你凭什么打人!”

    说完,立马扑上去撕扯她的头发。

    “啊呀!你这贱蹄子!”两人扭打在一块儿,一边骂一边挠对方的脸,倚翠虽势单力薄,但颐指气使惯了,加上体格结实招式凶狠,没两下就将厉害的那个制服,另一个则被她一脚蹬在地上。

    “小贱蹄子,要造反了!来人!”

    跌在地上的丫鬟见状,立马扑过来求饶:“倚翠姐姐,你就饶了我们吧,我们没有别的心思!”

    倚翠冷冷一笑:“这话,还是等小姐醒了,到她面前去说吧,来呀!把她们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关进柴房,小姐若不醒,不准放她们出来!”

    *

    空旷寂静的院落里,黑色衣袍沙沙扫过草丛,少年笔直的身影绕过了流水环绕的假山石,脚步不停地往前走。

    他琉璃般的眼眸泛着冷,仿佛压着什么烦躁的情绪,目光触到不远处悬挂的铜铃时,毫不犹豫一掌轰碎。

    “叮!任务对象谢妄黑化值+1!现黑化值72!”

    正盯着符纸笑得合不拢嘴的虞绵绵:“……”呔!这厮怎么又偷偷黑化了呢?

    她赶紧把符纸揣好,提着裙子追上去:“喂,你等等我啊,走这么快干什么?”

    少年一语不发,挺直的脊背犹如一柄闪烁寒光的利剑,光靠气息就能冻死个人,关键他不理人也就罢了,还拿旁的东西来撒气,一路走过,满院子的铃铛都被他毁了个七七八八,那可是专门用来示警的法器!

    “喂,你又发什么疯?被人看见怎么办?”

    少女紧张的声音响起,谢妄转身停住,眼神看过来,却抿着嘴唇不说话。

    他乌黑瞳仁儿浸着沉沉晦光,不笑的眼睛恍若妖瞳,直勾勾的,好像要勾人魂魄,吓得绵绵赶紧使劲眨巴眼。

    不料这人道:“我都不怕,小姐怕什么?”

    “谁说我怕了?我是怕麻烦!”少女仰着娇憨小脸瞪他,说完,赶紧看向四周,发现无人之后扯着他的手腕,毫不客气地往房间里拽。

    此时天光黯淡,流动的霞影融着被打碎的微光轻洒在寂静屋脊上。

    半掩的窗内人影晃动,鎏金鹤纹香炉里燃着朦胧的茉莉香,丝丝缕缕的烟雾环绕在人鼻间,却依旧掩盖不住近在咫尺的脂粉气。

    太近了……

    谢妄瞳孔缩紧,赶紧往后退了一步,下一刻,房门随着衣角的抽离骤然合紧,笼罩在人脸上的光亮也转眼黯淡。

    阴影中,犹如蝶翼的眼睫缓缓垂下,语气生冷道:“你拉我过来,到底要做什么?”

    察觉他有意的疏离,绵绵很是无奈:“我是看你不高兴,特意过来哄你哪。”

    少女仰着雪白的颈,一双水杏眼溜圆,呆萌中透着一丝软绵绵的关切和讨好。

    只是……哄他?

    冷薄的唇角勾出一抹嗤笑:“小姐怕不是吃错药了,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吗?”

    嘶,这话呛的,跟个炮仗似的。

    绵绵也不搭他的话,她努努嘴,从袖子里扒拉出一个荷包,娇憨道:“这是我亲手绣的荷包,里面有助眠的香丸,茉莉花味,可以掩盖气息,助人安眠,是我最喜欢的,如今……就送给你吧。”

    说完,忍痛割爱般迅速塞进他手里。

    只见荷包粉嫩,小巧玲珑,还用金线串成紧密的针脚绣了一只兔子,兔子的短尾巴对着他,模样有些蠢。

    谢妄的表情一言难尽,半晌吐出一句:“这是你绣的?怎的如此难看?”

    少女状似脸红地咳了一声:“哎呀,你且将就着吧。”飞速说完,又一脸正色,“对了,我还有话要跟你说,那血魔狡猾,你一个人怕不是它的对手,这几日可千万不要……”

    “谁说我不是它的对手?”谢妄攥紧了手里的荷包穗子,冷冷抬眸,显然是被激起了好胜心,眯着眼睛来瞪她。

    少女无辜仰脸:“在玄天观的时候,你可是拉着我就跑的,难道你忘了吗?”

    谢妄额筋鼓起:“那我也不是在怕它,我是……”

    冷薄的嘴唇张开,复又紧紧抿住,浓密的眼帘阖动,像是将什么情绪狠狠压了下去,目光重新落到她身上时,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淡和戏谑。

    “反正不是你想的那般,小姐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自己,单凭一张符纸,可护不住你。”

    好心提醒却被冷嘲热讽一番的虞绵绵:“……”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哈啊……”

    天色昏暗, 屋内烛火未点,粉色纱帐内,刚刚清醒不久的人影虚弱歪坐在那里喘息, 一头青丝披散不说,苍白的脸颊更是透着说不出的病态和疲倦。

    可她不敢合眼,因为只要一合眼, 梦里那些可怖的面孔便格外阴森地扑向她。

    “是你!害得我们家破人亡!你是个灾星, 是个妖孽!”

    “不是我……不是我……”

    “还说不是你, 你勾结邪物,谋害我薛家!”

    “孽障!还我儿的命来——”

    想到方才噩梦中攀过来的苍老双手和向她索命的恶鬼脸, 薛宝珠不由一阵心悸, 她颤抖地阖紧眼帘,攥着手腕上的佛珠子, 默念了句禅语, 方才勉强镇定了心绪。

    接着, 汗湿的脸颊看向帘外,模糊的人影晃动, 她下意识开口叫了句:“刘妈妈……”

    轻快的脚步声响起,没一会儿贴身丫鬟倚翠垂着脑袋上前:“小姐忘了, 刘妈妈前两日告假,这会儿不在府里,您有什么吩咐就跟我说罢。”

    “告假?难怪……这两日总不见她。”薛宝珠低叹, 病秧秧的小脸难掩落寞。

    可怜的薛二小姐, 从小孤苦,如今想要找个老奴寻求安慰, 却寻了个空。

    无奈之下,只能问起了平日里在跟前逗乐的两个小丫鬟:“怎么不见茹月和剪秋, 她们两个去哪了?”

    倚翠抿着嘴唇不说话,而薛宝珠却还张着苍白唇瓣喃喃自语:“这两日府里不安生,她们又爱胡闹乱走,万一冲撞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倚翠,你快去让人把她们寻回来,让她们蹲在暖香阁哪也不许去。”

    一番话说完,跟前埋首的人却没有动静,薛宝珠这才察觉到不对:“倚翠?你怎么了?”

    倚翠立在榻前的身子绷直,嘴唇抿得死紧,抬首时的眼眸被照得发亮,原本细腻白皙的脸蛋上赫然出现一道红色抓痕。

    她红着眼睛,本不欲开口,可最终还是气不过,梗着脖子道:“小姐恕罪,那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已经叫我捉了,现在就关在柴房里!”

    “什么?”

    *

    “放我们出去!倚翠姐姐,我们错了!”

    紧闭的房门内传来不甘的喊叫,黑漆漆的窗格被木条封住,门外一把青铜大锁泛着冷冷寒光,而锁在里面的人则瑟瑟发抖。

    “别叫了,再叫她也不会给我们开门的。”

    茹月冷着脸,胸口起伏不定,方才跟人一阵不要命的撕扯,头发都给生生扯下一截,额头也被指甲划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看上去很是骇人。

    剪秋泪眼朦胧地啜泣:“茹月姐姐……你没事吧?”

    “你看我这样,像没事吗?”茹月没好气,眼神冷冷瞪过来,“不过,她也没比我好多少,哼,平日里仗着小姐的宠爱和放纵,她没少在我们面前耍威风。”

    话音落地,剪秋吓得一个激灵:“小声点,不可妄议小姐啊。”

    “小姐?咱们的小姐病魔缠身,如今更是连邪祟都招来了,张嬷嬷说的对,她或许……就是个灾星。”

    “灾星”两字落地,门外陡然响起轻微的脆响。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那好歹也是我们的小姐!”剪秋睁大眼,有些害怕又有些震惊。

    茹月冷冷一笑,稚嫩的脸庞褪去天真,残忍说道:“之前是,现在不是了,你不是说想要离开这儿吗,好,待会儿咱们就把锁给撬开,趁着天黑偷偷溜走,再也不回来。”

    这话说完,哐啷一声门被推开。

    “谁?”两人吓得一哆嗦,转头,见逆光处站着一道惨白的人影,正是不知何时出现在那儿的薛宝珠。

    她眼睛布满红血丝,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般,孱弱的身影摇摇欲坠,像个失魂的躯壳,心底有什么东西彻底碎掉了。

    瞬间,两个丫鬟脸上血色全无:“小姐?”

    “别叫我小姐。”黑暗不知不觉爬上她的裙角,睫毛簌簌,嘴唇咬得死紧,开口时便染上了泣血般的哽咽和颤抖,“我不是你们的小姐……”

    *

    月色寒凉,星芒点点。

    烛火轻颤的暖香阁里传来压抑的声音,红粉纱帐内,满头青丝散乱铺在床头,饱受刺激的薛二小姐正红着眼睛断断续续地啜泣。

    那瘦削的脊背侧倚支棱,单薄得如同一片飘零的枯叶,连声音都是哽咽无力,虚弱不堪。

    看着桌上渐渐凉透的饭菜,和哭到快要噎过气去的人儿,贴身丫鬟倚翠轻脚上前,揪心道:“小姐,您就吃一口吧!您就算伤心,也不能伤害自己的身体呐!”

