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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第 21 章

    安平整个人都呆呆的, 他呆呆地抬头,仰望那一个清瘦的身影,攥紧口袋里的那个手帕, 一颗心在胸膛中跳得更加快速,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那层薄薄的血肉。

    口袋里的手帕仿佛还残留着omega上次帮助他的余温。他刚踏出一步,然而, 一个人却拦在他面前。

    安平一愣,看清楚那人后,脸色微微一变。

    林烨站在他面前, 他下巴微抬,手上拿着一个酒杯, 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表情。

    他恶趣味地道:“怎么?上次他救了你, 你就喜欢上他了?”

    “帮你说一句话, 就要对人死心塌地?你的喜欢这么不值钱啊?”

    安平仿佛一瞬间吞下一块大石,喉咙中堵住一般地艰涩,他往后退了一步, 警惕地看着林烨。林烨却耸耸肩,“这般看着我做什么?我可是好心借给你钱了, 你不感激我就算了, 反而要这样看着我。”

    他笑吟吟地将手中的酒杯递出去, 然而, 口中的话却让三个人面色都一变。

    “去, 灌醉他。”

    杯中是高浓度的葡萄酒,浓郁的紫色的透明的杯盏中摇晃中,安平嘴唇抿紧。

    “你……你别太得寸进尺!”

    弹钢琴的女孩猛地回头, 她怒气冲冲地冲到林烨面前,扬起一张盛怒的小脸, 林烨却冷下脸来,“我得寸进尺?究竟是谁得寸进尺?”

    “是他先招惹我的。不过帮了你们一次,你们就这么护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清冷高贵的九天神女,帮你们一次你们就要感恩戴德。就算是,我也要把他拉下来,何况他只是一个身份卑贱的小仆从。”

    林烨冷笑。他心里衡量得清清楚楚,如今戚珣对祝青辞的态度模糊不清,他自然不愿意自己蹚这一次浑水,既然如此,不如让祝青辞尝尝救人不成,被反咬一口的滋味。

    既将风险推出去,又能给祝青辞一个下马威。

    他倒是很好奇,祝青辞会是什么反应?

    安祈瞪着他,深吸口气,“林烨,我们会把钱还给你的!你有什么冲着我们来,别把旁人牵扯进来!”

    安平吓一跳,他连忙拦住妹妹,林烨却有些不耐烦了,他猛地踢了一脚旁边的椅子,椅子“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瞬间发出巨大声响,他冷冷道:“几个特招生而已,你当你们是什么东西,敢这样对我说话?”

    周围有些人被这声响吸引,将头转过来。

    那些目光如芒在背,安平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只会更加麻烦,因此他站出来,咬着牙,闭着眼,“我知道了,我听你的。”

    他颤抖地伸出手,就要接过林烨手中的酒杯,嘴角绷得紧紧的,看上去十万分地不情愿。林烨乐得看他们这般饱受折磨的模样,然而下一刻,林烨却忽然收回手,眼珠一转,笑了笑。

    “是吗?不过,我改主意了。”

    安平愕然地看着他,一颗悬起的心还没放下,就眼睁睁地看着林烨脚尖一转,转向安祈,将酒杯递过去,塞进她手中。

    他喟叹般叹了口气,“你哥是个不起眼的beta,他过去,祝青辞可不一定搭理,还好我们的妹妹是个柔弱又漂亮的女孩儿,想必祝青辞可不忍心看女孩受苦,为此,还得辛苦一下你了。”

    安祈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她猝不及防地被塞了一个酒杯,手下意识地扬起,眼看就要将手中的酒杯摔至地面,四分五裂。林烨却拍了拍她的肩膀,“看到桌上的葡萄酒瓶了吗?你们如果能喝完一整瓶酒,我就放过你。”

    “灌醉他,”他笑嘻嘻道:“如果他今晚不醉,我就继续让你哥跪三天三夜,再让你们一家扫地出门。”

    加德王立学院中的每个特招生都少不了豪门的资助,安家三兄妹的资助者便是林家。

    “你……!”

    安祈猛地一僵。

    他们付出了多少努力,才得到来加德王立学院的机会,只有他们才知道。为此他们每天天不亮就悬梁刺股地学习,吃不饱便一起去菜市场捡菜叶。

    怎么样对他们都可以,可是如果让他们失去继续在加德王立学院进修的机会……!

    安平看不下去了,他站出来,挡在林烨面前,“等会,我替她来。她等会还要弹奏钢琴……”

    加德王立学院有勤工俭学活动,安祈的音乐天赋很好,擅长钢琴,因此来报名仲夏夜舞会的音乐竞选,结果选上了。

    她从小就梦想着成为一个钢琴家,舞会上的演奏无疑会在她的履历上增添一份光彩,为此她拼命练习了三天三夜,才通过选拔。

    可若是喝醉了酒,在舞会中弹错了曲目,安祈这些天的努力就泡汤了!

    林烨歪了歪头,笑了笑,缓慢地吐出一个字:“不。”

    安平难得也添了几分火气,林烨傲慢地看着眼前三个一无所有的特优生,仿佛一只随意玩弄老鼠的猫。

    可对于这些红级学生,他们天生便含着金钥匙出生,自然无法对这些生来在泥潭打滚、光是活着就拼尽全力的普通人起到一丝怜悯之心。

    阶级的鸿沟甚至让他没有把这些人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

    林烨却不想与他们纠缠了。他一把将安祈推出去,安祈跌跌撞撞地推到前面。

    她今天穿着一身租借的礼裙,脚上还穿着一双银色的高跟鞋,一张漂亮的小脸此时却浮现着忍辱负重般的愠怒。

    她死死地揪着身上的裙子,闭着眼睛,百般挣扎,安平想要冲上去把她拉回来,林烨却抓住了他,一脚踢在了他的膝盖上,阴冷道:“再敢打扰本少兴致,就打断你的腿。”

    安平闷哼一声,屈辱地低下头,胸口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祝青辞从楼梯走下来,他不明白为什么周围所有人都在看他,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他就说这件衣服会特别的格格不入,他想起沈有铮,轻轻地磨了磨牙,却只能无奈地顶着所有人的目光走下来。

    他目光扫视着,试图在一众香槟塔中分辨出哪一桌有布甸,因此直到女孩走到他跟前时,他才有些讶异地抬起了视线。

    身边似乎有窃窃私语,女孩踉踉跄跄地走到自己跟前,手中拿着盛满葡萄酒的酒杯,因为走得太急,酒杯中盛满的酒液差一点就要泼出来。

    祝青辞眯了眯眼睛,讶然:“你是上次教室里那个……”

    安祈咬了咬牙,她侧过脸,林烨站在不远处的阴影中,朝她不阴不阳地笑了一下。

    她闭了闭眼,忽略胸膛中鼓噪的心跳声,扭回头来,朝祝青辞扬起一个笑容,“哥哥,谢谢你上次帮我们,我敬你一杯。”

    她抬起头,一饮而尽,周围的嘈嘈切切声似乎更大了一点。

    “安祈?就是她抢了你的钢琴表演吗?”

    “弹得也不怎么样,谁知道她对裁判做了什么……”

    “她是个omega吧?这么小的年纪就这么不知检点。”

    “那不是戚少的男朋友吗?这么一看,他长得好……不过,安祈为什么要找戚少的男朋友喝酒?”

    “谁知道呢?哈哈。”

    安祈忽略那些刺耳嘈杂的声音,一杯下肚,她脸上已经有了酡红色,可是一双眼睛却还是清亮的。

    她继续闷不做声地灌酒,一杯空了,她就继续倒酒,喝到最后,鼻尖全是浓郁的酒精味,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居然还要继续喝。

    她根本不打算让祝青辞喝那一瓶酒。

    林烨似乎也注意到她的意图,脸色一沉。

    他目光冷冷地扫视一圈,瞬间,在场的另外几个特招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便朝着二人走去。

    “安祈,没看出来呀,你酒量这么好?”

    “等会舞会上你不是还要弹钢琴吗?现在喝这么猛,等会可怎么办呀。”

    “要不我替你弹?”

    他们起哄似的,将安祈团团包围,有人笑嘻嘻地,又开了一瓶葡萄酒,往她好不容易喝空的杯子里继续倒,“继续喝呀。早说你这么喜欢这里的酒,我们全都让给你喝。”

    安祈已经快站不稳了,明显到了强弩之末,但是她只是死死地咬牙,举着被盛满的酒杯,刚要抬起来继续喝时,一只手却忽然伸过来,夺走了她手中的酒杯:“别喝了。”

    那只手骨节分明,在光线的照耀下,如玉一般透明,淡淡的青色血管在下面错综分布着,漂亮得好似一件瓷器。

    祝青辞将女孩手中的酒杯夺走,不动声色地抄起桌上的一杯葡萄汁,递过去,轻声道:“喝这个吧。”

    他的声音温和,仿佛一弧清冽的上弦月,清清淡淡的,安祈愣在原地,而她身后的几个特招生似乎也没有想到,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他们很快反应过来,笑着将祝青辞围住,“你就是新来的转学生?”

    “这身衣服衬得你可真好看啊,谁挑的呀?”

    “学弟,初次见面,敬你一杯,可要给我一点面子呀。”

    “你是戚家的仆从吗?不愧是戚家,即使是仆从,与我们的气质也天差地别。”

    他们将祝青辞团团包围,不停地给他倒酒,有人不满道:“安祈,愣着做什么?继续喝啊。”

    说来可笑,特招生中居然也会成群结队,根本不需要团结,内部便已四分五裂。

    这里的特招生每一个身后都是一个资助的豪门世家,他们不可能对资助他们的家庭说一声“不”,反而要恭敬迎合,为此,特招生中的派系复杂,拉帮结派。

    而安家三兄妹便不幸被排除在外,因为他们的成绩即使在特招生中,也是好到扎眼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祝青辞抬起眼,果不其然,在角落里发现了冷冷盯着他,准备看好戏的林烨。

    一瞬间,他便明白了他们的意思,轻轻叹了口气,抄起桌子上的酒瓶,垂下眼。

    林烨分明是针对他而来,这个女孩倒像是被推出来的挡箭牌。

    “不用催了。”

    包围着他的几个特招生愣了愣,祝青辞抬起头,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脆弱的喉结暴露在氤氲的光线下,轻微地上下滚动着,颈部的线条柔美得仿佛一只濒死的天鹅。

    酒红色的液体顺着他的唇瓣倒入口中,安祈看着他,眼圈忽然红了。

    她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少年穿着一身月牙长袍,整个人看上去清清冷冷,一双银蓝色眼睛看向她时,却温和地弯了一下。

    似乎在无声地说,别哭,不是你的错。

    一瞬间,仿佛闪雷从天而降,将安祈彻底贯穿。

    她前所未有地明白钱与权对人的重要性,没有这两个,她便是千人踩万人踏的基石,能被人逼迫着做自己不想做之事。

    这一幕她记了很多年,是她往后许多年悬梁刺股,快要坚持不住时,眼前都会闪现的画。

    祝青辞是第一次喝酒。

    第一杯下肚时,酒劲还没上来,第二杯的时候,他颧骨已经微微泛起酡红,一双平时看上去冷清的眼染上一层模糊的水雾,握着酒杯的指尖莫名都染上一层粉。

    “可以了。”

    安祈看着祝青辞朦胧的眼睛,立刻上前将酒杯抢回来,一饮而尽。

    她微微侧头,林烨这次倒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眯着眼睛,在阴影中盯着他们,仿佛一条阴冷的蛇,谁也不知道他肚子里打的什么算盘。

    安祈接过酒杯时,微微踮起脚,在祝青辞耳畔很小声说一句:“你小心点,林烨盯上你了。”

    祝青辞觉得手上被塞了一个冷硬的东西,两个人的手短暂地接触,女孩便着火似地将手撤开,“这是后门的钥匙,如果等会有哪里不对,就快逃。”

    她遮盖住林烨的视角。这是她特地从学院的后勤房中冒险偷出来的,安祈说:“谢谢你帮我们。”

    她转身离开,重新回到了那架钢琴前。女孩坐姿依然笔直,修长的十指在琴键上跃动,音符便流水般地倾泻而出。

    她喝得有些微醺,一双眼却依然冷静,手指精准地落在每一个琴键上。

    林烨忽然觉得无趣至极。

    此时,宴厅中忽然一阵喧哗。祝青辞扭过头去,他撑着桌子,一时间感觉头重脚轻,却艰难地隐藏住。

    他还没看清来者是谁,一颗炮弹却猛地发射弹出,狠狠地撞进他的胸膛之中,抬起一颗开心激动的脸,“祝青辞!你果然还是来了!”

    果然是丁宴。

    他今日一身精致无比的西装,衬得他比平时沉稳成熟许多,红色的蝴蝶结束在衣领之上,一头黑色的小卷毛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精致到每一根发丝的摆布,笑起来时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

    他小狗似地在祝青辞身上又摸又蹭。祝青辞被他撞得踉跄几步,艰难地稳住身形,推推他拱来拱去的头,“这么多人在呢。”

    丁宴:“我管他们?祝青辞,你这身衣服是谁选的?”

    丁宴远远看见祝青辞时,便望见他这一身月牙似的白袍。他摸着omega削瘦的后脊,掌心全是丝滑的布料,冰冰凉凉的,轻轻地“啧”了一声。

    眼前的omega出乎意料地适合穿中式衣服,远远望去,他看上去温润如玉,仿佛天上的圆月珠玉。

    只是他忍不住目光下移,看见对方长袍里的黑裤,目光隐隐有些失落。

    他脑子里想起上个月曾经逛街撞到的一件旗袍,月白色的高开叉细吊带裙,如果眼前的omega穿了……

    祝青辞被他摸得后脊有些痒,刚刚喝酒后身体微微发热,他压抑地喘了一声,抓住丁宴的头发,把他扯开,“别闹。”

    “头发!头发!我精心打理的头发!”丁宴果不其然惨叫起来,脑海里什么想法都飞去了九霄云外。

    他胡乱扑腾着,被祝青辞扒拉开,又锲而不舍地扑回来,小狗似地在祝青辞身上嗅来嗅去,没有闻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雪松林味,一时间有些失落,不过他很快就嘟囔起来,“怎么你身上有酒味……你喝酒了?”

    “嗯。”

    祝青辞简短地回应,丁宴有些不满,“你怎么这么少话?”

    他转了好几圈,给祝青辞炫耀自己的小西装,得意洋洋的,“怎么样?好看吗?是不是衬得我风流倜傥,如花似玉?”

    祝青辞笑了一声,“对。很好看。”

    丁宴今天被人夸了一天,那些语言天花乱坠,怎么夸他的都有,可是不如祝青辞这短短的一句话来得舒坦。

    他知道祝青辞是在说真话,而不是阿谀奉承,一时间神清气爽,于是拉着祝青辞到处吃香喝辣,流连于各个酒桌之间。

    林烨看着祝青辞被丁宴拉着,一时间脸色铁青。

    祝青辞什么时候和丁家小少爷关系这么好了?他们不是情敌吗???

    他费解至极,又恐惧于祝青辞对丁宴告状,颇有些提心吊胆地盯着祝青辞。

    丁宴给祝青辞端着一个布甸,“祝青辞,你看,我没骗你吧,这个布甸真的很好吃,你……”

    他没说完,宴厅又是一阵喧哗,比他来的时候阵仗还要大。

    他一扭头,只见门外不知何时开来了一辆加长林肯,稳稳地停在红毯旁。一个中长发的男人从车上稳稳地下来,一双皮鞋在夜色下锃亮发光。

    他有着一副惊人的皮囊,五官精致俊美非凡,肩宽腿长,只是他看人时似乎总是微微抬着下巴,因此显得格外傲慢。

    “戚珣!”

    “果然是大明星,这气场……根本不同。”

    “好帅啊啊啊!”

    不少人悄悄地激动起来,丁宴看见戚珣时,眼睛猛地亮了一下,仿佛两颗大灯泡镶嵌在眼窝之中。

    他手上的布甸还没来得及给祝青辞,就跑出去。

    祝青辞与布甸失之交臂,怔了怔,接着,便垂下眼睛,什么也没说。

    等他自己把布甸拿起来吃时,丁宴已经兴致勃勃、热情洋溢地冲到戚珣面前,戚珣也注意到了他,两个人交谈了片刻。

    交谈内容隔得太远,听不太清,无非就是两家的交情,以及丁宴乱七八糟的示好。

    戚珣不知有意无意,也故意没有理会祝青辞。按照两人的关系,无论如何,他也应该搭理一下祝青辞,而不是将他一个人晾在旁边。

    周围人的神色各异,他们看着被戚珣冷遇的祝青辞,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半分伤心与失落,然而omega只是垂着眼睛,什么神色也看不分明。

    祝青辞找了个角落,他方才因为喝了太多酒,而且是空腹,总觉得肚子有点不太舒服,因此安安静静地吃着手中的布甸。

    丁宴兴高采烈地讲到一半,才猛地想起刚刚被他抛在身后的祝青辞,笑容凝固了一下。而戚珣已经将酒杯递到他面前了,笑着说:“听说最近家仆受你照顾良多,敬你一杯?”

    不知为何,“照顾”这两个词,他念得又慢又重,仿佛在口中咀嚼了数遍似的。

    丁宴接过酒杯,“哈哈”地笑了两声,干巴巴道:“哪有哪有……”

    他好似忽然淋了一头冷水,方才对戚珣的热情似火一瞬间被扑灭,满脑子都是方才祝青辞伸过来,却没有接到布甸的手。

    两个人碰了酒杯,一饮而尽。

    平常喝酒,一般是二人对立,目光要么看着酒杯,要么看着对方。然而此时,两个人的眼珠都情不自禁地偏转,分明两个人在互相敬酒,目光却没有看向对方,反而不约而同,直勾勾地盯着角落里抱着布甸安静吃着的omega。

    祝青辞脸颊因为喝酒而微微泛起一阵粉红,却一道眼神也没有分给他们,只顾着吃自己的布甸。

    ……有那么好吃么?

    戚珣眉头微微皱起,而丁宴却忽然被一阵巨大失落袭击,方才的喜悦潮水一般退却,心中反而升起了淡淡的不开心。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戚珣却越过他,走向祝青辞。

    祝青辞被一阵阴影罩住,他抬起头,发现眼前的人是戚珣后,莫名膝盖痛了一痛,接着,他就默不作声地将头微微扭过去。

    “跟我发脾气?”

    戚珣俯下身,他轻轻地抚摸omega的脸颊,有些烫。

    他的摸法不怎么上流,带着几分亵|玩意味,手指轻飘飘地在omega脸颊流连,最后轻轻地揉着omega的耳垂。

    omega在他的掌下轻轻打了个激灵,瞳孔微微涣散,轻轻地发出一声喘|息,“别……”

    只有戚珣才知道,耳垂是祝青辞最为敏感的地方。他不顾omega的拒绝躲闪,继续将omega控在手中,感受着omega在身下的细微颤抖,揉捏着omega娇嫩敏感的耳垂。

    只有这时,他心中才能升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快感。这是只有他才知道的关于祝青辞的秘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是怎么也无法分开的同根树,祝青辞怎么可能离得开他?

    祝青辞几乎快握不住手中的布甸,平时素白一片的脸颊染起一层暧昧的绯红,唇瓣微微分开,艰难地呼吸着,眼角也泛着一圈红。

    戚珣顺势而为,将这个方才占据祝青辞注意力的布甸从他手中夺走,眯了眯眼,“怎么?怨我上次踢你膝盖,让你下跪了?”

    祝青辞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被拿走的布甸,眼神直勾勾的,像是一只被抢了罐头的猫。

    他脑袋中昏昏沉沉的,平时的冷静自持丢了个三四分,倒是露出那副皮囊下一点微不可察的真性情。要不怎么说醉酒误事?

    戚珣很讲道理似地,“你上次,在我们家的合作伙伴面前,丢我面子,我不让你下跪,人家指不定日后要怎么针对你。”

    “你难道不应该感激我吗?”

    祝青辞垂着头,什么话也没说。

    戚珣觉得他已经拉下脸与祝青辞说了这么多,祝青辞合该原谅他了,因此不管祝青辞是否愿意,就拉着他走。

    他的犬牙一阵阵地发痒,只是与祝青辞几天不见,他身体里属于alpha的本能就在疯狂地叫嚣着,想要掠夺眼前的omega,用自己的信息素将omega占据,恨不得将他钉死在墙上。

    然而祝青辞却似乎有些不情愿,微微挣扎了一下。

    只这么一下,戚珣的眼睛就红了。

    被自己的omega拒绝,对任何一个alpha的刺激都是巨大的。

    他几乎是强硬地连拖带拉,将祝青辞拉至厕所的隔间里,直接将他压在冰冷的洗漱台上。

    祝青辞似乎预料到了什么,可是他此时因为喝酒浑身无力,只能微弱地挣扎,又很快地被戚珣镇压。

    “你逃什么?”戚珣红着眼睛,“不是你设计让我标记的你吗?是你让我信息素对你上瘾,却又因为你的腺体残缺而无法永久标记你,让我心神不宁,祝青辞,这不公平。”

    他几乎是低吼出声,他觉得祝青辞对自己一点也不好,当年他为了祝青辞摔下悬崖,结果祝青辞看见受伤的他,不仅没有安慰他,反而冷淡又无情地对他说——不要做这种多余的事情。

    而在他与祝青辞决裂的那么多年后,又是祝青辞将他勾引上得床,临时标记了他。

    祝青辞活该欠他的。

    平时祝青辞总是不拒绝他,正是因为戚珣这种性格,只要稍微拒绝一点,他就会发疯。

    “谁给你的衣服?祝青辞?”

