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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不悦

    “查出来几件纠葛, 但你怎知他染过赌习?”

    裴晏不解地发问,这时九思奉上一壶新沏的霍山黄芽来,裴晏一边听姜离答话,一边为她斟茶。

    姜离道:“前日从段氏回来, 我便被召入东宫, 段霈之事是太子妃提到。”

    姜离说至此话头一顿, 裴晏便看向侍立在门口九思,“去门外候着,不许闲人近前。”

    九思不明所以, 看了一眼旁里的怀夕,颇有些古怪地出了门。

    待门合上,姜离才压了声道:“太子妃和薛琦害怕我‘仁心’作怪,被他人利用, 便道段霈多有恶习,无情无义,算得上咎由自取, 令我少些同情。”

    裴晏听得拧眉, “他们还会交代这些事?”

    姜离不置可否道:“我是‘薛氏女’, 就算不能帮着薛氏牟利, 也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只是我到底归家日短, 他们也不敢将话说的太过明白。”

    “此案肃王已在陛下面前诉苦多回,段国公也因为此事上了病休的折子, 陛下起初听闻是十分恼怒的,但今晨已经有人上书, 表面上是为段霈喊冤,实际上却是将段霈渎职的旧事和沾染赌习之事揭了出来, 陛下听得动了怒,今日早朝上还训斥了肃王,肃王眼下多半更恼恨东宫与高氏——”

    裴晏顿了顿,继续道:“肃王与东宫之争愈演愈烈,你莫要牵扯其中。”

    姜离轻哼一声,见裴晏板着一张脸,忽然想起李霂之言,遂眼珠儿一转道:“我是医家,不涉朝堂,但前日,太子问起了你我的关系。”

    裴晏捧着茶盏的指节微紧,“你如何说?”

    姜离道:“我自然是推得干干净净,只言你我于寿安伯府初识,因帮你祖母治病过,得了你几分信任,并无别的私交。”

    姜离一双桃花眼润泽灵秀,清澈坦荡,裴晏默了默道:“那太子可信?”

    “应是信了,毕竟我刚回长安,你又有不近女色的声名在外,你我之间难道还有别的纠葛?他后来没说什么,还道我年纪不小,与长安世家子弟多些来往也好。”

    姜离说完又看向门口,“为何不避十安,却避九思?”

    裴晏将一口未饮的茶盏放下,“九思性子跳脱,这些年来多管着府里的事务,十安沉稳寡言,我从前回师门也带着他,他通晓江湖事,武学造诣也远高于九思,你的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九思亦然。”

    姜离眉梢挑了挑,“不愧是你。”

    裴晏只当她夸自己谨慎了,接着道:“太子担心高氏被牵连,但我这几日查下来,并未找到高氏行凶的证据,他们的确在登仙极乐楼打过架,但矛盾越在明处,嫌疑反而越小,且从证供来看,他们兄妹的证供也颇为完整。”

    “其他人里头,冯筝是他下属,这两年仰仗他在金吾卫的势力,去岁还升了一级,章桓和龚旭明面上与他交好,但龚旭的父亲龚铭是太子一脉,并且我们查到,龚旭的母亲和安国公夫人是闺中密友,他和萧碧君算是青梅竹马……”

    姜离赫然坐直了身子,裴晏见她如此紧张,哭笑不得道:“别担心,他二人不算有私情,只是半月之前,安国公夫人去相国寺为萧碧君求过姻缘签,还请寺里的师父合过一对八字,正是萧碧君和龚旭的八字。”

    姜离愕然道:“这是想让碧君嫁去龚氏?你派何人去查的?可有外人知晓?”

    “十安带人去查的,无旁人知晓。”裴晏语带安抚,又道:“东宫和肃王此前本来有安远侯和安国公两个选择,可安远侯府的事你知道,孟湘死后,安远侯虽找回了真女儿,可那位姑娘被奶娘养大,学识见识都差了些,于是他们年后铁了心拉拢萧氏,联姻仍是最好的手段,安国公夫人不愿女儿遭罪,嫁去龚氏是个好选择。”

    姜离松了口气,“就算龚旭也有此心,可这也不足以杀了段霈,碧君的婚事还未落定,高氏不也在谋算此事吗?段霈死后,得利之人应是高氏,他总不能再杀了高晗。”

    “不错,所以嫌疑又到了高氏身上,但如你所言,不管是高氏还是龚旭,杀人动机都不足够,宫里贵妃与贤妃都在陛下跟前进言,有皇后娘娘在,陛下不会随意指婚。”

    裴晏说完,姜离有些揪心道:“一定还有何事没有查到,凶手并非冲动杀人,如此毫无痕迹的布局,一定是早就存了杀心,凶器和鬼头匕首很相似,那有哪些人近距离见过鼻头匕首呢?”

    裴晏起身走到书案之后,“‘目连救母’的幻术是年后开演的,他们那一行之中,只有段霈和高晖看过,其他人都是第一次看,我们问了苏泉,这二人头一次看时,都没有下过演台,也没有机会近距离看那鬼头匕首,那罗刹像也是新铸,平日里放在演台之后的仓房内,有专人看守,查问之后,楼内看守没见他们闯入仓房过。”

    他说着话,拿出两份证供给姜离,又道:“凶手用的法子几乎天衣无缝,但我们都知道杀人的不是罗刹,既是人害人,那不留下痕迹是不可能的,除了血指印,凶器、毒药都是方向,这几日会重点追查毒物,若长安城查不出,我考虑往城外查,除此之外还有证供,你对这致幻之毒了解多少?”

    姜离疑问的看过去,裴晏解释道:“既是中毒,虽说各人体质不同,毒性强弱也不同,但凶手要杀人,其中毒时间和其他人定不相同,而他为了伪装自己定会效仿他人,在证供之上作假,但如今难点在此毒可致幻,众人所见皆是光怪陆离毫无章法,实在难寻破绽,若你知晓毒理,可能帮忙找到凶手编纂之处?”

    姜离起身走近,“从幻觉中寻破绽?”

    “不错,他们几人的证供我已看了数遍,发现幻觉大多也发于真实,且他们所求幻象,也多与经历与自身所求所思有关,绝不可能凭空冒出,关于这一点,我也还在细究,但因不解此毒如何致幻,仍只能从各人生平入手。”

    姜离凝重道:“我只知毒发时间与中毒之状,细节尚不明确,你若愿意,我倒可帮忙看看证供——”

    见她答应,裴晏拉开身边敞椅,“你来这里。”

    二人隔着宽大的桌案,姜离先扫一眼敞椅,再看向裴晏无波无澜的神容,心底莫名生出些异样来,“我……”

    她话未出口,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随之九思道:“公子!卢卓回来了!”

    裴晏应了一声,姜离也提起心神,待卢卓入内,便见他拿着个包袱道:“大人,属下带着人跑了一大圈,所有印泥都齐了——”

    卢卓说着,利落将包袱打开,又拿出十个浅木盒与数张印有指印的纸张来,木盒与纸张之上皆有名姓,他打开其中一个木盒,便见木盒之内薄薄的铺了一层红色印泥,一排印着数个左手大拇指指印。

    “按大人的吩咐,让他们以握姿按了五六次,又在纸上按了几次,方便辨别每个人指腹上的纹路,按指印时,他们都问过为何如此,别的倒不曾多言。”

    卢卓说完,裴晏道:“一同比对,务必仔细。”

    裴晏说着将那罗刹匕首倒放在桌案之上,又打开窗户,令外头明光映照其上,随后拿起印泥木盒与纸张细细比对起来,二人比的仔细,姜离站在一旁不便上手,便见他二人先排除了高清芷与萧碧君,又依次从高氏兄弟开始比对。

    姜离心腔微悬,又听卢卓道:“高世子指腹似乎横纹多些,高家二公子的指纹倒有些相似,关节处也相差无几,章公子的一看便不像,他指腹有一道旧疤痕,留下指印之人却没有,赵公子的指印也有些像,纹路不明显,应是习武长过茧子磨平了的。”

    卢卓边看边说,略像的放在一旁,明显不一样的则先排除在外,很快,他又道:“李世子的指节明显细了许多,龚公子的指纹则更明显,冯筝的纹路也不清晰,但指围也偏细,小郡王的指印,大人,小郡王的指印很相似——”

    姜离心头一跳,忍不住再近前半步,她倾身定睛细看,很快拧起眉头,只凭眼力,李策的指印无论是指节粗细还是指纹痕迹,与匕首上的都十分相似。

    她不由问:“那与赵一铭和高晖比呢?”

    裴晏手上不停,卢卓也变幻角度细看,很快道:“这三人都很相似,非要说谁最像,赵公子和小郡王最像,高二公子的指节粗细最像,纹路似更粗些,但属下想过,人血从湿到干,多少会有些变化,那纹路粗细也会变,还是看指节更准。”

    姜离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从看到凶手的血指印起,她心底便有不祥的预感,凶手的指印纹路极浅,关节也较粗,要么是习武之人,要么便是做惯粗活之人,李策虽不擅武功,但他擅雕刻与营造,常在府中摆弄玉石木料,那双手她尚有印象,也是极粗糙的,但她也未想到担心成了真,他的指印与凶手竟如此相似。

    裴晏直起身来,“去将他们三人找来。”

    卢卓精神一振,“是,属下这就去!除了赵公子人在金吾卫,小郡王和高二公子都在自己府中,属下快去快回!”

    卢卓应声而去,等他走出东院,姜离低声道:“不可能是李策。”

    裴晏本还在研究印痕,听闻此言,他直起身来严肃地看向姜离,“凭何断言?”

    姜离坦然道:“第一,他没有杀段霈的理由,第二,那日是同尘做东,他是陪客之一,他和同尘情同手足,他没道理害了同尘。”

    “第一,没有理由,许是衙门还未查到,第二,若他是凶手,那你所想正好是他减轻自己嫌疑的理由,他故意借此行凶,也并非没有可能。”

    裴晏不疾不徐,语声也发凉,姜离心知他驳得有理,可她实在不信李策会杀段霈,“凭我对他的了解,除非危机他身家性命,否则他不会动杀心为自己招惹大麻烦,段霈与他无仇无怨,朝堂之上更是毫无交集,他凭何杀段霈?”

    裴晏望着她,“你很了解他吗?”

    裴晏瞳底漆黑,莫名有种慑人之感,姜离见他这幅面容,无端想起了从前他在白鹭山书院讲学时那居高临下的模样。

    她于是道:“自然,我应比你了解他。”

    时隔六年未见,姜离记忆中的李策其实也有些模糊了,但凭着当年李策袒护相助之情,她自要信李策。

    见她不闪不避与自己对视,一副十分笃定的模样,裴晏又是一默,片刻,他看回印泥木盒,“人命案子,只凭私交信他可不够,如今尚在调查中,凭着线索疑他乃是应当,你不必如此。”

    姜离当然明白这道理,而裴晏素来公正严明,又岂是因私交偏信之人?见他自顾自鉴证,她定了定神,缓下声气道:“那……我还能看证供?”

    裴晏头也不抬,似懒得搭话,姜离眼珠儿动了动,快步走去了书案后。

    听见翻看卷宗的响动,裴晏直身看过去,便见姜离纤瘦的身量坐在他宽大敞椅之中,面容沉凝,秀眉紧拧,比解最难的明算题目还要较劲儿。

    裴晏看的眼眶微眯起来,正要开口,有人人未至声先到——

    “师兄,薛姑娘是不是在你这里!”

    宁珏边说边进了门,见姜离果然在此,立时喜笑颜开,“真的在这里!你们府上的人没有骗我!”

    姜离与裴晏都疑问地看着他,宁珏喊了一声“师兄”,犹豫片刻道:“薛姑娘,我们借一步说话——”

    这屋内本就只有裴晏和姜离主仆三人,一听此言,裴晏绷了许久的神色再也难定,立刻不悦道:“你有何事?”

    第112章 对证

    见裴晏横眉不快, 宁珏有些纳闷地后退了半步,“师兄,我有事要请薛姑娘帮忙,怎么了?你们这是在忙什么?”

    裴晏肃眸道:“所请何事?”

    宁珏有些纳闷, 赔笑道:“师兄放心, 不是什么坏事, 是想请薛姑娘看病,能请薛姑娘帮忙也只有行医问药了啊。”

    “我们出去说——”

    几句话间,姜离已从书案之后走出来, 她莫名地看一眼裴晏,先一步出了房门,待走到西窗檐下,方才对跟上来的宁珏道:“可是宣城郡王的事?”

    宁珏愉快地点头, 低声道:“我已经和我阿姐说了,起先我阿姐有些犹豫,可今早上宣城郡王殿下又犯了积食之症, 她也不忍殿下受苦, 便唤了我入宫, 一番商议之后, 阿姐不想声张, 也怕对你不利, 遂打算让你私下里给郡王看诊,你可愿意?”

    姜离沉吟片刻, 只道不引人瞩目最好,便答应道:“这样也好, 东宫人多眼杂,多有不便, 但若私下看诊,在何处看?”

    宁珏喜出望外,“我可以把郡王殿下带出宫,我在延寿坊有一处私宅,到时去那里看诊便可。”

    宁珏大抵没想到姜离如此配合,笑意都快溢出眼底,“太好了,我明日便能把他带出来,就说带他去城外跑马,到时我让人去薛氏接你。”

    姜离忙道:“明日午时我要入宫授医,不若后日……”

    “无碍!我明日当真带他出城一趟,晚些时候再去我那宅中等你便是,那宅邸在延寿坊长明街宁宅,很好找,你出宫之后来便可。”

    宁珏不愿等到后日,姜离明白他求医心切,便也答允了。

    宁珏长松一口气,整个人都雀跃起来,“你今日来大理寺,可是为了段霈的案子?”

    说定了看诊之事,姜离便往值房门口走去,“不错,这案子与一味毒药有关,裴少卿请我相助。”

    说话间回到门口,姜离迈步而入,宁珏一副优哉游哉之态跟了进来。

    一进门,宁珏便对上裴晏探究的目光,宁珏眼珠儿一转,见桌案上摆着许多印泥木盒,上前道:“师兄,段霈的案子我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如今四处都在说段霈死在罗刹恶鬼手上,哪有那么邪乎?”

    宁珏明显一副顾左右而言他之态,姜离更是回到了书案后,裴晏看着二人,眉眼晦暗不明的,“这案子还用不到禁军。”

    宁珏探身看木盒道:“我又不是为了案子,我是为了师兄,这案子闹得沸沸扬扬,若查办不好,谁知肃王会不会怪在师兄头上。”

    宁珏语气中有几分不以为然,他是太子的小舅子,自然与肃王不睦,说着话,他伸手去拿木盒,裴晏眼疾手快,“啪”的一声将他手挥了开,“勿动。”

    宁珏耸了耸肩,“真不用帮忙啊?我这两日沐休没事干,师兄吩咐我便是。”

    裴晏懒得搭理他,宁珏见状只好叹气,“那罢了,我就不在这里扰师兄清净了。”

    话音落下,他又看向姜离,语气熟稔到:“薛姑娘,那我们可说好了啊,我一定不会失约的,眼下先告辞了。”

    姜离有礼地应好,宁珏又与裴晏告辞,转身出了值房。

    他一走,裴晏收好物证道:“他请你给何人看诊?”

    姜离抬眼看他,裴晏缓步上前来,“薛氏和宁家不睦,宁珏性情冲动,易出岔子,你和他最好不要走得太近。”

    姜离蹙眉,又认真道:“李翊是宁瑶的孩子。”

    当年的旧案疑云重重,嫌疑方更是众多,但在常人眼中,李翊的亲生父母至少不会害他,而太子位高权重,如今又正与肃王李昀朝斗,比起太子,宁瑶这个饱受丧子之痛的母亲就格外值得人信任。

    “这世上,没有比宁瑶更心疼李翊的人了,当年的旧案若想彻查清楚,只凭外人之力尚不足够,且只有宁瑶最清楚那几日发生了什么。”

    姜离说至此顿了顿,终是道:“他请我给李瑾看诊。”

    裴晏有些意外,“宣城郡王?他有何疾?”

    姜离道:“若我所料不错,他应患有不足弱疾,病状并不明显,表现为体弱多病、心智迟缓,如今医治尚有痊愈可能。”

    姜离说完又翻起卷宗,裴晏走到书案跟前来,“素闻宣城郡王资质鲁钝,却原来是患病的缘故?宁娘娘的意思是要你暗地里看诊?东宫自有不便,他要如何安排?”