    “……我不吃,你拿回去!”薛宝珠哽咽说道,沙哑的话音落地,一串透明的眼泪珠子无声地顺着脸颊砸下,看得人好不心疼。

    倚翠慌张道:“小姐,您千万不要听她们的胡话,在我眼里,您就是我们的小姐!”

    闻言,薛宝珠布满泪痕的脸颊瞬间咧出一道苍白的笑:“小姐?我算什么小姐?”她心口如同撕扯一般,空荡荡血淋淋,一阵阵的冷风下刀子一样往里灌。

    这么些年,她困在这高墙院落里,穿着锦衣华服,绫罗绸缎,光鲜亮丽得堪比高门贵女,惹得多少人平白艳羡,可谁知道她心里的苦呢?

    她的爱意不能说出口,恨意不能表露,只能本本分分,安安静静地当个受宠的二小姐,就连有点资历的老奴都对她百般冷眼,恶毒咒骂。

    如今,连身旁信任的丫鬟都不把她当回事了。

    这样的她,算哪门子的小姐?她不过是个替代品,是个冒牌货罢了!

    早知如此……她宁愿不入薛府!

    不甘和痛苦扭曲着变成了两条火蛇,几乎要把胸口灼裂,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与此同时,窗边的烛火猛烈摇晃起来。

    纸窗被吹开一条缝儿,惹得窗棂大动,发出“砰砰”的响声,撞得窗边的鸟笼不住乱晃。

    “啾啾!”蔫哒哒趴在那儿的白毛鹦鹉受到惊吓,黑色眼珠儿滚动,不安地挥着翅膀使劲扑腾,待把笼门哐啷撞开,立马便飞了出去。

    倚翠惊慌大喊:“雪奴!小姐,雪奴飞走了!”

    不同寻常的动静儿,好似妖风作怪,可歪在床榻上的薛小姐却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瓷人儿一般一动不动。

    直到下一刻,殷红血泪从那双凄冷的眸中流出,落在衣袖下的佛珠上时,瞬间爆出强烈刺眼的灼热白光,白光将整个房间淹没,犹如置身白昼,好一会儿都睁不开眼睛。

    待光芒散去,烛火平息之后,那端坐的人影才沙哑开口:“倚翠,不要大惊小怪,雪奴跑了就跑了,反正这里对它来说,只是牢笼,你且过来……”

    薛宝珠在一片眩晕中起身,她哭够了,只觉身子虚弱且沉重,伸出手去想叫人搀扶,却不想眼前的丫鬟非但没有上前,反而一脸惊恐地倒退。

    “倚翠?”她虚弱地冲她伸手,可谁知却摸了个空。

    “不!你别过来!你别过来!你不是我家小姐,你是妖、是妖怪!”

    妖怪?

    “倚翠,你在说什么?”薛宝珠面露疑惑,踉跄上前。

    而眼前发抖的人影却立马仓皇转身,恐惧的表情,仿佛在躲避什么妖魔鬼怪。

    房门被风吹得咯吱响,薛宝珠的心也猛然往下坠,一股冷意爬上脚底。

    下一刻,她把目光凝在了伸出的那只手上——

    原本光滑细嫩的皮肤,赫然出现了一道道黑色的筋络,那鲜明的纹路如同枯死的树皮上的瘢痕,又像是某种诅咒突然长进她的身体,极其的不详而又丑陋。

    薛宝珠控制自己的颤抖的手,慢吞吞地走到了梳妆的铜镜前,荔色罗衣从她肩头滑落,起伏的胸口下心跳如鼓。

    她的动作小心而僵硬,苍白脸颊布满密密的冷汗,像个小心翼翼刚会走路的木偶人,轻轻地拿起铜镜,胳膊绷直举在半空。

    “没事,都是幻觉,都是幻觉……”她喃喃自语,嘴唇抖动着安慰自己,可当她的眼睛看到铜镜中的那张脸时,表情终于崩裂,再也不受控制地失声尖叫。

    “啊啊啊啊——”

    主角团闻声匆匆赶到时,暖香阁里早已经空空荡荡,香炉里丝丝缕缕的烟雾散尽,鹤型灯台上烛泪流干,滴答滴答,落在冷寂的地面上,很是凄凉。

    而原本立在妆台上的那面铜镜早已被人摔得粉碎,四分五裂在虞绵绵脚下,映得那张圆润小脸都惨遭变形,她吃惊嘀咕:“这、这里是遭邪祟了吗?”

    她默默地退到了谢妄身后,抓紧他的袖子不撒手。

    谢妄白了她一眼,嗅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味道,冷冷道:“确实有异样。”说完,将门上破碎的符纸一把扯下,“符咒碎成这样,看来此处是糟了大魔,可惜,来晚了一步,没能将它抓住。”

    他幽幽说着,语气颇为失落,好似在意的只有那作祟之物,对于房间里消失的薛二小姐却是一点都不关心。

    一身白衣的沈君遥面色凝重,转头见四下无人,立马拂袖,看向门外瑟瑟发抖的人影沉声追问:“你家小姐人在何处?”

    先前颇有胆气的丫鬟,如今却吓得魂不附体,面色苍白:“我、我不知道……小、小姐她突然变成了妖物,我一时害怕,便躲了起来……”

    此话音落下,附身纸人的薛珩立马急哄哄变作了亡魂:“妖物?什么妖物,你说清楚!”

    可惜,他魂魄之身,普通凡人根本听不到他的话。

    沈君遥上前一步,将他拦下,代为询问:“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倚翠仰头,眼中隐隐有泪光,一五一十地把发生的事情交代了:“就是这样,小姐原本好端端的,可一转头就变成了那般古怪模样……”

    冷楚音泠泠抬起眼皮:“如何古怪?”

    “就、就是浑身长满可怖的黑咒,我、我也说不清,我只看了一眼,就没敢再看……”

    小丫鬟吓傻了,支支吾吾话都说不清,但听到黑色咒痕,两人的面色便有些难看,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躲在神像底下的邪物。

    血滴子。

    连披着艳丽皮囊事不关己的某人听完也敛了嘴角,沉冷的眼波如同晕开的墨汁,格外阴沉,阴沉之中还掺杂着一丝明显的厌恶。

    这表情,跟之前在神殿里看到那四眼木雕的时候一个样儿。

    绵绵心里不禁升起疑惑,心想,他不会跟那玩意儿有仇吧?

    “不……不对,”倚翠说完,逐渐冷静下来:“小姐身戴佛珠,吃斋念佛,不可能是妖物……定然、定然是撞邪了!几位仙君,你们快去救我家小姐!”

    邪祟出世,十年前的噩梦仿佛再次笼罩在人头顶。

    紧闭的房门内,原本失去呼吸静静躺在榻上的男子骤然睁开眼睛,他面色惨白,突然的魂魄归位让他有些头晕目眩,但还是艰难地站了起来。

    柔柔月光洒在门口,将门外之人的面容映得分明:“薛公子,你魂魄不稳,还是暂在府内修养为好,寻人之事就交给我们。”

    薛珩摇头,坚持道:“不必劝我,我随你们一同去诛杀魔物。”

    说罢,将挂在墙上的那把蒙尘的长剑取下,大步流星地踏出房门。

    “叮!任务进度提醒!【还魂】副本进度50%,后续剧情已解锁,任务对象更新中……”

    “叮!请在不崩坏角色的情况下,找到真正的薛府小姐【薛灵儿】,并完成剧情推动,任务已发布,请宿主及时查收,再接再厉!”

    听到熟悉的电子音,虞绵绵两眼一抹黑,随即露出打工人特有的苦笑和惆怅。

    她就知道,剧情没这么简单,狗血的真假千金梗,可真是永不过时哪。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夜幕已深, 群山静伏。

    丝丝缕缕的雾气从黑暗中漫出来,不住地缠人的眼,四周林木高耸, 如同披着黑甲的武士,以出奇诡异的姿势乌压压遮蔽前路。

    头顶的猫头鹰立在树梢儿,转动着不详的圆眼睛, 发出“咕咕”的叫声, 陡然挥翅掠过来, 立马将躲在草丛里慌慌张张的人影吓了一跳。

    “啊呀!别过来!别过来!”那人影蜷缩着,格外的瘦弱, 一张大氅将整张脸捂得严严实实, 只露出一双惶恐瑟缩的眼珠儿。

    正是从薛府慌不择路跑出来的薛二小姐。

    她张牙舞爪地尖叫,把头顶的鸟给挥开, 接着克制着满心的恐惧跌跌撞撞地跑向了泛着粼粼波光的河边。

    “嗬……呜……”她一边喘息, 一边惊恐流泪, 原本干净的裙摆早已染上脏污,手心还有些许被擦破的血迹。

    那些会飞的畜生就是闻着这股血腥味追来的。

    薛宝珠屏着呼吸将受伤的手按进了水里, 眼泪顺着她的脸庞滑落,滴滴答答落在手背上。

    河面盈满月辉, 银子般的光泽柔柔荡开,同样映出的还有那张犹如受了诅咒般丑陋而又扭曲的面庞。

    “啊!这不是我,这不是我!”她抬手将水面的人影儿打散, 激动得立刻抓着胸口一阵猛咳。

    可水中的倒影散开之后没过多久又重新聚合, 黢黑的咒痕从她的嘴角蔓延至耳后根,故意作对般, 用那张丑陋的脸咧嘴冲她笑。

    薛宝珠瞬间崩溃地跌在地上:“不!我不是怪物,我不是——”