    “我一不在,你就勾搭上别人。你和丁宴又是怎么回事?”

    他回想起方才喝酒时,丁宴情不自禁往祝青辞身上飘的眼神,内心一股火油然而生。

    祝青辞:“戚珣你疯了……他是omega……”

    这句话简直如一桶燃油往戚珣心中的火浇。

    omega?omega会用那种眼神看你?

    戚珣犬牙咬得咯咯作响,他骨节泛白的手用力一扯,omega身上的盘扣瞬间绷开了一颗!

    omega的衣襟顿时敞开,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膛,衣袍斜斜地挂在他圆润苍白的肩头。

    “戚珣,住手……”

    换做意识清醒的祝青辞,恐怕会知道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安抚戚珣。

    然而,喝酒后,祝青辞的潜意识毫不犹豫地浮上脑海,平日里的逻辑与理性不知所踪,因此他身体力行地将抗拒表达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脸上是一片隐忍,好似戚珣对他的触碰是什么极其不适的行为一般。

    戚珣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拒绝,脑海里的那根弦突突直跳,他将祝青辞的脸掰过来,让他对着洗手池上的镜子,冷声道:“住手?祝青辞,你真该看看你自己一天天的到底是什么模样!”

    镜子里瘦弱的omega被高大的alpha压着,因为醉酒的原因,他银蓝色的眼睛里浮现一层朦胧的水汽,唇瓣嫣红,双眼迷离,因为与戚珣挣扎的原因,衣衫微微凌乱。

    他这副模样与平日里低眉敛目的模样大相径庭,刺激着戚珣的神经,他简直想将祝青辞关在房间里,用铁链拴着他的腿,让他只能在自己的床上,哪也不能去!

    戚珣毫不留情地将手指插|进omega的嘴唇中,另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omega的眼睫在他手掌下恐惧而颤抖地扫过,带起一片瘙痒。

    他的一双犬牙在他的后颈处摩挲着,滚烫的呼吸扑在omega脆弱的脖颈上,手沿着omega修长的大腿往下伸,似乎准备将祝青辞的裤子扯下。

    祝青辞意识到什么,挣扎起来,“不要……”

    整间厕所弥漫起刺鼻的硝烟味和雪松林的味道,祝青辞在硝烟味中呛咳了好几声,却被戚珣的手指全都堵在喉咙中,发出闷闷的声响。

    丁宴在走廊时,闻见一股刺鼻的硝烟味时,吓了一大跳。

    他匆忙地跑过来,不知道这是谁的信息素,他不悦地皱起眉,到处寻找着方才被戚珣带走的祝青辞。

    等他终于找到祝青辞时,整个人却如遭雷击。

    他没有想到,他闻见戚珣的信息素时,没有反应,甚至差点跳起来,可是当他闻到那硝烟味下的一点淡淡的雪松林香,整个人却徒然一愣。

    某种奇怪的感觉从小腹升腾而起,又滚又烫。

    厕所的门被他推开,先是昏暗的天花板,接着,他差点被满室浓郁的信息素呛得一跟斗。

    而当他看清烟雾弥漫中祝青辞的模样时,脑袋瞬间“嗡”了一声。

    他眼睁睁地看见omega面对着他,头无力地后仰,暴露在空气中的脖颈曲线仿佛脆弱的瓷瓶,而埋在祝青辞肩膀中的戚珣抬起一双猩红的眼,正冷冷地盯着他。

    丁宴瞪大了眼睛。

    omega原本扣至脖颈的衣领被解开,大片大片的锁骨敞露,omega单薄的胸膛病弱地起伏着,手指在半空中微微痉|挛,似乎想要逃脱,却无法控制地被身后的alpha压在洗漱台上,眼睛被死死地捂住,唇瓣被alpha揉得一片艳红,仿佛春日的牡丹,透明的涎|水淌至他的下巴,又被alpha粗暴地抹去。

    丁宴没有想到,他看见戚珣时毫无反应,然而在看清祝青辞脸的一刹那,他脑子里轰一声火山爆发,仿佛有大象在他脑海中扬起长鼻,发出一声长啸。

    他顿时起立了。

    第22章 第 22 章

    “丁……”

    祝青辞头脑昏沉, 艰难地从戚珣的掌心中挣扎出一道罅隙,他像是被蜘蛛捕获在网,密密麻麻被蛛丝缠绕住的可怜猎物, 求救似地向丁宴伸出了手。

    “帮、帮我……”

    他呛咳着,颧骨的红惊心动魄,眼尾湿红。丁宴穿着一身小王子似的西装, 然而,方才兴奋喜悦的神情不再,他露出了一副仿佛被雷劈了的表情, 在看见祝青辞向他伸出手时,不知为何, 竟然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 如避蛇蝎。

    祝青辞怔了怔, 戚珣在他耳畔轻轻叹了口气,滚烫的热气如腕足一般往祝青辞耳窝中钻,他欣赏着omega在自己怀里如秋风落叶的簌簌颤抖, “你在向你的情敌求救吗?”

    他似乎故意的,当着丁宴的面, 将祝青辞箍得更紧了——是的, 那根本不是一个拥抱, 倒像是一个溺水之人拼死地攥紧自己唯一的浮木。

    祝青辞被箍得呼吸困难, 然而戚珣的手仿佛紧箍的铁丝一般, 死死地将他缠在原地不能动弹。

    丁宴脑子里已经一团浆糊了,他看了看戚珣,又看了看祝青辞, 脑海中仿佛有音浪一声高过一声,毫不留情地化作咆哮的大浪, 势必要将他处男的大脑拍得粉碎。

    天啊天啊天啊……天啊!!

    他总觉得自己应该是觉得愤怒。毕竟他一直以来的目标就是拆散祝青辞和戚珣,然后一脚踹开祝青辞,美美地和戚珣这个S级alpha在一起。

    戚家与丁家联姻,为此他可以借力,毫不留情地将他家那条如鬃狗般的私生子弟弟踹下位。

    可眼下,他就差当场化身一个烧开的铁壶,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丁宴几乎是落荒而逃,而逃走前,祝青辞愣愣地看着他,一双银蓝色的眼睛慢慢黯淡下来。

    “都说了,他不会帮你的。”戚珣看见他这副模样,胸膛中几乎长舒一口气,莫名地利落爽快。

    扭曲的快感席卷而来,他不动声色,眉眼间却柔和下来,温声细语,在祝青辞的耳畔道:“他找你,只是因为有你在,他可以接近我。”

    “你难道以为他对你是真心吗?你忘记了,方才见到我,他可是跟你一声招呼都没有打,就直接来找我,你看,他多喜欢我,你只是一个偶尔攀谈的陌生人而已。”

    “你只是一个身份卑贱的仆从,而他可是丁家之子。没有利益,他到底为什么要接近你?”

    他悄无声息地释放自己的信息素,缺乏的氧气和迷醉的酒意将祝青辞逼至极限,他神智浑噩,眼尾都是呛咳出的泪水,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说什么。

    戚珣缓慢地露出一个笑,他低下头,屈尊纡贵地将耳畔凑到祝青辞唇瓣旁。

    祝青辞却闭着眼睛,睫毛如同一只拼命扑扇的蝶翼,疲惫而嘶哑地挤出一声颤抖的尾音,好似一只逆戟鲸的长鸣,带着一丝颤抖的倔强,终于骂道:“……滚。”

    戚珣脸上表情一僵。

    他尾椎一个激灵,仿佛被雷劈了一般,脊椎一股麻痒直接窜上天灵盖,莫名其妙地,他喘息加重几分。

    祝青辞那声“滚”像是一个巴掌甩到他脸上,他忍不住掐住祝青辞的脸,“继续骂啊,多骂几句。这时候不戴你的假面了?”

    他脸上浮现一个短暂的微笑,然而只有一瞬间,他又恢复成那副精致的冷漠模样,他拍了拍祝青辞的脸,暧昧道:“不过我怎么舍得离开哥呢。”

    Omega脸颊被他掐得嘟起,他无力地仰着头,一双朦胧的醉眼盯着戚珣,戚珣冷冷地盯着看,又是一副无辜样。

    他最终还是没有在祝青辞脖颈上咬上一口。这里并不是一个好的巢穴,方才丁宴闯进来已经搅和了他所有的兴致,尽管丁宴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Omega。

    门外,钢琴声起,悠扬地如波纹般在半空中荡开。

    仲夏夜舞会已经开始,尊贵的名门贵族都已到场,美丽的男男女女数不胜数。他们互相寻找着自己的舞伴,在诺大的宴厅中,他们不断地旋转,飞舞的裙踞如同一个个在雨中溅起的水花。

    远处,白塔钟声起,夜空中浮现玉兰花香。

    “今夜是仲夏之夜,请诸位邀请自己心怡的舞伴,开启属于你们的盛典。”

    祝青辞在他的掌心中艰难地喘气,接着,自己的身体被用力一拽,戚珣拉着他,阴晴不定地笑了笑,“不是让我滚吗。”

    “刚好舞宴开始了。陪我跳一支舞,我就如你所愿。”

    他到底还是被那一个字冒犯得几乎发疯。

    祝青辞被推出去,极尽奢华的布置如同一盏盏过于耀眼的明灯,哪怕是古代后羿射下的九只金乌,也难比眼前的璀璨。

    祝青辞几乎睁不开双眼,就被戚珣牵起了手。

    *

    丁宴恍恍惚惚地,甚至忘记自己是怎么离开那扇门前。

    眼前抽帧似地不断闪烁,镜子中倒映的人|体,朦胧腾起的冷烟,仿佛被蛇紧紧缠绕的少年,微微分开的殷红的唇瓣,粗|暴|插|入其中的手指,苍白脸颊上的泪珠,如惨白阳光的灯,泪水与涎|水混合在一起,沾湿了下巴,蚌肉般裸露出的肌肤,以及断断续续、求救似的呻|吟。

    他看上去仿佛被束缚在十字架上的一个苍白的神明,被身后扭曲卑劣的信徒拼了命地往下拖曳,要将他引入欲|望的深渊巨口中。

    亦或是一朵淋满了粘稠蜜液的百合,圣洁与脆弱被沉甸甸地玷污,只剩下深沉而独占的欲|望。

    天上的月亮被拉下来了。

    不对,丁宴疯狂地摇头,祝青辞只是一个普通的仆从,他既谈不上圣洁,也谈不上无垢,更别提什么九天之上的玄月。

    他骨子里该是卑贱的,出身是长钉,要贯穿他脆弱的身体,将他永远钉在低人一等的位置。

    可这是怎么回事?

    他目光呆滞地低下头,仿佛有滚石滚过,硬得发疼,几乎当场就要化作一块炽热烧红的烙铁,整个人恨不得吱哇乱叫。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他六神无主,第一次为这青春期到来的正常生理欲望而感到震惊与不解,忍不住掏出手机,开始搜索。

    终于,他找到了一个付费论坛,里面六性关系起飞,情感大师一色,他如获至宝,眼睛都亮了,连忙豪掷三千大洋,提问如下:

    “匿名:Omega会对另一个Omega起反应吗?”

    情感大师与职业骗子纷纷被这不知从哪里来的土豪震惊了,鱼贯而入,瞬间,这个帖子就被挤爆了,每个人争先踊跃地举手,键盘恨不得都搓出火星。

    “题主,我是医生,我先告诉你——理论上不会。”

    “题主是Omega吗?这个意思是,你对一个Omega起了反应吗?”

    “什么方面的反应?后面还是……前面?”

    丁宴大惊,卧槽这么直白!他连忙打字,生怕自己被看出一点不正常。

    匿名:“不是我,是我有一个朋友。他跟我说他上次好像对一个Omega有了反应,我大为震惊,非常不理解,这怎么可能呢?”

    医生:“是什么情况下的反应?”

    热心网友:“你这个朋友会不会……算了,有反应就反应咯。土豪这么震惊做什么?”

    丁宴:“问题是他不可能接受OO恋的!他是直O啊!什么情况下的反应……就,就他衣着不太检点,被我朋友撞到了。”

    他又瞥到上面的问题,颇有些抓狂,然而这个网站是他一个狐朋狗友推荐的,保密性足够,他一咬牙,最后颤抖地打上几个字:“是前面的反应……”

    打完这些,他快恨不得挖条地缝钻进去了。

    热心网友:“啊?Omega还能前面有反应……土豪你……不是,你朋友看到的这个Omega,他有多漂亮啊?”

    丁宴勃然大怒:“Omega前面怎么就不能有反应了?!我,我朋友他那里还很厉害好不好!他有比过,比好多alpha硬件还好呢!!!”

    他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最后又老老实实地回答:“他不是漂亮不漂亮的那种,就是,他,他,他一直都很不检点,第一次见我朋友就直接跟我朋友上床了,上次还当着我朋友的面,直接脱了上衣。”

    医生:“Omega和Omega正常之间,同床共枕,脱衣服,是不会有反应的。除非这个Omega他是O性恋。不然即使一头牛在你面前光着走过,你会觉得有哪里不妥吗?”

    好有道理。但是丁宴还是不能接受,他仿佛听见了自己三观破损的声音,瞳孔大地震,满脑子就剩下两个字——“荒谬”,他不死心:“就没有别的可能了?我朋友之前一直喜欢的是alpha啊。”

    医生:“这么明显的事实,有屁的……”

    他没来得及说完,下面的热心网友就一个大跃|进地跳了出来,“楼主,我想到一个可能了!”

    “身边是不是有一个alpha?”

    alpha?alpha……戚珣!丁宴眼睛一亮,如蒙大赦,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对对对!是有一个alpha!!怎么了!和这个反应有关系吗!?”

    只有傻子才会犟。热心网友通过自己飞速旋转的大脑,已经摸清了这个土豪题主就是个深柜,明明对另一个Omega起了反应,但是又不愿意接受事实——或许是接受不了自己从0变1吧。

    他摸出这位匿名土豪大致的心路历程,立刻明白了他想要怎样的回答,从善如流地开始胡编:“如果有alpha在,那个alpha是不是放出了信息素?题主,冷静。可能是你和那个alpha的信息素极为契合,因此你闻到的时候,就有感觉,同时,你又目睹了如此冲击的一幕——衣衫不整,对吧。”

    “我们都是年轻人,年纪轻轻的,身体都是躁动的嘛,所以可能谁多露一点,都会有点不自觉地有反应了。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丁宴激动得手抖颤抖了,“你,你的意思是,我朋友没弯?”

    热心网友哄道:“当然没有,只不过是受alpha信息素影响而已。不过,还是以后要和那个Omega保持距离为好。”

    丁宴一下子神清气爽,他采取了这位热心网友的答案,热心网友立刻回了他一个飞吻。他胸膛里一颗悬在喉咙边的心脏终于稳稳落地,踏踏实实地回到了自己的胸膛中。

    他就说嘛!他怎么可能会对祝青辞有那种感觉?真是,笑话。

    何况OO怎么在一起?发|情期怎么渡过?没有alpha的Omega根本活不下去。

    然而,即使他折腾这么大一圈,那里居然还是滚烫如铁棍。

    他不得不又找了一间厕所,做贼似地躲了进去,他试图去想戚珣的脸,毕竟戚珣那张脸长得确实合他胃口。

    然而,他一闭上眼睛,眼前又出现了方才惊鸿一瞥的画面。穿着月牙白长袍的青年被阴柔冷冽的青年束缚住,唇瓣嫣红,一双银蓝色的眼睛看着他,几乎是带着点恳求意味……

    “靠!”

    他这才悚然反应过来。刚刚祝青辞是不是向他求救来着?

    等会,万一这是他们小情侣play的一环呢?

    他瞬间什么都不敢想了,用力掐了自己好几下,疼得嘶嘶作响,忍不住咬牙想到,他为祝青辞可真是上刀山下火海了……这样掐不会掐出问题吧?

    不起立后,他脑袋终于清醒了一点,又连忙跑回方才的地方,却注定要跑空。

    另一边,舞宴开始。

    钢琴的声音如月色般空灵皎洁,祝青辞被戚珣死死地握着手,他的每一步,都被戚珣操控着。

    左转,右踩,甚至转圈,他像是一个被人操控的木偶,身旁有人偷偷地看他,悄无声息地打量着他。

    只是一个转眼不见,眼前的Omega气质仿佛又天翻地覆,原本看上去更加拒人千里之外,可如今,淡淡的情欲浮在他的脸上,一双眼睛仿佛含着春水般潋滟。

    如果方才看上去他像是天上低头的弦月,眼下就是被七情六欲浸泡后熟透的果实,散发着馥郁的香味,让人见了就下意识地分泌涎水,犬牙作痒,魂不守舍地想要往他的脸、唇、身上咬上一口。

    他们的目光在他象牙般的肌肤与脆弱如白瓷般的骨肉上流连忘返。

    戚珣冷冷地看着。

    空气中开始浮现不知是谁的信息素,蠢蠢欲动似的。似乎想要试探地往猎物方向吹去。

    可即使是刚才那么浓郁的信息素,转瞬过后,居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风轻轻一吹,就能云烟般散去,无法在祝青辞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戚珣阴冷地盯着祝青辞,他察觉到那些逡巡在祝青辞身上的目光,而当事人却还没有察觉,他忽然计上心头,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极尽奢华的布置,金玲叮当作响,盛满殷红如血的葡萄酒,远远望去,仿佛一个又一个红宝石色泽的血管。

    “交换舞伴吧。”

    戚珣说。

    祝青辞觉得自己被放开,而下一瞬,“啪”地一声,宴厅居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停电了?!

    他清醒了几分,然而,钢琴曲依然在流淌,仿佛要彻夜不休,周围的人依然在跳着舞,他能听见高跟鞋的声音。

    下一刻,他似乎又被人握住了双手。

    祝青辞觉得自己被人操控着跳舞。穹顶上的星空也无法照亮宴厅,他身边衣料摩擦,云梦一般的浮香,仿佛是珍珠研磨后的香气。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黑暗中,似乎有人在触碰他,他的指尖,他的耳垂,他的脖颈,他纤瘦的腰。

    仿佛他成为了一只落入陷阱的羔羊。

    而现在,一场盛大的祭祀即将开始。

    第23章 第 23 章

    仲夏夜的蝉鸣如潮水一般洗刷着这个傍晚, 礼堂的周围是一片耸立的尖叶林,松针锐利地悬挂于树梢,仿佛一枚枚细小的刀片, 深沉的黑暗将群星都遮掩。

    “交换舞伴。”

    这仿佛是一声狩猎开始的哨声。囚禁鬃狗的囚笼开闸似地揭开,在场的贵族子弟无一不露出了狩猎者般势在必得的微笑,他们似乎早有预料般, 镇定而游刃有余。

    他们各自牵着自己的舞伴,仿佛安慰手中惊慌失措的一只只小白鸟,“嘘, 不要惊慌。这只是一个古老的游戏。”

    特优生和仆从们茫然试失措,黑暗放大了他们的不安与恐惧, 他们情不自禁地与掌控自己的舞伴挨得更紧, 而下一瞬, 那些话语如毒蛇似地,顺着他们的耳廓钻入了他们的脑髓,嘶嘶作响。

    “仲夏夜舞会一直有一种古老而神秘的玩法。在舞会上, 每个人可以交换自己的舞伴,这是一种抽盲盒游戏, 我松开你的手后, 将会有下一个舞伴带领着你。”

    “而在他们手中, 你们也可以随时被交换出去, 换取下一朵……或许是玫瑰, 或许是百合般的男孩或女孩。你们将在黑夜中跳舞,谁也无法看清对方,唯有冥冥之中命运的指引, 在推就你们相遇、相拥、相爱。而在宴会灯光亮起的最后,你们便是仲夏夜之神祝福的情侣, 命运织就的眷侣。”

    贵族子弟们将这场游戏包装得精致、完美,他们温柔地低声哄骗,如用歌声将水手困于迷途无法返航的塞壬,他们将不知道真相的特优生与狩猎对象的仆从玩弄于股掌之中,并且心满意足地感觉到怀中的小白鸟们身体的战栗。

    在舞会前,所有人挑选的都是自己最心怡的舞伴,除开那种早就被人占据的人,更何况,交换出去就意味着风险,谁知道下一个与你跳舞的人,会不会偏偏就是另一个特招生亦或是仆从?