    宁珏连他都隐瞒,足见是不想声张,而宁家玉薛氏关系紧张,若李瑾患有不足之症被薛氏知道,可想而知会闹得人尽皆知,因此,即便请姜离看诊,也是不会轻易让薛氏知晓内情的。

    见裴晏问的细致,姜离莫名看他,“问这么多做什么?”

    裴晏一本正经道:“你回长安不易,在旧案没有眉目之前,自然以安稳周全为重,宁珏行事,我实不放心。”

    姜离心底涌起几分古怪,“你这个师兄当得倒是尽心,不过此事并不难,他会安排,如今命案当前就不劳您费心了。”

    裴晏剑眉蹙起,正要再说,九思在外道:“公子!赵公子来了。”

    裴晏和与姜离齐齐看向门口,很快赵一铭大步而入,他拱手道:“裴少卿,薛姑娘怎么也在?”

    裴晏道:“还是那致幻之毒的事情,今日唤你来,是想你仔仔细细回忆案发之后,你们下去演台之时是何种场景,以及,有没有人检查过罗刹像,越仔细详细越好。”

    赵一铭定神道:“当时我们大家都还未醒酒,昏昏沉沉的,到了楼下之后,演台上罗刹的动作也停了,是同尘先到了段霈身边,他看到段霈胸前血色淋漓,当时便吓得瘫倒在地,几乎是手脚并用到了段霈身边,又是喊他名字又是检查他的脉搏,然后,似乎是让大家请大夫……”

    “后来我记不清了,我是第四还是四五到的,我到的时候,好几人都挤在段霈身边,同尘被腿软,冯筝也惊慌失措,当时段霈还有脉搏的,我有处置外伤的经验,是我第一个解开他的襟口看伤势,当时便见他伤处血流入注。”

    “再然后所有人都到了跟前,大家哭哭喊喊不停,有人站在我身后,我未曾回看,没有主意他们是否检查罗刹,还是听萧姑娘喊了一句匕首上有血,我们才注意到匕首上的血极新鲜,甚至是还有一丝余温……”

    值房门大开,众人听着他所言,都仿佛能想象到事发后的兵荒马乱,裴晏又问:“可记得在你之前赶到的都有谁?”

    “同尘、冯筝,小郡王,还有龚旭,具体的次序我记不清了,但我记得高世子和高姑娘来的最慢,高晖似与我一同来的……”

    裴晏又问:“高晖呢?”

    “他应在我之后。”赵一铭愣了愣,“怎么了?我记得这些证供此前都问过。”

    裴晏不答话,只目光一转落在他握刀的手上,“你当日可曾碰过青面罗刹?”

    赵一铭摇头,“没有,因那时段霈尚有颈脉,我顾不上别的,只想着尽快把段霈送上去,于是和冯筝他们几个合力将人抬了上去,当时我们都头晕腿软,路上还摔了两次,眼看着段霈血流如注……”

    裴晏微微颔首,“你和段霈皆在金吾卫当值,你可知他有何不良之习?”

    赵一铭一脸不解,“不良之习?没有吧,除了去登仙极乐楼那样的地方享乐,还能有什么不良之习?”

    见他不知,裴晏也不多解释,只将到段霈跟前的次序反复问了两遍,正说着,九思又在外通禀,李策与李同尘,以及高晖一同到了,

    李同尘第一个进值房,“鹤臣!可是查到线索了?!”

    三日不见,李同尘面色颓唐,眼下青黑,人仿佛都老了五岁,待见姜离在此,他惊讶一瞬后反应过来,“薛姑娘也在……是查到毒物了?”

    姜离早已走出来,对着几人欠身见礼,后一步进门的李策和高晖打量她片刻,也看向裴晏,今日请昭自是为了段霈之死,眼下也没有比追查凶手更重要的事了。

    “确是查到了些许线索,不过今日令你们过来,是为了问你们当日走到段霈身旁时,是怎样的次序,以及,你们可看到其他人碰过青面罗刹。”

    裴晏问完,李同尘先忍不住道:“青面罗刹?碰那罗刹做什么?我依稀记得,是碧君还是谁,说那匕首上有血迹,大家这才喊起来,说是罗刹杀人。”

    见印证了自己所言,赵一铭神容一振,一旁高晖道:“我也记得是如此,碧君那日还算镇定,她也没帮着止血救人,便有了时间观察四周,至于我们下楼的次序,那日说过了啊,同尘是第一个到跟前的,接着是章桓和冯筝?还有小郡王和龚旭?我亦说不准了,我大哥当日行动不便,我等了等他,因此下去的慢了些……这真不知算什么事,我大哥回去便一病不起,都不知是不是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李同尘无奈道:“如今要想了了此事,只能寄希望于大理寺早早找出凶手,我还以为有好消息,待会儿去段氏帮忙治丧带过去呢。”

    李策这时道:“我记得当日同尘在最前,我是跟在章桓还是冯筝之后,也记不清了,有谁碰过青面罗刹……如果没记错的话,龚旭似碰过,碧君当日说那匕首上沾了血,龚旭便上前查看,其他人忙着救人,也没工夫去管罗刹像。”

    见三人没个准话,裴晏扫过李策和高晖左手,神色凝重起来,李同尘忙不迭问:“那毒物真是薛姑娘说的什么鼠尾草?若查到谁有那毒物,谁便是凶手?”

    高晖似笑非笑道:“凶手也不会留着那毒物等衙门来查吧?”

    李同尘正要反驳,姜离上前一步,“敢问世子,当日你第一个到段霈身边时,他已经昏迷不醒了?”

    李同尘颔首,“是啊,我扑到他跟前他动也不动,我摇他肩膀叫他名字,他也没有回应,那时我还侥幸想着会否是幻觉,结果我摸到了满手的血,后来我逼迫自己清醒过来,便看到他胸口袍衫破了两道口子,大片血色漫出,这才赶忙叫他们来救人……”

    姜离蹙眉又问:“有哪些人帮忙止血救助?”

    李同尘仔细回忆道:“我是不懂外伤的,  后来一铭帮忙过,冯筝,冯筝也帮忙了,还有章桓,他们这些习武之人多少都受过伤,略懂些,一开始都想帮忙止血的,可那伤口刺到了紧要处,根本止不住血,冯筝卷起衣袍按住了伤口,一铭是按住了他肩颈处的穴道,章桓是将他半扶了起来止血……”

    赵一铭在旁点头,“不错。”

    姜离若有所思,裴晏在旁道:“怎么了?”

    姜离默然一瞬,摇头道:“没什么,我还没想清楚,不过……我能不能去看看段霈的遗体?”

    第113章 致命伤

    “为何看段霈的遗体?”

    裴晏还未答话, 李同尘先问一句。

    姜离道:“我想看看遗体上的伤情。”

    裴晏便道:“能看,如今没有比段国公更想查出凶手的了,我们现在便可走一趟段国公府。”

    李同尘一听此言忙道:“刚好,我也要去, 寄舟今日也要去吊唁, 我们一道去便是, 你们呢,可要同去致哀?”

    李同尘看向高晖与赵一铭,高晖扬眉道, “我?我可不触这个眉头,更何况如今段家人只怕不是很想见我,我还是回家待命吧,大哥旧伤不稳, 若我大哥此番出了事,那如今这场乱子还真说不好谁害了谁。”

    高晖说着冷笑几声,其他几人面面相觑一瞬也不好搭话, 这时赵一铭道:“段霈出了事, 他手上积压的几件差事都得由我顶上, 我日前已去吊唁过, 今日就不去了, 若这里无事, 我便先回衙门办差去。”

    既是如此,裴晏几人同往段国公府, 高晖与赵一铭则在顺义门外辞别。

    今日是个晴天,冬阳当空, 连日来的积雪也化了大半,姜离乘薛氏马车, 其他人皆是御马而行,裴晏带着大理寺众人在前,李策和李同尘带着随从慢悠悠跟在后,行在半途,李策不知想到什么放慢马速,跟在了姜离车窗之外。

    “薛姑娘——”

    李策轻唤一声,姜离在车室内闻声掀开车帘,“小郡王有何事?”

    李策眼底含笑道:“我昨日去济病坊,听闻你送了个孩子去那里,还带着几个孩子去看了一位病逝的厨娘?”

    姜离了然,“是,那孩子是南边逃难来的流民,无家可归,我便将他送去了济病坊,那日我本是去看他和其他孩子的,得知有位帮厨病休多日无消息,便跑了一趟,可没想到那位大嫂已经病逝了。”

    姜离想到程大嫂,心中仍有唏嘘,李策也叹道,“都是可怜人,我年前年后忙着万寿楼之事都未出过城,有些疏忽济病坊,多亏姑娘照顾,那些孩子如今十分记挂你。”

    姜离还未接言,李同尘跟上来道:“可不是,我们去的时候,都在问你什么时候去看她们,像姑娘这样的善心人可真不多见了。”

    姜离谦虚两句,李策问:“姑娘下一次何时去济病坊?”

    见姜离还未计划何时再去,李策便道:“姑娘去之时,我与姑娘同行,我已答应了那些孩子,下一次再去要带着姑娘同去。”

    姜离想了想,“只怕得二月里了。”

    李策欣然应下,“那就这么说定了。”

    行在前的裴晏回望一眼,跟在他身边的九思低声道:“咦,公子,小郡王和薛姑娘说的济病坊是哪个济病坊?怎么他们二人还有私交?”

    裴晏一言未发,马鞭重落两下,眨眼功夫疾驰出一射之地,长恭见状不敢耽误,忙也跟着扬鞭,一时车马辚辚,再无功夫说话。

    待到段国公府之外,老远的便听见府内哀乐齐鸣,姜离下得马车与众人鱼贯入内,绕过影壁,刚进前院便见灵堂方向灵幡招展。

    段凌得了消息迎出来,李同尘上前道:“这是在做法事?”

    段凌颔首,“快结束了,今日这是——”

    段凌疑惑地看着裴晏和姜离,裴晏道:“先去灵堂等法事结束吧。”

    段凌抬手做请,一行人便往灵堂院而去,到了院门口,便见院中设有祭台,十来个着明黄法衣的道长手执拂尘铜铃,一边念念有声,一边挥舞法器围着祭台绕圈,段国公与戴氏皆不见人影,灵堂正门一侧,冯筝和一个鬓发微白的中年男子站在一起帮忙治丧。

    瞧见几人,冯筝也迎上前来拱手见礼。

    李同尘则问道:“伯父伯母怎么样了?”

    段凌叹了口气,“母亲还在病中,这几日以泪洗面,食不下咽,夜里噩梦连连,人都瘦了一圈,今日又请了大夫来府中,这会儿正在看诊,父亲在内院作陪。”

    段凌言毕又看向裴晏,“裴少卿,这两日可查到紧要线索了?”

    裴晏道:“确定了毒物,但还无直接线索。”

    段凌有些失望,这时院中道长们停了绕圈,法事已近尾声,裴晏便道:“今日来,是想再验一次你兄长的遗体,你去知会你父亲一声。”

    段凌微讶,“不是已经看过几次了,怎还要验?”

    姜离上前半步,“段公子,今日是我有不明之处,段世子遇害之重乃在凶手作案手法上,案发当夜我虽看过他的伤势,却未细查,今日我想再看看世子的伤。”

    段凌欲言又止,待看裴晏,便见裴晏也一脸肃重瞧着自己,段凌只好点头,“行,那我去和父亲说一声。”

    段凌抬步去往内院,李同尘一脸苦闷地看向灵堂,“哎,我真是,这几日我也是食不下咽啊,谁能想到一场好心办了坏事,冯筝,这法事还要做几日?”

    段霈已遇害三日,冯筝也一脸哀颓,“国公爷说最起码要做满七日呢,今日才第二日,至少还有五日,若能早日找到谋害世子的凶手,做满七日世子也可下葬了。”

    几人说着话,灵堂门口的中年男子有礼地请一众道长入偏院歇息,又吩咐其他下人撤下祭台,清扫院中法事留下的符文纸灰,见中年男子亲自去抬祭台,冯筝赶忙道:“汪先生,我来我来——”

    这中年男子正是段冕身边的门客汪仲琦,冯筝手脚利落挽袖,与一个小厮一起将祭台抬了起来,这一下,众人方瞧见他衣袖与指尖多有污渍,显是帮着做了不少苦力。

    众人看着冯筝,李策的目光却在姜离和裴晏之间来回,“鹤臣,难道薛姑娘能看出你们大理寺仵作看不出来的东西?”

    姜离听得神容微变,裴晏面不改色道:“薛姑娘是医家,大理寺虽有仵作,但也只粗通医理,自然比不上薛姑娘。”

    李策扬眉,一笑道:“原来如此。”

    话音刚落,段凌带着段冕快步而来,几人往不远处的廊道之上看去,姜离眼眶骤然一缩,只见除了段凌父子,白敬之竟也跟在二人身后。

    裴晏也瞧见,远远便问:“白太医怎么在此?”

    冯筝道:“夫人病了,是请白太医来看诊的。”

    话音落下,段冕已到了跟前,不解道:“怎么,说薛姑娘要看霈儿的遗体?可如今霈儿的遗体已经装殓,只差封棺了。”

    姜离上前见礼,又道:“国公爷不必担心,我只看世子伤处,不会损其遗容。”

    段冕很有些犹豫,一旁李策见姜离态度坚定,半分畏怕也无,眼底惊异愈发明显。

    裴晏这时道:“段霈的案子,国公爷也知道生的十分诡异,要尽快找到凶手,还请国公爷配合,这案子虽是大理寺之责,但国公爷自己也不想拖延太久。”

    段冕沉了沉脸,看看姜离,再看看裴晏,终是不忍道:“也罢,仲崎,冯筝,你们帮忙开棺吧——”

    段冕说着,沉痛地叹了口气,实在不愿再看段霈的死状。

    汪仲琦应是,与冯筝一起走入灵堂,姜离与裴晏也跟了上去,李策二人虽不想见死人,但有些好奇,也站去了灵堂门口。

    汪仲琦与冯筝费力地推开棺盖,如今尚是冬日,段霈的遗体本该保存极好,但因段氏祭奠隆重,灵堂内烛火熏熏,便也令遗体的腐烂速度加快了些,棺盖一开,一股子刺鼻的腐臭漫出,直令汪仲琦与冯筝都不禁后退两步。

    他二人退开,姜离面色沉静地挽袖上前,她轻轻屏息,丝毫不惧段霈青紫浮肿的脸,先倾身将其寿衣领子解开,后仔细查验其伤处,三日前血淋淋的伤口此刻已皮肉翻卷,腐败发溃,姜离掏出丝帕轻按伤处,不知在查验什么。

    裴晏站在她身边看着,好半晌,姜离直起身子道:“若我没记错,宋仵作验尸之时,道两处伤口皆是类似鬼头匕首的凶器造成?”

    裴晏颔首,“最深的伤口有近三寸,较浅的也有寸余。”

    姜离瞳底幽明变幻,忽然看向李策,“小郡王,当日案发之时,世子被刺中之后多久倒地不起的?他‘受伤’之时是何种姿态?”

    李策闻言索性步入灵堂,“他被刺中两次,第一次被刺中,便有个明显的趔趄,第二次被刺中,则是后退了两步,若没记错,他当时捂着心口惨烈地痛叫了几声,然后才缓缓倒在了地上,前后……应有十来息功夫。”

    姜离忙问:“趔趄?往哪个方向趔趄?”

    李策迟疑难定,又看向李同尘,李同尘无奈道:“这……我也记不清了……往左?还是往右?还是退了两步?当时那两罗刹人像还在动呢,我实在记不清……”

    李同尘一脸苦涩,又求助一般地看向冯筝,冯筝抓了抓脑袋,也是焦灼不已,“若没有记错,应是往后一缩,又或是往左一歪?哎我也实在记不清了,当时人都是蒙的,还有人叫喊着说幻术师父把世子变出来了,大家当幻觉看,怎么会记清楚细节?”

    他们三人面面相觑,裴晏却立刻道:“不可能往左,他即便中了毒,受伤之后也只会本能地往远离凶器的方向躲避,又怎会再往左去?”

    冯筝忙道:“不错不错!那世子定是往后躲了……”

    李同尘这时也道:“是这个道理,但这和凶手有什么关系?当时他身边没有人啊!还是说,凶器不是罗刹的鬼头匕首?而是别的方向来的东西?哎,可惜我们谁能记得请啊,当时太乱了!”