    一声尖叫后, 整个人便栽进了草丛里。

    第二天一早,众人循着踪迹来到河边时,只发现落在草丛里染上泥垢的绣花鞋和满地凌乱的脚印。

    “这是宝珠的鞋。”薛珩嘴唇颤抖,本就紧张的面容更添焦灼,“怎么办?宝珠生来体弱,如今又被邪物掳走,怕是,怕是……”

    他惶惶然,挺拔的脊背一瞬间颓然地塌下来,嘴唇也惨白干裂,像是陷入痛苦的旋涡中,失魂落魄地只剩一副躯壳儿。

    看着如此模样的人,绵绵很是忧伤地叹了口气,要说这薛珩也实在太命苦了,十年前因邪祟作乱失去了双亲,唯一的妹妹也失踪不见,如今就连那个相依为命的病秧子小姐薛宝珠都不知下落,妥妥的倒霉人设无疑了。

    ……只是,他以为这是命运捉弄,殊不知这一切不过是某个狗血作者笔下的剧情而已,而他也只是个无足轻重的配角。

    实在是惨哪。

    多愁善感的少女喘了口气,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感慨,她扭头,化身小白花娇滴滴地安慰道:“公子不必担心,宝珠小姐福大命大,定然不会有事的。”

    “是么。”面容苍白的男子笑得有些无力,好似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缠绵病榻的高门小姐,若是真的被邪物掳走,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他眼神悲恸,俨然做了最坏的打算。

    绵绵一本正经道:“薛公子你相信我,二小姐定然安然无恙,说不定……还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呢。”

    她本意是在安慰人,可语气实在过于笃定,走在前面的谢妄不由回头看她,冷翘的睫毛投落阴影:“你怎么这般肯定她会没事?”

    哼,她当然知道,原著里的薛宝珠不仅活了下来,还跟随主角一同去了神宫,成了仙门子弟,只不过,那时候的她已然性情大变……

    心中闪念完,嘴上却装傻:“我就是猜的嘛,她生来有佛珠庇佑,十年前能在邪祟作乱中逃脱,这次自然也会平安无事。”

    “哦,是吗,谁跟你说佛珠只能做庇护之用?”

    某人抬脚靠近,冷白的脸孔一点瑕疵都没有,幽幽的瞳孔压下,像石窟里妖冶堕落的邪神,蛊惑般的声音荡在耳边:“佛珠随身,也有可能是镇压什么厉害的东西。”

    “厉害的东西……那是什么?”

    少女下意识皱眉思索,却不想额头被带着凉意的手指戳了下。

    “我怎么知道,骗你也信。”某人敛了眸子,一瞬间恢复云淡风轻的表情,看她的眼神满是戏谑,仿佛被她呆愣的表情取悦到了。

    绵绵眼睛睁圆了,后知后觉地知道自己被耍了。

    好哇,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原来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故意吓唬人玩呢!

    “谢妄,你给我站住!”

    *

    破败的茅草屋里炉水滚沸,咕噜噜冒出滚烫白雾,干柴堆旁两只红冠鸡正昂首阔步地走在院落里,时不时地发出几声驱鬼般的响亮啼鸣。

    简陋不堪的床榻上,昏迷已久的少女发出惊慌的呓语。

    “呼……嗬……不要,我不是怪物,呜啊!”

    她拽着衣襟不住喘息,仿佛溺水的人挣扎着爬出水面,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不说,瞳孔也失魂般的空洞,当她逐渐恢复清明,经历的种种惊慌,恐惧,也随之袭上心头。

    而那一切都是真的。

    看到手臂上依然存在的丑陋诅咒,薛宝珠痛苦得脸都要扭曲了,细瘦的五指掐住胳膊,狠狠地划出几道血痕。

    眼泪更是如断线的珠子般大颗大颗掉落,顺着脸颊落在花色黯淡质地粗糙的棉布上,没一会儿便湿成了一团。

    而正在她伤心落泪时,一道纤细的人影缓缓从门外走了进来,女孩儿秀气的脸蛋被晒得微微发亮,朴素中透着木讷,像朵白色的影子,忐忑拘谨:“……薛小姐,你醒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薛宝珠赫然睁大眼眸,淋漓的眼睛里满是警惕和震惊:“程妙春?怎么是你?!”

    门口的女孩儿忐忑地往前走了几步,温吞地解释:“我在河边发现有人晕倒,没想到是小姐你,所以才把你带回来……”

    少女澄澈的眼眸闪烁,看她的眼神带着同情和无措。

    而命途多舛的薛二小姐则一瞬间脸色苍白,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本就凄惨的内心,再次蒙上屈辱的阴影。

    “谁让你救我了?你以为你是谁?!”她仰着布满黑色咒痕的脸,声音尖利而又刺耳,如愿看到那张讨人厌的脸露出窘迫之色后,又冷冷地笑了起来,“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是吧!”

    “我、我没想要什么好处……”

    “谁会信你!你就是个骗子,少在这儿骗我!我不想看到你!”

    尖酸的辱骂和敌视,让不善言辞的少女憋得脸蛋通红,黝黑的面容很快便染上一团红晕。

    似乎是觉得难堪,不再试图跟过于激动的人争辩,而是慢吞吞地转身:“小姐既然不想待在这儿,那我这便去叫人,把你送回薛府。”

    岂料话音落地,原本百般嫌弃的人骤然变色,惊恐万分地爬起来:“你站住!不许去!!”

    女孩儿埋头:“小姐待在我这儿,我不好跟薛府交代,您莫要任性。”

    “那也不行!我这副样子,不能被他们看到,你想让我被当成妖怪捉走吗?!”

    声嘶力竭的泣音,虚弱中透出几分刺骨的恐惧,红肿的眼睛洇出泪水,鲜红的颜色,落在布满黑色咒痕的脸上,仿佛延伸出一道道裂痕,随时都要碎掉。

    “小姐。”脾气和软的女孩儿叹气,蹲下身来静静地与她对视,语气轻柔得像对待破碎的娃娃,“没有人会把您当妖怪的。”

    “不,你懂什么?”落魄狼狈的病娇小姐压根听不进去,湿润的眸中映出讥讽的冷意,一字一句道,“我就是被她们赶出来的,所以……不许声张,这几日我就待在这里,哪也不去。”

    *

    清晨竹林地,寂寂的草叶儿沾染河水的咸湿气,一直延伸到岸边,头顶日头高悬,璀璨的阳光洒落在平静无波的河面上,映出一丛丛游动的鬼影。

    岸上疲惫颓靡的少女却毫无察觉,她埋头垂颈,拖着早已绵软的两条腿气喘吁吁地往前走。

    娇嫩的脸颊红艳艳,如同熟透的蜜果,汗湿的皮肤散发出好闻的茉莉香,惹得阴暗中的邪祟蠢蠢欲动。

    “好香……仙门弟子纯洁之体,吃了她,定然修为大涨!嘻嘻嘻嘻!”

    阴暗中垂涎的私语,听得面容冷峻的少年表情阴沉如水。

    一群杂碎,甩都甩不掉。

    “好累,这样找下去得找到什么时候?”

    “喂,你怎么站在那儿不说话?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天真无邪的少女,丝毫不知道自己这一路被多少妖魔给盯上,说完,竟然格外心大地一屁股坐在了草丛里,任由颜色艳丽的裙摆皱皱巴巴地扫在地上,哪还有半分的矜持和仪态。

    不,这种东西,她何时有过。

    谢妄漫不经心地挑着眼皮,目光幽幽地看向她:“小姐还是别坐在那儿得好。”

    “怎么啦?我走不动了,一根脚指头都动不了……”

    少女的声音软绵绵,满脸的娇气,只是没想到话说完,“嘭”的一声银灿灿的水花在耳边炸响,水花溅起三丈高,蹦溅出无数透明水珠,滴落在眼皮和脖颈,激起一片沁人的凉意。

    朦胧之中,一股刺人的阴寒从脚底爬起。

    “啊呀!水、水里有东西!”方才萎靡不振犹如一滩软泥的少女惊叫着跳起来,如同受惊的雏鸟一把圈住了少年的脖子。

    “知道,别喊。”谢妄冷冷将她挡在身后。

    冰冷的寒气涌动,脚下的草丛刮起旋风,少年纯黑的衣角翻飞,一丝猩红自眼尾滑过,抬手一挥,无数黑雾便幻化成绷紧的弓弦,齐刷刷扎进水里,瞬间将黑影扎了个透心凉。

    只是水花溅起无数,不小心落在少女的眼睛里,惹来一声恼人而又娇憨的埋怨:“啊呀!你小心点哪,都溅到我啦!”

    “哦,是吗,那可真是不好意思。”

    某人话音轻碾,丝毫听不出抱歉的意思,额发遮盖住的幽冷瞳孔弯成月牙般的弧度,笑起来很是纯洁无害。

    可这蛊惑人心的壳子底下,却是货真价实冷酷无情的魔物,一路走来,这厮就没收过手,招式凌厉气势凶狠,差点把整个河面都给炸翻,仿佛不是在诛杀魔物,而是在单纯泄愤。

    虞绵绵心生不满,她先是把打湿的脸蹭在他袖子上,使劲擦了擦,接着板着脸提醒道:“君遥哥哥是要分头找人,不是让你逮着这些杂碎泄愤,你到底知不知道?”

    “哦,那又怎样?”某人丝毫不以为意,轻挑眼皮表情随意,“一边找人,一边揪出血滴子,岂不正好?”

    绵绵觉得这人是张狂惯了,不知道“谨慎”俩字儿怎么写。

    她哼唧着,随手抓了把草叶丢过去:“你就别说大话了,就凭你一个人,能捉到血滴子吗?它可是厉害得很哪!”