    贵族子弟们享受着小白鸟们对他们的依赖、更加攥紧他们手掌的力度、以及由于吊桥效应而砰砰直跳的一颗颗心。

    却没有人说出来,关灯的意味究竟是什么。

    在这样被信息素占据、充斥的世界中,只有有缺陷的人,才会因为黑暗而陷入完全的惊慌失措之中。

    黑暗中的随机并不代表着命运的注定,因为每个人身上都拥有着属于自己的、浅淡的信息素气味,捕猎者们光靠那一点浅淡的信息素,便能轻而易举地捕获猎物。

    当一只猎物被松开时,盯上他的眼睛,或许不止一双,而这样的猎物,通常被称作为“中标者”。

    将有不止一只手向他伸去,不止一张嘴对他张开了獠牙,不止一双眼睛,在他身上流下黏腻而恶毒的目光,他是宴会上共有的舞伴,只有贵族子弟们才知道,上一届的“中标者”落得了怎样的下场。

    耳畔的钢琴声愈加剧烈,安祈在黑夜中茫然地睁大双眼,然而她想起参加舞会时的命令,只能继续演奏。

    她早就将曲谱背得滚瓜烂熟,钢琴上琴键的每一寸位置,每一个黑白色琴键流淌出来的音符,她都刻骨铭心,因此她依然咬着牙,继续弹奏着音符,却不知自己成为了一个盲目的刽子手,一个可怜而无知的玩具,被贵族子弟利用的工具。

    祝青辞有轻微的夜盲症,他对信息素不敏感,因此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到有人在触碰他。

    然而那些触碰却愈发变本加厉。

    一开始是轻轻擦过的暧昧的风,随后变为丛林中游动潜伏的蛇,最后,成为阴影中伸出的触|手,黏腻湿滑,带着重重的颓靡欲|望。

    一瞬间,黑暗中仿佛凭空而生数不清的怪物,磨牙吮血地要将他吞噬殆尽,倘若有人在现场计数,便会发现,在场中往祝青辞身上释放信息素的alpha愈来愈多——祝青辞居然成为了“中标者”。

    大抵是在床上吃过热烈的、狂放的、亦或是金钱奢靡的味道,已经吃多到腻味的程度,方才少年清清冷冷地扶着旋梯下来时的那一幕,几乎烙印在了所有alpha的视网膜中。

    他看上去多么不一样,在场所有人,都用宝石、香水、上好的尼龙装饰自己,可他却只是穿着一身月牙白色的长袍,露出一截细细的伶仃的腕骨,什么装饰也没有,他居然什么装饰也不曾穿,就来到这样,每个人恨不得把自己美化到牙齿的舞会。

    他眼睛是浅淡的银蓝色,眉眼如同水墨画一般浓郁,仿佛一泓倒映着上弦月的清冽的湖水,可是他的身份,却又是卑劣而下等的仆从。

    他看上去好似一个落入凡间的雪白雀鸟,轻而易举就能被他们拉下来,撕碎他的羽毛与翅膀,将他困于囹圄。

    倘若不是戚珣,想必已经被一个又一个的alpha吞吃入腹,在他周边编织逃不出去的网了。

    祝青辞:“别碰我。”

    他左支右绌,然而黑暗中,依然有手向他伸来,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难以掩盖的厌恶,可是那些手却似乎更为激动了。

    他们去触碰他柔软的耳垂,他白皙修长的脖颈,更是试图去亲吻他仿佛散发着馥郁气息的唇瓣。

    祝青辞黑暗中觉得自己仿佛被鞋拔子碾过,秀气的眉心蹙起,他往外逃离,一只手却牢牢、紧紧地牵住了他。

    黑暗中,那人如狗一样往他指尖嗅,滚烫的热气打在他指尖,他发出的声音低沉喑哑至极,“祝青辞,你身上到底什么味道?”

    “林烨?”

    祝青辞听清了林烨的声音,心中瞬间涌上一股反胃似的厌恶。

    上一秒还在针对你的人,下一秒又要与你暧昧接触,他几乎浑身下意识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无意识释放在空中的信息素里满是拒绝与厌恶的味道,他一字一顿道:“放开我。”

    “脾气怎么这么大?喝点酒后,就本性暴露了吗?”

    林烨在黑暗中,嗅闻着祝青辞身上的味道,“方才你不是对安祈还很温柔吗?你甚至还帮她喝酒。哈,祝青辞,难道你喜欢上她了?”

    祝青辞:“放、手。”

    那平素温柔低语的声音此时染上冰冷的薄怒,仿佛温和宁静的水冻结成了尖锐的冰菱,雪松林味的信息素释放出压制的气息,林烨回过神来时,居然已经要松开祝青辞。

    他居然下意识地听了祝青辞的指令?

    这个想法让他一瞬间有些恼火,于是他清醒过来后,反而更加用力地抓住了祝青辞的手,冷冷笑道:“祝青辞,你知道戚珣发令,玩交换舞伴是什么意思吗?”

    “既是他下的令,说明他主动将你逐出了他的保护圈,甚至是在暗示在场的alpha,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你成为了他不要的二手货,你知道上一届的中标者,是什么下场吗?”

    祝青辞被他用力地捏住手腕,情不自禁地闷哼一声,林烨感觉到那手腕的冰凉与伶仃,内心不免为这手腕的纤细病弱愣了愣,回过神后,嘴上依然要恶意地吐出残忍的话语:

    “他被好几个竞争者盯上,每个人轮流地,在舞会上抚摸他,禁锢他,亲吻他。”

    “最后,他们将他推到了苍白的餐桌上,他被数个人包围,捂着嘴,在绝望却无法发出的尖叫中,被撕碎了上衣、扯下了裤子。”

    “可是因为在黑暗中,他甚至连是谁对自己动的手都不知道。”

    黑暗遮盖了人类的双眼,为这一场恶意型戏剧拉下了遮光的帷幕。圣洁的钢琴曲会为他们掩盖罪证,而被伊甸园的众蛇觊觎的红苹果将会被分食,仿佛被人从象牙塔上扔下来,在这场属于贵族子弟的游戏中,摔得粉碎。

    祝青辞睁大了眼睛,“你说戚珣……?”

    “对啊。”林烨冷笑一声,“你看,他根本不在乎你,是要把你当玩具吧?”

    “不如你今夜跟了我,如果你愿意跟我道歉,承认自己冒犯了我,并且向我下跪认错,我就不松开你的手。”

    林烨一双狭长的凤眼中流淌出恶毒的毒液,“只要我不把你交换出去,其他人或许还有耐心等待,然而只要我一松开你的手,想必你就会成为一只离了群的小白鸽,瞬间被好几只猛兽扑上来。”

    “他们会怎么对待你呢?是亲吻你,还是强|暴你?在这样的黑暗中,即使戚珣后悔了,想要找出那个曾经欺辱你的人,也无从下手。”

    祝青辞一瞬间如兜头冷水,仿佛骨子里都能析出冰渣,嘴唇都颤抖了一下。

    他还是低估了戚珣对自己的恨意。恐怕从他点头,愿意接受自己进入加德王立学院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要决定了折磨自己。

    他脑海中仿佛又下起了暴雨,依稀还能看见一个小男孩,为了他爬上高高的悬崖,最后摔断了腿,也要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向他扑过来,给他看护在怀里的花。

    “哥哥哥哥……你看,这是我给你摘的花,书上说,有了这朵花的人就能没有病痛。”

    “哥哥,你为什么不看我?我做错了什么吗?”

    “不要、不要踩我的花,哥哥你的病没有它好不了,哥哥你生气的话你就打我吧……”

    男孩的哭声与恳求声响起,与方才青年冷冽如刀的话重叠在一起,往他的心头上割,血淋淋地。

    脑袋中一阵惊人的剧痛,他仿佛要被人拉进光怪陆离的梦境,而蔷薇花园中,铁笼般的天花板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头上,把他整个人一分为二般。

    [你是塑造他角色的一部分……]

    [可即使这样,你也依然爱他。]

    可是爱真的是这样令人疲惫的东西么?

    祝青辞头痛欲裂,额角青筋跳得愈发剧烈,脑海中那个为了他去攀爬悬崖摘花的男孩,与方才冷漠地将他推出去的戚珣重合,眼前画面混乱得仿佛被塞进洗衣机中疯狂地滚动,而林烨竟还在他耳边聒噪。

    他内心猛地燃起一股大火,这让他几乎毫不犹豫地,就用力推开了林烨,道:“滚!我不要你。”

    这声“滚”几乎是掷地有声的了。林烨刚凑近他,拼命地在硝烟味中不断翻找,好不容易才气喘吁吁地闻了几口淡淡的雪松林味,就劈头盖脸地被呵斥怒骂。

    他心头火大起,尤其是听见后面四个字的时候,眼神狰狞,不置可否地气笑了,“不要我?那你还要谁?!祝青辞,我好心在救你!”

    祝青辞毫不客气地踩了他的脚一下:“我不需要你这样施舍的救助。”

    林烨听出来了祝青辞压抑的火气,一瞬间仿佛被一头冷水泼醒了,他下意识地哆嗦一下,好似内心因为引起祝青辞生气,涌现了一股海啸似的巨大惶恐。

    不不不该死的我怎么惹他生气了,我怎么这么没用,居然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不对,我为什么不能惹他生气?

    他脸色变化多端,怔忪地一松手,祝青辞便看准时机,拔腿就跑。

    身后瞬间跟上了几个alpha,他握紧口袋里的那个钥匙,脑袋中只有一个念头,在黑暗中胡乱摸着,跑……

    跑到后门!

    可是他没来得及跑远,转角处,就又被人掐住了脖颈,强硬地给他灌下了一口烈酒。

    “你们真是没用。他挣扎这么厉害,多给他灌几口酒不就行了?”

    那人的手掌宽大如熊掌,轻而易举地便捏住了祝青辞的命脉,粗粝的掌心磨得他皮肤生疼,他狎|昵地拍了拍祝青辞的脸,祝青辞呛咳了好几声,酒瞬间将他的理智浸泡,他在那人的手中痉|挛几下,随后无力地软倒,仿佛一株被拔根而起、濒死的白百合。

    眼前天旋地转,祝青辞咬着牙,指甲在那人的手掌上刮过,喉咙间嗬嗬作响,他眼前是模糊的黑白画像,隐隐约约间,仿佛看见了一本书的形状。

    那本书破旧而残缺,在他面前缓慢地翻动着,无数的丝线从它的身上延伸,连接到不同的人的身上……

    然而,还没待他看清楚那本书究竟写了什么。忽然有“砰”地一声,脖颈上的手消失了,酒瓶砸碎的声音响起,抓着他的人重重倒地。

    祝青辞捂着脖颈重重咳嗽,而下一瞬,他的指尖仿佛被什么东西轻盈地牵起,仿佛用荷叶捧上一小滴雨珠一般,小心翼翼而温柔。

    “这可不像是绅士该有的行为。”

    那人一手拿着碎裂的玻璃酒瓶,另一只手牵着他,滚烫的指尖触摸他的掌纹,顺着他的生命线缓慢摩挲着。

    接着,滑入他的指缝之中,一插到底,猛地用力攥住了他的手。

    黑暗中,一双绿松石般的眼睛盯着他,眼底浮现上若有若无的笑意。

    第24章 第 24 章

    “喂, 你看中了哪只omega?”

    “嘘,不要说得那么……粗俗。”

    贵族子弟们如鬃狗们窃窃私语着,他们交头接耳, 不怀好意。

    其中一个扬起悄无声息的微笑,“一个看上去不怎么聪明的特优生。我追求了他很久,结果他还是拒绝了我。”

    “哈, 居然敢拒绝你?他以为自己是谁?这是欲擒故纵还是做什么?真拿乔上了?”

    “小声点,这可是戚少给我们开的狂欢宴,可别浪费。那个特优生跟我说什么, 他要好好学习,所以不想早恋, 真是笑话。来了这里, 学习有什么用?不如多巴结巴结我们, 说不定我随手撒的金币都能比他一辈子挣得多。”

    “你们瞧,他在那里茫然无知,像是一个傻瓜。让我去会会他。”

    当黑暗的帷幕落下时, 那些平日里看来清高的贵族子弟们撕下了他们装扮的贵族嘴脸。

    礼仪与道德被他们踩在脚下,他们聚在一起, 纷纷如恶犬一般盯上了自己感兴趣的特优生们。

    黑暗引起了所有未知的恐惧, 而交换舞伴的规则让每一个毫无背景的特优生瑟瑟发抖, 仆从们也害怕被自己的主人抛弃。

    “喂。”

    角落里, 一个特优生惶然转头。

    他是这学期新入学的新生, 抽中了这场舞会的入场券,幻想可以在这舞会中找寻到自己的“真爱”,然而, 眼前居然又是那个追求了他半个月的alpha。

    那个alpha高大,举止一股流氓气, 看上去十分凶残,他并不喜欢,可是在眼下的黑暗中,这个alpha居然成为了他唯一熟悉的气息,因此他犹豫良久,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alpha抓住了那只手,他低下头,似乎想要亲吻眼前的猎物,而那位特优生明显地退缩抗拒了一下,“等、等一下……”

    “等什么?”贵族子弟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微笑,他看上去既遗憾又怜悯,轻轻地凑到特优生的耳畔,“放心,跟着我,我会保护你的。”

    “交换舞伴环节,其实最怕自己舞伴松开自己的手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一旦松手,你就成为进入狩猎场的一头肥羊,‘中标者’更是会被他们撕碎。”

    他轻声细语,漫不经心地讲述着少年omega离开他的后果,而omega很明显瞳孔微微紧缩,在黑暗中,他的掌心甚至紧张到微微出汗。

    贵族子弟知道他是害怕了,继续低下头,在他耳畔诱劝般哄道:“不要害怕,我不会放开你的。只需要你听我的话,而等灯光开启那一刻,我们就是最佳的伴侣。”

    “……”

    他们交谈了很久,在这个过程中,alpha假扮得绅士至极,仿佛英雄救美中的王子,在黑暗中成为了少年唯一的港湾。

    少年omega似乎被安抚下来,他紧张地点了点头,贵族子弟露出狩猎成功的表情,只可惜在黑暗中,那位无知的omega根本看不到。

    “跟着我,到那个角落中……我教你做些快乐的事情……”

    “对,就是这样,张开嘴……”

    恐惧——救赎——吊桥效应——温柔陷阱——接着,便是“咔哒”一声,那是猎物进笼的声音。

    似乎有暧昧的水声响起,祝青辞听见了膝盖跪地的声音,间或夹杂着讨好的声音,黑暗中一切声音被放到最大,无可忽略,而这些都悄无声息地混杂在圣洁的钢琴声中。

    祝青辞眼瞳微微震动,他扭头看向沈有铮,“你们……”

    他终于意识到加德王立学院究竟哪里不对劲了。

    前段时日中,身边同学的话语顺着晚风钻入他的耳廓,仿佛有一千张嘴巴在他脑海中发出声音。他们低声喃喃作响:

    “我上次跟林家的少爷说了几句话,你们说,他会不会看上我啊?”

    “少来,上次我路过射击场时,还看到了蒋少,他看了我好几眼,可能我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吧。”

    “你们说,是不是可以和他们谈一场恋爱,该有多好啊。他们长得又帅,家里又有钱,沈小军爷你们知道么?听说他是军部的,从小就是血战中厮杀出来的……我要是能跟他在一起,该有多带感啊。”

    “隔壁班的那谁似乎在和一个少爷谈恋爱,天啊……他每天都穿着各种名牌,你们知道么,听说他穿着价值三千块的鞋洗澡,然后每天洗一双,就丢一双……”

    “靠!向谁炫耀呢!他怎么做到的啊?”

    “沈小军爷的朋友也不错啊,你们说,他下周好像有一场军武演练要出场,你们说,我穿哪件衣服?”

    “穿一件吊带怎么样,撞到他身上,然后不小心露出一点胸膛?”

    “天才的想法!”

    “……”

    课堂上是昏昏欲睡的学生,然而一下课,就会成为聚集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的小雀们。

    他们不谈论知识,不谈论未来,只交谈该讨好哪家贵族子弟,以及如何讨好,每个人会为另一个人想出来讨好的点子而喝彩,也会因为朋友不小心与那些贵族阶级接触而嫉妒。

    他们将讨好迎合那些贵族子弟为己任,以此来炫耀自己,好像这居然能成为他们的勋爵似的。

    而那些不参与讨论的,则成为班级中一个个被孤立的白鸟。就像最开始祝青辞被瘦猴在厕所里围堵,不少新生刚入学时,就遭遇了这样的一场排挤。

    “装清高给谁看呢?”

    说来可笑,贵族子弟对特优生和仆从的排挤与差使起码还是暗面的,而特优生之间的争斗,却是那么赤裸裸的。

    那些嘴唇一张一合,在黑暗中,诉说着他们被扭曲的价值观,祝青辞一直没能理解,而现在,他渐渐地明白了罪魁祸首。

    平日里那些贵族子弟们都潜藏在帷幕之后,而眼下,终于走到了台前,暴露出他们本性中难以根绝的恶劣。

    他们摇身一变,成为了规则的缔造者,借用吊桥效应,玩弄在座的每一个地位劣等之人的心,而因为规则由他们制定,这变成了一场他们怎么也不会输、完全绝对不公平的游戏。

    犹如猫抓老鼠,玩弄人心成为了饭后消遣。

    “这是他们的狩猎场。”

    青年祖母绿的眼瞳在黑暗中似乎散发着幽芒,他温柔地牵着祝青辞,十指牢牢紧靠,两个人挨得很近,灼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远远望去,他们仿佛交颈而吻。

    “做什么这么看我?好了,放轻松,跟着节奏,慢慢来。”

    夜空中,馥郁的郁金香从遥远的花田飘来花香,桃粉色与鹅黄色的花瓣在星野之上漫天飞舞。

    他明知一切,却置之不理,只是牵着祝青辞,慢悠悠地,踩着节拍。

    沈有铮不知道什么时候,故意换上了一身黑色的燕尾服西装,两个人旋转的时候,祝青辞月牙白色的长袍在半空中荡出上弦月的形状,而他成为了那片包裹着上弦月的黑色。

    他含着笑,仿若一只丛林中逡巡的野兽,他游刃有余似地靠近自己的猎物,嘴唇微微勾起,蜘蛛吐丝般,要将他层层笼罩在一层甜蜜的陷阱之下。

    钢琴的音符抑扬顿挫地跳跃着,在他们脚下,四周,仿佛被风卷起的花瓣包围着他们,祝青辞甚至闻到了沈有铮身上极为浅淡的气味,很清爽,却又说不出来。

    他听见沈有铮轻笑道:“小狐狸,这可怎么办?戚珣恐怕今夜是不想让你好了。”

    “你瞧,连一个不知道姓甚名谁的alpha都敢在黑暗中对你下手。”沈有铮笑意浅浅,很忧愁似地叹了口气,“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该如何呢?”

    他看上去仿佛真的心有余悸,眉眼间一片动情似的愁,然而祝青辞却没有理会他,只是问道:

    “电闸在哪里?”

    他咬了一口口腔的软肉,淡淡的铁锈味在他口腔中弥漫,才能勉强打起精神。

    他呼吸滚烫,唇齿间甚至还飘荡着酒的醇香,走路时每一步仿佛都走在棉花上。沈有铮忍不住摇头,“都成为了一只掉酒缸里的小狐狸了,怎么还想着有的没的……怎么,你难道还想去救那些人吗?”

    “你们,是故意的。”

    祝青辞盯着他,两个人拥抱在一起跳舞,随着音乐,踩着舞步。

    他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踩了沈有铮好几脚,沈有铮表情却没有变化,他顾左右而言他,“方才那几个是嘲笑过你的人吧,他们故意灌你酒,你还要帮他们吗?”

    “一码归一码。”祝青辞表情很认真,“你们这是在引诱他们犯错,这对他们不公平。”

    “公平吗?你难道认为这世上有绝对的公平?从他们出身来看,这已经是对他们最大的不公平了。”

    沈有铮挑了挑眉,“依我看,就这么阿谀奉承,然后就走上人生巅峰,不好吗?每年加德王立学院都有不少借此鱼跃龙门的特优生,你想帮他们,他们不见得乐意。”

    “你在偷换概念。”祝青辞说,“主动的选择,和被迫的选择,根本不会是一回事。”

    “是吗。可你这样会被全校都盯上的。”沈有铮怜悯似地提醒他,好想在提醒一个扑向火焰的无知飞蛾,“作为旁观者不好吗?那些人自然有他们的路,他们的命运去走。你难道以为,帮他们,他们会感谢你吗?”