    姜离摇头,“记不清姿态无碍,因还有一处古怪。”

    说话间段冕和段凌都进了灵堂,姜离目光再度落在段霈的尸体上,“他有两处伤,浅的并不致命,但那道深的却可谓一击致命,案发当夜我已看出伤在要害,适才我再仔仔细细看过,发现那道三寸长的伤口几乎贯穿了段世子的心腔正中,这样重的伤,他怎能坚持十几息才倒地……”

    第114章 谁在撒谎

    “那便是说, 深的是罗刹后刺的?浅的是先刺?他受伤时的样子我已记不清了,但我确定,他就是痛叫好几声之后倒地的。”

    李同尘云里雾里,姜离则看向裴晏, 便见裴晏目泽凝重道:“是凶手的障眼法, 只是凶手何以刚好掐准了时机——”

    李同尘不解道:“什么时机?”

    “其实……”李策这时悠悠开口, “当时段霈到底被刺了几下我们是记不分明的,他那些趔趄仰倒的姿态,我们可能也记得不够准确, 因此,会不会是他其实只被罗刹刺了一下较浅的伤口,而致命的那一刀其实是凶手所刺?”

    李同尘和冯筝瞳底皆是一亮,但很快, 李同尘否定道:“但不对啊,别的我记不清,但我当时扑到段霈身边时, 明明看到他衣襟上满是血色, 不仅如此, 我还摸到了血, 那黏腻的触感我绝对不会忘记, 若只是一处不致命的伤口, 何以那么快流那么多血呢?”

    姜离定然问,“世子当真没有记错?”

    李同尘苦涩道:“我还希望我记错呢!但那是血, 不是灯火,虽说当时我们中了毒, 所见多有幻视,但当时我摸了满手血色, 人被吓得清醒大半,绝对绝对没看错,就是血,鲜红刺目,还有腥味——”

    被李同尘这么一说,冯筝也丧气两分,“是啊,当时世子襟前是有大片血迹,没有错的,我也记得清清楚楚,小郡王,你说呢?”

    李策颔首,“不错,我赶到跟前的时候,同尘因想扶起段霈,双手和衣袖、襟前皆沾满了血色,若只是小伤,是不可能有那么多血的。”

    李同尘不住点头,裴晏便问姜离,“那道更浅的伤,出血量可大?”

    姜离一脸沉重地摇头,“不会在十几息功夫内染红襟前,那便与我早前的猜测不同了。”

    姜离没把话说明白,李同尘追着道:“什么猜测?你想到凶手杀人的法子了?”

    一旁段霈和段凌也巴巴看着姜离,不料裴晏道:“你是嫌疑者之一,尚未查清真相之前,不该问的别问。”

    裴晏话音落下,外头九思快步而入,“公子,有消息——”

    裴晏走出灵堂,九思在他身边耳语两句,他听得剑眉紧拧,很快回身道:“府上还要治丧,你们帮忙的帮忙,吊唁的吊唁,我和薛姑娘便先走一步了。”

    姜离又看了一眼棺椁,这才抬步离开灵堂。

    李同尘和李策满心焦灼,但他们几人当日都在案发现场,自无法打听衙门进展,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姜离与裴晏离开。

    待二人走出灵堂院门,李同尘无奈道:“鹤臣和薛姑娘所言玄玄乎乎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凶手怎么用的障眼法,我们……”

    李同尘边说边看向李策,忽而话头一顿,“你怎么这副表情?莫非你听明白了?”

    李策望着院门方向,一脸的耐人寻味,闻言他牵了牵唇,“那倒不是,我就是觉得鹤臣怪怪的……”

    李同尘还要再问,便见李策转身去给段霈上香,李同尘摇了摇头,只好同去祭奠-

    刚走出影壁,裴晏便低声开了口,“那毒物还无下落,但段霈好赌之事查到了些许线索,我要往城西赌坊走一趟。”

    姜离了然,跟着道:“我看完了所有人的证供,本也推测障眼法在凶手行凶的时机之上,可有同尘的证供在此,可见我此前所想还是不对。”

    说话间二人出了府门,裴晏这时驻足,“那如果他在说谎呢?”

    裴晏语声沉凝无波,显然不是玩笑,姜离站定看向他,“你是说,同尘做为第一个赶到段霈身边之人,是他在撒谎?”

    裴晏颔首,“你今日看伤口,无非是确定段霈当日从受伤到殒命有何异常,虽说所有人的证词都看到段霈是被罗刹所刺,但我们清楚,凶手若不是会什么惊天动地的功法,那便一定在当日案发现场的众人之中,而凶手要用匕首行凶,那定是在接触到段霈之后,至于那罗刹,虽杀不了人,可在极巧合的情况下,伤人还是能做到的。”

    “于是按你的猜测,当是段霈倒下之前,只是轻伤,因此他才痛叫出数声,而致命伤是在众人赶到段霈身边之后,凶手趁着大家中毒,玩一出灯下黑,而他们当日虽然中毒致幻,可后来众人齐聚,凶手不可能等到那时动手,唯一的可能,便是第一个到段霈身边之人动了手,这个人是李同尘,而他唯有一口咬定自己到之时,段霈已经血流如注昏迷不醒,如此才能摆脱他的嫌疑——”

    裴晏语气低沉,却字字铮然,姜离默了默,“确有这般可能,但动机呢?当日是同尘组局,若段霈出了事岂非害了他自己?再者,那血指印又如何解释呢?”

    裴晏道:“凶手或许不止一人,血指印或许也是障眼法之一,眼下不求合情但求合理,但凡可能的方向,皆不可轻放。”

    姜离心中明白,“凶手的手法和段霈受伤,我还是觉得哪里有古怪,今日回去我会再想想,眼下先别过吧——”

    姜离欠了欠身往薛氏马车而去,待马车走动起来,怀夕忍不住道:“姑娘,裴大人的意思,莫不是说有人合谋杀了段世子?又说李世子撒谎,总不能是李世子和小郡王合谋吧?”

    姜离缓缓摇头,“他二人与段霈明面上并无仇怨,且凭他二人的性子,就算有一天要杀人,李策也只会选择自己单独行事,不会把同尘拉进来,一来同尘喜怒皆形于色,藏不住秘密,二来,他二人情同手足,李策不会让他背上罪名,我是不信他二人会合谋杀人的,但……但裴晏也不曾说错,世间之事人心难测,很多时候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那么剩下的再匪夷所思,也一定就是真相……”

    姜离深知此理,也不由得为二人紧张起来,怀夕道:“可如今一来那血指印算是极有力的证据之一,二来,裴大人的推测,其实与您猜测的不谋而合不是吗?”

    姜离幽幽道:“若同尘真的在撒谎,那也只有他那一种猜测了。”

    说着话,姜离遗憾道:“可惜那些证词了,所有人所见幻象皆是五花八门,只凭记录实在难已推断何人在撒谎,裴晏以为我懂医理或能看的分明,但其实我也难以确定哪些是编纂的……”

    姜离说着面色更是焦灼,怀夕看了一眼外间天色,提醒道:“明日要入宫授医,您不要只想着案子了。”

    说起授医,姜离想到了适才跟在段国公身后人,“国公夫人抱恙,段氏竟然请了白敬之,足见他与段氏的确多有交集,宜阳公主此前说过他在病中——”

    姜离语气危险起来,“可今日见他不似患病模样——”

    第115章 授医

    翌日巳时过半, 宫中的马车准时到了薛府外。

    入宫的路上,姜离靠着车璧,仍在想昨日所见之证供,怀夕见她眉头紧锁, 不由道:“姑娘昨天想了一晚上, 今天一早又琢磨半天, 这会儿歇歇神儿吧,说不定裴大人那边已经查到线索了。”

    姜离凝声道,“我只是在想这案子实在古怪, 每个人看到的幻象似乎都是合理的,都符合大家的经历与所思所想,但如果凶手一开始没有中毒,那他陈述证供之时一定会格外小心, 不仅如此,他应该还会想别人会如何作答——”

    怀夕点头,“对呀, 但当日是分开问证的。”

    姜离若有所思片刻, “分开问证, 便不存在模仿串供的可能, 如今案发已有四日, 且就算有破绽, 凶手多半也已想到了应对之法。”

    姜离说着,只听马车之外响起孩童的嬉笑声, 她掀帘朝街边鳞次栉比的坊市望去,便见今日仍是晴天, 积雪化去一半,连绵的重檐屋脊雪瓦斑驳, 挂在檐下的冰凌也滴滴答答似落雨一般,一群孩童拿着炮仗,正踩着满地的雪水泥泞跑过巷口。

    虽满眼未见新绿,但等雪一化完,这个凛冬便要远去了。

    姜离叹口气,“罢了,先把今日的差事办了。”

    因是内侍省的马车,一路入朱雀门后,又沿禁中的宫道直奔承天门,待入承天门,姜离带着怀夕,跟在乌衣内侍身后一路往西,直奔尚药局而去。

    尚药局位于通明门内,姜离一行过紫兰亭步入院阁之中,刚一进门,便嗅到一股子苦涩药味儿。

    “严大人,金大人,薛姑娘来了!”

    引路的内侍通禀一声,正堂中快步走出两道身影,正是尚药局俸御郎严行谦与太医令金永仁,姜离早与金永仁打过照面,见礼之后金永仁笑道:“真是有劳薛姑娘了,姑娘之名如雷贯耳,今日姑娘前来见教,是她们的福气,姑娘请——”

    金永仁神容和善,一旁的俸御郎严行谦却一副肃穆之态打量姜离,姜离随着金永仁步入偏堂,堂中十位青衫医女正提着药箱翘首以待,在宁安宫中见过的芸蔓站在头一排,见到姜离,她双眸盈亮,显是期盼已久。

    这时严行谦道:“姑娘擅妇人病正合宫中内情,她们虽受过教化,但多缺少经验,也如此前姑娘所言,今日她们已备下疑难医案请姑娘解答。”

    姜离解下斗篷交给怀夕,“有劳两位大人了,这里交给我便是。”

    金永仁本还想在此看看姜离如何授医,一听此言便道:“好好好,那就把这些孩子交给薛姑娘,我们先去当值——”

    他如此说,严行谦自不好独留下,只令两个内侍在门口伺候。

    他二人一走,众医女面色微松,芸蔓与姜离有过交集,立刻上前行礼,“奴婢拜见姑娘,姑娘可还记得奴婢?”

    姜离莞尔,“自然记得。”

    芸蔓眼含激动,站在她身后的九人也眼巴巴瞧着姜离,姜离温声道:“你们有何疑难之处尽可提了,我既来了,自然尽力帮你们解惑。”

    其他人尚有怯意,皆看向芸蔓,芸蔓便在众目之下近前,又从袖中掏出一张墨迹繁密的医案来,“姑娘大义,那奴婢便求问了,这张医案是月前所得,也是奴婢们近日所遇难症,您请落座再看罢。”

    北面轩窗下置黄花梨敞椅、书案与文房四宝,姜离落座,接过医案细看,芸蔓轻声道:“这位求诊的病患是尚食局的嬷嬷,三个月前求到了奴婢跟前,奴婢诊了脉,又查其乳,最终开了您看到的第一方,此方用后三日乳癖疼痛减缓,但也仅第一方,后用再无见效,其后奴婢们又增减了两次新方,行针两次,但依旧无用,如今她仍疼痛频发。”

    芸蔓说话之时,其他医女也看着姜离,显然皆为此疾所苦。

    姜离沉吟片刻,“若你诊脉与查验皆无错,那你第一方是对的,但看第二方用药与行针,你们尚未理清她之乳疾是因何而致,妇人乳疾病因众多,按我所见,大致可分为四类——”

    “一是肝邪气滞,此型多见,证见忧郁寡欢,心烦易躁,侧乳胀痛,可扪及胂块,常随情志消长,每于癸水前更甚,后可缓,兼有两胁胀闷,少气懒言,暧气频作,舌质淡,苔薄白,脉来弦细——”

    “其二当属阴虚火旺,此症者多为形体消瘦,乳部肿块多,胀痛且伴烧灼,同时可见头晕耳鸣,午后潮热,精神不振,虚烦不寐,激动易怒,癸水紊乱,小溲短少,大便干秘,舌质红,苔少,脉象细数①……”

    姜离言辞徐徐,众人听得也尤其专注,芸蔓身边的圆脸医女更掏出支极细的炭笔与一本薄册细细记录起来,姜离见状语速更慢。

    待她说完四类乳癖,又指医案道:“按你们所记,这位嬷嬷病程两载,结块难消,触之质硬且痰多质稠,烦躁易怒,经行量少,色黯兼块,癸水期腹痛,且舌质黯红有瘀点,脉来细涩,属肝郁气滞,痰瘀互结,当治以疏肝解郁,化痰散结。”

    “你第一方用药极好,用此方后,嬷嬷夜寐好转,舌淡红苔薄黄,脉弦滑,后你继前方加全瓜蒌、贝母、枣仁,这也算好,但你不曾去前方肉桂、生姜、当归与茯苓,用药累赘,重疏肝,轻散结化瘀……”

    姜离一边说一边指着医案记载修正,间或医女们提出一二疑问,姜离又细细解答,如此半个时辰过去,唯芸蔓身边圆脸桃腮的医女发问最多。

    她问的细亦问的深,看得出所学较旁人更为精进,姜离对她有些好奇,歇息的空挡便招手:“你叫什么名字?学医多久?”

    “奴婢叫明卉——”

    明卉受宠若惊,上前道:“学医已有十二载了。”

    姜离有些意外,“十二载?你多大年岁?”

    明卉忙道:“奴婢今岁十九——”

    她面带羞怯,芸蔓这时道:“姑娘有所不知,明卉家里世代行医,她叔父早年间还是宫中御医呢,只不过……”

    芸蔓止住话头,又看向明卉,不知该不该说下去。

    明卉见姜离眼瞳清凌凌的多有善意,便自己近前道:“奴婢是青州人,从曾祖那一辈起便开医馆治病救人,后来祖父考取了州府衙门的医博士,叔父明肃清于十七年前考入太医署任御医,但……但十三年前,叔父在治病之时未救得了贵人,后被判了斩刑,家中因此被连累,再无行医资格,后来以侍弄药田为生,奴婢是三年前入长安考进太医署的,在太医署学了一年多后选入了尚药局为娘娘们看诊。”

    姜离见明卉勤勉细致,却不想她竟有如此经历,不禁问道:“未救得了何人?”

    明卉略作迟疑,极低声道:“奴婢叔父当年给淮安郡王看诊,结果淮安郡王不治而亡了,后来此事便怪在了叔父身上。”

    姜离呼吸一轻,她记得这件事——

    那是景德二十六年腊月,她被虞清苓收为徒弟已有半年,因她与魏旸相处甚欢,照顾的也十分周全,再加上极有学医禀赋,虞清苓铁了心要收她为义女,就在收她为义女的几天之后,长安城中出了一件惨事,极得景德帝宠爱的淮安郡王李炀病死在了自己家中。

    李炀的父亲怡亲王,是先帝第七子,因怡亲王过世的早,李炀极得景德帝爱重,也因此,李炀病逝后,照看他的太医都被从重发落。

    那时的魏阶已是太医令,此事虽与魏阶无关,但连魏阶都被罚俸半年,彼时姜离虽未见过淮安郡王与医治他的太医,但虞清苓与她提过此事,年幼的她想到太医因救不了人便要被赐死,还畏怕了好一阵子。

    姜离喉咙发紧,“医家不是神仙,总有救不了人的时候,你叔父……那你怎会再入长安考来尚药局呢?”

    明卉苦笑道:“当年事发之后,我们一族在青州声名尽毁,没有被株连获罪还算好的,后来祖父病逝,父亲也弃医从商,奴婢虽说学医十二载,却也是父亲兴起之时才教授一二,因此医术上算不得精湛,我们在青州不可行医,奴婢想从医只能入长安考个名头,此行虽是投身宫中,但好歹能与大周最好的医官修□□有一日奴婢能一施所长。”

    明卉说至最后一句容光焕发,可很快,她圆溜溜的眼瞳被苦涩填满,“奴婢想着宫中女医至少被陛下承认,却未想到是如今的光景,莫说一施所长,便是进学都不及从前,这里不缺医家,更不缺女医,也无人拿我们当医家看。”

    听她语声渐渐低不可闻,姜离心底也生出一股子不甘郁气,她笃定道,“宫中光景的确煎熬,但宫里有诸位娘娘,有各处女官、女婢,她们需要你们,再被轻视也不可自弃,唯精进所学方有出头之日,别人不愿教你们,我愿教……”

    第116章 赴汤蹈火

    申时过半, 姜离看了一眼天色道:“今日讲这些足够了,你们若愿意,我可与淑妃娘娘商议,往后每半月一次, 你们也只管拿疑难医案与我, 结合病症想来对你们助益最大, 今日针灸上所言不多,下一次可专教你们针灸之术。”

    芸蔓和明卉几人纷纷行礼道谢,姜离走出偏堂, 便见除严行谦身边的内侍等候外,那头次来薛氏传话的内监与和公公也在。

    姜离有些意外,“公公怎么来了?”