    少女眼珠子轱辘乱转,语气别提有多夸张。

    谢妄听得表情略沉,幽冷的瞳仁泛着冷调,直勾勾地渗出冷笑:“我当然会把它抓住,小姐不信我?”

    “我可没说不信你,只是……”嫣红唇瓣张合,衬得少女的皮肤新雪般白,发梢的水盈盈滴落,一圈一圈泛起波纹,水杏色的眸子直勾勾望过来,清澈得仿佛能映出人的倒影。

    “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忌惮它,难不成是上辈子在它手里栽过跟头吗?”

    疑惑的声腔,带着天真的娇憨气,听到谢妄的耳朵里却猛地一顿。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满是蜿蜒裂痕的脸。

    血色重瞳,扭曲的面容,还有凄嚎和惨叫,漫天火光似乎要把天际染红……

    悬在头顶的声音重重劈下:“无知蠢物,你还不认命吗?”

    骤然回神,谢妄嘴唇绷紧,冷冷地挺着脊背:“这关你什么事?小姐与其好奇我的事,不如想想怎么提升自己的修为,连剑都提不动,只会拿着别人的符纸装腔作势狐假虎威吗?”

    狐假虎威?

    绵绵气结,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侮辱,使劲地把话撅回去:“你懂什么?剑术非我所长,这几日我可一直在研究符纸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救你的小命!”

    “哦,是吗。”微风簌簌,吹动少年单薄的衣衫,连笑容都挂着不屑和讥讽,“可惜,小姐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两人没心没肺地拌嘴, 谁也不让谁,活似幼稚了好几岁。

    绵绵气得小脸涨红,差点就要吹胡子瞪眼了, 这厮,骨子里张狂惯了,谁也不放在眼里, 难怪要栽大跟头!

    算了, 她才不会浪费时间跟他计较呐。

    手握剧本的虞绵绵表示大度, 把头一扭,偃旗息鼓。

    这时, 身后陡然传来异样声响, 五感敏锐的少年立刻凛神,身姿笔直犹如利剑, 眼神实质般射向郁郁葱葱的树林深处。

    窸窣, 窸窣。

    树梢不断颤动, 有什么东西正向这边逼近。

    随着那声音越来越快,紧张的气氛也被点燃, 噗通不休的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虞绵绵屏着呼吸,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原著里的血滴子阴险狡诈, 不止男女主,连谢妄这魔头也惨遭暗算,眼下只有他们两个人, 该不会……

    胡思乱想之际, 一道白影猝不及防地从身后的幽深密林中俯冲而来,“扑棱棱”夹杂着沙哑的叫声, 东倒西歪胡乱撞了一通,差点啄了绵绵的脑袋!

    ——竟然是那不知死活的白毛鹦鹉!

    因为上次被啄的经历, 绵绵心中留下了不小的阴影,第一反应便是抱着脑袋赶紧躲。

    慌张害怕的模样,哪还有先前的气焰?

    谢妄倒是没有趁机嘲笑,而是眼尾一横,迅速伸手将之擒住,手里的猎物挣扎,白色的翅羽呼啦啦掉了一地。

    披着艳丽皮囊的魔物却漫不经心,漆黑的眼眸盯着那只鸟,仿佛在看一只死物:“蠢东西,三番两次地往这儿冲撞,不想活了吗?”

    白毛鹦鹉被掐住命脉,发出一声细细的哀鸣,支棱的翅膀抖动一下,又立刻耷拉下来,仿佛随时都要断气。

    绵绵见状,立马阻止他作恶:“等等!这是薛宝珠的鸟儿,我们跟着它,兴许就能就能找到什么线索呢!”

    她自觉这是个好办法,可惜眼前人却不为所动地站在那儿,潋滟双眸慵懒眯起,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勾起唇角道:“想要找线索,何必那么麻烦。”

    话音落地,幽黑的瞳孔亮起一圈猩红,少年艳丽的脸孔镀了一层朦胧的神韵,周围的空气凝固,原本拼命挣扎的白毛鹦鹉渐渐僵住,轱辘转动的鸟眼放大,似乎被奇怪的力量给摄住。

    “这是……”熟悉的感觉,绵绵睫毛颤动,他又动用起了邪术!

    只是喝斥的话还没说出口,冰凉的指骨便骤然覆上她的手。

    皮肤相贴的瞬间,一股电流猛地窜过四肢百骸,颤栗的感觉,仿佛再次被那股邪恶的力量所操纵。

    可这显然不是什么魅惑之术,因为下一刻,她的意识便被一团白光所淹没。

    “花神祭祀!闲人退让!”

    朱雀街头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身穿赤金长袍的侍者一声吆喝,鸣锣开道。

    霎时鞭炮齐响,锣鼓喧天,头顶飘扬的红绸在众人脸上映出洋洋的喜色,鸾鸟盘旋于空,洒下漫天花雨。

    一年一度的花朝节,祭神祈福,奏乐歌舞,极是热闹,满金陵的妇孺都翘首以盼。

    她们一个个眼睛放光,凑着脑袋议论:“听说了吗,今年的花朝节扮演花神的不是王家的娘子了!”

    “哦,那是谁?”

    另一旁的妇人“咦”了声,涂着口脂的红唇极是丰满,开口张阖道:“这你都不知道!今年的‘花神’可是薛府的千金灵儿小姐!”

    “啊?原来是她!上次给咱们施粥的时候我见过,那可真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小花神’呐!”

    “是啊,不止人长得标致,心地也极是良善!今年她扮演花神,定能给咱们带来祥瑞!”

    众人满心赞叹,没一会儿,高大华美的金鸾仪驾在滚滚车轮声中缓缓而来。

    那车辇巨大,其上花树摇曳,纷纷而落,其下掩映着一道纤细白皙的人影,头戴花冠,身穿流月般皎洁的裙纱,香珠玛瑙玉串坠在四周的流苏帘子上,随着轻轻的晃动,发出叮当脆响。

    让想要一饱眼福的人当即看直了眼。

    “喂,刚才跟你说的记住了吗?”

    喧嚣的人群后面,几个表情凶恶的小乞丐围着同样穿着破烂的女孩,压低声音威胁。

    女孩脏污的小脸埋着,睫毛颤了颤,点点头。

    面前的恶童看她呆呆的,很是不好惹地扯她的头发:“你给我机灵点!待会儿金辇过来,就给我上前捡‘红雨’,捡完之后回来给我,若是敢私吞或者偷懒,我就打死你!听到没有?”

    女孩儿被扯痛,赶紧点头:“知、知道了。”

    她的声音细弱,如同蚊蝇,藏在发丝下的双眼流露些许恐惧。

    说完之后,就垂着脑袋挤进了人群。

    没一会儿,金辇缓缓驶过,几个扎着双髻额点朱砂的花童正在往下洒“红雨”,路过的孩童捡到,把包在外面的红纸一扒,立马看到了璀璨的亮光。

    当即兴奋喊道:“是银锭!是银锭!”

    往年的“红雨”皆是铜钱,今年薛老爷的爱女被选作花神,自然高兴,大手一挥,换成了银锭。

    一时间,人群骚动,纷纷抢着去捡,不想竟闹出了乱子。

    身材瘦削的乞丐竟直接被挤到了浩浩荡荡的车驾前,惊得马车当即停住。

    驾前的护卫立马冲过来:“大胆小贼!竟敢冲撞祭祀仪仗!你是不想活了?!”

    花朝节祭祀,乃是喜庆纳福的节日,讲究个虔诚和排场,不想竟被一个冒冒失失的小孩儿给搅乱了!

    这可不是触霉头的大事?

    “来呀!给我把这小贼绑了,赶紧丢出去!别让她出现在这儿!”

    女孩儿一听,立马吓得发抖:“不……我不是故意的,不要绑我……”

    她匍匐在地上,卑微地哭了起来,谁知更犯众怒。

    好好的祈神赐福之日,她竟然敢哭?!

    “快!把她扔出去!”

    就在几人要动手之时,叮当声响,珠帘拨开,头戴花冠眼眸澄澈的少女在一片绚烂的天光中倾身而来,她额间贴着金钿,粉黛描摹的花神妆下是一张略显青涩的稚嫩面孔:“你们放开她。”

    “小姐……”

    花神装扮的少女垂眼,她弯着腰将脏兮兮的女孩扶了起来。

    女孩僵在了那里,一动不动,眼睛却牢牢盯着她。

    “你叫什么名字?父母在哪?”金尊玉贵的娇小姐,用温柔亲切的眼神看她,她坐在金碧辉煌的车辇上,万众瞩目,所在皆是喝彩,而近在咫尺的小乞丐却仿佛是鞋底的泥。

    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她不说话,从未有过的屈辱和阴暗涌上心头。

    为什么高高在上尊贵煊赫的不是她呢?为什么她的身上只能染上脏污和痛苦?

    不……她不要她的怜悯……她不要!

    “啪”的一声,女孩儿甩开了她的手,平尽全力往人群外跑去。

    身后传来谩骂,而她只管拼命跑,拼命跑,直到跑进一间破败空荡的神祠里,才蜷缩着身子呜呜哽咽地哭起来。

    一边哭一边神经质地啃咬自己手指,直把四根手指咬得血淋淋。

    她为自己的卑微痛苦挣扎的时候,眼泪随着心里的阴暗不断发酵,而她身后的影子也诡异地扭曲起来。

    吱嘎,吱嘎。

    女孩儿瘦小的身影开始摇晃拉长,薄如纸片一般被更为阴暗的东西牢牢占据,它扎根痛苦,吞噬欲望,没一会儿便膨胀成嘴角蜿蜒的庞然大物。

    恐怖的嘴角一咧,发出嘻嘻的笑声,幽幽地在耳边回荡。

    女孩瑟缩回头,吓得脸色苍白,手腕上的佛珠子陡然黯淡:“你是谁?”