    钢琴曲忽然升至高潮,沈有铮忽然往前踏上一步,他体格比祝青辞高大一些,手轻轻地扶住祝青辞的腰,仿佛抱住了一个比他娇小、可以随意摆弄的娃娃,带着祝青辞往后倒。

    祝青辞浑身发软,保持神智已经竭尽全力,只能被迫迎合沈有铮的动作。

    他的腰柔若无骨似地往后塌,脖颈拉出一片惊人的弧度,柔和又富有美感,喉结精致小巧地缀在几乎白得发光的皮肉上,仿佛一张绷满的弦。

    即使是沈有铮,看见了也不免微微睁大双眼,赞叹一声。

    “辞,你的柔韧度真好。”

    “听说东方人的柔韧度都很好,我现在有些信了。”

    祝青辞被他轻而易举地搂抱着,他仿佛一只被拉长身体的猫,轻盈地被沈有铮控在手中。

    他似乎有些不太舒服,微微蹙起眉,喘了口气,那股带着雪松林气味的气流轻轻地打在沈有铮鼓着青筋的脖颈上,他断断续续地艰难道:“我不是要帮,他们。”

    “起码,那个弹钢琴的女生,她是无辜的。”祝青辞一字一顿,“你们不能让以钢琴为梦想,为此苦苦奋斗了十年以上的女孩,用她的梦想,来为你们掩盖罪恶。”

    方才与安祈交错的一刹那,他不小心触碰到了女孩的手。

    然而那并不像正常女孩的手一般柔软漂亮,反而手指有些粗状、关节偏大,大拇指有习惯性的内扣,小拇指保持直立状态。

    这是一双苦练钢琴的手,而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这些贵族子弟玩弄其他同胞的共犯。

    那等到她知道真相后,她会不会为此而感到恶心?她还能直视她的梦想吗?再看到钢琴时,她会不会想到有人曾经用她的弹奏的音乐,去掩盖呻|吟?

    omega看上去是那么孱弱,说话间甚至带着柔软的喘|气声,因为醉酒而浑身无力,只能成为一个任人摆弄的玩偶,纤长卷曲的睫毛被汗水浸湿成一绺绺的,唇角还残留着方才粗暴对他灌下去的酒液,唇瓣被蹂躏得一片欲滴的鲜红,仿佛被狠狠欺负过一般,看上去可怜至极。

    然而他那双银蓝色的眼眸在黑夜中仿佛一弯清澈的湖泊,天上的北极星,平静而不为所动。

    分明自己方才差一点就要被鬃狗们一拥而上,撕咬成为他们的共有物,可他看上去居然还是如此地冷静,脑海中甚至想着方才仅仅是两面之缘的女孩。

    沈有铮很轻地一怔,盯着他,似笑非笑,然而,瞳孔里却一丝笑意也没有。

    “真漂亮。”沈有铮说:“很久没见到你这样的人了。”

    他好似在笑吟吟地感慨,然而,黑暗中,那双绿松石般的双眼却闪现过一抹冰冷的杀意。

    只是那抹杀意在他眼底一闪而过,他很快就恢复了那副慢悠悠、懒洋洋的姿态。

    两个人拥抱着跳舞,黑夜,馥郁的郁金香味,窗外的玉兰,被乌云遮掩的月光,越弹越剧烈的钢琴曲,仿佛一个女人在激烈地唱歌,玫瑰都能在她的歌声中被撕裂。

    他们之中隔着暧昧的二十厘米,呼吸交缠着,脚步互相追随着,仿佛一对纠缠的比翼鸟,十指相扣,黑白色的衣服旋转,那些黑暗中觊觎那抹月光的鬃狗因为金狮的存在而收敛爪牙,只能蠢蠢欲动。

    “不过,小男友,”沈有铮终于斤斤计较起来,“我带你跳舞,你却踩了我足足有五十三下,分明对其他人都很温柔,为什么总是要苛刻对待我,这是不是不太公平呢?”

    祝青辞那张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个微弱的笑意。

    他笑起来时,那双有些圆润温和的双眸弯起来,沈有铮脸上的肌肉猛地绷紧了一下,瞳孔很轻微地缩小了一瞬,仿佛大型猫科动物感受到危险一般。

    他脑海中警铃倏然炸响,猛地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劲。

    分明是两个人跳舞,然而,祝青辞却总是一直踩他的脚——他一开始以为祝青辞是对他生气,可是他分明接触过,祝青辞这人根本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愚笨温和!

    他看上去孱弱无力,被沈有铮牢牢掌控在手中,可是不知什么时候,沈有铮成为了他挡开鬃狗的一块盾牌,一个使他躲避那些想要拉扯他、撕碎他衣服的手的上等障碍栏。

    “谢谢你带我过来。”

    祝青辞十指从沈有铮手中滑落,沈有铮下意识地抓了一下,却被他如鱼一般地逃离开来。

    omega如一只脆弱的蝴蝶,从他的指尖中挣脱出来。他在黑暗中睁大一双茫然的眼,苍白的指骨却在摸索着触碰到电闸,接着,他摸到了一个铁盒,打开了,握住那小块扳机,用力地扣下去——

    “啪”

    “啪”

    “啪”

    电流以电闸为起点,顺着埋藏在宴厅中的电线一路擦着火花,如泵入血液的血管,往它们的心脏处,它们的灯源处涌动,仿佛开闸的洪水,势不可挡,一瞬间,伴随着营火般的电流声,灯光大亮!

    祝青辞居然找到了电闸的位置!

    也就是说,他在一进来时,就已经观察了宴厅的全貌,并且记住了一张足以在黑暗中摸索方向的地图!

    沈有铮居然被他利用了。

    第25章 第 25 章

    仲夏夜舞会不欢而散。

    祝青辞跌跌撞撞地用口袋里的钥匙从后门逃走, 他脑海中浑浑噩噩,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呼吸滚烫, 眼前天旋地转,仿佛被塞进滚筒洗衣机中。

    沈有铮没有挽留他,他松开祝青辞的手, 站在原地,一双绿松石的眼眸暗沉沉的,最后, 一点一点地,浅淡地弯了起来。

    “祝青辞, ”在光怪陆离的宴厅中, 沈有铮在祝青辞的视线中逐渐模糊成一个幻影, 他脸上居然浮现一个有点诡异的浅笑,仿佛在拆俄罗斯套娃时,又拆出新的玩偶而感到十分有趣顽劣之人, “你这样,我真的会喜欢上你的。”

    祝青辞根本没有功夫与他继续多说, 他额头渗出冷汗, 方才跳舞时他的胃就一直在痉挛, 眼下, 这个宴厅中无一处是安全的, 他像是一个危机时警惕的猫,下意识地要逃回属于自己的巢穴。

    他踉跄着回到自己的宿舍门前时,长衫已经被完全冷汗打湿了, 贴在他伶仃的脊骨上,勾勒出一片细瘦的脊骨, omega脸上属于醉酒的红晕在眼睑下仿佛要烧起来,然而其他地方的肤色却如纸一般惨白,两相对应,看上去莫名令人胆战心惊。

    他吃力地扶住宿舍门时,在走廊里,却不小心撞到一个男生。

    祝青辞住的宿舍并不是最好的那种,走廊间拉得很长,因此远远看去,仿佛是一个昏暗狭长的隧道,每个房子门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两米,像是被安置得紧紧的骨灰盒,声控灯在今天似乎坏死过去,只剩一盏还要死不活地闪烁着,忽明忽暗,像是随时都能消散在风中的一道烛火。

    祝青辞差点被撞飞,他勉强稳住身体,扭过头去,就看见一个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走廊。

    男生头发毛毛躁躁地在头顶上乱翘,一双帆布鞋洗得发白,他看上去十分地营养不良,颧骨瘦得凹陷进去,仔细去看,校服似乎都被磨出了口子。

    即使被撞了,他居然也一声不吭,一双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珠一动不动,声控灯在他脸上打下一片模糊的阴影,使他看起来莫名瘆人。

    祝青辞捂着嘴,咳了几声,他扶着门框,勉强从打颤的牙关中挤出几个字,“对不……”

    然而,他没来得及说完,男生就瞪了他一眼似的,往后一退,门一开,又猛地“砰”一声,将门关上了。

    门灰簌簌而落。祝青辞被震得耳朵嗡嗡的,眼前一片黑白噪点,然而一阵阵反胃感让他捂住嘴,吃力地撞开门,踉跄地往厕所里跑,最后几乎站都站不住,手指痉挛地扶着墙壁,跪在地上,扒着马桶干呕了好几下,将酒液混着今晚的食物都吐了个一干二净。

    口腔里一片酸味,灼烧着他的食道,他一边吐,瘦弱的脊椎一边剧烈地颤抖,一根根的骨节凸起,仿佛要把胃都吐出来。

    他眼角泛起生理性的眼泪,一滴滴砸进马桶中,最后他顺着墙壁,无力地一点点滑下来。

    他在冰冷的地板上蜷缩成一团,胃部一阵阵抽搐,一阵火烧似的灼热,疼得让他弓起脊背,冷汗将他的额发打湿成一绺绺的,生理性泪水顺着眼角慢慢滑落,打湿了他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

    模模糊糊间,他似乎做了一个梦,梦中大雪纷飞,是一个很残酷的冬天。

    忘记是十几岁那年,戚珣去悬崖为他摘花,听说那朵花是一味中草药的药引,而戚珣恐怕也是听说了什么迷津怪道,听信了谗言,认为必须是重要之人摘下的花,才能治疗好他那破破烂烂的身体。

    只是他赶到悬崖时,已经晚了,他冲动之下,也从悬崖一跃而下,抱住了失足滑落的小戚珣,一同跌落悬崖。

    然而可惜的是,他只受了轻伤,而戚珣却摔断了一条腿,可是他醒后,依然笑着将那朵白色的小花捧到小祝青辞面前,仰着一张小脸,眼睛如小狗般亮晶晶的,似乎在讨要夸奖。

    可是他没有得到夸奖。在病房中,小祝青辞接过那朵花后,既没有笑,也没有哭,他只是将戚珣的花摔在了地上,“我不需要你的花!滚!滚!!!”

    小戚珣睁大了眼睛,他似乎不明白祝青辞怎么忽然生气了,躺在病床上,一脸不可置信。

    祝青辞背脊一片疼痛,他捂着胸口,喘|息忽然粗重起来,脸色变成一片惊人的白,是发病的征兆。

    戚珣吓得瞪大着眼睛,语气颤抖,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兽,他从床上扑下来,踩着一只骨折的脚,一边疼得哇哇大叫,一边死死地抓着他的衣服,哭着道:“哥!哥你别生气!!!我错了,你别生气……”

    那个晚上混乱而惊悚,是他和戚珣一切决裂、扭曲的开端,戚珣为了他摔断一条腿,而他也因为戚珣受了戚家整整二十鞭。

    “你要成为他们的帮凶吗?”那场争吵的最后,戚珣只是固执地说,“哥,你看着我,你也要成为他们控制的帮凶吗?”

    祝青辞已经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了。

    只是从那以后,他似乎再也不会大怒大叫了。

    ……

    “戚珣。”

    会所中,戚珣一身休闲的宝珠色西装,袖口处的蓝宝石闪闪发光,他坐在沙发中,周围人来人往,不少小厮端着酒杯,往他跟前凑。

    他看起来轻松肆意,俊美无双的一张脸上浮现一层笑意,有人端着酒到他跟前,他就这么就着那个小厮的手喝,一双狭长的凤眼眯起来,看得小厮面红耳赤,心跳不已。

    仲夏夜舞会不欢而散,然而对于这群人来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因此不尽兴地又聚成一团,纷纷往会所中跑去。

    会所知道这些少爷背后都是惹不起的主,根本不会因为年龄而限制他们。会所中的灯光奢靡昏暗,他们欢声笑语,谈论着各自游戏的游玩对象,用什么样的手段去追到了一个人,又准备在何时将他们抛弃。

    在座的人看向戚珣,他们目光闪烁,似乎想说什么,酒过三巡,终于有人笑嘻嘻地开口:“戚哥,今天怎么有空同我们在这里喝酒?平时你可是大忙人,何况,你家的小仆从不是一直不喜欢你跟我们一起玩的吗?”

    从前,这些狐朋狗友曾经偶然与祝青辞碰过面,在祝青辞还被戚珣关在戚家的时候,而祝青辞当时对他们表现了很明显的排斥。

    少年水墨似的眉每次一见到他们,就微微蹙着,柔软的黑色额发垂下来,一双银蓝色的眼眸低垂着,看上去乖巧得要命,默不作声地给他们每个人端茶倒水,但是却又紧绷着身体,仿佛不愿意碰他们哪怕一下。

    那模样看上去令人牙痒痒的,也就是那个时候戚珣把人看得紧,不然以他们这些人的尿性,早就上手,扯着少年纤薄的腰把他抱进怀里调戏了。

    戚珣闻言,不紧不慢地嗤笑一声,“怎么,难道我还要听他的不成?他算什么。”

    “不是说是你的男朋友吗?”

    戚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杯盏,闻言,抬起头,露出莫名其妙的眼神,奇怪道:“你这话真搞笑,一个随手玩弄的仆从,当得上什么男朋友?”

    狐朋狗友们纷纷“吁——”地拉长声音,纷纷表示不信。有人探头道;“说真的,戚哥,你到底对你那个仆从是什么想法啊?”

    “他今晚可是搅了我们的局,”他佯装不满,“这你总得给我们一点赔偿吧?”

    “就是,我看好的猎物本来都快到手了,结果那灯光差点没闪瞎我的狗眼,到嘴的鸭子都被吓跑了。”

    他们表面上围着戚珣,恭维似地笑,但是内里究竟如何作想,可就各有各的城府了。

    戚珣知道他们是想从自己这里讨好处。不过,他凭什么要为祝青辞,给他们好处呢?

    “不是想玩么,”戚珣微抬下巴,下颔线俊美而清晰,然而他笑起来时,却如同一个地狱里逡巡已久的恶鬼,“之前就看见你们的视线总往他身上盯了,借你们玩玩了。”

    他这话一出,在座的所有人,脸上笑容都僵住了,他们围坐在一旁,一瞬间,包厢内寂静无声,过了好一会,一个红发男生才笑嘻嘻地打破了这死寂。

    “戚少,”林烨向他举了举杯,“你这是什么意思?试探我们?”

    戚珣对这个男生没印象,不过他朋友太多,除了经常来往,与他家势力相当的,旁人他很难装眼里。闻言,他微微眯起眼睛,声音忽然冷下来,“我试探你们?你们觉得有必要?”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林烨脸色一僵,他皱着眉,神色不明地看着戚珣,其他人赶忙上来打圆场,“哎呀哎呀戚少别动怒,这不是我们怕理解错你意思,伤了兄弟间的感情么?”

    戚珣嗤笑一声,他把一张卡扔桌上,卡的设计精致华丽,金光闪闪的,看上去价值不菲,他撑着侧脸,垂着眼,看向那张卡,笑了笑:“欺负了他的人,可以拍下他的照片,到我这里。”

    “善赏罪罚啊。我给钱,照片拍得越好,我给得越多,如何?”

    所有人眼神都露出震惊的表情,戚珣继续道:“你们不用怕我事后后悔,找你们麻烦,毕竟,你们今天这么多人都在这里作证,我还能做出那种翻脸不认人的事情么?”

    在场人闻言,纷纷蠢蠢欲动,他们从小就是含着金钥匙出身,人生就没吃过什么苦头,没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祝青辞此举却狠狠在他们每一个脸上甩了狠狠一巴掌,让他们平白无故地吃一个闷亏,怎么愿意呢?

    这些鬃狗豺狼心照不宣地对视,最后露出一个笑容,举起酒杯:“没问题,我们相信戚少。”

    “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与此同时,校园论坛悄无声息地冒出了好几个帖子,仿佛深海之下潜藏的冰山浮上来。

    #关于仲夏夜舞会的黑泥

    楼主:靠,仲夏夜舞会那晚到底是谁干的好事!开什么灯啊我靠!!!

    1L:对啊,那天我下一刻就能和我喜欢很久的一个少爷一起跳舞了,要不是电闸,他肯定就选我了啊!

    2L:我甚至看到有人把他怀中的舞伴带到正门去,似乎想要离开……他们是要去开房吗?

    3L:哈,开房也没什么的吧,往年发生这种事情的还少么?借此可以一举飞升,他们可乐着呢,结果转学生瞎弄,全部都乱了!这不,破坏了多少人的好事。

    4L:我为了这场舞会特意挑选的珍珠排扣礼服,绣在脊背上,为了穿上他,我还减肥了一个月,太可气了!

    5L:别气了各位,有人收到消息,听说7少不要他了。

    6L:?真的假的?不信谣不传谣昂。

    7L:保真,一个少爷跟我说的。听说去给转学生下绊子,拍照片的话,还可以去向戚少那里拿钱,只需要发邮件就好,可以匿名转账。

    8L:哇哦。

    9L:……可是,没有人觉得很可怕吗。为、为什么舞会上可以随意交换舞伴啊?万一交换的舞伴自己不喜欢该怎么办?我觉得是好事呀,关上灯的话,这不就是在剥夺我们的选择权吗?可我们不是都是努力靠成绩考上来的吗?为什么一定要非讨好那些贵族子弟不可呢?

    这和当他们狗有什么区别吗?

    10L:……

    论坛内,一阵长久的沉默,这个帖子慢慢地被其他消息刷下去了,直到十分钟后,又弹跳出来。

    然而仅仅只是一瞬间,这个帖子就瞬间消失,仿佛沉入黑暗的泥沼中,再也无法在论坛内查看到。

    11L:9L。我们查到你宿舍了。

    你是A栋304的吧?

    #本论坛查无此帖,id=198203

    第26章 第 26 章

    雨季连绵不绝, 乌云高山似地推在加德王立学院上空,沉甸甸地仿佛一座堡垒,灰暗的云层给白色皇宫似的建筑掠上一片阴影, 远远望去,这里仿佛一座巨大的监狱。

    “不行!戚珣他疯了吗!”

    走廊的尽头,阴影中, 一对双胞胎正在大吵着。

    孟飞鹄脸都被气红了,他额角青筋鼓起,黑色的发带被他攥在手中, 忍不住低声咆哮道:“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不知道这所学校的人会把祝青辞撕了吗?他只是一个omega!”

    孟飞鹄和孟边水收到消息时,孟飞鹄气得差点跳起来, 他根本不能理解。

    祝青辞看上去孱弱而沉默, 乖巧安顺得像是一只没有爪牙的猫, 戚珣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他在仲夏夜晚会搅了不少少爷小姐的‘雅兴’,”孟边水吸了口气,“听说他还是那场宴会的‘中标者’, 本来他不破坏交换舞伴,那些人也不会放过他, 这次只是找了借口而已。”

    “他怎么会成为‘中标者’?”孟飞鹄呼吸停了一下, 忽然想起祝青辞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令人着迷的香气, 噎了一下, 随后继续忿忿道:“可那又如何?我们就这样袖手旁观?”

    孟边水欲要解释, 孟飞鹄却根本不愿意听他的,眼看就要冲出去,孟边水猛地抓住了他, 压低声音,“够了。”

    孟飞鹄转过身来, 他看向孟边水,一脸不可置信,“哥,你什么意思?”

    “不要插手这件事。”

    “那我们就眼睁睁地看他被……?”孟飞鹄不可思议,“哥,你知道的,他们这是在‘围猎’,你原来是这样懦弱的人吗?”

    “围猎”,从四面包围,去猎杀猎物。真是一个隐晦而新奇的词汇,可如今用在加德王立学院之中,那猎物就不是动物,而是活生生的人。

    “你知道被围猎的下场的!上一个被围猎的学生跳楼自杀了,他们排挤他,语言霸凌他,甚至动用了暴力,最后那个学生的裸|照被公开发在论坛上,他崩溃地从学院最高的图书馆中跳下来了!三十楼!听说那天图书馆的所有学生都以为是地震了!”

    孟飞鹄气得浑身颤抖,眼球里都浮现红血丝,转身就走,“我不管!我才不想坐以待毙。”

    然而他没走成,孟边水一巴掌抽到他脸上,将他抽醒了,他眸光阴沉,“蒋少命令我们不要多管闲事。你要抗令?现在盯上祝青辞的人后面有多少是我们惹不起的,记住,我们是蒋家的人!不要给蒋少添麻烦,这是你最基本的本分!”