    和公公笑眯眯道:“姑娘,淑妃娘娘眼下在宁安宫, 两位娘娘吩咐,说您授医完了,直接去宁安宫便可, 皇后娘娘也想见您呢。”

    姜离忙与明卉几人作别, 直奔宁安宫而去。

    皇后心疾已好转, 姜离多日未去请安, 今日正该去见礼, 待她到了宁安宫, 却见除了淑妃之外,萧碧君也在皇后身边作陪, 几人不知说着什么,此刻面色都有些深长, 一见姜离入殿,萧碧君立刻:“问薛姑娘, 薛姑娘最清楚!”

    姜离上来见礼,满面的不明所以,萧皇后便朝她招手,“你今日在尚药局,可有人为难你?”

    姜离摇头,“娘娘放心,淑妃娘娘安排周全,无人敢为难我。”

    淑妃笑:“我是照皇后娘娘的意思安排,尚药局那些人再不明事理也得掂量掂量,”

    话头一顿,淑妃这时道:“尚药局那边也传了话来,说你教的极好,医女们想来是十分感激的,适才我们在说段霈那孩子出了事,碧君说当夜遇见了你,后来你看了段霈之伤,她说一定是人为,不是什么鬼神之说。”

    姜离了然,一边应是一边去看萧皇后面色,见她气色尚好方放了心。

    萧碧君接着道:“您看,薛姑娘是医家,她难道看不出一个人是因何而死?莫说这世上没有鬼神,若有,那神仙恶鬼们也不会用刀用匕首杀人吧?这两日大理寺的人往我们府上来了两次,弄得我一颗心也难安,我怎么也想不通那夜是怎么回事。”

    说着话,萧碧君又看向姜离,“薛姑娘,你可能想出什么端倪?”

    姜离摇头,“案发之时我不在,我也想不明白。”

    淑妃闻言道:“罢了,你们两个小姑娘,本就身子单薄,这些事还是不要深想了,碧君,你若觉心里不宁,不若和你母亲去相国寺拜拜。”

    萧碧君哭笑不得,“娘娘,真不是什  么神神鬼鬼,我只是摸不透凶手是如何骗过所有人的,也想不通有何人与他深仇大恨。”

    淑妃便道:“我可是听说他这两年升得很快,会不会是衙门里的争端?”

    萧碧君想了想,“当日与他同在金吾卫的,也只有赵一铭和冯家公子,冯家那个是他下属,全仰仗着他呢,倒是赵一铭没有他升得快。”

    淑妃听得云里雾里,一旁萧皇后看着萧碧君道:“如今段霈出了事,倒是替你解了围,你回去好好安抚你母亲,等你父亲来信。”

    萧碧君面色暗了暗,“父亲自然听姑祖母的。”

    萧皇后失笑,“今岁你父亲便可回长安述职了,怎么也得等他回来为你拿主意,本宫不担心你,只担心你哥哥——”

    此言一出,萧碧君看一眼姜离,淑妃眼底也添了忧色,但萧皇后并未深说下去,只道:“好好劝劝你哥哥。”

    萧碧君应下,淑妃又拉着姜离问起尚药局医女们的事,随后定下半月入宫一次的章程,眼看时辰不早,姜离提出告辞,萧碧君也一道与她出宫。

    二人并肩而行,待走到紫薇殿附近,萧碧君抬眸往万寿楼的方向看,“这楼建的挺快,这会儿已经在搭五层架子了。”

    万寿楼四周被高墙圈起,又隔着重重宫阙,此前檐顶后尚未见楼宇冒出,这会儿却能瞧见工匠们攀建的身影,姜离往那方向看了一眼,接着道:“今日看皇后娘娘精神极好,看来凌云楼的事在娘娘那里已经过去了。”

    “姑娘竟清楚?”萧碧君有些意外,“也是,姑祖母心底那点儿牵挂大家都知道,本来凌云楼不必拆的,可惜啊,贵妃娘娘几句话递出来,外头的人便紧赶着让她开怀。”

    这一点姜离并不知,“竟是贵妃娘娘的意思。”

    萧碧君耸了耸肩,“是不是无聊极了?一把年纪了还要处处争。”

    姜离不便接话,萧碧君也见好就收,转而道:“听闻姑娘后来又去大理寺帮忙了?不知如今是何进展?”

    姜离只拿不紧要的道,“大理寺难在了你们那夜证供之上,当夜所有人的证词皆为幻象,凶手深知毒理,其证词并无明显漏洞,等于大家的证词难派上用场。”

    萧碧君挑眉,“也对,幻象嘛,随意编纂就好,那如今怎么查呢?段霈与大家无仇无怨,和赵一铭虽有些争功的旧事,但那也不足以杀人吧。”

    说着她又叹气,“罢了,这些是大理寺的事,其实……我是想问姑娘可擅腿疾。”

    姜离道:“我知道姑娘问的是世子的腿疾,世子的病我回长安后也听过一些前因后果,但只怕要让姑娘失望了,我听来毫无头绪,甚至即便能为世子看诊,也无半分把握,因我在外行医多年,从未听过世子这样的病症。”

    萧碧君大为失望,“从未见过?”

    姜离应是,“是,未见过自不明治法,但姑娘若想要我一试,我也会尽力而为。”

    萧碧君大抵挺多了无望之言,此刻也只更苦涩了些,“好,想来你也知道我哥哥如今已经不愿就医,皇后娘娘适才也是要我劝他。”

    想到萧睿腿疾,姜离也觉心间沉重,不由出言宽慰,二人一路行至承天门外,宫中的马车径直将姜离送回薛府。

    此时已近酉时,天光也昏暗起来,姜离回府未曾耽误,又令长恭驾车,直奔延寿坊长明街去,长恭左寻右转,兜兜绕绕到了宁宅外时,已经是夜幕初临。

    姜离命长恭在马车上等候,自己带着怀夕去叫门。

    待门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门扉打开,露出了一张眼熟面孔,正是宁珏身边的小厮赤霄,“姑娘终于来了,我们公子等了多时了。”

    姜离快步进门,便见此处是一所两进独院,上房亮着灯火,屋内传来孩童的笑闹声,正是宣城郡王李瑾,待姜离走到门口,笑闹声一断,宁珏道:“快请进来!”

    姜离一边进门一边道:“今日在宫里耽误了些时辰,来晚了。”

    暖阁内,宁珏牵着李瑾的手迎了上来,二人皆着锦绣便服,李瑾见到姜离没有轻皱,似乎还是有些排斥,宁珏笑道:“不碍事,我才带他逛了西市回来,他正乐不思蜀呢。”

    “殿下,你刚才可是答应舅舅了,咱们让这位姑娘看看,晚上回去你还要给你母妃复命呢,咱不能言而无信,可对?”

    宁珏语带诱哄,李瑾抿唇道:“看就看,不要磨磨蹭蹭。”

    宁珏轻啧一声,笑道:“殿下英勇,阿姐一定很高兴!薛姑娘,请吧——”

    李瑾在窗前榻边落座,姜离坐在榻几一侧先为他诊脉,一边诊脉,姜离一边观察其面色,又请李瑾露舌而观,李瑾满是稚气的面上愈发不耐,但瞧宁珏在旁鼓励地看着他,他还算配合的忍了下来。

    待请完脉,他迈着小短腿跳下矮榻,“我想玩九连环!”

    宁珏正好道:“赤霄,带殿下去玩会儿,我和薛姑娘说会儿话。”

    赤霄领命,带着李瑾去往东厢,他们二人一走,宁珏连忙道:“如何?”

    姜离眉眼沉静,看不出情形是好是坏,她略作思忖道:“殿下舌质淡,苔白厚腻,齿痕明显,脉弦细无力,与我此前猜测的相差无几,所谓先定六经,再分表里,再扣方证,细化药证,我先开个方子给殿下用上一月。”

    宁珏一边取笔墨纸砚一边道:“一月便可见效?”

    姜离摇头,“此等弱症,非三五月难有明显成效。”

    宁珏呼出口气,“罢了,三五月就三五月,殿下还小,一切都还来得及。”

    寻来笔墨,姜离一边写药方一边道:“殿下心智迟缓,属先天不足而至的太阴病里虚,先天不足致后天不足,后天不足则失养失常,加之内外感召,里滞易郁而化热并作生它病,因此才常染风寒,又因运化不利,常生积食之症,其敏感易怒,则是为太阴土不伏火,属太阴病里虚兼里滞之证,我用四逆汤加半夏、肉桂、茯苓、怀山药,因其胃虚明显,酌加半夏、茯苓、山药,殿下年幼恶苦,最好用此方制膏丸,一次取桐子大小,与温蜜水同饮,切忌口生冷、果物、油腻与发物……”

    宁珏尽数应下,姜离又道:“此番药程长,是在为殿下培土筑基,万不可轻慢,若有机会,最好七八日内能再为殿下诊脉,看是否增减药量。”

    “你放心,我定想法子!”宁珏接过药方细看一遍,欣然道:“薛泠,我实在不知如何谢你,此番若殿下真有好转,我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姜离听着这名字颇为不惯,又认真道:“宁公子放心,我无需你为我赴汤蹈火。”

    宁珏不依,“那不成,你不知殿下于我们而言意味着什么,此等大恩我宁氏上下皆不敢忘,反正话先放在这里,我可不是知恩不报之人,你莫要一口一个‘公子’了,喊我的表字,再不成,叫我的名字也好,你我之间总也该算朋友才对。”

    姜离莞然,“好,我知道了。”

    话音落下,东厢生出一阵响动,又传来李瑾发脾气之声,宁珏叹道:“时辰晚了,他极少在外头这么久,我得带他回宫便不送你了,今日多谢。”

    姜离便当先告辞,出宅邸上马车,又趁着夜色返回薛府。

    奔波大半日,姜离一路都靠着车璧养神,待马车停在府门之外时,她下马车便见两匹马儿系在近前白榆树上,姜离心底微疑,待进了府门,便见长禄等在门房,一见她出现,立刻上来道:“大小姐,老爷在前院等您——”

    姜离扬了扬眉,待脚步如风行至前院,当即一愕,那灯火通明的正堂中等着的除了薛琦和薛沁,竟还有个不应出现在此地的裴晏。

    她狐疑地走进正厅,还未站定,薛琦不满道:“说你下午从宫里出来回了府的,结果又带着人出去了,这么久又去了何处?让裴世子好等。”

    裴晏老神在在看着姜离,薛沁站在薛琦身后笑道:“长姐,听下午采买回府的小厮说,眼睁睁看着长姐的马车出府门一路往西去了,不知长姐又去何处行医了?”

    薛琦眉头拧起,“往西面去?又给哪家府上看诊?”

    姜离看看薛琦,再看看薛沁,目光一转,又落在隔岸观火之态的裴晏身上,四目相对一瞬,姜离诚恳道,“也是巧了,我去延寿坊拜访世子未成,却不想世子来了我们府上。”

    薛琦和薛沁一愣,纷纷看向裴晏,裴晏虽不动声色,却也没想到她编出这般谎话,静静盯她眼睛片刻,他道:“那看来我与姑娘也算心有灵犀了,姑娘去裴府,定是为了那毒物之事罢?”

    不等姜离点头,裴晏悠悠道:“正好,我也是为了他们中毒之事而来,当日证供连姑娘也难分辨错漏,于是我们打算再看一次幻术,且亲自试一试毒。”

    他也诚恳道:“薛姑娘可愿同往?”

    第117章 重回现场

    “试、试毒?”

    姜离还未开口, 薛琦先紧张起来,“什么毒?怎查个案子,还要你们亲自去试毒?”

    裴晏看着姜离,“中丞大人放心, 薛姑娘最知此毒, 对人并无大害。”

    顷刻之间姜离已将“试毒”二字咂摸数遍, 她瞳底晶亮,并无惧怕,“父亲放心, 是致幻之毒,会令人失常片刻,但此毒可解,只要控制剂量便不会伤身。”

    薛琦看看姜离, 再看看裴晏,“若是如此,那倒也罢了。”

    姜离这时近前半步, “世子打算如何试呢?”

    裴晏道:“明日酉时过半来登仙极乐楼, 就和案发那日同样时辰看当日的幻术, 除了你我之外, 还有卢卓几个, 试过后再论证供。”

    姜离应下, “好,那我便与你们同试。”

    裴晏此行目的达成, 满意起身,又往她沾了泥渍的绣鞋上扫了一眼, 道:“薛姑娘以后若有事,请下人来报一声便可, 不必自己奔波。”

    姜离被他一堵,强笑道:“是,世子言之有理。”

    裴晏遂告辞道:“天色不早,我不多打扰,这就告辞了。”

    薛琦笑吟吟颔首,又道:“泠儿,你代父亲送一送裴世子。”

    姜离恭顺应是,跟着裴晏出了前院,刚出院门,姜离眉头一拧,压低声道:“怎么会亲自过来?让九思来传话不好吗?”

    若非因为裴晏,薛琦也不会纠察她去了何处,姜离斜着裴晏,裴晏借着不远处的灯火,似笑非笑道:“看来今日便是你与宁珏之约了。”

    姜离眼皮一跳,扬起下颌道:“并不是。”

    裴晏看的好笑,用洞悉一切的口吻道,“去了西边,又拿我做幌子,那便是去了延寿坊,宁珏在延寿坊有一处私宅,他少时与家中置气常常离家出走,便是在那私宅小住,如何,宣城郡王的病可有的治?”

    裴晏比她更了解宁珏,她不认也得认,又怕给宣城郡王看病之事暴露,急忙回头去看来路,裴晏头也不回道,“无人跟来。”

    身后青石小径果真空空,姜离重重横裴晏一眼,终是道:“是又如何?宣城郡王沉疴已久,至少要调理半年才可见效,他尚且年幼,还有的救。”

    裴晏似乎放了心,又一顿道:“你如今身份,宣城郡王一旦出岔子,宁氏必当小题大做,看诊是看诊,此行还是极有风险。”

    姜离定声道:“我自然明白。”

    说话间府门近在咫尺,裴晏脚下微顿道:“明日我会尽量重现案发之日的情形,你可早些过来。”

    言归正传,姜离想了想道:“依我之见,不若再请两位当夜在场,却并无嫌疑之人,你调查同尘可查出什么来了?”

    裴晏道:“并未查到他和段霈交恶,但在赵一铭身上查到了些许线索,段霈好赌或许和他有关,要请当夜无嫌疑之人,那如今只能是萧碧君与高晗兄妹。”

    姜离忙道:“那便请碧君罢。”

    裴晏颔首,又看了一眼檐下滴滴答答的冰凌问:“今日在宫中授医可顺利?”

    姜离点头,“自然。”

    她言辞利落,裴晏反不知如何接话,他眼底闪过无奈,默了默道:“好了,不必送了,回去歇着吧——”

    不远处门房小厮早已半开府门,翘首以待,见当着外人,姜离欠了欠身才转身而走,裴晏看她走远几步,这才快步出府-

    既定好了试毒,姜离翌日晨起又翻了半晌药典,待申时过半,带着怀夕与长恭奔登仙极乐楼而去。

    马车穿过东市停在仙楼之前时,最后一抹夕阳正隐入铅灰层云之后,姜离下得马车,踩着道边泥泞到了门前,段霈死在楼内,仙楼已经停业五日,在这寸土寸金之地,不仅仙楼掌柜苏泉火烧眉毛,楼内上下无一不惊惶不安。

    楼门之前有大理寺差役守卫,二人认得姜离,见她走近,立时开门请她入内,又有人往楼上通禀,姜离也带着怀夕往楼上行去。

    比起案发当夜的诡异慌乱,今日楼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姜离踩着五彩斑斓的地衣,一边沿着楼梯而上,一边细细打量主楼布局,当年一场大火将主楼、侧楼付之一炬,如今的楼阙与当年外观相似,内里构造却全然不同,以至她回忆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夜,仍觉混沌不清。

    思绪回转之间,姜离到了三楼天字一号雅间之前。

    “公子,薛姑娘来了——”

    九思正在门口相迎,姜离步入厅内,便见裴晏带着卢卓与冯骥二人正在露台方向核对当夜座次,听见声响,裴晏迎来两步,不等姜离见礼便道:“你跟我来。”

    姜离眉头轻扬,便见裴晏步入暗门,是要往楼下演台而去,姜离心中意动,立刻跟了上去。

    “这阶梯陡峭,当心些——”

    裴晏行在前,姜离在后,她走的并不快,不仅不快,还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各处,裴晏走到转角处站定,回头望着她,“怎么?”