    黑影摇晃着,吐出森森的几个字:“嘻嘻嘻,我来帮你实现愿望呐。”

    *

    画面定格在恐怖的一张脸上,眼前逐渐灰白褪色。

    寂寂河岸边,水面的咸湿气再次涌入鼻间。

    意识抽离的虞绵绵指尖微微发麻,腿也有些软:“这是什么?”

    披着艳丽皮囊的魔物眼眸恢复冷清,很是漫不经心地收回了手指:“普通的歪门邪道罢了,小姐不是想知道线索吗,方才看到的便是真相。”

    “那是……十年前发生的事?”

    “当是如此。”

    十年前……

    仿佛触碰到了潘多拉的魔盒,绵绵的表情堪称惊悚。

    因为如果方才看到的是真的,那么先前薛府惨遭邪祟袭击的事就不单单是意外那么简单了!

    薛二小姐薛宝珠,极有可能十年前就被邪物蛊惑,她对着邪祟许愿,想要脱胎换骨,改天换命,成为高高在上薛府小姐。

    于是不久之后的上香途中,薛氏夫妇双双惨死,大小姐薛灵儿更是不知所踪,唯一活下来的只有独子薛珩。

    而逃亡之中的薛珩,“恰好”遇见神女祠外奄奄一息的女孩儿,满心悲痛之下把她救回了薛府,此后数年间,千娇百宠,如珠如宝地对待。

    不是兄妹,俨然胜似兄妹。

    可殊不知,她才是间接酿成惨祸的罪魁!

    绵绵在脑子里把这些细节飞快地捋了捋,不禁感叹:好一出精彩大戏!

    若不是如今身在其中,她怕是要拍手叫绝。

    只是,想到一脸倒霉气的薛公子,她的心头也只剩下怜悯和恼怒了。

    狗血作者,垃圾系统,这么编排剧情有意思吗!

    纸片人就不是人了吗?!

    仰天怒骂完,一道电流却骤然穿过脑海。

    先前她的任务之一,就是找到真正的薛府小姐薛灵儿,也就是说,薛灵儿并没有死。

    可她到底在哪,如今又是什么模样却是谁也不知道。

    这样大海捞针的任务,原本虞绵绵都要放弃了,可回想着刚才的画面,心里却猛地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当机立断扭头:“走,我们先回薛府!”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不要, 不要看我……走开!”半昏的屋子里,少女一脸惊慌地从睡梦中惊醒,放大的瞳孔中还残留着未消散的恐惧, 好一会儿没缓过神。

    只是等她仰头看向自己身在何处时,又被一股深深的痛楚所淹没。

    四周茅屋破败,潮湿的地面隐隐散发寒气, 不同于薛府的奢华富贵, 身下的床榻简陋得不能再简陋。

    这两日, 她便是在这样逼仄阴暗的茅草屋里浑浑噩噩度过的。

    遮掩丑陋的面容,脱去昔日柔软华贵的衣衫, 披头散发, 像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只敢畏畏缩缩地苟活。

    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做了多少噩梦, 辗转反侧地脑袋都要炸掉。

    这一次, 更是梦到了如此荒唐的事情。

    梦里的她满身脏污,乞丐一般跪在地上, 而那所谓的薛大小姐薛灵儿则像画里走出来的仙童,披着漫天花雨, 耀眼无比地俯立在自己面前。

    而坐在地上的她只能蜷缩在她的影子里。

    见不得光,卑微如尘。

    周围是无情的嘲笑和怒骂,骂她无知冲撞, 骂她不知好歹。

    薛灵儿也冲着她笑, 那笑容是温柔的刀子,刺得她鲜血淋漓, 满心绞痛,最后只能落荒而逃。

    她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痛哭流涕, 觉得自己卑贱极了,可心里的声音却不断冒出来:为什么站在云端的那个人不是她?

    她也想成为光鲜亮丽的高门小姐。

    她想站上那金辇,想要嗅一嗅花香,想要抚摸那软如云轻如羽的华美衣绸,想要得到亲切和宠爱。

    也许因为这是梦,自然有神灵前来助她,一切都得偿所愿……

    薛宝珠紧捏着被角,孱弱的睫毛轻轻颤抖,她回味着那个梦,总觉得过于真实,真实到让人不安。

    而下一刻,梦境打碎,张嬷嬷撕心裂肺的可怕嘴脸连同那些恐怖的面孔再次阴森地扑向她。

    “是你!害得我们家破人亡!”

    “你是个灾星,是个妖孽!”

    “勾结邪物,谋害我薛家!还我儿命来——”

    “不,不是的……那都是邪祟搞得鬼,不是我害的,不是!”

    薛宝珠失魂落魄,颤颤地缩在那里,中邪一般胡乱抓挠自己的脸,直把布满咒痕的脸挠出丝丝血痕。

    手腕上的佛珠子染了血色,反射出绿幽幽的不详的冷光。

    院子里,听到动静的程妙春立马放下手中的药筐儿跑进来:“薛姑娘,你怎么了?”

    “不……你别碰我!别碰我!”

    病弱的少女突然失控,力气不是一般的大,直把靠近的女孩儿推了个趔趄,撞在桌角,眼角划了狭长一道口子。

    血珠儿沿着眉梢低落,淌在女孩儿的脸颊上,犹如一道红色的休止符。

    看上去很是骇人。

    “不……”薛宝珠惨然白了脸,她嘴唇哆嗦,似是回过神,“我、我不是故意的……”

    敏感脆弱的少女,眼里闪过几分愧疚和惶然,薛府静养的十年间,她连一只蚂蚁都没踩死过,何况出手伤人?

    刚刚那一下,连她自己都吓到了。

    “薛姑娘,我没事的。”

    好在,面容黝黑的女孩儿仰头,冲她安抚一笑,并没有将这点小伤放在心上。

    寄人篱下的薛二小姐听罢微微松了口气,但到底还是过意不去,她扭捏着,拖着孱弱的身体过来搀她:“我来帮你包扎吧……”

    昏暗的茅草屋弥漫药香,曾经百般厌弃之人竟是唯一可以抱着取暖的。

    薛二小姐忍不住皱了皱发酸的鼻子,也慢慢地放下了身段。

    心想,她该对她好一点的。

    想罢伸手,拨开女孩儿额头被血黏住的发丝,仔细地将眼皮上的血迹擦去。

    似乎是觉得痒,程妙春不由得弯起了眼睛,澄澈的眼眸柔柔地冲她笑,波光摇晃地映出了她的影子。

    披头散发,丑陋至极。

    一瞬间,薛宝珠整个人颤了颤,像是被凶恶的毒牙狠狠咬住脖颈,麻痹般的恐惧霎时涌上心头。

    噗通,噗通。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将女孩儿的头发完完全全地压了上去。

    随即呼吸窒住——

    梦里薛灵儿的那双眼,噩梦般呈现在眼前。

    *

    此时,金陵城外。

    “师兄,那是什么?”几个闻讯赶来的开阳宗弟子陡然发现了异样。

    话音刚落,一股妖风骤然掀起,天空阴沉变暗笼罩阴翳。

    紧接着,人群中爆出一声惊恐的喊叫:“不好啦!城内、城内闹鬼了!”

    闹鬼?

    众人仰头,只见城门不远处黑气逸散,一团团戾气化成的影子正桀桀怪叫着四处乱窜,凶光大盛,仿佛封印已久的恶鬼窟骤然失了禁锢。

    薛珩大惊失色:“那个方向……是玄天观!”

    几人从河边起身,迅速往回折返,刚进了城门就被扑面而来的阴森气给震惊到了。

    四周的鬼影裹缠红光,无数魑魅像冬眠的虫子骤然苏醒,源源不断地从观里飞出,嗅到活人的味道,更是发出阴沉尖细的桀桀怪笑。

    饶是沈君遥修为深厚,面对这么多的恶魂也不禁寒了面色。

    “此处乃神佛供奉之所,怎会有这么多的恶鬼魑魅?”

    薛珩托着刚刚还魂的身体,重重喘息:“仙君有所不知,玄天观未建成的时候,此地乃是一处怨气不散的乱葬岗,后来有高人指点,说要集众生供奉之力神像威严方能将其镇压,只是没想到十年过去,竟还是无法驱散……”

    望着眼前这一幕,他的话音难免有些颤抖。

    下一刻,身后响起清凌凌的声音:“都这么久了,什么样的怨气化解不了?怕是这庙观里供奉的,压根不是什么神佛。”

    冷楚音笼罩阴翳的睫毛下满是阴沉,头顶无数恶鬼横空,可那张寡淡清冷的面容却并不见多少紧张。

    说完之后,一脚踏入。

    众人凛着神色,也纷纷踏进观内。

    里面早已经乱作一团,缠满戾气的恶魂不断呼啸着掠过半空,黑压压如同掠食的鹰隼,观内的人早已被这情形吓得瑟瑟发抖,失声尖叫地狼狈乱窜。

    “救命!鬼、鬼啊!”

    “神殿闹鬼了!快、快跑——”

    “哎呀,他奶奶的!你是要撞死我!”

    “呜呜……爹!”

    无助,哀嚎,恐惧的气息充斥整个观内,突如其来的变故刺激着人心里的阴暗,怕是还没被恶鬼吃掉,便已经自乱阵脚。

    沈君遥凝目望去,没有犹豫立刻飞身而起,袖袍翻涌一剑荡去,只听“铮”的一声,夺目的金光便犹如劈开沉滞暮色的闪电,瞬间将十几只恶魂斩杀于地。

    侧身仰颈的姿态,犹如从天而降的谪仙人:“此地妖邪作祟,诸位速速离开!”