    孟飞鹄低下头,死死地咬紧了后槽牙。孟边水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孟飞鹄,我们没有感情用事的资本,记住,仆从的命都握在主家手里。”

    “如果祝青辞一日不从戚家逃出来,那他永远也逃不了成为囚笼之鸟的下场。”-

    祝青辞推开教室门时,一盆水从天而降,猝不及防地将他打了个透湿。

    “……”

    他被冷水兜头淋湿,成为了个落汤鸡,滴滴答答的水顺着他的衬衫往下坠落,在地面上溅起一朵朵水花,打湿了门口。

    教室的灯光刺眼,夏意逐渐褪去,秋风渐起,冷意慢慢渗透制服,往骨髓中浸入,衬衫沉甸甸地黏着在他的皮肤上。

    omega的额发湿漉漉地垂下来,在他的眉骨上笼出一片模糊的阴影,睫毛湿成一绺绺地,正慢慢往下滴水,他垂着眼,看不清神色。

    教室中似乎有哪个角落响起了窃笑,几个男生交头接耳。

    “快,拍照,嘻嘻。”

    “嘘,小声点。”

    “好狼狈,活该。”

    “快、快发给那个人……哈哈,笑死我了。”

    祝青辞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淡然地抹了把脸,拉开椅子,一低头,就看见课桌上写满了字。

    “滚开这里”

    “蠢货”

    “没有靠山了吧?早看你平时的模样不顺眼了,高高在上的蠢鸭子。”

    “多管闲事的圣母婊”

    “去死去死去死”

    祝青辞视若无睹,没什么表情地坐在座位上,只是他一摸抽屉,没有摸到课本,却全都摸到了碎纸屑。

    他低着头,掏了掏桌腹,笔记本被人用美工刀划烂了,课本也被人撕得一长条一长条的,仿佛是一块破旧不堪的抹布,他抬起头,巡视了一圈。

    没有人看他,包括前阵子和自己嘻嘻哈哈的双胞胎,孟边水沉着脸,一声不吭,而孟飞鹄手中似乎在玩一个魔方,只是他玩得太用力了,魔方扭动时忽然卡住,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刺啦”声。

    “操!”

    他猛地把卡住的魔方砸在桌子上,“哐当”医生巨响,简直要把桌子砸烂,周围人被他吓一大跳,纷纷震惊地抬头看向他,他一把推开桌子,浑身笼罩着一股极其暴戾的气息,气冲冲地冲出了教室。

    教室里一片死寂的阴沉,仿佛窗外的乌云已经压至教室的头顶似的,空气都是令人喘不过气的粘稠,冷风刮过窗外的树叶,树枝婆娑起舞,仿佛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一边拍着窗,一边发出沙哑的呜呜声。

    祝青辞额发上的水珠一滴滴地打在课桌上,“啪嗒”地溅起一小片水花。

    老师进课室时,踩到那滩门口的水差点摔倒,“谁干的?!”

    他怒气冲冲地扫射课室一圈,学生们挺直腰杆坐在座位上,所有人坐的十分板正,面目却有种齐刷刷的一致感,仿佛戴上了同样一张面具,那面具的眼睛和嘴巴都是黑洞洞的弯月,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勃然大怒的老师。

    老师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狠狠地打了个激灵,他目光扫过了最后排全身湿透的祝青辞,皱了皱眉,接着,扭过了头。

    他熟视无睹般地走上了讲台,清了清嗓子,“翻开课本第三十二页,今天要给你们讲的是量子物理学史……”

    他没有再往祝青辞的位置投过目光,就好像根本没有他这个学生一样。

    祝青辞安安静静地坐到了下课,他离开教室时,有不少人正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那些目光藏匿在黑暗中,阴湿黏腻,跗骨之蛆般令人厌恶。

    他回到寝室时,祝青辞又碰见了住在对面宿舍的男生。

    昨晚他神志不清,加上灯光昏暗,他根本没有来得及看清男生的脸,眼下一碰面,才发现男生面色是面霜一样的白,嘴巴上还有些死皮,看向祝青辞的目光莫名令人想到阳光永远照射不到的角落,阴冷黑暗。

    只是他今天穿的衣服似乎换了一套,看上去崭新而柔软,仿佛是纺织女神编织而成,面料散发着珍珠般饱满的光泽。

    男生望见他,面无表情,接着又缩回了自己的寝室,“砰”地一声砸伤了门。

    祝青辞转过身,低下头察看门锁,他宿舍的门似乎被人撬开过,一打开门,所有的东西全都凌乱地倒在地上,衣服似乎被人踩了四五脚,隐约还可见到上面残留着脚印。

    床单上是一片棕褐色的污渍,走近一看,似乎有人故意将一整瓶的可乐倒在了他的床上,整张被褥都是脏污一片,仔细一看,上面也有脚印。

    他几乎能想象出来有人踩着鞋子上他的床,蹲在上面玩手机,一片嘻嘻哈哈的模样,一边拿着手机拍照,一边大肆议论。

    “祝青辞那个假白莲……哈,遭报应了吧,我早看他不爽了。”

    “他以为他是谁?真可笑。本来就是他爬上了人家戚少的床,戚少才勉强认他的,谁叫他那么不知好歹?”

    “妈的,如果我能和戚少在一起,指不定我有多听话呢……”

    祝青辞把床褥都扔进洗衣机中,将凌乱的衣服都整理起来,最后捡了几件不那么脏的,往硬邦邦,只剩一块木板的床板上一铺。

    床板上的木板十分粗糙,仔细一看,周边还有许多的毛糙,祝青辞洗漱时拿起一块毛巾,然而当他看见那块毛巾时,呼吸还是顿了一下。

    毛巾上,有一只飞蛾。

    那只飞蛾浑身灰扑扑的,看上去极为不起眼,两片翅膀却破碎地躺在他的毛巾中,磷粉凄惨地铺满了整张毛巾,纤细的肢体东拉西扯,碎成无了数块。

    有人用他的毛巾裹住了一只飞蛾,接着,隔着毛巾,慢慢地碾死了那只可怜的飞蛾,将它在一块洗脸巾上粉身碎骨、五马分尸。

    “……”

    不知道为什么,他耳畔好似可以听见飞蛾刺耳的尖叫声,像是一个小孩被投放进了熊熊烈火中,不停地哀嚎着。

    “疼……好疼……”

    祝青辞将那块毛巾埋进了学院后山的一个小土坡中,洗漱完后,他就那样弓着腰在那块冰冷又冷硬的木板上,慢慢睡过去。

    木板躺着十分不舒服,秋风顺着木板的罅隙往上吹,因此他只能蜷缩起来,纤长的眼睫慢慢垂下。

    夜晚,十二点时,祝青辞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砰砰砰——”

    门的敲击声急骤如暴雨,地动山摇似地摇晃起来。

    然而他起床时,打开门,走廊却空无一人,只是响应灯微弱地亮着橙色的光芒,门框吱呀作响。

    只是,这并不是一场意外,从这一天开始,祝青辞就再也没有睡过一场好觉。凌晨十二点,三点,四点,总会有人猛地拍响他的房门,让他仿佛从悬崖边一脚踏空,从睡梦中惊醒。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一周,他夜晚睡不好觉,白天顶着各色各样的目光,上课时还因为不小心睡着过去被老师训斥到了走廊,站了整整一个小时。

    他上论坛看了看,学院的论坛好像已经疯了。所有人都激动地讨论他。

    “围猎他就有钱赚,这什么好差事?”

    “我家少爷也很满意,他今天还夸我做得不错。”

    “靠,我赚到了两千,太爽了……”

    无数照片,都是有关于他的,无数污言秽语,也是针对于他的。

    戚珣在这所学院真是金字塔一般的存在,但凡他只是皱个眉头,都有无数的狗腿子争先恐后地去揣测“圣意”,而他吐出的话更是金字玉言,无人不遵守。

    祝青辞忽然笑了。

    他眼睛垂下,眸光中是一片冰冷的厌恶。

    离开。

    他一定要离开这里。

    祝青辞不在意他的笔记被撕了,课本也被毁。

    毁了又如何?那些知识早就记在他脑子里了。

    他与这些人根本不是同道之人,既然不是同道,那么总有一天会离开,总有一天,他要去更广阔的高原。

    他一定会离开这里,考进军部,离开戚家,最后也离开戚……

    “啊!!!”

    祝青辞忽然闷哼一声,脑袋一阵剧痛袭来,眼前阵阵斑点似的白光掠过,他像是被人活活抽了一鞭子似的,心脏在胸膛中鼓噪地发出爆鸣,他撑住墙壁才能勉强不摔倒,背脊一片冷汗,手指痛得痉挛抽搐,耳畔传来一阵诅咒似的声音。

    [……你喜欢他的。]

    [你喜欢他。]

    [你喜欢他喜欢他喜欢他喜欢他喜欢他……]

    祝青辞的眼神逐渐涣散,渐渐地空洞起来,唇色都逐渐变得苍白,他艰难地喘了口气,几乎下一秒就要晕倒。

    “——祝青辞,你没事吧!?”

    祝青辞抬头,眼前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她像是被吓了一跳,赶忙把他搀扶到走廊尽头的楼梯处,“你脸怎么这样白?是生病了吗?”

    他眯了眯眼睛,脑海中似乎有什么慢慢记起来了,他怔了好半晌,才道:“你……是甘瑶?”

    “对,是我,我最开始还借了你笔记本,你还帮我揍了瘦猴,还记得么?”

    女孩褐发褐眸,她穿着不合身的校服,跟祝青辞一起坐到楼梯上,有些慌张,“你、你没事吗?你刚刚看上去好像要发病一样……”

    “没事。”祝青辞疲惫地闭上眼睛,甘瑶望着他,一双大眼睛看上去似乎想哭,她咬着唇,“祝青辞,你现在怎么办呀!他们忽然都针对你了,我阻止不了他们……”

    “听说是戚珣下的令……你怎么惹毛了他了?他不是你男朋友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看上去六神无主,祝青辞虚弱地靠在墙壁上,他细瘦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仿佛一根能轻易折断的芦苇。

    过了好半晌,他涣散的双眸才逐渐聚焦,整个人仿佛从水中捞出来似的,扭过头,看向紧张不已的女孩,笑了笑,安抚她道:“我没事,倒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看见女孩抱着一个饭盒,饭盒中却只有几根伶仃的青菜叶子,一点清水似的汤和泡发的米饭,似乎这就是她的午餐了。

    甘瑶惊慌失措地遮住了饭盒,“没、没什么……”

    “你……中午只吃这一点吗?”祝青辞蹙了蹙眉,“你为什么没有去饭堂吃?”

    甘瑶莫名其妙,眼眶突然一红,仿佛是受了委屈忽然被关怀的孩子。她只能连忙低下头,强逼着自己把眼泪吸回去,干笑几声,“啊、啊哈,我最近在减肥。”

    祝青辞静静地看着她,那双平静对视的银蓝色眼睛中倒映出她僵硬的表情和手足无措的肢体语言,看上去像是一个滑稽的小丑。

    甘瑶笑不出来了,她的谎言一如既往的拙劣。

    “我的助学金……没有发,”甘瑶不敢再看祝青辞的眼睛,挣扎犹豫半晌,很小声地委屈说,“赞助我的那个女孩忽然克扣了我的助学金……我也不好意思再向她伸手要了。”

    “是发生了什么吗?”

    祝青辞温和地、静静地看着女孩,女孩缩在最角落的楼梯中,她头发有些凌乱,阳光下,鼻子上的几点小雀斑让她看上去像是一只垂头丧气的小麻雀。

    他声音很轻,仿佛一阵温柔的风,却因为方才的虚弱,像是一只力竭坠落的白鸽,即使这样,也要在濒死前给他重要的人带去一缕风。

    甘瑶眼泪本来已经要逼回去了,听着他的声音,甘瑶那几分委屈一瞬间如燎原之火,轰轰烈烈地燃烧起来,女孩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看上去好像要哭了,“祝青辞,我不明白,我是不是错了?”

    女孩的眼神看上去有几分茫然,“跟我一起进来的几个女孩,她们似乎都和少爷去谈恋爱了,我看见她们穿的比我好,吃得比我好,也变得越来越好看了,我经常看见她们成群结队地去学院外面逛街、化妆、染不同颜色的头发,听见她们都在说我是个死读书的蠢货……”

    “是不是其实努力是错的呢?根本没有用呢?即使毕业了,也不见得有好工作的话,是不是我也该像她们一样呢?这种才是人生的‘捷径’,是吗?”

    祝青辞怔了怔,半晌,他很轻地叹了口气。

    甘瑶抹了把眼泪,忽然感觉到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脑袋上,那只手骨骼秀致,苍白如雪,轻轻地摸了摸甘瑶的头。

    瞬时间,甘瑶的脸蛋涨得通红,几乎要发出惊慌失措的吱吱声,她惴惴地抬起头,害怕看见祝青辞眼底任何的不屑与厌恶。

    然而那双银蓝色的眼睛安安静静地注视着甘瑶,仿佛一面古井无波剔透澄澈的玻璃镜,甘瑶对上那双眼睛,忽然觉得耳朵滚烫起来,她内心猛地泛起一阵羞愧,“对、对不起,我刚刚是胡言乱语,哈哈,你别放在心上……”

    她扭过头去,哈哈哈哈地干笑着,手胡乱地半空中尴尬地乱挥,在内心汗流浃背地想,天呢,我疯了吧?我在对他说什么啊?

    我们只是借过笔记的同学关系,这样也太不礼貌了,是我自己在论坛上说错话了,我干嘛好像在怪他一样呢?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甘瑶面庞逐渐涨得紫红,仿佛吞了一块火热的炭,受不了似地,霍然站起,她抱着自己那可笑的饭盒就要跑,然而,祝青辞却抓住了她的手腕。

    “甘瑶。”

    少年的声音很轻,纸片一般,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随时带走,可是又那么笃定而有力量。

    “很久以前,曾经有人哭着向我问过一个问题,他说世间善良的人,能坚守自己底线的人,最终获得甚至不如那些坏人,是不是他们的问题,是不是他们也应该变坏,这些,又是不是他们的错?”

    “你觉得呢?”

    他并没有抓得很用力,礼貌而克制。甘瑶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般,讶异地回头,对上祝青辞的目光,讷讷道:“我,我不觉得他们应该变坏,他们……他们也没错。”

    “可是他们觉得自己过得不好,那这到底是谁的问题呢?”

    甘瑶愣住了,祝青辞揉了揉女孩的头发,“是那个环境的问题。”

    “自古人类本就崇善,否则为什么会有天下大同的理想,为什么会有人要为万世开太平?如果有一天,做正确的事情,却不被人尊重,那么不是要做这件事的人的问题,而是其他的人病了。”

    “所以错的不是你,是她们。你没有错,因此也绝对无需这样质疑自己,如果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了,谁还相信自己?”

    甘瑶的眼眶一下子涌上了泪,她忽然感觉浑身滚烫,仿佛有人用一桶热油浇淋在她的心脏上,再用火将她的真心烧了个透彻,脑子都快被祝青辞这句话烧成浆糊了。

    她拼命地、丢脸地吸鼻子,噙着一包摇摇欲坠的眼泪,然而她那薄薄的眼眶也蓄不住她的泪水,最后,她哭成了一只湿淋淋的小麻雀。

    “不过,做人还是要懂得灵活变通。”

    祝青辞忽然朝她笑了一下,少年苍白的脸上,却涌现出一股朝气以及狡猾,他微微一笑,“你可以欺负我,然后去向戚珣要钱。”

    女孩呆滞了一瞬,褐色而营养不良的头发胡乱翘着,像是一堆蓬草,祝青辞把女孩脸上乱翘的褐发往她耳根上轻轻地拨了一下,用纸巾温和地给她擦眼泪,女孩却猛地一个激灵,大声叫道:“不、不要!”

    她眼眶中又聚集起来泪水,一边打着哭嗝,一边哽咽道:“我、我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沦落到那个地步,我不想,我不想成为踩着别人尊严和生命才能活的人。”

    祝青辞摸了摸她的头,“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说,我也没钱吃饭了。”

    甘瑶傻眼了:“啊、啊?”

    他低下头,轻轻地将脸颊触碰到女孩的手掌上,接着,抬起眼睛。

    那双银蓝色的眼睛笑着弯起来,犹如拂过水波的春风,温柔得令人心悸,他叹了口气,一副很可怜的模样,仿佛一只穷得叮当响的白狐,“你就这样装作打了我一巴掌,拍张照,然后,去骗戚珣,这样,得到的钱我们就能AA了。”

    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你去偷戚珣的钱来养我们,怎么样,共犯?”

    第27章 第 27 章

    甘瑶怎么也想不到, 有朝一日她居然也能走上“招摇撞骗”的道路。

    她真的成功从戚珣那里“骗”到了钱,收到钱款到账的提示时,她惊到手机都拿不住了, 而真正的罪魁祸首此时正带着她来到加德王立学院的围墙旁边。

    连绵不绝的雨终于在此刻有些消停,那颗如同巨大火球的太阳从乌云后面探出个头,学院的中心湖被夕阳长久地凝望, 仿佛熔化的铁水,碎金波光粼粼地在温柔起伏的波浪间闪烁。

    祝青辞抓着墙壁突起的蔷薇石砖,手一撑, 轻盈地翻上去,猫儿似的。他蹲在围墙上, 夕阳在他苍白的侧脸轻吻, 让他薄而透的皮肤看上去白皙而红润, “有一家烤饼店很好吃,你要不要来?”

    “我可以接着你。”

    他平时低眉敛目久了,甘瑶都不曾好好看过他的正脸。

    然而此时, 少年高高地蹲在墙上,一双银蓝色的眼睛在夕阳下, 仿佛凝练着蜜蜡的蓝方石, 是一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 正眼看人时仿佛含着情, 让人有种被他放在心上, 情不自禁地诞生出“他好像很喜欢我的感觉”。

    甘瑶恍了下神,连忙摇头,只是她觑了觑祝青辞的身体, 生怕自己能把眼前这青花瓷般似的少年给压碎了,连忙自己撑墙翻了过去。

    加德王立学院周围是一个巨大的商圈, 周围高楼林立,不少奢侈品店开在此处,透过玻璃橱窗,依稀可见里面金碧辉煌,宝蓝色的河水顺着中间流淌而过,喷泉在夕阳下缓缓吞吐着,哗啦啦地溢出干净的黑色水池。

    只是祝青辞却没有往那边走去,他带着甘瑶七拐八弯地,来到了一个城中村,一到这里,他身上那股紧绷的气息似乎慢慢松懈下来。

    “祝……同学感觉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甘瑶跟在他身后,她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城中村,破旧的楼房,凌乱的电缆从头顶横跨而过,墙壁上爬着古老的藤蔓,青色的墙纸被岁月褪色成灰青色,人们随意地推着三轮脚踏车,慢悠悠地行驶往来,市井商贩翻着白眼互呛对骂,唾沫星子在半空中横飞,祝青辞连忙把甘瑶往旁边拉了一拉。

    这里一切都嘈杂不已,充斥着烟火气。

    祝青辞带她来到了角落里的一家梅菜扣肉饼店,他从老板那里接过两块饼,往甘瑶手中递过去一块,笑了笑,“怎么?”

    面饼被纸皮包裹着,刚从锅里取出来,滚烫地冒着热气。甘瑶接过去,试探着咬了一口,里面的肉汁瞬间从溢出,她含糊道:“我、我也说不出来……哇,这是什么,好吃!”

    她眼睛一亮。面饼薄薄一层,被烘烤得焦脆,芳香的油脂附着其上,嚼劲十足,里面夹着的肉瞬间溢出肥美的汁水,微咸的梅菜清新地中和,一口下去,唇齿留香。

    热气滚烫的面饼仿佛一块可供停泊的陆地,甘瑶只觉得原本空虚寒凉的胃仿佛一下揣了一块滚烫的炭火,将她烤得浑身舒坦,紧绷的精神一下子就泄了下来

    世界安静而绚烂地燃烧,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就是感觉,你好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一样……”甘瑶摇了摇头,“感觉你看上去像是一根浮萍,下一秒就要离开……”

    少年笑了笑,甘瑶默默地看着他,莫名心中又鼓起了几分勇气。

    她往前一站,抬起头来,“我、我觉得你方才跟我说的话,很对,我不会忘记的。”

    她表情认真,祝青辞愣了愣,接着,他水墨画似的眉眼微微一弯,“嗯。”

    他的笑容在夕阳下模糊不清。远处,加德王立学院的白塔上的铜钟震荡出悠扬的声音,小巷的灯光次第亮起,亮橙橙地缀在两旁的街道旁,空气中的晚风已经带了点凉意,手中的饼却滚烫得仿佛能烧到人心里去。

    *

    然而这场闹剧依然没有结束,那些学生们如鬼影一样逡巡不散,仿佛百鬼夜游,他仅仅只是走在路上,都差点被石头砸破脑袋,周围的闪光灯亮起,还伴随着次第的“咔嚓”声——他们将摄像头对准了他,疯狂拍照。

    如果每一道闪光都代表一颗子弹,想必祝青辞已经千疮百孔了。

    祝青辞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时,是在围猎的第二十天,又一道“咔嚓”声响起时,他的肢体不能动弹了。

    他的双腿像是忽然被灌注了水泥,整个人被固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冷汗顺着后脊流下,四肢冰凉,眼前一阵阵地发黑,眼瞳因为不知名的情绪上涌而轻微地收缩,眼神有些失焦。

    “他怎么了?”