    姜离也在他近处驻足,居高临下道:“此处逼仄,一人通行才算宽裕,且墙上只有一盏壁灯,若我没有记错,他们后来下楼之人都说当夜上下之时在此吃了不少苦头,当夜段霈下楼之时必定已经毒发,可我在他的遗体上几乎没看到淤伤。”

    裴晏颔首,“不错,宋亦安验尸的结果亦然,只在其右后腰处发现了一处擦伤,但据冯筝回忆,他们抬段霈上楼之时曾摔过一两次,淤伤很可能是在那时候留下。”

    姜离点点头,二人很快下楼走上了演台,姜离边走边回头,待上演台,便见那两座青红面罗刹正安放其上。

    裴晏道:“这两座罗刹的位置和案发时一样。”

    他说着,演台之下忽然响起机关转动声,罗刹臂膀随之上下挥动起来,姜离仔细看着罗刹手臂动作,凝声道:“这力道不可能杀人,甚至,段霈胸口那较浅的伤也极难造成,除非段霈下腰,将胸口支在这罗刹手臂最低处,此处劲力或可伤人。”

    裴晏颔首,“我们也已试过,但段霈不可能做出那般姿势。”

    姜离眉头紧拧,绕着两座罗刹像沉思起来,“楼梯口距离演台十来步,段霈当日走过来不过几息之间,楼上众人的确不易反应,但他到了此处,与罗刹‘比斗’,他是存着何种心思?是酒后玩闹?凶手若计划在那天晚上杀人,那是如何确定他会下演台呢?”

    裴晏站在一旁道:“凶手唯一能做的是下毒致幻——”

    说至此,姜离忽然道:“凶手会否知道段霈当日要下演台作闹?段霈性情不定,又自持身份尊贵扰乱表演,凶手或许听他提过,又或许在当日引诱过他,总之,凶手料定他会下演台,于是凶手想到了借由下毒致幻作案。”

    裴晏剑眉微凝,“案发前两日,见过段霈的有章桓、冯筝,赵一铭以及李同尘和李策,李策二人是正月十五傍晚去了金吾卫,当时李同尘知道了二人打架之事,听闻段霈负伤前去探望,也是那天下午,同尘定好了在此处做局劝和之事,冯筝和赵一铭是在衙门里与段霈打过照面,章桓则是为了一件和巡防营有关的案子去过金吾卫,那案子是一桩旧案,去岁由段霈负责,章桓于正月十六下午去见了段霈,我们也问过段霈身边的明坤,但明坤说连他也不知段霈跑下演台之事……”

    说至此,姜离忽然想到淑妃所言,“赵一铭与段霈有竞争,那是否可能与金吾卫的差事有关?”

    裴晏道:“我们也在查,自前岁起,段霈与赵一铭在三件差事上有过抢功之行,一是前岁六月京兆府衙门被不明之人放火,此事交给右金吾卫稽查,由段霈与赵一铭领头,后来查出来是两个徒刑期满被放出来的旧犯所为;二是去岁正月,长安城西南三十里的株阳县内生了一桩连环虐杀案,当时县令稽查无果,求助到了京兆府衙,京兆府衙彼时调不开人手,又求助到金吾卫,还是段霈与赵一铭带两队人马去查,后也是段霈率先抓到凶犯。”

    微微一顿,他继续道:“前岁段霈本还低了赵一铭半品,但因放火的案子,他立功升迁与赵一铭平级,后因这虐杀案,再加上去岁夏天有江湖匪盗入长安富贵人家行窃,最终也被段霈抢先缉拿,使得段霈连升两级,如今比赵一铭高上一品,因为此事,金吾卫衙门内有许多人为赵一铭叫屈。”

    姜离不明白,“段霈在岳盈秋案上的表现,可不像个能频频立功的。”

    裴晏道,“赵一铭手底下之人,要么畏于段氏权势,要没被段霈钱财收买,几次都将自家线索透露给段霈知晓,因此他总能抢先一步。”

    姜离面露嫌恶,一边看青面罗刹手中的鬼头匕首一边道,“那赵一铭没法子反击吗?”

    裴晏有些唏嘘,“很不容易,他与段霈有过几次争执,亦将手底下之人肃清了一番,但有肃王在他也颇受排挤,后来总被分些陈年旧案,去岁秋天便被排遣南下,查两件青年士子被害的案子,其中一件查得了凶手,另一件因是陈年案子并无进展,回长安之后竟来了个功过相抵未得分毫奖赏。”

    姜离摇着头道:“赵一铭定难忍下这口气,但为此杀人,又似还不够,他出身不高不低,只消忍过段霈这尊大佛,往后不怕没有好前程。”

    话音刚落,九思跑到了雅阁露台处,“公子,姑娘,萧姑娘来了。”

    裴晏立刻道:“请她来此,我正好有事问她——”

    姜离看向露台,很快便见萧碧君快步出现,姜离朝她招了招手,等萧碧君下楼的功夫,姜离又往来处看去,“就只请了萧姑娘?”

    裴晏面无表情道:“李策有嫌疑在身,自不可能请他来。”

    姜离眼瞳一瞪,“我可没说……”

    第118章 试毒

    萧碧君披着一件竹青斗篷, 快步下楼来,“不是重看幻术吗?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裴晏道:“今日一是重新试毒看幻术,看看与那日有何不同,二是请你仔细回忆案发当日的情形, 越细越好, 包括出事后众人来去轨迹与站位, 以及,当时可有人碰过这座青面罗刹像,想起什么便说什么——”

    姜离也殷殷望着萧碧君, 萧碧君视线在她二人之间来回片刻,有些作难道:“我当日虽未饮酒,可后来毒发,也置身幻术之中, 当时目眩神迷,只觉这幻术师傅技法惊人,全然不曾意识到是自己中了毒……”

    萧碧君回头看向露台坐席, “当时我身边惊叹笑闹不断, 具体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我已记不清了, 直到发现段霈在地下出事, 巨大的惊吓后, 人仿佛了清醒了许多,我跟在龚旭之后下楼的, 当时段霈已在章桓怀中。”

    “他扶着段霈,赵一铭、冯筝两个在帮段霈止血, 我当时吓得手脚冰凉,其他人也都围在近前, 喊请大夫的,喊楼中掌柜的,乱成一团。”

    两座罗刹像已停了动静,裴晏指着血迹未除之地道:“当时段霈躺在此,章桓在他身后,赵一铭和冯筝在他身边,那其他人呢?”

    萧碧君道:“那时我站在台边,清芷扶着高晗站在我身边,高晖则在冯筝身后,他也帮忙检查过段霈的伤势,手上也多是血迹,同尘和小郡王,他们站在章桓之后,同尘当时吓得六神无主,等对面的幻术师傅进来时,是小郡王在指挥救人——”

    裴晏道:“也就是在你的视角,同尘和李策站在此处?”

    裴晏走去青面罗刹身前,见萧碧君应是,裴晏又指了指青面罗刹手中的鬼头匕首,“当日鬼头匕首上有血迹,是你发现的?”

    “对啊,站在我这个方向,刚好很容易能看到匕首上的血迹。”

    裴晏沉吟道:“也就是说,在你下来的时候,鬼头匕首上已经有血迹了……”

    萧碧君应是,“我也觉得古怪,这罗刹像一看便是有机关的,这机关不可能刚好杀死了段霈罢,但那匕首上的血迹是新鲜的,我看过。”

    裴晏又道:“你下来的时候,有几人手沾血迹?”

    萧碧君想了想,“同尘、赵一铭,冯筝,章桓,这几人手上襟前都有血迹,小郡王手上也沾了些,但不多,乃是查看伤势时沾的,高晖手上也有,但也不多,他们兄弟与段霈不睦,他看到段霈伤的极重,还说了一句只怕无救,再后来,冯筝和赵一铭见血止不住,就说在下面多有不便,至少得把人抬出去,先让楼里的大夫看诊,于是他们几个一起搭手把人抬走,我和清芷兄妹落后一步,我还近前去看了鬼头匕首上的血迹。”

    相似的证词从涉案之人口中已经听到了数次,但裴晏还是问:“当时的情形,是谁最救人心切?”

    萧碧君回忆片刻,“应是同尘,章桓和冯筝。”

    姜离在旁听了半晌,此时幽幽道:“按萧姑娘所说的时间点看,那匕首上的指印还是最先到的几人所留,按指印比对,嫌疑依旧在他们三人中,且还是无法排除合伙作案。”

    姜离所言不清,萧碧君好奇问:“在哪三人中?”

    姜离看一眼裴晏,“你还是不知为好。”

    萧碧君撇撇嘴,“也罢——”

    裴晏又看一圈,因演台之上别无他物,这案发现场一览无余也无甚可查,他便请二人上演台,先从幻术看起。

    雅阁之中掌柜苏泉也在候命,见裴晏上来便赔笑道:“大人,还是这香,其实……今日点不点香都不要紧的,我们的香无毒,起不了什么大用。”

    裴晏淡声道:“这就不必苏掌柜操心了,师傅们可准备好了?”

    苏泉哈腰道:“都准备妥当了,现在就开始?”

    裴晏应是,“开始吧,务必与案发那日一模一样。”

    苏泉得令而去,裴晏便掩上厅门,带着姜离几人入露台落座。

    萧碧君仍坐了案发当日席位,怀夕坐在高清芷的位置上,姜离与裴晏则坐于段霈和李策之位,卢卓、九思几人分座两侧,将十个席位坐了个满满当当。

    随着一阵悠扬清越的丝竹之声,术士杨慈登台拜礼,仙楼停业数日,所有伎人还笼罩在死人的阴影中,可不料大理寺来人吩咐,要令他们重现当日幻术,一时之间,上下伎人、乐师皆打起精神应对。

    第一出幻术,便是大名鼎鼎的神仙索。

    雅间露台上,杨慈捧着一捆麻绳走了上来。

    演台三面灯烛明暗交映,悠扬曲乐中,白茫茫的烟雾自台下冒了出来。

    杨慈本人生的长眉白胡,细脚伶仃,身穿五彩卦衣,神态鬼灵精怪,动作轻跃迅捷,似个得道猴仙儿,他怀抱麻绳,请神似的手舞足蹈,忽然,他猛地将麻绳往头顶一抛,便见麻绳被抛至半空,后灵蛇一般直蹿中空,只等末端将将悬空于地时,麻绳陡然定了住,而本该晃晃悠悠的绳索,竟缓缓变作木杆般硬挺。

    众人不由抬头往上看,便见那绳头早已不见踪影,似升出仙楼入了夜空。

    杨慈捋着胡须,绕着绳索做舞,随着鼓点,双手挥着宽大衣袖,不断变幻花样,某一刻,一团白雾自他掌心飘出,他念着口诀一吹,那团白雾越变越大,不住往半空飘去,杨慈搓了搓手,猴儿一般攀跃上“绳杆”,那本该软绵的绳索仍纹丝不动。

    萧碧君叹为观止,“第二次看了,但我仍是看不明白,这人看起来足有百斤之重,如何那麻绳动也不动?”

    九思笑道:“姑娘还是不要知晓为何,免得失了趣味。”

    萧碧君一想也是,又看向裴晏和姜离,见他二人面上波澜不兴多有凝重,自己也正襟危坐,而那杨慈在绳上变幻姿态,越攀越高,没多时,攀入半空白雾,竟就消失不见了!

    萧碧君看向姜离,“好生奇诡,你可看出玄机?”

    姜离摇头,萧碧君不由道:“是否是轻功呢?哪家哪派的轻功如此厉害?”

    术士不见踪影,那直挺的绳索也开始上升,没多时绳索也隐入白雾,几乎同时,雾消云散,但雾散后,只见描漆彩画的仙楼穹顶,哪还有术士与绳索?!

    “果然不愧神仙索之名!”卢卓几人忍不住叫好。

    神仙索演完,因有琴瑟箫鼓作伴也不觉无趣,这时裴晏看向姜离,“此时用毒?”

    接下来便是黄龙变,姜离点头,卢卓便起身,将一匙雪白致幻鼠尾草毒物放入沉香粉打做香篆,听乐曲变奏后,将香篆点了燃。

    丝丝袅袅的青烟升空,怀夕先好奇起来,见左右几人皆是镇定,她忍不住道:“姑娘,此毒可厉害?不会令人失态吧……”

    姜离安抚道,“此毒因人而异,但此番剂量不大,当不至于失控。”

    怀夕应好,其他人也松了口气,往演台一看,黄龙变已开始。

    演台上光色变幻间再现白雾,白雾随弦音涌动,形似水浪,忽听几声尖啸,深红黼黻铺地的演台正中,忽现锦鲤金鱼嬉戏,鱼儿须臾跳跃,激水满衢,又见鼋鼍龟鳌,遍覆于地,未几,一头大鲸横空而来,游弋摆尾,喷雾翳日——

    众人饶是为破案寻踪,此刻也忍不住惊叹连连。

    大鲸长鸣呦呦,凌空作舞,忽然,又化作黄龙,长七八丈,与涛涛浪涌之间耸踊而出……

    九思欢呼着站了起来,姜离与裴晏也难忍意动,萧碧君亦再次惊叹起身,卢卓与冯骥几人也一同走到栏杆边伸头细看。

    姜离倚着栏杆,看那黄龙腾飞而起,当空盘旋,只觉好一阵目眩,正是那鼠尾草之毒发作,而那飞龙黄白变幻,游出一片幻影,片刻后,姜离甚至又在半空看到了神仙索时的白雾云团,她眨了眨眼,那白雾中生出模糊的人影……

    有人一脸慈爱,手握药典殷殷望着她。

    又有人素钗布裙,一脸的绝望与不舍中,将一袭辛夷纹素裙罩在她身上。

    光影变幻,云气之中又浮出几张饱受刑罚,哀莫大于心死的脸,下一刻,这几张脸七孔溢血,又随着断掉的头颅滚落下来——

    姜离耳畔轰鸣,心也狂跳,她使劲眨眼,至眼眶发酸时,那白雾终散,人影也随之消失,这时,她才见演台上已换布置,“目连救母”开场了。

    她面颊发热,四肢发软,混似醉酒,目之所及人影飘忽,阁中神仙彩画、帷帐绣纹,都似活了过来,她目不假接地扫视,调动不多的内息稳住心神,然而看到演台上那两个挥舞臂膀的罗刹鬼时,她眼瞳狠狠一颤……

    罗刹鬼面獠牙,幻化做黑巾长髯的刽子手,那挥舞着的恶鬼夜叉,竟变作了专用于行刑的鬼头刀,鬼头刀高高挥下的一刹,姜离猛地闭上了眼。

    “姑娘,罗刹打起来了——”

    “姑娘,画上的仙娥活了,此药好厉害……”

    “姑娘,锦鲤还在天上……”

    怀夕的呼声近在眼前,姜离猛地抓住了身边人,她狠狠攥着怀夕手腕,待掌心感受到真实的温热,神思似也沉定了两分,虚眸去看,便见演台之上火光黑雾弥漫,真似一副地狱景象。

    姜离强定心神,亦奋力回想喜悦之事,可再如何努力,神识也难以自控,那火光仍然愈来愈盛,连四周高悬的湘妃色帷帐都腾起火雾,繁复秀丽的蝶戏牡丹花纹正被火舌吞噬,一股子熟悉的炙烤窒息感涌了上来。

    姜离一阵头皮发麻,连忙出声道:“裴少卿,可以结束了,我知道他们的证供有何处作假了——”

    她不住深呼吸,又忽然听到一道似远非远之声。

    裴晏道:“来人,帮大家解毒——”

    话音就落在耳边,姜离觉出不对劲,下一刻,厅门打开的声音惊醒了她,她转过身来,眼前虽还有一片斑斓迷光,可与她四目  相对的漆黑眼眸,还是令她心神大震。

    原来她抓着的人是裴晏!

    姜离连忙松手。

    裴晏深深看着她,“你怎么样?”

    姜离呼出口气,“没事,先解毒吧。”

    雅阁内试毒,雅阁之外,十安早令苏泉备下咸羊奶,一声令下,二人带着咸羊奶入内,大家各自上前解毒,姜离目光扫过众人,便见厅内的十人无不呼吸粗重,但喜怒却是各异,而唯独裴晏的表情最为镇定。

    众人缓了片刻,恢复得七八分精神,萧碧君揉着额角呼气,又一脸莫名地看着裴晏,“裴世子,此毒对你似乎并无异样,你刚才看到幻象了吗?”