    话音落,众人仿佛才回过神,立马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

    虞绵绵拉着谢妄匆匆赶过到时,看到的就是眼前这混乱至极的一幕。

    她眼神惊呆,娇媚动人的脸庞转眼变成了一张苦瓜脸,小脸都给吹皱了。

    要知道,按原著中的设定,血滴子不仅可以操纵无数分身,还极其的阴险狡诈,从神宫中挣脱束缚之后,便一直静静蛰伏,韬光养晦,致使男女主轻敌大意,一着不慎才栽了跟头!

    想到即将发生的剧情,绵绵脑子都要炸了,她心急如焚,顾不得将刚刚得知的真相告知,赶紧扒拉着旁边人的袖子:“快!我们过去帮忙!”

    慌张急促的模样,犹如见了心上人的小妇人。

    谢妄低垂的眉眼浮现冷意,哼,沈君遥的修为……用得着她去救吗?

    眼睫一拨,到底一跃而起。

    游动的恶魂不断呼啸着从大殿里飞出,阴暗的云层低低地坠在头顶,如同晕开的墨汁,压抑十足,空气里逐渐泛起潮湿糜烂的味道。

    此时沈君遥冷楚音已经被成百上千只恶魂包围,团团黑气中,几乎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绵绵二话不说,立马掏出符纸,跳大神似的使劲往外撒:“引火符!给我烧!”

    话音落地,一道火舌瞬间窜起,转眼的功夫便将恶魂烧成了灰。

    她目露惊叹,好厉害的符纸!

    “哼,一群杂碎!去死吧!”少女一身正气地仰脸,裙摆随风而舞,额发吹得倒仰,明亮的眼眸像蓬勃升起的小太阳,很是光彩夺目。

    只可惜,却没什么准头。

    当衣角再次被火符燎着的时候,谢妄终于忍无可忍,回眸时目光如电,要吃人:“虞绾!”

    “哎呀,你别生气呀,回头我给你换身新衣服总行了吧!”少女语气绵软,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完之后又立马惊乍地瞪圆了眼,“小心你身后——”

    呼啸的风声将未尽的话音淹没,丝丝凉意刮在脸畔,有股凛冽的痛感。

    下一刻,身后的恶魂一股脑儿地俯冲而来。

    谢妄凛然眯起了眼,握紧了刚刚捡起的长剑,薄薄的剑身映着冰冷的瞳色,渐渐又蔓上一丝猩红,手腕一翻,对着呼啸而过的恶魂用力撞去——

    只见青光亮起,剑气破空,惨遭斩杀的恶魂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下一刻便已经灰飞烟灭。

    彻底变成了渣渣。

    绵绵看呆,这人不仅歪门邪道使得好,连剑都耍得这么漂亮。

    赞叹之际,半空中身影单薄的沈君遥却骤然变了脸色:“绵绵,赶紧带他们走!”

    话音落地,沉重的大门竟然重重关紧,将仓皇失措的香客牢牢关在里面,接着地面开始震颤,阴森诡异的声音从神殿中荡彻回响:“神殿圣地,岂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洪钟荡耳,震得人脑瓜子差点崩坏。

    抬头看去,殿内神像竟然诡异地“活”了过来,巨大的神像金身从莲花宝座中拔地而起,满是神性的威严面容俯视而下,就像在俯视芸芸众生中的一只蝼蚁。

    可那神像的眼睛……分明透着几分诡异的邪性。

    “血滴子。”

    年轻的剑君翩翩而立,深邃的眼眸笼罩迷雾,发丝扬过眼梢儿,脑海中不经意闪过有关神宫的那桩秘闻。

    世人称颂的神女,在三百年前的祸乱中挽救世人而死,只留一丝真魂封印于神宫的石像中,受世人敬仰,供奉。

    在世人眼中,神女历劫而生,解凡人困厄,用焚烧的烈焰荡尽一切妖魔鬼怪。

    强大威严,不可亵渎,也不容亵渎。

    可却不知她同样也曾给世间降下灾厄……

    没见过世面的虞绵绵有些崩溃,直接两股战战地在心里呼叫系统:“这什么玩意儿?没有金手指可怎么打?!要我们等死吗!”

    系统延迟了一会儿,接着发出沙沙的机械声:

    “叮!正在进入关键剧情!【还魂】副本任务进度65%,请在不崩坏角色的情况下帮助主角斩妖除魔,并完成剧情推动……”

    哔哔——

    冰冷的电子音被强行切断,虞绵绵在心里怒骂了句辣鸡系统,直接将碍事的头发往耳后一掖,然后扭过娇嫩的脸蛋看向旁边的人:“谢妄,你快想想办法,这血滴子有没有什么弱点之类的?”

    “谢妄?”

    风声呼啸着卷过人的衣摆,身姿笔挺的少年仿若未闻,他抿着嘴唇,望向半空的漆黑眼眸有些发僵,仿佛中了什么咒术,脸色都变得有些苍白。

    如同失了魂的木偶人。

    看着眼神空茫的人,绵绵立马觉得不对劲。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糟了,画皮妖这副模样,该不会是中邪了吧?!他可不能出事啊!

    身为草包的虞绵绵咬了咬牙,一把捧住他的脸,使劲在那张冷白漂亮的脸上捏了两下,声音急切道:“喂,你怎么啦,可别中招了呀!”

    轻微的疼痛,还有萦绕在空气中淡淡的茉莉香……

    谢妄卷翘的睫毛颤了颤,对视的那一刻,僵硬的眼神也随即恢复了些许温度,阴风吹拂着他的发丝,嗓音是沙哑的低沉。

    “没什么,过来,躲到我身后。”

    被一把薅过去的虞绵绵:“……”

    她脸蛋憋红,心中愤愤,他就不能怜香惜玉一点嘛!

    短暂的失神,并未引起众人注意,再次抬头,那邪门的神像已经压到他们头顶上了。

    “愚蠢的凡人,见到本尊安敢不跪!”

    庞大的身躯咯吱扭动,每踏一步就震得地面不住颤动,好似一头体格硕大的棕熊,要用浑身的蛮力来踩死他们。

    被这玩意儿踩上一脚,怕是得疼死。

    绵绵哆嗦了一下,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沈君遥立马撑起结界,开阳宗弟子也纷纷列阵,可头顶的恶魂还在肆虐,前后不支,压根支撑不了多久。

    冷楚音面色也不好看,清冷白皙的面容渐渐有些吃力:“得先把门破开,让里面的人逃出去。”

    沈君遥神情凝重地与她抵背:“好,我来破门,你们撑好结界。”

    话音落,手中长剑祭出。

    霎时,头顶雷云翻涌,瞬间变了颜色,紧接着,厚重的云层发出“轰隆”震响,耀眼的闪电猝不及防地从头劈下。

    “滋啦啦”一声,蕴含巨大威力,精准无误地将观门炸了个粉碎。

    沈君遥垂眼,落下沉滞的一句:“快带他们走——”

    “哼,愚蠢的凡人,自不量力!”

    神像被惹怒,怒目圆睁狠狠踩了下来,结界的金光爆发出裂痕,几个弟子已然撑不住了。

    “怎么办?该死的神宫,放了这么个邪物出来,还要我们给他擦屁股!”

    “不是已经神宫传信了吗!怎么还不见人来?!”

    “师兄,快撑不住了!”

    开阳宗弟子们银牙都要咬碎,单单一个血滴子他们用尽全力倒还能应对,只是如今还有成百上千只恶魂作乱,想要全身而退,却是没那么容易。

    沈君遥俊目深敛,眼眸望向半空,微微抿唇。

    恶魂源源不断,不可再恋战……

    他并指聚气,墨发飞扬间,爆出一道温暖的气流,将苦苦支撑的几人猝不及防地推离出去,等他们反应过来,便看到他们翩翩如谪仙般的大师兄猛地吐了一口血。

    “师兄——”

    “君遥!”

    沈君遥一人撑起结界,又几乎耗尽了九成灵力,才勉强将神像击退。

    可他整个人都已经破败不堪了。

    饶是这般,他还牵挂旁人:“找个安全的地方……把香客们好生安置咳……”

    绵绵鼻尖发酸,眼里泪花闪烁:“可是,君遥哥哥,你……”

    “我没事,你们先走,贤弟你也带着他们……”

    “不,我跟你一起。”面容寡淡的人儿毫不犹豫地拒绝,尘土飞扬,阴风怒吼,冷楚音侧脸清冷而瘦削,如同雪白漂亮的鸾鸟。

    岿然不动地立在那儿,丝毫没有退缩的打算。

    沈君遥仰头望她,眸中溢出些许暖色,随即轻扯嘴角,似乎是有些无奈。

    他只好轻声道:“绵绵,你跟阿福公子带着众人先去薛府,我们随后就到。”

    温润的声音吹到耳边,很是不容分说,而眼下这个情况,确实不容他们太多犹豫。

    思索之后,身娇体弱的草包小姐虞绵绵只好挺胸咬牙:“好,君遥哥哥,你们多保重!我们待会儿再来助你们!”