    “他脸上看上去好白。”

    “喂,你没事吧?”

    祝青辞肩膀猛地被拍了一下,他转过身去,那个人皱着眉,语气尖酸刻薄,“你怎么一副被从水中捞起来的模样。有病就赶紧去治。”

    一个男生站在他面前,他长得瘦瘦高高的,一双大而亮的眼睛屈居在刘海下,抱着双臂,吊着一双眼睛,颇有些阴沉地看着他。

    “你是……住我宿舍对面的那个男生?”

    祝青辞想起来了,然而他刚试图抬起脚,就一个踉跄,浑身一软地栽倒。

    男生猝不及防,被他撞了个满怀,眉头瞬间皱得更紧,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喂,你做什么——!”

    他扶着祝青辞,可是语气极为嫌弃,身体往后仰,像是恨不得立刻跳开一般。

    祝青辞鼻子似乎磕到了他胸前的铭牌,那是一张白色铭牌,上面烫金体刻着“叶瞬”两个字,他鼻子被撞得酸痛。

    “对不起。”祝青辞回过神来,往他身上撑了一下。

    不知是不是最近秋意渐浓,omega的体温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往他的胸膛滚烫地灼烧了一下,仿佛被火焰舔舐了一下。空气中隐约涌起一股淡淡的浮香,犹抱琵琶半遮面似地若有似无。

    叶瞬莫名感觉到心浮气躁,有几分头晕目眩,心跳快了几分,然而等他回过神来时,怀里一空,omega已经走远了。

    叶瞬表情阴晴不定地盯着祝青辞,最后不屑地啐了一声,鄙夷道:“装什么装。”

    夜晚,祝青辞担心那阵敲门声又响起,不得不更换了宿舍,他藏到了上次与沈有铮发生纠葛的仓库之中,咬着手电筒看书。

    军部考试的知识散乱而密密麻麻,他缺了太多年的学识,必须在半年内补完,因此哪怕是一晚上,他也不能休息。

    他将军垫洗干净后晾晒,往上铺了一层被褥,每到晚上,他就从宿舍悄无声息地溜到仓库中,这里在加德王立学院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中,树丛掩映,夜晚星辰罗布,他淋着星光,终于能睡个好觉。

    即日,祝青辞莫名其妙地被抓起来,几乎算得上是“押货”一般,带到了一间房间。

    “谁找我?”

    他被拧得胳膊有些疼,“嘶”了一声,抓他的人听见,下意识地松了松手,另一个人高马大的同伙则训斥道,“不需要你多想,跟我们走就是了。”

    加德王立学院中有不少聚会厅,被当做社团活动室使用,上等的桃花木门顶天立地似地,几乎占据了整个视野,门扉上赤|裸的小天使在吹响号角,走廊的两侧都是复古的绿色蔷薇壁纸以及煤油灯样式的壁灯,将一朵朵小蔷薇炙烤得发出了亮橙色的光辉。

    隔着门扉,祝青辞仿佛都能听见里面的笑声。

    似乎有男男女女在互相推搡,笑着打骂,声音如水一般从门缝中溢出,间或夹杂着暧昧的喘息与接吻声,空气中是香甜的信息素味,什么味道都有,混杂在一起,仿佛烂熟的橘子。

    祝青辞微微蹙眉,转身想跑,没跑成,被推进里面。

    “来了?”

    一进门,他就看到了林烨那头熟悉的红毛,房间内巨大的水晶吊灯从穹顶垂落下来,照在他的头顶,凌乱的发丝在眉眼间散落几分阴影,让他看上去有种邪性的帅。

    林烨有一段时间没见过祝青辞了,许久不见,祝青辞看上去似乎瘦了一点,脸色好像更白了,一双银蓝色的眼睛看上去却还是安安静静的,不见一点被欺凌的茫然无措与压抑愤怒。

    “学院最近都因为你,乱成什么样了,结果你看上去倒还像是没事人一样好好的,”林烨撑着脸,嗤笑一声,“祝青辞,你真有意思。”

    他被好几个omega包围着,一个男孩像是被抽筋拔骨,软绵绵地坐在林烨的大腿上,脸上似乎画了妆,嘴唇上涂抹着淡淡的口红,亲昵地搂着林烨的脖子。

    祝青辞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林烨忍不住嘲笑他,“怎么,几天不见,还知道盯着美人看了?嫉妒人家比你长得漂亮?”

    祝青辞没有理他,他看着坐在林烨腿上的男孩。

    漂亮……确实漂亮,只是不是那种自然的美,倒像是一个被人精心包装出来的玩具。

    男孩身上居然穿着的不是校服,而是一身白青色的旗袍,旗袍上流动着青蓝色的花纹,裸|露出来的大腿是牛奶般的白,在眼花缭乱的灯光下,腻得仿佛厚厚堆砌的奶油。

    他似乎也没想到祝青辞在这里,惊讶地瞪圆了那双猫儿瞳。

    祝青辞:“你……”

    看到那双眼睛时,祝青辞忽然想起来他是谁了,“你是……叶瞬?”

    正是住在他宿舍对面,上次又扶起差点晕倒的他的那个男生。

    只是当时叶瞬的模样仿佛是一只浑身长满绿藻的水鬼,从水里阴暗地探出半个头,头发也粗糙毛躁,眼袋下挂着淡淡的黑眼圈,看上去阴郁不已,因此眼下,见到了对方此时化了妆后的模样,有几分意外。

    祝青辞看着对方那张脸,却总觉得有几分说不出的怪异。

    化了妆后,叶瞬原本偏凌厉的眉眼柔顺下来,眼尾处的眼线向上挑,勾勒一双狐狸眼。

    仔细一看,他似乎还戴了银蓝色的美瞳。

    “你们认识?”

    林烨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不过,他没有放在心上。他被莺莺燕燕包围着,漫不经心地看向祝青辞,伸手,一副绅士模样,“坐吧。”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金丝雕纹沙发,然而祝青辞瞥了眼他周围那堆莺莺燕燕,垂下眼睛,淡淡道:“多谢林少,只是您公务繁忙,我还是不打扰了。”

    “说话还是这样中间夹着刺,当我听不出你挤兑我么?”林烨那张剑眉星目的脸抽搐了一下,他的手还流连在叶瞬身上,不紧不慢地摸着他的腰,“啧,看你可怜,不如你要不跟我道个歉,我出面,帮你摆平这些,如何?”

    他似乎对祝青辞“亏欠”他的那份道歉耿耿于怀,眼睛幽幽地盯着祝青辞,仿佛一只磨牙吮血的恶犬,诱惑着对祝青辞抛出橄榄枝。

    祝青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看了看那些众星拱月似地包围着林烨的omega们。

    他们身上居然都恶趣味地穿上了旗袍,清一色的青蓝色旗袍,样式与图案的流动颇为眼熟,一看就知道是林烨下的令。

    他们或蹲或坐或站,目光都以一种仰望的态度看着林烨,仿佛随时准备他的垂青。

    真把自己当皇帝了?

    祝青辞胸口一阵烦闷,眉头微蹙,抿着嘴,林烨却误会了他的意思。

    “你那副表情又是什么意思?我和他们之间可是朋友,我是真心对他们好的。”

    为了证明似的,他随手摘下了自己的一枚银色领夹,大方地递出去,塞到叶瞬手中。

    叶瞬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顿时喜不自胜,眼睛都亮了,感激涕零道:“谢谢林少……!”

    他连忙把银色领夹塞进自己的口袋,脸颊上飞起一抹绯红,接着,往林烨脸上亲了一口。

    挺大一声响,祝青辞往后退了一步。

    林烨却没有注意到,他看见祝青辞一片空白的表情,只觉得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他炫耀似地挑了挑眉,眯着眼看向祝青辞,眼睛一转,好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眯眯提议道:“或者,你可以考虑一下成为我的人。”

    他笑起来时,剑眉星目的,乍一眼看上去倒还算人模狗样。

    “林家在加德王立学员也是数一数二的家族,”林烨摸了摸胸口上的红色铭牌,露出自信的笑容,“戚珣不要你了,我倒是不嫌弃,可以接你过来陪我玩玩,你看,我周围的这些人都养得不错,你说是么?”

    祝青辞:“……”

    林烨循循善诱,“怎么样?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祝青辞有一瞬间的眩晕,呼吸不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现场却有一个人反应尤其剧烈。

    叶瞬睁大了眼睛,方才得到领夹的喜悦消失得无影无踪,脸上流露出慌张与不可置信,那张漂亮的芙蓉面皮一下子就被戳破,他焦急道:“不行!林少你说好的,只要我陪你,你不要别人……”

    他越说越激动,面红耳赤起来,坐在林烨腿上不安分地动,祝青辞觉得实在有点……不想掺和他们之中,转身就走,身后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啪”。

    宛如裂帛撕声,叶瞬一瞬间像是吞了块石头一样安静下来。林烨打了他一巴掌,他一字一句地道:“我说话,轮得着你插嘴?”

    叶瞬被打得偏过头去,白皙的脸上瞬间浮现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他呼吸急促起来,眼瞳里浮现几分红血丝,胸膛上下起伏,腮帮子咬得死死的。他慢慢将头扭回来来,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发火,只是缓缓地,跪在了地上。

    他靠着林烨的大腿,仰起头,焦急与恼怒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谄媚的笑容,他那双戴着银蓝色美瞳的眼睛轻轻地眨了眨,讨好地道:“烨哥,是我错了,你别生气呀,有没有打疼?”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林烨的手掌,像是一只温顺乖巧的猫。林烨盯着他那张脸,明明最开始他就是因为这张脸选上的叶瞬,可眼下却越看越碍眼,尤其是那双银蓝色的眼睛,顿时寒声道:“你选的什么眼睛?”

    他伸出手,居然直接暴力地将那双银蓝色美瞳扣了出来。

    锋利的指甲划过叶瞬的眼睛,他猛地尖叫起来,眼角分泌出惊惶的泪水,林烨盯着他,目光森冷,他撑开叶瞬的眼眶,而omega不能反抗,只能睁着眼睛,跪在一旁,肩膀细细地颤抖。

    “只是把你美瞳摘出来而已,需要叫这么大声么?”林烨不悦地皱了皱眉,把手中那薄如蝉翼的圆片随手扔地上踩碎,最后冷哼一声,慢悠悠地看向祝青辞,“如何?”

    祝青辞看向跪在地上的叶瞬。

    叶瞬一言不发,omega手捂着眼睛,手指罅隙中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好似雨水濯洗后的黑曜石,眼下却透过罅隙,怨恨而阴毒地死死盯着祝青辞,深可见骨的嫉妒几乎要化成淤泥从指缝中溢出来,好似恨不得能将祝青辞淹没溺死。

    祝青辞往前走了几步,林烨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但脸上又浮现出几分满意与得意,不过很快,他的表情定格,仿佛暴晒后皲裂的石膏。

    祝青辞掠过他,蹲了下来,他拿开叶瞬遮住眼睛的手,叶瞬那双被泪水浸湿的猫儿眼暴露出来,似乎也有几分茫然,祝青辞凑过去,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下,“还好,没有伤到眼珠。”

    一靠近,叶瞬又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浅淡的香气,仿佛掩埋的雪中的冰晶,寒冷中却又透着丝丝浅浅的温柔,好似雪松林中的老琴房,柴火在冬日的暖炉中迸溅着火花,噼啪作响。

    好香……像是家的味道……

    叶瞬下意识地凑近祝青辞,小狗似地,在他身上嗅来嗅去,祝青辞笑了一下,在他耳畔轻轻道:“那些事,是你做的吗?”

    叶瞬顿了一下,如兜头淋水,他狠狠打个激灵,从祝青辞身上那股不太正常的香味中挣扎清醒过来,脸色大变,毛骨悚然,表情瞬间扭曲起来,猛地挥开他,“祝青辞,你什么意思……!”

    他的手被祝青辞抓住了,祝青辞把他的手放回林烨那,两个人对着他干瞪眼,纷纷石化。祝青辞只是点了点头,诚恳道:“两位的‘情趣’我暂时先不掺和了,祝二位百年好合。”

    林烨和叶瞬一瞬间如雷从天降,将他们劈了个外焦里嫩,不知道祝青辞从哪只眼睛中看出他们俩“合”的!

    等他们从石化状态中恢复过来时,祝青辞早就消失不见了。

    “靠,他以为他是谁……!”

    林烨一脚踢翻旁边的长椅,转过身,那群omega惴惴不安地盯着他,即使穿着白青色的旗袍,却一点气质也没有,他不由得勃然大怒,吼道:“滚!都给我滚!”

    他简直是个清场大师,一瞬间人走楼空,叶瞬出去时,却在拐角又遇见了他。

    看上去,祝青辞似乎在等他。

    他脚尖一转,身后却传来一声很清淡温和的声音,“不谈谈吗?”

    神经病?如果是我做的,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如果不是我做的,你跟我谈个屁?

    叶瞬如花似玉的脸扭曲一瞬,然而他的脚尖却仿佛违背了内心的意志,往后一转,气势冲冲地冲到祝青辞面前。

    “做什么?”

    祝青辞没说话,他忽然伸手,往叶瞬脸上抹了一把。

    男生指腹似乎也带着很浅淡的清香,叶瞬一个不察,猝不及防地惨遭此人魔爪,瞬间一个后仰,却还是被他摸了把脸。

    “你干什么?!”

    如若不是两人都是omega,他是真的以为祝青辞在揩油,祝青辞指腹碾了碾上面沾到的粉底,看着叶瞬,忽而一笑,“果然,你的黑眼圈。”

    叶瞬眼底下的粉底液被他抹去,露出两只熊猫眼。

    叶瞬沉默了一会,“哈”了一声,他歪着头,露出一个冷冽阴冷的笑,“是啊,没事,是我做的,你能把我怎么样?”

    “是我闯进你宿舍里,翻你衣柜,往你床上倒可乐,是我半夜敲你宿舍门,然后把这些通通发给戚珣,如何?”

    分明是他干的这些事,他居然还能咄咄逼人,一步步走上前,把祝青辞逼到墙角里,垂着眼睛,黑发散乱下来,阴郁地盯着祝青辞。

    祝青辞:“林烨是不是也有让你做这些?”

    叶瞬僵硬了一下,不过他却不愿意在祝青辞面前露怯,“是又如何?”

    祝青辞却忽然笑了一下。

    他笑起来时,银蓝色的狐狸眼弯起来,仿佛春水梨花,秋棠满树,一双眼睛里含着情似的,夸赞道:“你好聪明啊,这样相当于打两份工,赚双倍的钱。”

    他嗓音温润干净,让人一听就忍不住心生好感,叶瞬呆滞了半晌,脸先被夸得下意识地红了,仿佛他真的做了什么很机智聪明的事情。

    可他反应过来后,立即如一只被踩了脚的猫跳起来,“祝青辞,你神经病啊!我在欺负你啊!”

    祝青辞却很平静地望着他,他就是这样的人,在加德王立学院因为他搅成一锅粥时,他却仿佛是遇到北大西洋暖流的终年不冻港摩尔曼斯克,无论周遭怎样混乱,冰冷,他都不曾为此冻结。

    “祝青辞,你是不是很得意?”

    叶瞬一忍再忍,忍无可忍,几乎低吼出声,他揪着祝青辞的衣领,将他掼在墙上,祝青辞脑袋磕在了冰冷坚硬的墙壁上,发出“咚”一声闷响。

    祝青辞眼前一黑,他被激动的叶瞬抵着,omega察觉到他软倒下滑的身体,似乎不敢置信怎么会有人这么脆皮,不得已地将大腿卡进了祝青辞的两|腿之间,“祝青辞,你别装!”

    “你是不是很得意?你吸引了那么多贵族子弟的目光,我都听说了,你是‘中标者‘对不对?”他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怎么样,我低声下气才能讨到的好处,你居然要都不要,还像看狗一样看我,你表面上没有反应,内心肯定在嘲笑我,是不是?”

    “你明明可以接受的,与他们在一起,可以获得多少好处啊,不需要担心缴不上学费,不用担心在中心城的高额花费开销,他们还能保护你,不受其他人的欺负,想买什么买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与之相比,尊严又有什么用?不一样要忍气吞声地活着?”

    他靠攀上林烨,又通过那些照片牟利,这段时间金钱向他滚滚而来,他从未赚过如此轻而易举的钱,毕竟他从小就一直孤身一人,靠捡垃圾求生,长大后,可以做一些苦力了,就去能雇佣童工的黑心工厂彻夜干活。

    祝青辞被他抵在墙上,衬衫被他扯开,露出一大片雪白的锁骨,雪山似的。

    叶瞬瞥了一眼,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挪开了目光。他想起什么时,又尖利地笑了一声,“哈,是了,你本来就不需要攀附谁,你是戚珣的仆从,丁宴似乎也把你看成了朋友,听说在仲夏夜舞会上,还是沈有铮与你跳的舞。”

    “他们目光都看向你,你装什么想逃离的模样,明明内心开心得要命,不是吗?”

    祝青辞没有回答,静静地垂下眼,水墨画似的眉眼仿佛要化开似的。叶瞬看着他,半晌,冷笑一声,缓慢地松开了手。

    他脸上是一片漠然,内心却是妒火中烧,嫉妒祝青辞身在福中不知福,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完全放开祝青辞,远处就忽然传来一声怒吼:“你做什么呢臭婊|子!”

    叶瞬被骂得懵了懵,下一秒,一股大力猛地将他和祝青辞撕开,他被人一拳揍倒在地,摔得他尾椎都差点分离。

    那人连忙把祝青辞敞开的衣衫扣好,把他护在怀中,“祝青辞,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你没事吧?!”

    叶瞬痛得就要怒骂出声,然而他还没张口,定睛一看,那人黑色卷发,虎牙因为愤怒而龇出来,扭头看向他,一双清亮的瞳孔中满是雷火似的愤怒,仿佛下一刻就要喷死他。

    叶瞬头皮瞬间炸开来。

    ……丁宴!F4中那个最娇生惯养的少爷!

    “祝青辞,你没事吧!他们是怎么欺负你的,你告诉我,我帮你欺负回去,你有没有伤到哪里,脸没事,肋骨没事,腰也没事,手……手呢?还有腿……”

    丁宴一叠声地叫唤,他手足无措,先是捧着祝青辞的脸细细看过他如玉似的五官,接着抱着祝青辞上下乱摸一通,检查他身上的骨头,要不是叶瞬还在场,恐怕祝青辞衣服都要被他剥下来。

    祝青辞被他摸得不舒服,蹙眉推开他,轻声道:“别乱碰。”

    丁宴脊椎通电似地,他打了个激灵,就差没立正敬礼了。他听话地松开手,俊秀的眉眼间都是紧张,道:“好、好,我不碰你,对不起,我来晚了,我回家做了个身体检查,然后就被我姑姑扣下来了,你没事吧?我先带你回去,你先跟我走……”

    伸出手来,想要等祝青辞牵走他似地,祝青辞淡淡道:“没事。”

    他垂着眼,纤长的睫毛遮盖住他的神色,苍白的脸平静无波,却不再如同之前那样,看见丁宴时就会下意识地露出一个浅淡而温和的笑。

    丁宴瞬间呆滞了半晌,从天堂掉入地狱,仿佛一只叼着缰绳却找不到主人圈的小狗,内心涌现出一股极大的慌乱,排山倒海似地将他淹没。

    他颤声道:“你、你是在怪我吗?”

    第28章 第 28 章

    祝青辞看向丁宴。

    他方才对着叶瞬还浮光掠影似地笑了笑, 可是面对丁宴时,脸上的笑意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一池死水, 安安静静,甚至有几分冷淡似地看向丁宴。

    丁宴伸在半空中的手局促地流汗,他有些慌乱地张了张嘴, 手心滚烫,尴尬地悬停在空中,祝青辞却迟迟没有接过他的手。

    叶瞬被打倒在地, 敢怒不敢言,空气间一片寂静, 他抬起头, 看向祝青辞时却忍不住愣了愣。

    他有些失神地呆呆望着祝青辞, 少年站在雕花窗户下,背景是一片浮光似的粉色花海,美人树在日光下灼灼绽放, 随风摇摆,花瓣簌簌从天旋转着飘落。

    祝青辞眼睑下是一片朦胧浮动的阴影, 仿佛一个缥缈的梦境, 想要抓住他, 却只能如指中沙一般看他离开。

    过了很久, 祝青辞才对丁宴说:“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他语气很淡, 很平静,却没有再看丁宴接过来的手,转身就走。

    丁宴被他扔在身后, 整个人都快炸了。朋友……朋什么友!