    裴晏唯一的异常,便是面色比此前苍白了些,他道:“看到了些许。”

    萧碧君好奇,“看到了什么?”

    裴晏默了默,“看到了我父亲。”

    萧碧君一愣,像想到了什么不再问下去,然而一转眸,却见姜离正定定地看着自己,萧碧君眼光闪了闪,“怎么了?”

    姜离沉声道:“我看过萧姑娘的证供,说当日黄龙变开始之后,除了看到大鲸鼋鼍、鱼龙嬉戏这些本来的幻术外,也看到了阁内光怪陆离,神仙彩画鲜活之景,除此之外,姑娘还看到了相国寺的神佛——”

    萧碧君定了定神,“是啊,因我常常和母亲去相国寺祈福,你看那穹顶上的朱漆彩画,和那些神佛画像相差无几,我自易在幻象中看到。”

    “姑娘去相国寺,是为何人祈福?”

    “自然是为我父亲和兄长——”

    萧碧君此刻脑袋还有些混沌,脱口而出后才觉不对,她拧眉道:“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我为谁祈福,和幻象有何关系?”

    姜离道:“此前我只知此毒能致幻,还未琢磨过如何致幻,后来裴大人说,幻象与个人经历、所思所想有关,我便想多半也是由所思所见生发而来,但适才试过我方得知,此毒会令人心智失守,会勾起人心底最痛苦、最难放下,亦或是印象极深,难以磨灭之事,与普通风月之地的致幻之毒绝不相同——”

    萧碧君闻言撇开目光,姜离道:“姑娘其实不算撒谎,在当日那情境之下,姑娘不愿自提家事,于是用见到神佛之言掩盖了真正的幻象。”

    萧碧君眉头几皱,又看向周围其他人,便见众人表情都不甚好看。

    这时九思率先道:“薛姑娘说的不错,我幼时父母双亡,是被叔父叔母卖给人牙子的,我最忘不掉的便是当初哭喊着求他们不要卖我的场面,适才有那么几瞬,我好像看到了当日的场景,但很短,一眨眼又被那些光影声响吸引——”

    九思一开口,其他人也纷纷出声,卢卓道:“我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什么惨事,最难过的便是当年外祖母过世了,适才有一刹那白雾茫茫之间,我好像看到了当年大冬天的,给外祖母送葬的场面。”

    见旁人不加掩饰,萧碧君板着脸道:“罢了罢了,本以为遮掩过去了,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其实当日我已经发现不对了,大家看到精彩处笑闹不断,但时而众人神情又有些惊变,只是我还未究其缘故,段霈便出事了,说明大家的确不全是享乐。”

    顿了顿,萧碧君低声道:“当日证供我确有隐瞒,但只隐瞒了看到我父亲在飞霜关驻军的情形,七八年前我去飞霜关待过几月,如今牵挂我父亲在飞霜关的安危,梦里都时常梦见,当时于幻术中瞧见,我自己也吓了一跳,且当日那种场面,我实在不愿提及家事。”

    姜离又看向怀夕,便见怀夕小脸也苦兮兮的,她是江湖中人,少时经历也颇为惨烈,姜离无需问便知她看到了什么。

    姜离这时看向裴晏,裴晏道:“凶手会掩藏,当夜涉案之人,也不会将心底最惦念、最痛苦之事道于人前,因此所有人的证供或许都有隐瞒,这也是我们对比之下难以发现漏洞的原因,但同时,凶手能走到杀人这一步,他隐瞒的极可能便是他的杀人动机,我们只需要把嫌疑之人隐瞒之事找出来,看是否与案子有关便可。”

    若未亲身试毒,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层,如今他二人皆经历一遍,便也勘破了玄机,然而要找出众人都在隐瞒什么又谈何容易?

    萧碧君便道:“我家里的事倒还好说,可其他人非要说自己没有撒谎,你们又如何求证呢?还有,凶手若刻意编造些悲痛之事将动机掩藏呢?”

    姜离想了片刻道:“如今已有几人被排除嫌疑,那么剩下的人也不多了,只需要按照证供深查剩下几人,或许能找出线索——”

    萧碧君看着裴晏道:“我总无嫌疑罢,当日我下楼时,段霈血流如注,章桓三人围着他,高晖也说他难救,那便是说,他那时已经重伤难治,除了我自己,与我一起下楼之人当也算清白——”

    萧碧君出身将门,性情爽直,此言并非询问,而是陈述,她又道:“在我之前下楼的龚旭,我也能为其作证,再前面的几人我便不好说了。”

    说至此,她又看向姜离道:“薛姑娘心事重重,可是适才想到了什么不愉快之事?我听你说的笃定,想来这毒让你看到了许多不愿回忆的。”

    她如此一问,姜离面色微僵不知如何作答,裴晏这时道:“时辰不早了,今日多谢姑娘配合,我命人送姑娘回府。”

    萧碧君听得挑眉,又看一眼姜离,利落道:“也罢,那我就先告辞了,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自再所不辞,先走一步。”

    裴晏道:“卢卓,你派人送一送萧姑娘。”

    卢卓领命而去,待几人离开,裴晏屏退左右,问道:“你如何想?”

    此案证供姜离也细细看过,她沉吟道:“碧君没有说错,龚旭之后的几人都可说嫌疑不大,那如今嫌疑就在同尘、李策、赵一铭,章桓、冯筝以及高晖身上,但碧君也说,当时李策和高晖手上的血迹并不多——”

    裴晏道:“但血指印仍指向他二人。”

    姜离想了想:“那指印并不准确,何况,我记得李策的供词,如今我也能猜到他隐瞒了什么,他此生最苦痛之事莫过于幼年母亲病亡,以及七岁那年被劫掳之事,但他的证供之中皆是幻象幻境,与他经历相关的莫过于修建万寿楼,他说他看到了建成之后的万寿楼,这话应当不假,至于其他事,便只能靠大理寺去查了。”

    “至于同尘,他除了与父母分隔两地聚少离多,似乎也算顺风顺水,他证词之中提到了义阳郡的鱼龙舞,不正是只有义阳才有的风俗?这也是他思念父母之故,而章桓、赵一铭和冯筝我都不了解,至于高晖,也就当年在白鹭山书院时,与他同窗过几个月,此人纨绔好武,与段霈相当,但其生平经历我也不明……”

    姜离谨慎说完,裴晏也道:“最近几年他们府上各有丧事,但是否成他们心结尚待查证,待查明内情,我会请他们入大理寺再审。”

    裴晏说至此一顿,低声问:“适才可是看到了你师父?”

    姜离神情委顿下来,唇角也紧抿,裴晏便道:“是我的不是。”

    姜离本不愿多言,但一来裴晏有歉疚之意,二来,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如今也只能对裴晏明言,她便道:“看到了师父、义父,还有兄长,甚至还……”

    她声一沉,“还看到了从前的姨母。”

    裴晏有些意外,“你未细说过的那位故人?”

    姜离点头,裴晏不禁道:“从前许多人都问过你被收养前的光景,但你只说与一位姨母离散后成了孤儿,这么多年,你还记得她的模样?”

    “我幼年全靠她照顾,怎可能忘?这么多年了,她或许……”

    姜离眼瞳微缩一下,似不敢将那推测直言出口,裴晏道:“那你可还记得她名姓、形貌?这些年大周虽有天灾不断,但世道尚算承平,或许能找到。”

    姜离摇头,似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你不必费心,如今之计,还是魏家的案子要紧,今日这毒算是辨明了,时辰不早,我也该告辞了。”

    裴晏默了默,“我送你——”

    二人转身出门,又沿着回廊往楼下去,待走到拐角处,姜离望着空荡荡的,往四、五楼而去的楼道驻足,“我记得原来楼中布局颇为复杂,这里的楼梯本来在——”

    “在走廊尽头——”

    姜离记忆尚有些模糊,裴晏却在她身后开了口。

    姜离听着先是点头,但很快,她心底又滑过一抹怪异之感,她回过身来,“你从前不是未来过此地吗?”

    四目相对,裴晏一脸镇定,却有些答不上来。

    姜离见他此状,眉头松了又紧,很快震惊道:“原来你早就偷偷来过!”

    裴晏:“……”

    第119章 新线索

    翌日是正月二十三, 连日晴天,冰雪消融,盈月楼外的飞燕湖也已化冻,然而走出房门, 迎面来的晨风仍夹裹着料峭寒意。

    姜离迎着晨光带着怀夕出门, 直奔芙蓉巷而去。

    到了“酌泠酒肆”后巷, 姜离留下长恭,只带着怀夕步行入巷,片刻, 怀夕叫门,很快门内传来戚三娘的脚步声。

    开门入院,上二楼轩室,戚三娘一边沏茶一边道:“姑娘那日让怀夕过来之后, 我便让两个兄弟连日蹲守在白家外头,您说的没错,白敬之如今是国公夫人的大夫, 几乎每日都过府问诊, 他本来就和汪仲琦是旧识, 如今去段氏看诊倒算熟稔。”

    自从在段氏验段霈尸体那日见过白敬之, 姜离便命怀夕来了芙蓉巷一趟, 戚三娘在长安经营多年, 手底下有不少可信之人,凶险之行她不愿牵连三娘, 但这等暗桩盯梢之事,拜托戚三娘再妥当不过。

    戚三娘这时从矮柜下拿出个油纸包来, “姑娘怀疑白敬之的病,我便嘱咐了底下兄弟, 让他们注意从白家送出来的厨余腌物,白府如今没有女主人,只白敬之一个,家里仆婢也十分简单,一个厨娘,管家、小厮加起来只有四人,后来底下人倒是真的发现了些药渣,还收了回来,我不通药理,就等姑娘过来瞧瞧呢。”

    油纸包打开,里头确是沾着些许泥渍的药渣,姜离稍稍分辨,目光便冷了几分,“人参、白术、茯苓、甘草,是四君子汤的方子,用此药者,多是脾胃气虚之人,治以补气健脾,白敬之患有胃疾,但他行医多年,这等用药说明旧疾再犯,但并不严重,他也绝不可能因为此病生告老之心。”

    戚三娘和怀夕互视一眼,三娘道:“这个白敬之常年在地方治疫,不像钻营之辈,但他如今也才刚过半百之岁,此时辞官的确古怪,但如今也只能查到他这些年在太医署当值,私下里有何勾当实在难查,他将妻儿老小都送走了,长安的事便是追到他老家去,他家眷或许都一问三不知。”

    姜离见过药渣,心中第一层疑问已解,便道:“不急朝夕之功,三娘这里帮我盯着些白敬之的动静,不必事事留心,只别让他哪日忽然消失了便可。”

    戚三娘笑起来,“那太简单了,白家住的宣义坊鱼龙混杂,随便交代个小兄弟都能盯住,他告病之后,出门也不多,姑娘放心便是。”

    姜离莞尔,又问:“小师父这几日可有消息?”

    戚三娘笑意一淡,“没消息,我正着急呢,那拱卫司的姚璋这几日还没消停,恰逢拱卫司近日差事不多,他还在布人手找阁主的踪迹。”

    姜离心底称奇,但见日头高升,也不便久留,“小师父应有自己的打算,若他有何吩咐需要我的,三娘尽管派人来寻,只说请我至延寿坊看诊便可。”

    戚三娘一愣,“延寿坊?”

    姜离还未解释,怀夕机灵道:“是阁主那位少卿师弟,裴少卿与我家姑娘是故人,姑娘已经用人家的名头挡了一次薛家的怀疑了,只怕是觉得人家的名头好用,薛家人也知道姑娘从前给薛老夫人看诊的事。”

    戚三娘笑起来,“只要姑娘觉得稳妥便好,且……说起这位裴大人,其实我知道他的,他和阁主师出同门,后来我回长安做阁主耳目,阁主还曾吩咐,令我注意着与裴国公府有关的变故,但裴国公府那几年深受陛下爱重,哪有什么变故。”

    姜离微讶,“小师父还有此交代?”

    戚三娘颔首,“对啊,他们曾是同门,或许有些旧交情吧,此事曲叔应该清楚,阁主对我没那般多解释的——”

    正说着话,窗外响起一阵叮铃咣当的瓦罐落地之声,戚三娘闻声面色一变,拉开窗棂便朝着院中一阵喝骂,“老娘不用看便知道是你信书个王八羔子,这一月砸了老娘多少酒坛子了?你这混账东西,仔细你的皮!”

    姜离和怀夕隐在窗后,只依稀看到个年轻小子抱着几支酒坛子往后院库房去,因抱的太多,最上面两支酒坛跌滚在地,摔碎了一支,戚三娘喝骂完,这叫信书的年轻人嘿嘿陪笑着,忙不迭往库房跑。

    戚三娘呼出口气,又“砰”地关上窗户,“都是些不省心的。”

    戚三娘责骂一句,待对上姜离担忧的眼神,又解释道:“这些人,都是当年我与曲叔回长安一个个收救回来的,当年死的人太多,这些孩子家里或多或少被连累,许多都是活不下去的,这些年虽不省心,但都是信得过的。”

    戚三娘口中的“曲叔”名唤曲尚义,是沈渡母亲曲雪青的族兄,其人早年闯荡江湖无儿无女,后受伤断腿为曲雪青收留,伤好后,曲雪青将其留在府中做了个闲散管家,沈家出事之时,曲尚义也被捉拿流放,和沈渡一样,他在半途以武力逃脱,后助沈渡建沧浪阁,为沈渡最信任之人,沈渡为赤火帮所害后神出鬼没,沧浪阁日常皆由曲尚义打理。

    姜离有些感慨,“三娘放心,我们刚才提到的裴少卿,他力主纠察冤假错案,倘若能找到沈家旧案的证据,沈家和戚家翻案的可能性极大。”

    戚三娘闻言面生苦涩,“其实早些年阁主一心报仇,那时我想着那些人为我们两家偿命了也就算了,可这么些年过去,阁主不比往日嗜杀,我猜他或许也想求个真相大白,想要个公道说法的,我也在等,只盼真有那日吧,姑娘也不要急,姑娘孤身一人,周遭皆是权贵,如今又出入宫里,可谓是闯着龙潭虎穴,万万不敢大意。”

    姜离自是应好,遂告辞离了酒肆。

    回程的马车上,怀夕禁不住道:“阁主早些年竟还关心裴国公府,看来当年他与裴少卿交情很深……但阁主后来弄出的动静太大,恶名昭著,裴家满门忠烈,自不可能再与阁主有何交集,阁主这才让三娘暗中关注吧。”

    姜离颔首道:“当年小师父是朝廷通缉要犯,无人敢与沈氏扯上关系,也难怪小师父信任大理寺,裴晏当年其实帮小师父查过些后事,但那案子牵扯甚大,且那时他尚且年少,也未查出紧要证据,如今若真找到沈大人含冤的线索,他定能帮上小师父。”

    怀夕叹气,“但秦家的案子了了,我们又被拱卫司设计了一手,那开元钱庄的人证也是假的,我们如今没有别的线索了。”

    姜离也忧心忡忡,但很快,她摇头道:“不,有线索,桐儿在襄州遇见的那个韩煦清的徒弟便是当年涉案之人,只是他是个旁观者,并不知实证,但能碰到他已经十分难得了,我得想法子找桐儿要到那人在襄州的住址,以备不时之需。”

    时隔十三年,找当年之人可谓大海捞针,这唯一一人虽算不上证人,但无论如何不能轻慢,姜离心中一定,“走,我们去虞府——”

    怀夕敲了敲车璧吩咐长恭改道,长恭调转马头,直奔朱雀街以西的崇业坊-

    崇业坊虞府是虞氏祖宅,五进的宅邸煊赫非常,但等怀夕叫开府门表明身份,门房却道:“大小姐来的不巧了,老爷去衙门了,我们小姐去了寿安伯府,劳您白跑一趟了,待小姐回来小人定立刻禀告您来过。”

    门扉半开,姜离一眼望去,是虞氏大门内熟悉的影壁,她怔神片刻,一听去找付云慈了,当即道:“不碍事,那我去寿安伯府便可。”

    门房恭声应好,姜离又令长恭往寿安伯府去。

    前次见面还是正月十七,本是去登仙极乐楼寻乐,却不想碰上了段霈出事,姜离这几日为此事烦忧,虞梓桐那般性子,必定也难得安稳。

    如姜离所料,马车到了寿安伯府,她由着伯府嬷嬷往内院引,人还未到付云慈院前,得了消息的虞梓桐便冲了出来——

    “我们正要去寻你!没想到你就来了,这可真是心有灵犀!”