    沈君遥微笑着看着他们离去,薛府有他布置的阵法,足以暂且当作庇护,至于血滴子……

    他抬眸,眼底映出丝丝凛然。

    *

    风声刮在耳畔,剧烈的喘息扯得嗓子几乎要冒烟了,可众人压根不敢停歇,在一片恐慌中脚步不停地往前跑。

    只是尽管用尽力气,身后的恶魂还是如影随形,桀桀怪笑地飘在头顶,时刻悚得人头皮发麻。

    虞绵绵撑着瘦削娇弱的身板,一张张的符纸雨点般撒出去,将试图靠近的恶魂通通消灭,可她身上的符纸有限,马上就要用光了。

    “呼,快想想办法,我快撑不住了……”

    绵软颤抖的声腔,让表情冷漠的少年微微一顿。

    为了防止暴露身份,谢妄一直没有动用魔气,而是提着那把破剑握在手里,不动声色地将这些碍眼的虫子一一斩杀。

    可这样实在是太慢了,而且……

    他无声抬眸,漂亮的桃花眼半眯,无情扫视着周围只知道抱头哭嚎的愚蠢凡人。

    不过是拖累人的累赘罢了,何须浪费力气去救。

    他心里极其的不爽,可到底没有抵过少女水光粼粼的眼,最终抬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一股旋风平地而起,绵绵“啊呀”一声,使劲地捂着往上翻飞的裙摆,心中怒骂:呸,哪里来的邪风?竟敢耍流氓!

    树梢耸动,沙沙作响,无数小魔球鬼魅般从漆黑的密林里窜出,亮出獠牙,振翅尖啸,嗅到半空游走的恶魂,立马扑上去狠狠撕咬。

    一番操作,看得绵绵目瞪口呆。

    她呆呆扭头,却听披着少年皮囊的魔物故意弯着嘴角,蛊惑人心般压低声音:“小姐不必艳羡,你若想学,我也可以教你。”

    正道少女虞绵绵:“……”

    因为玄天观大乱,逃出来的香客六神无主,无头苍蝇般紧紧跟着他们,脸上都是惶恐惨淡之色,一边跑一边互相推搡。

    跑到花衣巷时,倒霉公子薛珩拖着瘦弱的身体跟上来:“诸位莫慌,薛府之内有沈仙君布置的阵法,诸位且跟我来!”

    众人一听,立马露出喜色,纷纷一哄而上。

    “别挤!让老子先进!”

    “你他娘的往旁边让让!”

    “啊呀!”

    拥挤中,不知谁被绊了一跤,面容阴沉的少年不动声色地挡在少女面前,冰冷的气息刺得人头皮发凉,让那趁机作乱的人当即止步。

    只是下一刻,一道矮小瘦削的身影陡然间窜出来,一连冲撞了好几个人。

    “小子!着急投什么胎呢!你想撞死老子!”

    “赶紧给我滚一边去!”

    瘦削的孩童被推搡得绊了一跤,膝盖磕破,痛得缩成一团,好半天没爬起来。

    虞绵绵从少年背后露出个脑袋,很是于心不忍:“哎呀!他摔倒了,你们赶紧扶一扶!”

    可惜,人群嘈杂,听不到她的话,只能张牙舞爪地干着急。

    谢妄面无表情地将她按下,沉声道:“你先进去,我去看看。”

    他仗着身高腿长,大步流星穿过人群,看到地上缩成的一团时,漂亮的桃花眼依旧冷冰冰,非但没有一丝的同情,反而蹲下来用力地抓过他藏在袖子底下的手腕,阴沉沉碾着声音道:“小孩儿,偷东西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他腰间的荷包空荡荡,显然是被人趁乱摸去了。

    人声嘈杂,没人注意到这边。

    那小孩儿不说话,似乎只觉得疼,整颗脑袋都埋在过于漆黑的兜帽下,瘦削的身体瑟瑟发抖,喉咙里不自然的紧绷像困兽的喘息:“嗬……嗬额……”

    谢妄皱眉,却并未多想。

    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崽子,他何须跟他计较。

    冷冷抬眸,将颜色粉嫩的荷包仔细地掸去灰尘,而后才松开了钳制的手,声音懒懒道:“罢了,这次放你一马,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

    他说着起身,不料下一刻,手腕猛地被地上的人给抓住。

    那并不是人的手,触感滑腻,带着蚀骨的冷,几乎立刻在他手背上抓出血痕。

    兜帽滑落,露出一张不属于孩童的阴邪面容,嘴角一咧,发出诡异的笑声:“嘻嘻嘻嘻。”

    第30章 第三十章

    薛府之内, 人心惶惶,虞绵绵一不小心被汹涌的人流裹挟进来,颠三倒四了半晌, 鞋子都掉了一只。

    她扶着凌乱的发髻,在地上摸索着把鞋子捡起来穿好,而后跑进房间里四处摸索:“钱袋, 钱袋儿在哪?”

    她弯腰撅屁股, 如同匍匐的野猫, 满屋子里翻箱倒柜。

    费劲儿扒拉一通后,终于哼哧喘气地在绣枕边上摸到了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子。

    钱袋儿泛旧, 早已辨不出颜色, 可从柔软的触感和绵密细腻的针脚中足以看出绣工之精湛,质地之昂贵。

    这显然不是身为山野孤女的程妙春能用得起的, 可如果是薛府失踪已久的大小姐薛灵儿……那就说得通了。

    想到此处, 绵绵二话不说, 立马将钱袋子揣了起来,本想找到薛珩证实自己的猜测, 可一扭头,却发现谢妄人不见了!

    “奇怪, 明明方才还在这儿的呀。”难不成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少女踱步而出,仰头四顾, 只见头顶的太阳被云层遮挡, 只余一圈浅淡的轮廓冷冷散发光晕。

    四周草叶儿繁茂,不少草枝因被人践踏而弯折。

    不远处, 一只颜色粉嫩的荷包正静静躺在那儿。

    虞绵绵表情怔怔的,那是……她的荷包?

    “叮!触发关键剧情!任务人虞绵绵请知悉, 请在不崩坏的角色的情况下,完成【身陷囹圄】故事线,并阻止反派黑化,任务已发布,剧情加载中……”

    *

    此时,密林之中鬼影幢幢,被黑气笼罩的树丛遮蔽头顶,仿佛随时都要压下来。

    沙沙的急促脚步声不停鞭打着人的神经,谢妄咬牙隐忍,一边抽起树叶飞速地甩开身后的鬼影,一边分外吃力地往前走。

    他呼吸粗重,先前被抓破的手臂缠绕丝丝黑气,灼烧、钻心般的疼痛沿着手腕蔓延,犹如滚烫的铁水灌进去,生生逼红了他的眼。

    察觉到头顶的气息,凌厉的眼眸迅速地弥漫杀气。

    可无论他如何调动魔气,身体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手腕瘦削,苍白无力,身体更是沉滞笨重——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一具普通凡人的身躯。

    该死的,一时大意,中了这难缠的诅咒,必须赶紧想办法……

    “嗡”的一声,尖锐粗哑的声音贯穿脑海。

    “嘻嘻,你跑不了的。”

    古怪阴森的笑声逼近,如影随形地跟在身后,像追逐着逃跑的猎物,刺激中带着隐隐的兴奋。

    没过多久,树梢儿齐齐震颤,十几道血色光柱带着浓重的煞气铺天盖地着从头顶压下,诡谲的红光映出少年苍白的侧脸,根根分明的睫毛冷然的卷翘,瞳孔微微有些凝滞。

    谢妄下意识想要撑住,可失去力量的身躯宛如泄了气的皮球,半点邪风都兜不住,片刻的功夫膝盖便摇晃着弯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尘土飞扬。

    十几道光柱楔进地底,宛若巨大牢笼,将残破不堪的少年牢牢困在里面。

    “嘻嘻嘻,被人当作猎物的感觉如何?魔主大人。”

    黑暗中,幽幽的血影飘出来,面容怪诞,五官错乱,正是血滴子的分身。

    谢妄轻抬眼皮,按着发抖的膝盖不动声色地站起来,漆黑的眉眼弯成冰冷的弧度,望向那道模糊的人形血影:“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敢耍弄于我?”

    “嘻嘻,”血影咧开了嘴,“今时不同往日……三百年前,你修炼成人魔之躯,魔君睚眦都不是你的对手,我等自然不敢放肆。可如今你不过是附身在凡人躯体上的一缕残魂罢了,又中了诅咒,不久之后就会彻底沦为废人……我尊你一声魔主,不过是想留你做饵,收拾开阳宗那群修士罢了!”

    说到这儿,那道血影身上的红光明显强烈了不少,显然是心怀怨气。

    谢妄压低眼眸,面色苍白地讽刺:“哦,是么。那你怕是打错主意了,用我这个魔物当诱饵,你当开阳宗都是傻的吗?”

    “你自然不行,只是,谁说诱饵只有你一个了?”面前的血影阴笑着扭动起来,破碎的脸孔嗤啦啦白雪花一样不断闪动,最后虚幻地凝成一面雾镜。

    雾镜中景象混沌,辨不清模样,唯有少女娇憨的面容极为清晰。

    谢妄瞳孔陡然缩紧,虞绾……

    血影得意地笑起来:“嘻嘻……沈君遥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娇蛮任性,蠢笨可欺!你说,待我把她引来,那位风光霁月的沈仙君会不会一时情急,自投罗网呢?”