    他总不能抓着祝青辞解释,说自己当时落荒而逃, 是因为对他这个“朋友”有非分之想,甚至对着他起立敬礼了吧!!!

    这算哪门子朋友!!!

    丁宴眼睁睁地看着祝青辞离开,又委屈又气,一转头,对还在地上的叶瞬,表情却徒然一变。

    窄暗的巷子里,叶瞬被人像拖狗一样拖了进来,沙包似地被扔在水泥地上,吃了满嘴的灰。

    丁宴站在他面前,以叶瞬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一个脚尖,这娇生惯养的少爷穿着一双锃亮的白色皮鞋,看上去气派十足。

    “那些事,是你做的?”

    丁宴在祝青辞面前有几分幼稚的脸,此刻却仿佛乌云蔽日似地阴沉下来。

    他不笑起来时,长相便一点也不可爱了,眼睛微微眯起,像是一只幼狼,眸光里闪烁着冷厉的光,眼神刀锋似地,仿佛要从叶瞬身上活生生地刮下一层肉。

    他毫不客气,用力一脚踹了一下叶瞬的胸口,叶瞬瞬间弓起脊背,差点呕出来,丁宴却踩住了他的一根手指,皮鞋慢慢碾着,卡在一个刚好不会让叶瞬的手残废,又能让他痛苦的力度。

    十指连心,叶瞬痛得脸都扭曲起来,然而他不知道丁宴究竟要将他如何处置,十分恐惧丁宴会将他的手给踩烂。

    毕竟出生那么显赫的豪门,连林烨见了他,都只能夹着尾巴溜走,谁知道丁宴心情一个不好,会不会直接让他残废?而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白级omega,能做得了什么呢?

    所以说他攀附上林烨,又有哪里有问题?没有。他就是不想自己可以任人摆弄,有一棵大树傍身,总好过孤苦一人。

    丁宴盯着他的衣服,声音冷厉,“谁给你穿的衣服,你根本不配,丑死了。”

    叶瞬毫不犹豫地搬出林烨,“是林烨要求的,他让我们好几个omega都穿上了这身。”

    “林烨……这又是谁?”丁宴根本没印象,他贵人多忘事,“你是林烨的人?”

    叶瞬忍着痛,点了点头,他隐忍地期待丁宴会因为听见林烨的名字而松脚,然而丁宴却依然死死地踩着他,卷毛下一双大眼睛盯着他,omega的甜美和诱人在他身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不记得的人,就是垃圾。”丁宴看着叶瞬难以置信的脸,笑了,“你难道以为抬出他的名字,我就会害怕?可惜,你攀附的这棵大树在我眼里,也只是细杆一条。”

    一山还有一山高,叶瞬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他完全没有想到,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卑躬屈膝地去侍奉他人,结果居然还是这般,被人随意地踩进泥土中,如蓬草一般。

    他被踩着手指,十指连心的剧痛让他眼角都疼得抽出,一时间,他心里忽然涌现出一股怒意,让他口无遮拦。叶瞬忽然道:“你对他那么好,他正眼都没看你。”

    丁宴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你……闭嘴!”

    丁宴眼睛瞬间红了,他把叶瞬从地上抓起来,低吼道:“你懂个屁!别在这里对他指指点点,你以为你是谁?”

    “你没看见他的表情吗,他是不是平时都总是垂着眼睛,不正眼看你们?那是一个离去之人的眼神,你没看出来吗?他早就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要离开你,离开你们,他根本讨厌死你们了!”

    叶瞬也怒了,他看出丁宴格外在乎祝青辞,因此也故意用这个刺激丁宴。

    只是一时间,他的内心如同打翻的调料品。凭什么?凭什么祝青辞可以过得这么好?凭什么祝青辞明明拥有了一切,却还要这般不知足?

    他知不知道他弃掷逦迤的东西却是别人跪在尘土里都得不到的!他凭什么轻而易举就能得到这些人的眼神!

    丁宴脑袋“嗡”了一声,他慢慢松开手,踉跄了几步,“离开?”

    他像是不敢相信,喃喃了好几声,然而,他猛地反应过来,揪着叶瞬的领子,像方才叶瞬砸祝青辞的头一般,把他的脑袋砸在墙上。

    水泥灰扑簌簌地抖落,丁宴像是一只被激怒的野狼,低吼:“他不可能离开!他要在这里读书,读了书才能考上大学,他不在这里,他还能去哪里?”

    叶瞬看着他,嘴角勾起冷笑,下意识就要将他在祝青辞宿舍看到的东西托盘而出。

    枪械弹药的研究书籍、数不清的军部入队资料、以及密密麻麻的笔记本……祝青辞分明就是要去军部的!到时候他去了军部,还要不要回来加德王立学院,不完全是凭他自己的心意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些笔记本上写的笔记太过详细,书籍被翻阅得甚至有一点卷边。他在祝青辞宿舍大肆破坏时,却唯独放过了书桌。

    他想起方才祝青辞笑着,夸他聪明的模样,简直火冒三丈,心想,亏了!亏死了!早知道被揍得这样惨,就该把他军部的笔记一起烧了!他能不能离开加德王立学院关我屁事!!!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又没有把这铁板钉钉的证据托盘而出,告诉眼前焦灼的丁宴,只是但笑不语。

    气得丁宴又狂揍了他好几拳,狠狠地出了一通气,最后才扬长而去,留下狼狈不堪的叶瞬-

    祝青辞发现,最近针对他的那些人忽然消失了。

    他原本被涂满了各色侮辱字眼的桌子被替换了,撕烂的课本也被替换成了崭新的,不再有人跟在他身后,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嘲讽低笑。

    相反,不少人一看见他,就脸色大变,连忙低下头,仿佛只要与祝青辞的视线接触一秒,就能原地消失不见,恐惧与退避意味几乎满溢出来,纷纷对祝青辞退避三舍。

    今天便是如此,祝青辞走路时,不小心撞到一个男生,男生被撞后登时大怒,大吼着“哪个混蛋不长眼睛——”一扭头,发现是祝青辞时,便瞬间哑火,脸色由红转绿。

    祝青辞的“对不起”还没来得及说出来,男生就已经惶恐至极地疯狂鞠躬,大叫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敢走路不看路了!!!”然后飞快地逃跑溜走。

    而当他不小心掉了支笔时,更是伸出了一二三双手,纷纷争先恐后地争夺那只摔落地上的笔,最后胜利的那个人满头大汗,讨好似地往他前面一伸手,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

    加德王立学院里的学生一夜之间,仿佛被夺舍似的,所有人对祝青辞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每时每刻,都有眼睛盯着祝青辞,从前,这些目光中夹杂着厌恶与嘲讽,如今,这些目光却纷纷转为了恐惧与讨好。

    所谓“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他们盯着祝青辞这样紧,好似祝青辞能从天而降给他们十万财产似的!

    而就在今天,一个男生又跌跌撞撞地跑到他面前,“对、对不起……”

    那个人惶恐地向他鞠了一躬,“我、我不该在背后嘲笑你,骂你是狐狸精,请你原谅我……”

    祝青辞还没反应过来时,那人就掉头跑掉,腿甚至一瘸一拐的。

    不久,又有一人哭着向他求饶:“祝青辞我错了,你、你能不能原谅我?我再也不敢泼你水了,求你让他们放过我吧……”

    他浑身都是污水,仿佛一只刚从地下水道中爬出的老鼠。

    祝青辞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们这是……”

    “别问,求你原谅我们,可以吗?”那个男生跪在地上求他,“求你了,我不想被赶出去……”

    如此案例,不下少数。

    而与此同时,叶瞬成为了被“围猎”的对象。

    他不知道丁宴做了什么,然而,他现在从原本不起眼的小透明,摇身一变,变成了人人过街喊打的老鼠。

    无论走到哪里,被窃笑的如今变做了他,被泼冷水的如今变做了他,就连课本被撕,桌面上涂满了侮辱似的字眼的人,也变成了他。

    有人故意将他推进水池中,有人故意把他拖到巷子里,一顿乱殴,也有人在他吃饭时路过,欢笑着将虫子倒进他的餐盘。

    叶瞬这段时间被折磨得黑眼圈更加严重了,他清晰地知道这一切是谁做的,然而,他却怨恨起了祝青辞。

    如果不是祝青辞,他怎么会遇到这些事呢?

    而当丁宴把叶瞬五花大绑地扔到祝青辞的宿舍面前,看到对面的宿舍,丁宴内心的怨恨几乎要满溢出来。

    是啊,有些人天生就是比他命好,即使两个人都住在同样破破烂烂的宿舍里,可是祝青辞被人欺负了,有人替他找回场子,那又有谁能替他出口气呢?

    傍了大树好乘凉,真是命好!

    叶瞬内心被“凭什么”三个大字占据,扭曲阴毒地诅咒着祝青辞,怨他不知足,恨他明明得了好,居然还要装作一副出淤泥而不染的模样。

    简直又当又立——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叶瞬在内心怨恨阴毒地怒骂祝青辞,可是他再怎么想破口大骂,眼下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在丁宴面前,说祝青辞任何一点不好。

    丁宴似乎是因为上次与祝青辞见面时碰了一鼻子灰,因此内心憋着一股气,然而这股气他无法对祝青辞发泄,就干脆找到了他,甚至将他当做讨好祝青辞的礼物。

    他来到祝青辞的宿舍面前,他探个头,进去扫视了一圈,看着祝青辞的木板床,十分不可思议,“他……他之前就睡这个?”

    他难以置信,他的床恨不得铺上最上等的丝绸与绒被,一张硬邦邦的,甚至连床单都没有的木板?

    这是人过的生活吗?

    他一股怒气从心头涌起,毫不犹豫地转身,冲进了叶瞬的宿舍。

    丁宴抬起脚,他虽然是omega,但是力气却不小,因此猛地一踹,“砰”地一声,房门在他面前应声而倒,木门噼里啪啦碎了一地。而他踹开门后,随手挥了挥,身后便涌现出四五个小弟,冲进了叶瞬的宿舍门。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叶瞬似乎也没有想到,他瞪大眼睛,原本怨恨的表情如雪遇火似的,消融成了惊慌,定格凝固在他脸上,他张着嘴,拼命地挣扎起来,却被丁宴的小弟死死地摁在地上。

    “丁宴……丁宴!不要动我东西!”

    当祝青辞赶到时,就见到的是这样一副场面。

    丁宴宿舍里的床、桌子、衣柜全都被砸烂了,地板上什么都有,木屑,衣服,书本,天女散花似地散乱一地,头顶上的吊灯破了个洞,冷风顺着灌进那个豁口中,电流一闪一闪的,仿佛一个破损的镜头,幽暗而冒着诡异的火花。

    丁宴站在他宿舍门口,他身上的校服却依然得体整齐,除了白色的鞋尖处沾染了一点灰以外,整个人看上去依然还是透着高高在上的优雅。他嫌热似地,扯了扯胸口的领带,表情阴沉得仿佛能滴水。

    “丁宴……?”

    祝青辞微微睁大眼睛,叫了一声。

    “把这些捡起来,全扔了。”

    丁宴没有听到,他长呼出一口气,随意指使着周围的小弟,胸前的金色铭牌闪闪发亮,流转着权利与金钱的色彩。

    他在祝青辞面前装傻充楞久了,以至于祝青辞都快忘记了一开始,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而此时,丁宴身上那种上位者的气息,久违地,终于又暴露出来了。

    丁宴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微微一侧头,就看见了祝青辞站在门口。正是初秋,omega脸色有些苍白,穿着一身薄薄的衬衫,胸前系着褐色的绳结,衬得他整个人芝兰玉树,只是看上去却太过单薄。

    丁宴见到祝青辞时,愣了一愣,似乎没有想到祝青辞会出现在这里,罕见地慌乱了一瞬,左右四处张望,但是似乎很快又反应过来,自己在帮祝青辞出气,他干什么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想到这里,他脸上方才还带着点戾气的表情一下子如潮水般退却,看到祝青辞时,他高兴得两眼一亮,嘴巴笑着咧开,露出尖尖的小虎牙,连忙又踩又蹦,跨过满地狼藉,往祝青辞面前一凑。

    “怎么穿这么少,不怕着凉?”

    他将外套脱下来,罩在祝青辞身上,接着,他讨好似地朝祝青辞一笑,伸出手,抓着祝青辞的小臂摇了摇,语气黏黏糊糊地撒娇道:“怎么样,你还生气吗?我帮你报复回去了,不气了好不好?”

    若不是他是一个omega,以他这一米八的身高,撒起娇来还真是要命,偏偏他长得一副奶狗模样,眼睛又大又圆,头发卷卷的,像是一只毛茸茸的泰迪,撒娇似地将脑袋往祝青辞脖颈处一拱。

    他身后的小弟正弯着腰,农民割草似地一茬茬收割着丁宴的东西,往麻袋里一装,似乎准备往那个垃圾站随手处置了。

    叶瞬的东西大部分都不值什么钱,无非就是:零星几件的衣服,几乎没有的书,以及一堆护肤品。他其实是个宿舍很整洁的人,只是如今被一顿乱砸,倒像是龙卷风过境。

    “这个牌子,似乎很值钱吧?一瓶要2k?”

    他们有些讶异,有人低低嗤笑着,“我说呢,傍林烨的钱花哪里去了,原来是都花在这里了。”

    他们倒是将那些化妆瓶单独放在另一个袋子里了,那个袋子是塑料的,比麻布倒是高级几分——原来不止是人,就连废物回收的垃圾袋,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好一点的东西还能讨个塑料袋,而没有价值的东西,就只能沦落到进一个灰扑扑、满是灰尘又肮脏破旧的麻袋,永无宁日了。

    叶瞬咬着牙,他心里在滴血,可是他不敢开口,只能闭着眼睛,试图欺骗自己。

    “这是什么?”

    小弟们翻着翻着,却忽然翻出了一个丝绒盒子。

    与其他东西不同,这个丝绒盒子似乎很有年代感了,摸上去的布料十分丝滑,像是被人珍藏了许久。

    叶瞬猛地睁开眼看过去,当看清楚他们捧着的东西是什么时,他一瞬间如狂犬病发作似的,大叫起来:“别动它!别动它!!!”

    “你叫我们不动,我们就不动?”

    小弟们嘻嘻哈哈,叶瞬怒目而视,在地上艰难地挣扎起来,然而他一动,按着他的小弟就往他脸上扇一巴掌,喝道:“乱动什么!之前你欺负别人时,就没想到这一点?”

    叶瞬被扇了一巴掌,他的头抵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颤抖,他忽然想起什么似地,猛地扭头,目眦欲裂地望向祝青辞。

    “祝青辞,祝青辞你满意了么!好!您老人家高高在上,是我错了,是我有眼无珠,有眼不识泰山!”

    叶瞬的头猛地往地上撞,他一瞬间爆发出了极大力气,周围的小弟都差点没摁住他,他前额骨与冰冷的瓷板用力地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砰砰砰”地回荡在走廊之中——他居然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后,他倏地抬起头,原本巴掌大的脸眼下变得鼻青脸肿起来,要不是那两个黑眼圈,差点就要认不出他,只是当下,他的眼睛红得要滴血,死死瞪着祝青辞,两行泪从他眼角处流下,他说:“我求你了……祝青辞……我求你了……你放过我吧。”

    眼下,两个人的位置掉了个儿,先前被踩在脚下的是祝青辞,如今被高高在上捧起的,也是祝青辞。

    罪魁祸首向他下跪,他本该感到开心的,不是么?这就是权利,其实叶瞬说的有什么错呢?只要有权利,走到哪都要受人尊敬,谁欺负你了,就加倍欺负回去,想踩谁的头就踩谁的头,这是多么大的殊荣啊!

    分明还没入冬,祝青辞却觉得遍体生寒。

    ——压迫过后,是同化。

    第29章 第 29 章

    祝青辞的喉咙仿佛被水泥堵住似的, 他额角青筋剧烈地跳动,脑海中一阵阵的嗡鸣声,铺天盖地地淹没他。

    有一瞬间, 他似乎被推入深海之中,耳边嘈嘈切切的声音仿佛隔了层水膜,怎么也听不真切, 只剩下某种金属高频率的震颤声在他脑海中不断震荡,像是被一根长钉钉入了脑中。

    他一寸一寸、艰难地挪动着目光,从像狗一样被压在地上, 狼狈不堪的叶瞬身上扫过,望向他的宿舍。

    宛若台风过境, 盗贼席卷——那已经不能算是个宿舍了, 反倒是被打砸成了一个废墟。成堆的木屑高高堆起, 他们将叶瞬的衣服或者书本随意地踩在脚下,连一分眼神都没给。

    走廊里除了他们都安安静静的,其他学生都缩进自己的寝室, 不敢吭声,生活老师好似也失聪了似的, 即使楼上打砸吵闹的声音快要把天花板都掀了, 居然也毫无反应。

    是了, 生活老师怎么敢惹丁宴呢?他没谄媚地摇着屁股上来, 屁颠屁颠地给丁宴搬凳子让他坐着别累着已经是仁慈义尽了!

    “……这些都是你做的?”

    祝青辞的声音低低哑哑, 仿佛一个随风而飞的羽毛,轻得不可思议。

    分明丁宴给他披上了一层衣服,男孩充满生命力的热量透过外衣, 滚烫地炙烤着他的身体,可祝青辞还是觉得冷, 牙齿甚至不经意地磕碰了一下。

    他呼吸急促起来,胸口传来一阵闷热的胀痛,喃喃着,又重复了一遍,“丁宴,我再问你一遍,这些,都是你做的?”

    他语气不太对劲,目光都没有看向丁宴,只是揪着自己的衣服。

    丁宴神经粗大,不仅没有察觉,反而还继续抱着祝青辞的腰,他一边在心中估量着,觉得他好像又瘦了,一边又笑嘻嘻道:“是啊,我做得好吗?”

    他仰起头,眼睛亮亮的,居然还是一副天真求夸奖的模样,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又嘟嘟囔囔道:“不过祝青辞,你可别太得意,我做这些也不是为了你,我就是看不惯他,哼,不过你硬是要夸奖我的话,那我也没办法……”

    “把他放开。”

    祝青辞缓慢地吐出几个字。

    小弟们面面相觑,交换了个眼神,又犹豫地看向丁宴,丁宴皱了皱眉,不过还是高高在上地一点下巴,他们才终于放开了手。

    他们一松手,叶瞬便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他一句话都没说,甚至连那些加起来价值好几万的化妆品都没顾上,只是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将丝绒盒子从那名小弟手中抢回。

    他死死地把丝绒盒子抱在怀里,好似那是从他身上生长出来的骨肉,一双眼睛红得滴血,眼泪一直在掉,打湿了他尖瘦的下巴。

    “你管他做什么?”

    丁宴瞅他那狼狈样,十分不满,挨着祝青辞,神不知鬼不觉地嗅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不过不知为何,这股清香眼下却变得苦涩许多,“他这是自作孽,他现在委屈,可之前欺负你的时候,怎么不委屈了?”

    “开心吗?”他小孩子撒娇似的,摇着祝青辞的手,心想,他这个台阶递得这么好,祝青辞要是再不理他,可就真真白眼狼了,他可是丁家的少爷,祝青辞这个小仆从肯定没被戚珣这么好地对待过,他不得激动得晕过去?

    不过,这笔账可不能这么算了。他只是舞宴上没理祝青辞,祝青辞就一副要与他绝交的模样……听说不能对在意的人太好,不然他们会以为你的好意太过廉价。

    丁宴觉得挺对的,因此连忙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不过上次那件事情,你也有错,分明是你和戚珣乱搞AO关系——总之,上次的事情,就过去了,你不许再同我计较……”

    他喋喋不休,脸颊还因为兴奋而微微发红。祝青辞却几乎要站不住,他眼前一阵阵眩晕,手指都在颤抖,胸膛的心脏仿佛被大石压着,泵给血液不足,以至于他甚至有些缺氧,踉跄了一步。

    丁宴吓了一跳,“喂!你至于这么开心吗?别激动到晕过去啦。我扶着你——”

    他刚伸过手去,想要搀扶祝青辞,祝青辞却脸色微微一变,猛地甩开了丁宴的手。

    走廊中,响起一声清脆的“啪”,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就连刚才失心疯似的叶瞬也怔忪片刻,一双黑眼珠缓慢地挪动,盯住祝青辞。

    祝青辞闭了闭眼睛,他的后背被冷汗淋湿,白衬衫贴在他瘦弱的脊椎上,脸色苍白,仿佛一枝凋零的白玉兰。

    他捂着嘴,口腔里一股铁锈味,半晌,才从喉咙里艰难挤出两个字。

    “……道歉。”

    “?”丁宴脸上灿烂的笑容一僵。

    “我要你……道歉。”

    丁宴愣住了,他整个人恍惚了一下,十分不可置信,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祝青辞指了指叶瞬,又指了指丁宴,艰难地喉咙中挤出两个字。

    “道歉。”

    叶瞬眼睛都瞪圆了,盯着祝青辞有些苍白、微微开合的唇瓣,似乎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会说出这种疯言疯语,而身边的小弟们更是仿佛看见了一个从天而降的大傻子,看向祝青辞的目光带着震惊以及新奇。

    祝青辞耳畔的嗡鸣声更加剧烈了,他疑心自己要失聪,心脏搏动得愈加迅速,可是还是无法给他的四肢以及五脏六腑供给足够的血液,以致于他手脚冰凉。

    抱着丝绒盒子的叶瞬率先反应过来,猛地仰起头,大笑道:“祝青辞,你在说什么笑话?道歉?道什么歉?我配吗?我根本不配。祝青辞,你现在这幅惺惺作态,真是令人作呕。”

    丁宴表情一片空白,他甚至来不及对祝青辞方才的话反应什么,听见叶瞬辱骂祝青辞时,身体便已经先行一步,一脚踹在了叶瞬的心窝处,恶声道:“你骂谁呢你?”