    虞梓桐热忱地拉着她进上房,便见付云慈姐弟皆在。

    付云珩拱手见礼,付云慈笑道:“你可不知,这几日可把她好奇坏了,天天来找阿珩打探消息,听说你入宫授医之事,我们又不敢去扰你,你今日不来,她也是忍不住要去找你的,快快坐下说话,尝尝今岁的新茶——”

    付云慈沉稳温柔,只忙着为姜离沏茶,虞梓桐一把将姜离按在敞椅里,忙不迭问:“怎么样?段霈那案子可查明白了?听阿珩说裴鹤臣还是在请你帮忙。”

    姜离失笑不已,“还没查出凶手,但如今有了几个可疑之人,只怕还要花些功夫,云珩在金吾卫,他应该知道动静。”

    付云珩无奈道:“就因金吾卫这几日内查,我今日都赋闲在家了。”

    见姜离好奇,付云珩道:“段霈的案子大理寺主查,可肃王时刻都在主意动静呢,赵一铭与段霈有嫌隙的事不知怎么被肃王知道了,肃王便给我们的祁将军施压,让我们内查,这几日我们衙门里人心惶惶,我都被将军叫去问过些事,其他人更是连芝麻绿豆的小事儿都被查问,大家说多说少都怕被牵连。”

    姜离不由道:“那赵一铭呢?”

    付云珩叹着气坐在姜离对面,“他也很惨啊,祁将军直接让他病休半月了,还不知最终查到谁身上,若真是他,那他们一大家子都别想活了。”

    虞梓桐不禁道:“听你讲的那些事,他确有嫌疑……”

    姜离心头一凛,“何事?”

    付云珩苦笑道:“就是衙门里那些当差争功之事,我去岁才进金吾卫,可我进去时便知他们二人不睦,赵一铭已经够忍让了,偏偏段霈身后有个肃王,无论他如何渎职,如何贪功,肃王都保他步步高升了。”

    付云慈也道:“岳家的案子他虽被陛下斥责,可后来肃王求情,样子做足,对他也没什么实质性的损失……”

    姜离还是看着付云珩,“岳姑娘遇害的案子,若非他急着结案争功,真相只怕不会掩埋这样久,我听闻他总是变着法子让赵一铭手下之人透露线索给他,好先赵一铭一步缉凶,难道他还有更夸张之事?”

    付云珩摊手道:“透露线索也就罢了,各处衙门内斗,收买你的人收买我的人都是常有的事,他令人不耻的还不止这些,他虽有肃王撑腰,可要得陛下看重,总也得有实打实的功劳才行,于是他三年前初进金吾卫时,便拿手下人的命不当命。”

    “他行事莽撞,还总让手下人冲锋陷阵,遇见险情强敌,也让手底下人做诱饵打头阵,据说这几年办差,他手下人折的最多,轻则残废,重则殒命,跟着他的弟兄出了事,他总以金银摆平,从不知谨慎行事,如此还真让他立了几功。”

    虞梓桐唏嘘摇头,“这是踩着手下人的性命往上爬,就那么心急吗!”

    “还不止呢,他贪功冒进,又不惜兄弟性命,有些人怕跟他,但有些人为了求功名,知道跟着他可横行衙门,可升得更快,便也抢着跟他,那冯筝便是如此!”

    付云珩语带不屑,又道:“渐渐地他手下聚了一帮歪风邪气之人,这些人大多擅钻营,求功心切,又爱得意忘形,据说前年,他们好容易折了一人抓到一奸恶歹徒,可在押解回长安的路上,就因为连日当差累了些,段霈竟半途带着人去热泉庄子松活,后来让那废了极大功夫才捉回来的歹徒逃了去,那可是兄弟性命换回来的人啊——”

    虞梓桐哼道:“都是别人劳苦,他坐享其成,当然不小心了!”

    姜离也问:“人就这么跑了?那他如何交差?此事如何收场?”

    付云珩一脸古怪道:“人跑了之后他又带人去捉,又花了四五日功夫才抓到,为了泄愤,他在半路就把那恶徒折磨死了,虽说那人本就该死,可你身为金吾卫郎将,既要押解回长安受审,就不该在此时用私刑,回长安后,他说此人拼死拘捕重伤不治。”

    姜离秀眉拧起,心底涌起一股难言之感,“那凭你对赵一铭的了解,他会因为抢功之事谋害段霈吗?”

    付云珩仔细想了想,摇头,“我觉得他会忍。”

    姜离一默,又问:“那冯筝呢?你似乎对他多有轻鄙。”

    付云珩轻咳一声,“轻鄙倒也算不上,就是他这人,明摆着是冲着讨好段霈去的,虽说跟着段霈的确能沾光,也无可厚非,但总是令人不适啊,他自己的功劳都被段霈占去呢,他倒也忍得下去,他去岁升了半品,确有段霈的助力,可凭他自己的本事,多熬个一年半载也就出来了,何必为他人鞍前马后。”

    姜离道:“前日我去国公府,看到他在帮忙治丧。”

    付云珩撇嘴道:“段霈一死,他没了依仗,如今只能去讨好段国公和肃王,肃王他不一定够得着,便先讨好段国公了。”

    付云慈这时道:“我听闻他如今相看续弦,也是段国公府从中帮忙。”

    付云珩不住摇头,“这便是好处了,他父亲告病乞骸骨之后便无依仗,他族中也人丁凋零,往后段氏若记得他这份‘义气’,或许还能得不少益处。”

    这些虞梓桐早已知道,她又看向姜离,“这都好几日了,大理寺当真没有查到重要线索?还想着你今日来,是为了告诉我们重大进展呢!”

    姜离捧着茶盏道:“其实今日我是去找你,听你府上说你来了此地,方才过来……”

    虞梓桐微讶,“找我?找我何事?”

    姜离道:“我记得你在襄州有个故旧,是虞大人救了他。”

    虞梓桐道:“对啊,怎么了?”

    姜离无奈道:“近日入宫授医,被一疑难杂症所困,我记得襄州有个颇有名的游医善治此病,此人可稳妥?若稳妥,我想去信请他帮忙找找这位游医。”

    虞梓桐立刻道:“人自是稳妥,我父亲对他有救命之恩呢,只是他家住址我记不仔细了,只记得在襄州城西一个叫万宁坊的地方,具体的待我回家问问我父亲才好,届时你只需说是我至交好友,他必定尽力。”

    姜离心满意足应好,虞梓桐并不当回事,又问:“那大理寺何时才能找出真凶?”

    付云珩也道:“登仙极乐楼关了这么多日了,难道案子不查清,便一日不开门?我还念着咱们那日空跑一趟呢——”

    姜离作难,“这我当真不知了,我只是帮忙断明了与案子有关的一味毒物。”

    二人面露失望,付云慈嗔怪道:“好了,别惦记这些事了,快午时了,今日阿泠留下用午膳,有暖寒花酿驴,如今冬寒未消,用此物最暖身了,我们府上的厨娘还又学了几道徐州菜,正好让阿泠尝尝。”

    虞梓桐喜道:“暖寒花酿驴!我父亲最喜欢了,一定要用最好的花雕酒!将驴肉蒸的入口即化——”

    付云慈轻笑,“是最好的花雕酒,放心吧,会多准备一份,你走时给伯父带回去便是。”

    虞梓桐欢欣应好,待小半个时辰后,侍婢们捧着午膳鱼贯而入,丹枫更提着个食盒,笑着道:“姑娘,这是给虞大人的。”

    虞梓桐倾身,想要打开食盒悄悄,付云慈忙道:“可不能打开,会凉,定要严丝合缝的带回去。”

    虞梓桐看了一眼外间天气,“如今还冷着呢,我回府要走两刻钟,当真不会凉?”

    付云慈莞然道:“这不是寻常食盒,除了外头的木盒,里头还有一层铁制食盒,是当世最好的隔热之物,宫里陛下夏日冰鉴、冬日食盒,用的都是此物,莫说两刻钟了,你把食盒放在冰雪地上,也能保里头的食物个把时辰不凉,夏天用此物做冰鉴,只需放在阴凉处,可保里头的冰块两日不化,用来冰瓜果酒水再好不过。”

    为了让虞梓桐相信,付云慈将木盒盖子微微掀开,姜离见状也探身去看,只见楠木食盒内,果然还有似是青铜打造的暗盒。

    姜离看着看着,忽然灵光一闪——

    她忙问:“阿慈,你可知这隔热的暗盒是如何打造?”

    付云慈不懂,只去看身边的丹枫和墨梅,二人面面相觑一瞬,丹枫道:“奴婢们也不知,但管家应该知道,奴婢这就去问。”

    丹枫应声而去,虞梓桐好奇道:“怎么了?问食盒做什么?”

    姜离道:“我在薛氏还未见过。”

    虞梓桐也跟着道:“我们府中也没有呢。”

    “薛氏一定有的,是你没用到。”付云慈说着又看向虞梓桐,“至于你们府上,这东西最近三两年才出现,你们去岁才回来,伯父又不善经营膳食一道,自然还不曾制备,此物起初据说是北齐送来的供品冰鉴,陛下用后大为赞许,便命人探查铸造技法,技法也是从北齐传来的,将作监有匠人学会了此技,至于民间,长安会铸此物之人不多,自然也十分昂贵,寻常百姓人家打制不起。”

    虞梓桐一副涨了见识的模样。“原来如此,我就说我们府上怎么没有,却本是供品。”

    说话间,丹枫快步跑回来,禀告道:“姑娘,问到了,管家说我们府上的是城南开明坊,董氏兵器铺子打的,他们有自己的作坊,除了锻造兵器,还能烧制市面上难见的铜铁器物,前岁夫人得知宫中尚食局有专为陛下和娘娘们用的隔热食盒,便寻了暗盒样子找铺子打,问了一圈,当时只有董氏兵器铺能打,只是打此物比买一把兵刃还贵,若非夫人喜欢做菜肴,我们府上也不会费这些金银。”

    姜离心中有了数,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

    问到来路,付云慈便招呼几人用膳,待用完午膳,虞梓桐懒洋洋饮茶,姜离先提了告辞。

    付云慈将她送出院子,姜离加快步伐往府门走去。

    待出寿安伯府,姜离立刻道:“快,我们往城南开明坊走一趟。”

    第120章 效仿凶器

    马车驶入开明坊时, 已是申时过半,路上边走边问,没多时便到了董氏兵器铺前。

    姜离下来马车,只见铺子门面并不大, 店内摆着大大小小五六副兵器架,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 一片森寒肃杀之气。

    “这位姑娘,您要买什么?”

    柜台后年过不惑的掌柜见姜离衣饰不凡,立刻热络相问, 姜离道:“我想打一副隔热的食盒,敢问贵店可打得出?”

    掌柜的面露了然,热情的迎出来道:“打得出打得出,就是这价格有些贵, 不知姑娘要打多大的,预算几何?”

    姜离莞尔:“劳驾您给我讲讲您家的隔热效性如何,我只要最好的。”

    掌柜生的细眉长眼, 满面精明, 闻言立刻做请道:“您请入内堂说话, 小人给您细说便是……”

    姜离点头跟上, 一入内堂, 眼前竟豁然开朗, 只见内堂比前店大有五倍不止,除了各式各样的兵器外, 还有颇多姜离未见过的铜铁器具。

    掌柜走到其中一张长案边上,指着一个尺高的铜缶道:“您请看, 此物便与您要的类似,您要的只怕要更精致些——”

    眼前的铜缶四四方方, 镌刻兽纹,上有顶盖,掌柜的先敲了敲铜缶,“您听,这声音是否与别的铜器不一样?”

    敲击之声发闷,远不如别的铜器清脆。

    掌柜笑道:“首先,这铜比其他青铜炼化的温度更高,只有我们的作坊能炼,其次,此物乃双层铜器,这铜壁夹层是空的,封口之时还经过特殊处理,再加上夹层内壁被我们镀了一层薄银,便尤其能隔热了,您听我说的简单,但要做到严丝合缝,整个  长安城只有我们一家,包括这顶盖都是夹层中空……”

    姜离听得认真,“敢问封口时如何处理?”

    掌柜高深一笑,“姑娘,这本是不传之秘,但您一看便是贵客,我便也不瞒您了,这双层合璧做好之前,是要留一处口子的,而后在封口内灌满银汞,封口时将铜缶倒置,令那银汞泪泪而出,将要流净之时,立刻浇铸封死,如此做出来的铜缶比任何器物都要隔热,如今这么冷的天,我们晨间装满热水,到了晚上还是温的。”

    掌柜说的得意,姜离便道:“能隔热,那也能做冰鉴吧?”

    掌管的立刻道:“您说对了,您眼前此物,其实就是一方冰鉴,夏日里在里头储冰,再放于阴凉之地,可保冰三日不化,长安贵人府中,家家皆有此物,您说的食盒,则比此物更为精巧,还更便于携带,打造的人虽不多,但也有那么几家在我们铺子里定过,您看您要多大的?”

    姜离微微一笑,“比食盒更精巧之物,不知你们能否做出?”

    掌柜的眉梢一扬,“没有我们做不出的!”

    姜离点头,抬手朝掌柜身后一指,“做这个刀鞘一般大小的可行?”

    掌柜回身一看,见姜离指的竟是一把半尺短刀,那刀鞘比人手腕还细,他顿时愁眉苦脸起来,“姑娘,您这太为难小人,小人这里,最小最小的也只做过香盒大小的,这刀鞘可实在太细了些,那夹层极难做啊。”

    姜离疑惑道:“香盒大小?”

    掌管的抬手比划,“大抵半尺长,两寸宽,一寸半厚,因铜壁厚,里头的香膏装不了多少,也不知是用来干什么的,但就那小玩意,我们好几个匠人做了七八日才做出来,因此定价百两,不算便宜,但您也知道,我们这一行越袖珍越是贵。”

    掌柜的本以为如此说,眼前眉目如画的姑娘定要不快,可谁知话音刚落,眼前人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姜离问道:“敢问您,那香盒是何时做的?让您做香盒的人又是谁?”

    掌柜的一愣,品出几分不对劲来,“您这是要……”

    姜离坦诚道:“您答问便是了,您此刻不答,晚些时候,大理寺也会来人问的,此物或许和一桩命案有关,如今我来问,还不影响你们做生意。”

    掌柜的脸色几变,“您……您通身的矜贵典雅,一看便不似寻常人家出身,可半点不像衙门探子啊,您可别诓我……”

    姜离莞然道:“万一我是呢?”

    姜离越是气定神闲,掌柜的越是害怕,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姑娘,不知您为何而来,但……但那定做香盒的客人,并没有留下姓名与身份,他是初五来下定,十三来取的,下定来一次,取来一次,都是二更天来,且面戴黑巾,始终未取下,我们虽在长安,但也偶有江湖人士前来,不露容貌、不留姓名都是常事,银钱给足便好。”

    姜离笑意淡下去,“是初五夜里下定?十三夜里来取?”

    掌柜哈腰道:“是,小人绝不会记错。”

    姜离秀眉蹙起,“若在那香盒里头存冰,再居暖室,可多久不化?”

    掌柜的苦思片刻道,“香盒不比冰鉴,又是在暖室内,那、那至多一个时辰不化,一个时辰之后,便要慢慢化开了……”

    姜离点了点头,“您可记得那人身形声音如何?”

    掌柜的双手一抄,艰难回忆道:“若是没记错,人应有五尺来高,身形嘛,冬衣臃肿,也瞧不出胖瘦,应算是中等身材吧,声音也就是低沉些的男子声,他只说过两三句话,也是问存冰多久。”

    “再无别的特征?”

    掌柜摇头,“我们这里每日南来北往不少客人,他又蒙着脸,只记得其人通身黑衣神秘莫测,别的真无印象……”

    姜离眉目暗了下来,“那好,我家住平康坊薛府,劳烦您再仔细想想,若想到了什么,来薛府告知我便是。”

    她目光扫视一圈,复指着那半尺短刀道:“那把刀我要了。”

    让人担惊受怕一场,好歹得把生意做了,可掌柜的苦涩道:“姑娘,这把刀尚未开刃。”

    姜离仍付银钱,“那便开刃之后送来薛府吧,先告辞了。”

    她前脚一走,后脚掌柜的便唤经手香盒的其中一个伙计来,仔仔细细复盘了那香盒的买卖后,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不会真出事吧?”

    伙计安慰道:“您也不必全信了那小娘子的话,只怕是哪家在追查什么隐秘,怎么就扯上大理寺和人命官司了?”