    *

    这边,上赶着“自投罗网”的虞绵绵鼻尖一痒,猛地打了个喷嚏,眼泪花都出来了。

    她是真的想哭,剧情发展得太快不说,还冷不丁被坑爹的任务给砸中。

    什么【身陷囹圄】故事线,光听名字就知道是个大坑。

    事实上,这也确实是原主虞绾作死的名场面。

    原著里,血滴子因被神宫封印,修为大减,不敢跟他们硬碰硬,于是便在背后搞起了见不得人的小动作。

    画皮妖一时不慎遭遇暗算,而在他消失之后没多久,血滴子的分身便化身成开阳宗弟子的模样引诱虞绾。

    想要利用她来牵制开阳宗一行人,彻底把他们一网打尽。

    原身蠢笨,听到心爱的男子身陷险境,便立刻奋不顾身地前去营救,结果人没救到,反而羊入虎口,彻底身陷囹圄,沦为砧板上的鱼肉。

    这种设定分明是在给她强行降智,好为原主之后的继续作死埋下伏笔。

    因为没过多久,虞绾就发现被困在这里的压根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君遥哥哥,而是那个被迫与她绑定血契,桀骜不驯阴沉冷漠的少年魔物。

    可想而知是有多气。

    她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彻底撕下了小白花的伪装,羞辱打骂,愤怒尖叫,甚至用居高临下的姿态恶劣地掐住他的下巴,把他当成低贱的玩物来狎弄,戏耍。

    等羞辱完了,还把他一脚踢开,扔在路边,任其自生自灭。

    若不是后来男女主及时赶到,将血滴子击杀,他怕是真的要凉凉了。

    可以说,在这段剧情中,虞绾坏出了新高度,她愚蠢,恶劣,骨子里的施虐欲更是展现得淋漓尽致,不少读者在看完这段剧情之后都大为惊叹,直呼刺激!

    可失去灵力的谢妄却惨啦,少年几乎被折磨成了破碎的娃娃,一动不动地躺在路边,自尊被踩碎,面容苍白没有血色,幽深阴冷的双眸逐渐酝酿出滔天恨意。

    从此便在黑化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而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恶行,最终也全都报应回了虞绾自己身上。

    剥皮抽骨,凌迟惨死。

    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虞绵绵深吸一口气:“系统,这段剧情能不能避开?”

    “不能。”系统斩钉截铁。

    少女立马冷笑:“哦,你又让我完成故事线,又让我阻止他黑化,是想故意折腾我吗?我告诉你,我要投诉!任务目标自相矛盾,压根不能成立!”

    少女硬气地挺着胸脯,把投诉键按得滴滴响。

    系统屏幕闪烁:“叮!任务进度不足百分之五十,系统不予……”

    “滴滴滴!”纤白的手指一顿狂按,投诉,投诉。

    几分钟后,系统传来快要短路的“滋啦”声。

    “叮!根据任务需要,任务人可合理进行剧情调整!系统提醒:主线剧情不可偏离!”

    一通胡搅蛮缠,最终获得妥协的虞绵绵吸了口气。

    好吧,虽然主线剧情不能改变,但好歹不用使劲作死了。

    她屏气凝神,头也不回地闯进了阴森幽寂的小树林。

    没过多久,草丛里便传来窸窣脆响,一个身穿修士服,浑身染血的人影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说是人,可却没有影子,不似常人的面孔更是发出死鱼搁浅般急促的呼吸:“虞、虞姑娘……快、快去救沈师兄,他被血魔困住,此刻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咳……”

    来人努力地垂着头,不让她看见自己过于迥异的眼珠子。

    少女闻言,似乎并没有怀疑,直截了当问:“君遥哥哥在哪,你且带我去。”

    “受伤弟子”听罢,却是顿了会儿,眼里冒出疑虑,传闻虞绾娇蛮任性,颐指气使,是个性情急躁的废物草包,听到心上人出事,好像过于冷静了。

    难不成……是察觉到了什么?

    虞绵绵也意识到不对,赶紧戏精上身发挥演技:“愣着做什么?不是说君遥哥哥有危险吗,还不快带我去!”

    少女一声厉喝,立马将疑心打散,血影撑着那张纸糊般的假人脸,颤巍巍控制着发笑的嘴角:“姑娘别急,我这就带你去……”

    *

    “小畜生,看什么看!赶紧给我进去!”

    破败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浑身布满青紫伤痕的男孩儿膝盖磕在地上。

    他单薄的身影轻晃,琉璃般的眼眸黯淡而又僵滞,偶尔睫毛轻颤,像脆弱蝴蝶的翅膀,天生冷漠的神情,仿佛不知疼痛的木偶人。

    任由一旁的家仆用力地钳制他的胳膊。

    “这小畜生,果真邪门,大少爷拿了那把金锁后,至今一病不起!还有那几个摸过金锁的小厮,都一个个的惨死!”

    光影黯淡,五大三粗的家仆表情恶狠狠,皱纹刻在眼角,说不出的阴沉狠厉。

    “可不是,我就说他是个招惹邪祟的祸害!家主还是心软,竟然只是关着他,照我说,就该将他的舌头给割了,看他还敢不敢胡乱咒人!”

    粗鲁的大手恶意捏着男孩儿的下巴,用力之大,直把那张过分漂亮的脸蛋捏出几道清晰指痕,只是这样的欺辱仿佛激不起男孩儿的任何情绪,直到矗立在眼前的神女像发生细微的变化,他才张大嘴巴,发出“啊啊”的声音。

    只是下一刻接着就被甩了一巴掌:“小畜生,说什么呢!”

    “啊……”连续几日没有进食,喉咙差点沙哑得说不出话,男孩儿顶着脸上的巴掌印,机械地开口道,“神像……动了……”

    稚嫩的声音,说出的话却是诡异的阴森,两个人高马大的家仆一个激灵,对视一眼,接着缓缓抬头,谁知不看还好,一看立马被眼前的一幕给吓尿。

    “鬼!鬼啊,快跑——”

    没等转身逃走,整个人便被无形的力量给控制,骨骼碾压发出恐怖的咯吱声,汩汩鲜血从耳鼻和嘴角溢出,最后鲜血淋漓如同破麻布一样跌在地上,化成一滩脏污的血水。

    而从始至终,男孩儿的表情都没有波澜,只专注地盯着头顶。

    甚至跪姿都没有丝毫变化。

    “愚蠢的凡人……死不足惜。”神像的嘴角咧开,慈悲眉目蜿蜒出落魄的悲相,分明是一具死物,此时却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它转动僵硬庞大的身躯,居高临下地“温柔”俯视,血色重瞳泛起兴味:“天生魔种,无情无爱,可惜……你太弱了,区区几只卑贱的虫子都能对你任意欺辱,不如皈依本座,本座便许你脱胎换骨!”

    男孩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懵懂反问:“皈依?何为皈依?”

    “便是效忠本座,成为本座的信徒,本座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那你也能帮我吗?”天生的魔种,只在乎自己想要的。

    头顶的声音蛊惑:“当然。”

    “你能帮我变得强大吗?”

    “当然可以。”

    “也能帮我杀人?”

    “待你有了力量,想杀谁便杀谁。”

    男孩儿疑惑,漆黑如琉璃般的眼珠泛出几分了冷漠的固执:“可你不是神吗?为什么也会杀人?”

    “哼,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头顶的声音有些不耐烦,“本座是看你可怜,才来救你于水火,你却问我为什么要杀人,是脑子糊涂了吗?!”

    神像发出轰隆轰隆的怒音,仿佛是天上神灵被惹怒。

    可原本跪在地上的男孩儿却站了起来,瘦削的身形单薄笔直,脚步虚浮地走到唯一的烛台前,将它轻轻举起。

    火苗蹿高,舔舐着布满灰尘的布帘,也映亮了那张稚嫩冷漠的小脸:“原来,你是假的啊。”

    *

    谢妄面无表情睁开眼睛时,林子里是死一般的寂静,偶尔的沙沙声像风的呜咽。

    他眼神混沌,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里,唯有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一点点流逝。

    他的手指已经动不了了,腿也基本上没有力气,手臂上的咒痕蔓延到脖颈,像失去生机表面干枯的树皮。

    “叽咕。”不远处的小魔球睁着猩红眼睛,着急地伸出爪子使劲扒挠,可它低微的魔力只在光牢上留下浅浅一道划痕,压根撼动不了。

    谢妄费力睁眼,嘴角扯出一抹凉薄的笑,唯独没有害怕和恐惧:“小东西,别白费力气了,你救不了我,赶紧滚吧。”

    “叽咕!”感受到蔑视的小魔球呼啦一声振起翅膀,嘶嘶地说着什么。

    披着艳丽皮囊的魔物瞬间笑不出来了,他抿着嘴唇,眼眸幽黑,明明灭灭地闪动碎光,最后又逐渐黯淡苍白。

    像是对自己说,也像是对着虚空。

    “她不会来的……她那么贪生怕死,躲都来不及……而且,她只会以为我是去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会儿指不定怎么骂我呢。”

    说完虚弱喘息,像一直以来习惯了黑暗与孤独一样不去期待什么,只是想象着少女没心没肺的样子,又压抑不住地心生愤怒。

    若不是看她多管闲事,他又怎会中了血魔的计谋在这里等死。

    该死的虞绾,等他找到她,定要把她绑起来,把该吃的苦头全都让她尝一遍,她若敢哭,他便、他便……

    想象着少女睁着那双圆润的水杏眼,对他楚楚可怜哀弱哭泣的模样,谢妄忍不住地闷哼一声。

    诅咒蔓延到脸上,思绪也一阵阵涣散,脑海中少女的模样却诡异地越发清晰,像是挥之不去临死前的执念,回光返照地投射在眼前。

    娇媚动人的脸庞,被风掀起的宛若石榴花一样浓稠艳丽的裙角,奔跑时剧烈起伏的胸膛,还有让人心烦意乱的,似有若无的茉莉香……

    等等,香气,哪来的香气?

    指尖狠狠一掐,谢妄豁然睁眼,半个身子弹了起来。

    几步之外,身穿榴花长裙面容明艳的少女踏着落日的余晖飞奔而来,她眼眸明亮,身姿窈窕,两边的发髻被凛冽的风声卷起,犹如从天而降的小仙子,每一根头发都散发着耀眼夺目的光芒。

    谢妄僵住,被痛苦折磨的眼眸惊颤着迸出一丝热意。

    她……怎么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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