    叶瞬被踢中心窝,那感觉仿佛有一辆卡车呼啸着从他身上碾过去,他惨叫一声,“啊!!!”

    可他连惨叫的权利都没有,下一秒,又被丁宴当死狗般拖起来。

    “祝青辞,你是要他给你道歉吗?”丁宴脸上扬起笑,“你提醒我了,这位……不知道什么名字的同学,你,刚刚反应太恐怖了,你好好地对他道歉,别把他吓着了,你看他脸都白了。”

    叶瞬抬起一张鼻青脸肿的脸,他看向祝青辞,整个人都在发抖打颤,脸上露出一种似笑似哭的表情,然而因为他的脸此刻实在太惨不忍睹,以至于那副表情看上去狰狞宛如恶鬼,又卑劣宛如乞丐。

    “对不起。”他露出一个乞讨似的笑容,“对不起。”

    乞讨什么呢?不是金钱,也不是自尊,好像……就是在乞讨他自己的命罢了。

    可命这种东西……不是本该由每个人自己握在手中的么,是什么时候,又由别人做起了主的?

    祝青辞只感觉到自己脑袋嗡嗡作响,他的心脏好像在经历一场漫长的马拉松,此时疯狂地在他的胸膛中搏动,尖啸着行将支离破碎。

    祝青辞其实一直没有跟别人说过,他这具身体其实很难承受太过剧烈的情绪波动。

    一旦超出他所能控制的阈值,先是会不受控地泪失|禁,接着会出现剧烈的躯体化反应,比如头痛,四肢颤抖,甚至昏厥。不过还好他发现得早,所以可以很好地控制自己。

    他深呼吸一口气,勉强定了定神,“够了。”

    叶瞬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眼神幽暗。祝青辞问道:“丁宴,你是……怎么看他的?又是,怎么看我的呢?”

    丁宴挑了挑眉,“他?他算是什么,一个不起眼的没有脑子的挡路的垃圾。”

    “至于你……哼。你嘛,好歹我看得还算顺眼吧……”

    他不情不愿似地,脸却一直红到耳根,整个人跟个烧开的烧水壶似的,别别扭扭地将头一拧。

    祝青辞撑着墙,他脑海中又想起那日在蔷薇花园中,穹顶如灰色的铁笼,沉甸甸地压在他肩膀上,耳畔有人在说话,越说越大,只是他没有管,似乎因为疲惫,声音特别轻,好似一只即将力竭坠落的白鸟。

    他轻声问道:“那如果……我也是他呢?”

    丁宴不能理解,“什么意思?你是你,他是他,你们怎么可能是一个人。”

    “如果我们的位置相互调换一下,现在那个被你打砸宿舍,被你压着打,当狗一样踹的人……会是我么?”

    丁宴微微睁大双眼,似乎没有想到,他脑海中猛地浮现出祝青辞被他踹心窝,当狗一样拖着的画面,莫名其妙地,心都漏了一拍,居然还有几分惶恐。

    “你、你说什么呢!”丁宴飞快地把脑海中的画面甩开,气势不足般,“祝青辞,你干嘛啊?”

    他委屈地一低头,不明白为什么祝青辞居然一点也不开心,他分明做了这么多努力,怎么还是没讨到一个夸奖的抱抱?祝青辞也太没有眼色了。他嘟囔道:“你干嘛问我这些,一点也不吉利,我怎么会那样对你?”

    丁宴把叶瞬随手一扔,就要上前抱住青辞,叶瞬没摔到地上,却摔进了一个有些温凉的怀抱中。

    祝青辞扶了他一下,只是他自己也摇摇欲坠,差一点带着两个人一起摔倒,还是叶瞬连忙拉了他一把。

    这阴暗的小蘑菇内心还满是对祝青辞的不忿与怨恨,“干嘛?不要你假好心,你能大发慈悲地原谅我就好,反正看你这样,一定是在戚家里被好好养着长大的,戚珣对你肯定比林烨对我好多了,你以后还是别出现在我面前了,我这人有红眼病,见不得别人过得比我好,你要是再来,我还是会针对你……”

    他说得小声,碎碎念似地,因此丁宴没有听到。丁宴似乎没想到祝青辞会接住叶瞬,而下一刻,祝青辞更是把叶瞬往自己身后一塞。

    两个人都愣住了。

    叶瞬跟他长得差不多高。他猝不及防地被塞到祝青辞身后,一低头,就能看见omega柔顺的发尾下藏着的雪白后颈,细细一节,仿佛随风易折的苇草,一时间呼吸都屏住了。

    而丁宴也没有想到。他在祝青辞对面,祝青辞护小鸡崽似地把叶瞬藏在自己身后,一瞬间,两边泾渭分明,他反应了好久,“祝青辞……你,什么意思?”

    他咬文嚼字似地,十分不理解,仿佛在看一只恃宠而骄,无法无天的猫,“你又在闹什么脾气?”

    祝青辞看着他,那双银蓝色的瞳孔中隐约露出一点失望,他轻声道:“丁宴,你……有把他当人吗?”

    此话一出,丁宴脸都皱了一下,他费解至极,终于,想起方才祝青辞对他说的话,思考良久,随后上下一点头,“我懂了,你觉得我多管闲事,要向这只贱狗道歉,对吧?”

    他道:“我不。”

    丁宴缓缓握紧拳头,“祝青辞,凭什么?我是在帮你报复他,可你不仅没有感谢我,还要对我甩脸子,让我对他道歉?你把我当什么了?当狗耍吗?祝青辞,我才想问你呢!”

    “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了!?”

    他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祝青辞胸口闷痛更加明显,可是却依然挡在叶瞬面前,叶瞬被他抓着,他能感觉到眼前的omega手心一直在发汗,然而那汗水却是冷的。

    怎么回事?

    叶瞬皱了皱眉。丁宴却还在那怒吼:“祝青辞,你简直不讲道理,明明我对你好,你凭什么护着他?!你难道忘记他对你做的事情了?!这种人不就是烂货一枚,你理他去死呢?!”

    他气得要疯,居然直接冲上前,大脑因为怒火焚烧得一片空白,身体却先行一步,抓住祝青辞,整个人凑到他面前。

    他垂下眼睛,看见祝青辞的唇被抿得苍白,可是看上去却绵软无比,他满脑子都在叫嚣着祝青辞亏欠他的夸奖、拥抱、甚至更多的安抚,看见被祝青辞护在身后的叶瞬,一瞬间忽然恶向胆边生。

    他鬼使神差地一低头,下一刻,似乎就要咬上那两片苍白柔软的唇瓣,而祝青辞似乎也没想到,他微微睁大双眼,提高了声音:“丁宴!”

    丁宴恍若未闻,而下一刻,祝青辞终于忍无可忍似地往后退了一步,抬起了手。

    “啪”

    时间仿佛都停止了,所有人看着丁宴脸上瞬间浮起来的红肿,脸上表情五彩缤纷,由白转红再转绿,纷纷宛如见鬼。

    第30章 第 30 章

    走廊的灯泡不怎么应景, 电流声滋啦啦地响起,闪烁了几下,衬得走廊的光线阴森森的。

    丁宴偏过头去, 阴影遮盖住了他的表情,只隐约露出个绷紧的下巴,脸上传来火辣辣的触感。

    他摸了摸脸, 不知为何,没有第一次的恼怒,反而感觉脸有些麻麻的, 心里涌现出奇怪的感觉。

    他没什么感觉似地一摸脸,接着, 又将头扭回来, 直直地盯着祝青辞, 舔了舔唇。

    眼前的omega似乎因为情绪激动,眼角有些泛红,他眼皮太薄, 眼下似乎连带着一起泛起了灼烧似的红,一双银蓝色的眼睛里, 满是愠怒与厌恶。

    他看上去像是发了一场高热似的, 薄薄的胸膛上下起伏, 呼吸急促, 然而表情却又冰冷一片, 配合上他那张苍白的脸,仿佛结了一层银霜。

    他看上去不太对劲,身体似乎不受控制地抖, 体温凉得可怕。

    叶瞬方才摸了一把他的手,心里冒着古怪, 可祝青辞却又好端端站在他面前,能说话,能反应,语气也没怎么变动,仿佛他身体的变化又像是如梦幻泡影的一场错觉,亦或是根本影响不到他似的。

    叶瞬犹疑地张了张开嘴,似乎想要提醒丁宴关于祝青辞的身体问题,但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冷眼看着二人争执。

    他内心不以为然,祝青辞这些年在戚家过的好好的,身体能出现什么问题?

    他这个吃阴沟菜叶长大的就别操心金枝玉叶长大的人了。

    祝青辞眼前一阵眩晕,他身体莫名发冷,呼吸更是有些不稳。

    两个人刚才挨得太近,祝青辞没来得及躲开,丁宴的呼吸几乎是擦着他的嘴唇而过,鹅毛似地瘙痒,仿佛一阵电流蹿上他的脊椎,以至于他先一步抬起了手,等反应过来时,巴掌已经扇到丁宴脸上了。

    丁宴没能如愿以偿,可那两瓣不怎么要脸的嘴唇,还是拐了个弯,亲到了omega柔软的脸颊。

    冰冰凉凉,像是一片柔软的桂花糕,丁宴神色莫名,祝青辞的脸色却很难看,他用手背极其用力地擦了下脸,道:“丁宴,你还记得我是谁么?”

    他意有所指,擦脸时,表情不自觉地露出几分厌恶,擦得脸都快红了。

    丁宴后知后觉,这才想起祝青辞居然还是戚珣的男朋友,而他表面上还是在追求戚珣的。

    可他心思并不在这上面,反而眼神沉沉地盯着祝青辞擦脸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肚子里冒着一团火,道:“那又如何?”

    祝青辞似乎也没有想到他是这般反应,“你……不是要追求戚珣么?”

    “喔,是有这么一回事。”丁宴想起来似地,点了点头,他唇上仿佛仍然残留着方才柔软的触感,虎牙情不自禁地发痒,唾液缓慢地分泌出来。

    仿佛光亲还不够,他还得咬上那么一两口,好叫祝青辞疼上一二分。

    祝青辞提起戚珣,不知道是在警告他,还是在提醒他,可眼下,丁宴心里不仅没有半点对戚珣的暧昧想法,满脑子都是方才柔软的触感,鼻尖带着一点雪松林似的香气,甚至还大逆不道,悄无声息地冒出一点其他念头——

    他觉得戚珣的存在好像有些碍事了。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问题。他们这种人,越是往上走,就越不用担心温饱问题,时间对他们来说简直多到浪费,因此这些贵族子弟们什么都见过。

    丁宴甚至见过几个alpha玩一个omega,或者几个omega伺候一个alpha,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他玩他的,我玩我的,有什么关系么?”

    祝青辞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脑海中的那根弦跳得更厉害了,丁宴却耸耸肩。

    他好似真的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呈现出一种天真似的残忍,“要不我问问戚珣,能不能把你借给我?我会好好疼你的,我们可以一起对你很好……”

    祝青辞睁大双眼,眼前又不断地闪现那座蔷薇花园中铁笼似的天花板,一阵阵的黑影包裹着他,心脏被什么东西用力压了一下,喉咙里满是铁锈味,额头似乎在发烫,可身体却不断冒着冷汗,像是又在发烧。

    他眼前模糊不清,脑海中的嗡鸣一瞬间如绝弦之音,在拼了命一般疯狂震动数十秒后,“啪”地一声,断了。

    “……滚。”

    在祝青辞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开口,视角已经模糊一片,可他依然强撑着,一张清秀的脸上面无表情,恹恹道:“滚。”

    他这可谓是口出狂言,在场的小弟都要忍不住,走上前去:“哎你……你未免太不给人面子了吧?丁哥分明是在帮你,你这不是落他面子吗……”

    他们根本不在意祝青辞方才差一点被丁宴强亲,甚至觉得这分明是“莫大的殊荣”,祝青辞理应感觉到受宠若惊。

    结果祝青辞不仅扇了丁宴一巴掌,居然还让丁宴滚,简直震撼三观。只是,他们话没说完,就被丁宴拦住了。

    “……行。”丁宴也没想到,直直地看着祝青辞,点了点头,“行。”

    他一连说了好几个行,胸腔里一丛怒火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点着了,他看着祝青辞冰冷的表情,心想,我从家里刚一回来,收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地来找你,结果你就这样对待我?

    他才多大,这就要以身饲虎、割肉喂鹰么?那混账玩意一看就是个白眼狼!

    不止如此,他居然还他妈地是戚珣男朋友!!!

    与祝青辞刚见面时,他就因为这个而怒火冲天过,眼下,居然又因为这个原因再次爆发,只是两个的前因后果,却完全不一样了。

    这些过错滚火球似地,往丁宴本就压抑着的幽怨委屈与怒火一点就着,燎原般地顺着他的肺腑一路烧过四肢百骸。

    丁宴气得要喷火,终于忍不住,大叫:“行!这是你做的决定,我再也不要理你了!”然后掉头一溜烟地愤怒蹿出十余米,学院走廊留下他奔跑的尾气。

    他一身娇生惯养的毛病,不懂得看人脸色,完全没有注意到祝青辞脸色已经比纸还要白了。

    祝青辞看他跑远,方才强撑着一口气,在丁宴转身的一刻徒然泄了。

    他像是一个艰难超载运转的机器,而此刻最后一根螺丝钉也松懈开来,整座机器顷刻之间解体,轰然崩塌,稀里哗啦地散落一地。

    他的意识模糊起来。

    “咚——”

    远处的白塔似乎又敲响了钟声,悠扬响彻了整座校园,惊起一片白鸽,呼啦啦地掠过蓝得有点不真实的天空。

    这座钟塔真的很古老了,万年不曾响,不知为何,在今年的夏秋交际,雨水充沛的季节中一直嗡鸣,重新苏醒。

    “喂,祝青辞?”

    叶瞬皱了皱眉,他察觉不太对劲,摇了摇祝青辞。

    叶瞬没想到祝青辞居然一碰就倒,omega像一片衰竭的枯叶无声地倒向地面,叶瞬瞳孔猛地一缩,连忙抓住了他,omega无力软倒的身体瞬间栽倒在他怀里。

    “祝青辞?!祝青辞!!”

    叶瞬被砸懵了,莫名其妙心脏漏了一拍,手中搭在omega细瘦柔韧的腰侧,第一反应是,这人身体怎么这样轻?不是有戚家在养他么?

    直到祝青辞滚烫的呼吸打在他的脖颈间,他才骤然反应过来,伸手一摸omega的额头。

    ……烧晕的?

    “祝青辞!”-

    祝青辞又在做梦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一直做着一个梦。

    梦中,他是自己,却又能看见自己的脸。

    他坐在一个梳妆镜面前,镜子中的他脸很白,眼睛的双眼皮比其他人要更深一点,因此正眼看人时,莫名觉得有几分冷淡刻薄。

    像往常一样,一条赤色的蛇在梳妆镜旁边打转,仿佛一条流动着的泛着红宝石色泽的血管,阴冷地看着祝青辞。

    祝青辞看着梳妆镜,左手是冲天燃起的火烛,右边是吐着蛇信的毒蛇,中间,他看见了他自己,看见了“祝青辞”。

    他看见“祝青辞”有着与他相同的脸,然而,那张脸上的神情形态,与祝青辞完全不同,一双狐狸眼勾起来,眼底却满是卑劣的算计。

    梳妆镜中倒映着过往,胶卷似地,在他面前铺开,好似有人将这座梳妆台当成了小型电影放映室。

    而这场电影看到最后,祝青辞似乎感官也模糊了,他的视角在切换,偶尔是他,偶尔,变成了镜中的“祝青辞”。

    他看见戚珣发情期那晚,“祝青辞”拿着一包奇怪的粉末,往戚珣杯中倒。

    那一晚的荒谬依然发生了,可是“祝青辞”却是笑着的,他感觉自己的嘴角似乎不受控制地上扬,窗外雷雨交加,紫色的闪电划破长空,房间里两个少年喘息暧昧,肉|体交缠在一起。

    而后来到了加德王立学院后,兜兜转转,又和丁宴成为了好朋友。

    只是,在校园霸凌事件发生时,“祝青辞”却没有对丁宴生气,反倒抱着他的胳膊,“丁宴,谢谢你呀。”

    他声音黏黏糊糊地,一张脸都冒着酡红,丁宴在梦中开怀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害怕,出了事,我罩你。”最后,两人连连踢了叶瞬好几脚。

    叶瞬趴在地上,透过凌乱的发隙,死死地瞪着“祝青辞”,“祝青辞”却恼怒起来,丁宴赋予他的权利,让他此刻仿佛喝醉了酒的醉汉一般。

    “看什么看?”“祝青辞”看见自己踢了一脚叶瞬,嗤道:“一条贱狗,也敢来惹我?”

    话音未落,又是一脚,“你以为你是谁!”

    梦里,“祝青辞”兴奋至极,他一连踢了倒在地上的叶瞬好几脚,情绪纽带似地,传染给他。

    很开心,很高兴,很得意……

    好似一场猎物运动,权利的产物之一,暴力,让“祝青辞”大脑激素飞快飙升,他将叶瞬踩在脚下,“不是很厉害吗?”

    “不是想傍上叶烨吗?”

    “你这什么眼光?真烂。”

    “哈哈……”

    “祝青辞”放声大笑着,叶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甚至吐出了一口血,“祝青辞”也没停下。

    不知为何,梦中一直在下着连绵不绝的大暴雨,似乎是要掩盖人体腐烂的声音。

    等到一块白布甩在“祝青辞”面前时,他才打了个冷战,从方才那股浓烈到几乎疯狂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发生了什么?

    他的视野一直在摇晃,耳畔是剧烈的嗡鸣声,间或夹杂着“没救了”、“哎,真是可怜”、“是被活活踹死的”“报警也没用了,拖走先吧”,等各种嘈杂声,海潮一般将他淹没。

    他艰涩地转动眼珠,有人拿着拖把,在疯狂拖地上的水。水?哪里来的水呢?是窗外的风雨刮进来了吗?加德王立学院应该派人好好关上窗户啊,清洁工怎么回事?又冷又阴森的,仔细一看,这水居然还是红的,谁玩颜料么?

    “祝青辞”缓慢地低头,头颅仿佛被灌了铁水,沉重得好似要和脊柱脱离分开,连根拔起,视线缓慢地下移。

    他先是看见了白布外的一双脚,那双脚上还穿着加德王立学院颁发的小皮鞋,不知道为什么,磨损得厉害,接着,是蓝白色的校服,校服上面全是星星点点的血迹,揉皱成一团,中间凹陷下去,满是鞋印子。

    最后,目光缓缓定格在了那张脸上。

    窗外一道惊雷炸响,那人的脸被照得惨白,他倒在血泊中,睁着一双死亡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祝青辞”。

    似乎死不瞑目地在告诉他,这就是同化的下场。

    祝青辞猛地睁开眼睛,从噩梦中惊醒-

    丁宴一鼓作气,直接冲回了家,他气得要死,把自己重重砸在床中,在心中怒骂祝青辞一个小时。

    祝青辞简直太过分了!他翻来覆去,反复掰扯,一一细数着祝青辞的过错。

    没对他笑,没抱他或者摸摸他,没有夸他做得很棒,然后奖励他。

    他道歉了祝青辞居然也不理他,好不容易他低声下气,屈尊想要讨好祝青辞,帮他收拾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人,结果这人居然完全不领情,还要把那罪魁祸首往身后藏。

    就连亲一口也要打他!小气到家了!

    妈的,越想越气!

    丁宴气得半死,他在心里冷冷地发誓,以后他再也不会理祝青辞了。

    不然他就是狗!

    结果当晚,他就做了关于祝青辞的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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