    掌柜的无奈道:“她话说的真真的,且平康坊薛府我可只知道一家,那可是顶大的官,不是咱们招惹得起的。”-

    姜离匆匆赶到大理寺时已至酉时。

    天边晚霞似火,姜离踩着满地余晖直奔东院,刚走到门口,忽见檐下守着几个面生的武卫,观其服制,姜离只觉有些熟悉。

    同一时间,这几个武卫也看到了她,姜离视线在他们身上停留片刻,忽然面色一变。

    这刹那,守在正门外的九思迎了过来。

    “姑娘——”

    姜离低声道:“肃王殿下来了?”

    檐下的武卫是肃王府卫,案发那天晚上姜离在登仙极乐楼之外见过。

    九思点头,“王妃也来了,还有段氏二公子。”

    姜离一阵头皮发麻,一时是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他们怎么来了?”

    九思苦涩道:“案发已有六日,肃王和段家每天都派人来问进展,明日便是段霈头七,说肃王夫妻午间去了段氏祭拜,大抵祭拜时又气了一场,他们便想在头七之前让大理寺给个说法,便一同过来了。”

    姜离暗道不好,“可如今还没查到毒物下落吧?”

    九思颔首,“是啊,公子已经命冯骥往长安城外寻了,他们一来,肃王疾言厉色,肃王妃悲痛有余几句话不对就掉起眼泪来,公子也没法忤逆肃王,只好先将如今的进展告知他们,一听说当天晚上大家的证供有误,还有那血指印的事,肃王立刻派人把小郡王、赵一铭他们都叫了过来,高晖和李世子也一同来了。”

    姜离忙看向值房,“要问证?”

    九思瘪嘴道:“昨夜试了毒,公子本不打算急在一时的,今日先派人摸查走访,可肃王不乐意等消息,想当面审,如今在对峙呢。”

    说完这些,九思问:“您眼下过来是为了何事?”

    姜离道:“关于凶手作案的凶器,我有了些线索。”

    九思眼瞳一瞪,立刻道:“那这耽误不得,但肃王还在问,只能劳您等等……”

    姜离叹了口气,只得往值房门口去,才走到阶前,便听房内传来肃王气恼之声。

    “若是问心无愧,有什么不敢说的?你们一个个都是宗室、世家子弟,本王看你们父亲母亲面上,懒得对你们动粗,可你们倒好,竟敢睁眼说瞎话?!”

    姜离心头一凛,九思忙低声道:“如萧姑娘昨夜说的,没人愿据实以告的,肃王便很是不快,您在此稍后,小人先进去与公子通禀一声。”

    九思开了条门缝进屋,姜离至廊下站定,很快,李同尘无奈的声音响了起来。

    “殿下,真不是我们说瞎话,那日虽说我们中了毒,可也并非神智全失,我们所见之幻象凌乱纷杂,现在让我们说,我们都记不清细枝末节了,什么牵出最苦痛最难忘之事,真不是如此,我就真没有啊……”

    值房内,肃王李昀与王妃段颜分座北面上首位,段凌站在段颜身后,三人都目光冰冷地望着堂中站着的高晖几人。

    裴晏坐在左上首位,随着肃王斥责,他则在细细打量赵一铭几人的神色变化,见九思闪身而入,他微微拧起了眉头。

    九思快步靠近,耳语道:“公子,薛姑娘来了,此刻正等在外。”

    裴晏忙看向门口,待要起身,又扫了一眼肃王夫妻,略一沉吟,低声吩咐道,“去寻个暖和点的屋子。”

    九思会意,又快步出门,低声道:“姑娘,这天儿还有些冷,公子让小人给您安排个暖和点的屋子等着,您听这动静一时片刻收不了场。”

    姜离点头应好,可正要走时,肃王似乎更恼怒了——

    “你没有是因为你从小到大没吃过苦,没心没肺!可他们却不一样,按你的意思,你们一个个中了毒,但又没有中全?既然这毒能解,也不如何伤身,依本王的意思,莫不如你们都再试试,本王好好看看你们说的是真是假——”

    听见此话,姜离一颗心提起,又顿住了身形。

    屋内裴晏也道:“王爷息怒——”

    肃王性情直莽,说一不二,手一抬道:“鹤臣,你别劝,本王知道,你们这些小辈年岁相仿,平日里多有交情,尤其是同尘和寄舟,你二人可谓是情同手足,你们彼此有义气,但对霈儿便没有兄弟义气了?霈儿已经死了六天,明日便是他的头七了,这几日不仅没有找到凶手,外头甚至还生了不少污蔑霈儿的流言蜚语,霈儿尸骨未寒,你们忍心看他死不瞑目吗?”

    李同尘表情又暗淡下来,肃王便睨着他道,“同尘,霈儿之死虽无人苛责你,可当日到底是因你而起,如今你还敢帮其他人说话?”

    李同尘缩了缩肩膀,哪里还敢再说,肃王目光一转又看向高晖,“高晖,你大哥和你妹妹并无嫌疑,这一点鹤臣已经与本王讲清楚了,可你就不一样了,别的本王不知,但你母亲过世的早,你总不至于连她也忘记吧?”

    高晖面上青白交加,“好好好,王爷既提到了我母亲,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当日出现幻象之后,我似看到了药王菩萨,少时母亲缠绵病榻,在自己房中供奉着药王菩萨,我每每也同去祭拜……”

    肃王冷哼一声,“还有呢?听说你这半年常去畅春楼,难道就没见到那些让你牵挂的可人儿?你父亲当年也立过战功,甚至比你大伯更辛苦,可最终袭爵的却是他们大房,你看着你大哥自幼袭爵,难道不委屈不嫉恨?”

    高晖被质问的焦躁起来,梗着脖子道:“王爷慎言,我们高氏向来以大房为尊,可没有您说的这些事,今日我来也是为了帮段霈雪冤,没得被您这般猜忌。”

    肃王似笑非笑的,又看向赵一铭,“你呢?你瞒了什么?”

    赵一铭不比高晖有底气,只得恭敬道:“回王爷的话,在下从小到大也算顺风顺水,那夜所见皆是据实以告,并未瞧见什么不可告人之象。”

    肃王眯着眸子,“顺风顺水?据本王所知,你与霈儿在衙门常有争端,霈儿一死,你便主动揽去了霈儿手头的差事,若非本王令你们自查,你如今已经坐在霈儿的位置上了,当夜你就没想起这些令你郁郁不得志之事?”

    赵一铭定然道:“王爷说笑了,衙门当差起起伏伏本就是常有之事,在下确实羡慕段霈平步青云,但还不算让在下郁郁不得志。”

    肃王微微眯眸紧盯着他,“是吗?难道没有嫉恨霈儿抢了你的差事?”

    赵一铭仍然道:“在下不敢,若在下怀恨在心,又怎么会与段霈常来常往?”

    肃王仍不尽信,但如今并无实证,他也不好妄动私刑,目光一转,他又看向一旁的李策,他语气微缓道:“寄舟,你呢?你可不要瞒我。”

    李策与肃王乃是堂兄弟,但因肃王年长许多,二人私交并不算深,他此时无奈道:“王爷,中毒因人而异,且所见幻术与段霈被害有何关系?”

    肃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寄舟,不管有没有关系,但人命关天,死的还是霈儿,本王不希望听见任何一句假话,本王看你与高家兄弟十分亲近,他都说了,你难道还遮遮掩掩,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念?”

    李策眉头皱了皱,“也罢,您想来知道,我母亲在我幼时病逝,这么多年来,也只有我母亲是我牵挂却又不敢轻提之事。”

    肃王倾身,“哦?那你父亲呢?”

    李策一愣,“我父亲过世之时,我并无记忆,没有记忆,自也不会像母亲那样挂怀。”

    肃王指节轻巧椅臂,“那这样说来,你那未婚妻呢?听说半月之前,霈儿就因为提了两句那魏家姑娘,你就扬言要烧死他,可有此事?”

    李策面露愕然,“是什么眼瞎耳聋的东西给王爷传错了话,我怎敢说烧死段霈?”

    肃王闻言挑眉,便见李策颇为认真道:“我不过是说让他试试炭盆扣在脸上的滋味,这与烧死他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肃王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大胆——”

    李策无辜道,“玩笑罢了,段霈自己都未当真,王爷也不必生气。”

    肃王怎可能不气,他气极反笑,“你母亲过世的时候,你也才四岁,又能记得多少?倒是你那未婚妻,你当年求亲之行可是让本王记忆深刻,本王记得那姑娘当年是死在登仙极乐楼的,你没念起她?当年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好好的一个小姑娘被活活烧死,尸骨无存,你若真对她情深义重,怎么可能想不起此事?”

    李策狭长的瑞凤眼猛地眯起,刚要开口,裴晏已起身道:“王爷,如此问证无从考据,且这些至亲、故旧之事,与段霈的案子也并无关联,我们无需在这些事上浪费功夫,且若他们真有嫌疑,此时所言岂非仍不可信?请王爷再予我们几日功夫,我必定给王爷和段国公府一个交代。”

    肃王气哼一声,“鹤臣,已经第六日了。”

    裴晏道:“王爷今日也看到了,此案难点颇多,凶手亦狡猾,但大理寺上下定竭尽全力,必不会让段霈死不瞑目——”

    肃王怒意未消,但李策的脸色明显更难看,他扫了一眼窗棂方向,见外头天色已晚,挥袖起身道:“本王再给你三日,若找不出真凶,那本王只好令刑部与京兆尹衙门与你们同查,本王倒要看看就那么些人在,到底多难找出来!”

    肃王撂下这话抬步而去,段颜也起身道:“鹤臣,你不要有任何顾忌,有我与王爷信任你,你就算查到再难踢的铁板,我们也能为你做主。”

    裴晏应道:“请王妃放心,衙门上下定全力以赴。”

    段颜点点头带着段凌离去,几人前脚刚出门,高晖立刻低低咒骂了一句,又道:“真是莫名其妙,我如今可是比他们还着急呢,真凶一日不出,人人都以为是我高家害了段霈,若没什么问的,我也先回府去去晦气。”

    裴晏不置可否,待高晖出门,赵一铭也欲告辞。

    但裴晏凛然道:“你稍后片刻。”

    赵一铭微愕,李同尘看一眼二人,再看看李策不甚好看的脸色,“既有话要问一铭,那我们便先告辞了,早些时候的玩笑话罢了,也值得肃王发作一场,鹤臣,我们也希望早日查出凶手,若还有要问的,只管派人来府上便是。”

    裴晏应好,目光在李策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瞬,看着二人前后出门。

    刚踏出门槛,李同尘便看见姜离等在门外,他有些诧异,“薛姑娘怎么在此?”

    姜离欠身道:“有事要禀明裴少卿。”

    李策后一步出门,也看到了姜离,但他兴致不佳,只点了点头便大步朝院门方向走去,李同尘见状只好道:“那我们先走一步……”

    姜离站在原地看着二人消失在院门外,沉默片刻方才走到门口,“裴大人。”

    “进来说话。”裴晏一边应她,一边从西厢书案上拿出了一份卷宗记录,待姜离进门,他将那卷宗放在了赵一铭面前的桌案上,“看看。”

    赵一铭不明所以,裴晏道:“今日肃王查问案子进展,我并未尽数告知,这些是大理寺这几日调查所得,你仔细看看,给我一个解释。”

    赵一铭镇定地拿起卷宗,但刚打开第一页,他眼瞳瞬时瞪大了。

    裴晏冷然道:“丹砂、雄黄、白矾、紫石英,牛黄、菟丝子,服用后神明开通、体力强健,有催情之效,长用等同服毒——”

    “曼陀罗、钟乳、硫磺、鹿茸、首乌,同是壮阳致幻之物,亦是慢性之毒。”

    “龙涎香、缩砂、肉豆蔻、肉桂,米囊子……可兴助阳事,看似壮精益元,但服此丹,会令人骨节欲酥,万念俱无,而后梦境迷离,宛入极乐。”

    裴晏一字不落地复述当日姜离所言,见赵一铭面上血色尽褪,他继续道:“此物可令人上瘾,最终会嗜药成性,神志尽失,沦为行尸走肉不说,亦会油尽灯枯丧命,众人只以为是他自甘堕落,却不知那丹丸是你相赠——”

    赵一铭牙关紧咬,“你有何证据?”

    裴晏不疾不徐道:“去岁七月十二,你在长安黑市一个名叫芪翊罗的西夷人手中买来此药,买之时便已知此丹丸可怕之处,此人如今在大理寺内堂候着,可与你当面对质。不仅如此,最近半年,你明知段严对你多有打压,却还与他走的极近,这并非是你心无怨恨,是只有如此,你才能诱导他不断沦落,最终走向万劫不复之地。”

    裴晏语气平静,可落在赵一铭耳中,却格外有种掷地有声之效。

    裴晏这时又道:“段霈去岁染了赌瘾,段国公府知晓此事后告诫过他,但去岁六月,你以匪寇未尽之名,令段严于西市协查,但实际上,你带他去了西市的万宝赌坊,当日段严在赌坊内赢白银三百两,后来一月,他常以公差做掩护前往此地赌钱,万宝赌坊的老板交代,说你为了使段严尽兴,常自掏腰包为他添补银钱。”

    赵一铭额间溢出冷汗,却强做镇定道:“裴大人应知道,前岁去岁段严立功,早已高我一阶,再加上我知道他背后有段国公府、有肃王府倚仗,将来只会升的更快,我自不想因此前与他争功而生嫌隙,于是后来我便想着法子弥补一二,对段霈而言,如何弥补最行之有效?那自然是投其所好——”

    他义正言辞道:“他好赌,我便让他赢的高兴,他喜声色犬马,那我便寻丹药为他助兴,自然,这些下九流之物上不得台面,可这在高门世家何等寻常?不是每一家都像裴氏那般克己慎行,光风霁月……”

    “若说赠丹丸便是想神不知鬼不觉要他性命,那也太小题大做,且他自己本就是声色犬马之辈,我不送,早晚也会有别人送到他手上,且如今段严是被刺死,我若谋划好了给他吃毒药,又何必多此一举?”

    赵一铭一口气辩解完,裴晏却并不做怒。

    他沉静地望着赵一铭,赵一铭莫名有些心虚,这些证据裴晏分明不该隐瞒肃王,却还是替他遮掩了下来,若肃王知道一切,可想而知他会是何下场。

    赵一铭心底愤懑缓缓散去,心绪复杂道:“裴大人多半是想到了这一点,不然也不会帮我瞒着,无论如何,段霈不是我杀的。”

    姜离看了半晌,此刻道:“敢问赵公子,初五晚上与十三晚上,赵公子人在何处?”

    赵一铭愣了愣,回想道:“初五我应是家里陪父亲母亲,十三、十三晚上我在衙门当值,整一晚上都在金吾卫,有衙门上下为我作证。”

    她问的突然,连裴晏也不解,“为何问初五与十三?”

    姜离看向赵一铭,“请赵公子暂避——”

    待赵一铭放下卷宗出门,姜离先将今日在寿安伯府所见食盒形容一番,又道:“秦家的案子是初四定下的,初五那日,整个长安城都知道秦图南是如何被害的,你想想,凶手害秦图南用的什么法子?而凶手谋害段霈的凶器,同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裴晏立刻道,“你是说冰?”

    姜离重重点头,“不错,我已经去过寿安伯府提到的那家兵器铺子,他们说初五那天晚上,有人去定做了一个似香盒一样的细长暗盒,又于十三那夜取走,我便想怎会如此凑巧,刚好是初五下定,而十三取走也是在案发之前,我怀疑此案凶手是受到了秦图南案子的启发,也是用冰杀人——”

    裴晏目光星亮起来,“我曾疑凶手用冰,却又想那楼内地龙暖热用冰不妥,若用此物方可说通。”

    姜离继续道:“按掌柜的描述,那暗盒狭长轻便,冬日里衣衫层叠,仔细藏在身上并不好发觉,当日众人已经中毒,凶手先玩一出灯下黑杀人,再趁乱藏好暗盒,又因所有人都沾染满身血迹,凶手之行便被遮掩过去,但如此,便说明凶手一早就知道那鬼头匕首形制,方可用冰模仿!”

    裴晏忙道:“这一点我已派人——”

    “薛姑娘——”

    裴晏话未说完,院门外忽然响起李同尘的轻呼。

    两人一愣,皆往门口走去,便见李同尘面色惊慌而来,一见姜离便道:“寄舟刚回将作监便旧疾复发,随身之药难抑,请姑娘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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