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
A市, 9月。
市中心的一栋大楼中,穿着西装的工作人员脚步不停,仿佛高强度运转的机器, 每个人脸上都戴着精致得体的面具。
直到门口的一声尖叫撕破这段平静。
“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一个男孩被押在集团门口,保安沉默地把他摁在地上,秘书高跟鞋哒哒的声音响起, 男孩听见,猛地抬头,声音尖利。
“你们凭什么这样对我?我说了, 我要见他,丁家不是他一个人的!”
秘书脚步一停, 她看向保安, 保安们微微一点头, 秘书便轻轻开口,“按照老板的意思,丢出去。”
男孩脸色猛地惨白, 刚要大叫,就被身边的保安捂住了嘴, 毫不留情地直接拖了出去, 扔在了很远的草丛中。
他又骂又跳, 保安们却只是面无表情, “请您尽快离开, 否则我们将考虑以扰乱正常经营的名义报警。”
男孩表情一僵,几乎要气死过去,恨恨骂了一句, “他以为他成了alpha就了不起吗?一个人工制品,迟早会被我拉下来的!”
高楼内, 总经理办公室,一个alpha站在窗边。
他手中点燃着一根烟,烟雾缓慢地蒸腾而起,面无表情地垂着眼,隔着单方向可见的玻璃看着下方的闹剧,眉眼间尽是雪梢般的冷漠。
“小丁总,”秘书走上前,鞠躬道:“如果他再来,应该怎么处置?”
“小丁总”扭过头,看了她一眼,“这还用说?”
在窗外的日光下,照出一张高鼻深目的面孔,他长相清俊,一身得体的西装,下颔线刀削斧砍似地绷得很紧,本来线条有些圆润的眼睛,不知何时锐利了起来。
“小丁总”——丁宴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扔出去。”
秘书鞠躬鞠得更深,“是。”
“丁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想要尝一口的,私生子就应该有私生子的样子。”
“从前我是omega,他争不过我,如今我做了alpha,他还想要从我这里抢夺?”
丁宴薄唇冷漠地吐出两个字,呵笑一声:“做梦。”
秘书点了点头,“好的。小丁总,按照日程,车已经安排在门外了。”
丁宴一顿,半晌,道:“嗯。谢谢,我现在就下去。”
他吐了口气,看了一眼日历,上面是一个标红的圈,他神情微滞,方才冷漠寡情的面具松动了片刻,一双眼睛盯着那个日历,一动不动。
似乎在透过那日期,在看什么人。
秘书不吭声地站在一旁,每年这个时候,小丁总心情就很不好。
今年是丁宴来到集团的第三年,他高中时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那以后就吃火药似地连跳两级,好像被什么追着赶,所以迫不及待地要长大一般。
毕业后,他来到了丁氏集团,只是资历不够,因此先是把他安排业务部门,结果短短三年,就已经晋升了两级,很是惊人。
如果他们知道从前丁宴的模样,恐怕更会吃惊,毕竟当年的丁宴是一个什么苦都吃不得的小少爷,一遇到困难就要发小脾气,似乎谁都应该哄着他。
可如今的丁宴似乎也渐渐明白什么是喜怒不形于色,看上去真的长大许多,只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了长大,吃了多少苦,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丁宴来到墓园时,天色有些阴沉。
这里是A市风水最好的墓地,他和守墓人打了声招呼,就熟稔地拾级而上。
墓地里的墓碑一个个排列整齐,像是骨牌一样沉默地伫立,周围绿草如茵,远方的樟树上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声。
他怀里抱着一大束鲜花,上面是白百何以及康乃馨。
丁宴往墓地深处走着,一下车,他那张面具就瞬间垮掉,一双眼睛里满是沉默的哀怨,露出了仿佛被抛弃在家门外的小狗的表情。
直到他在转角又看见了一个人,脸上的表情才重新收敛起来,“你也来了?”
墓碑前,一个男人正蹲着。
他手中握着一个木勺,不断地将清水舀到墓碑上,灰色的墓碑上面水流如蜿蜒的银蛇流下,最后停留在三个清隽的字体上。
远远望去,男人身材比当年长得更为出色,脖子上系着一个柔软的围巾,围巾有些旧了,但是丁宴依然能看出是当年那个人曾经戴过的围巾。
寒风吹过,男人的金发在阳光下灿灿生辉,一双翡翠色的眼眸沉静如碧色的湖泊。
丁宴目光一动。
那座墓碑前面摆满了各种花,在整片墓地中,这座墓前显得尤为“热闹”,花团锦簇,想必除了他们以外,前面也已经来过了很多人。
丁宴停住脚步,沉默了一会,开口道:“蒋白止住院了。”
男人没有回头,只是依然专注地望着墓碑,丁宴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笑意。
“心理医生诊断他因为被自己的omega否定,然后又目睹了omega死去,刚标记完的信息素链接强制断裂,他记忆一直定格在六年前,像是一截中断的胶片,不断重复在那一天里。”
“懦夫。废物。哥不要他是对的。”
丁宴脸上露出嫌恶与不屑的神色,语气一转,“不过你看上去倒是过得挺好?沈小军爷,听说你又升职加官了?”
“说来奇怪,明明与青辞建立了标记关系的不止蒋白止一个alpha,为什么你看上去就这么正常呢?”
“我与青辞标记时还是omega,所以逃过一劫,可你看上去很快就把他放下了,是不是,沈少?”
沈有铮放下舀水的木勺。
他没有回头,只是伸出手指,在墓碑上轻轻抚摸了一下那个名字,淡淡道:“所以这就是你发疯,进了整整五次手术室,也要把自己变成alpha的原因吗?”
六年前,在发现尸体的时候,丁宴是最先崩溃的,他直接呼吸过度,当场晕倒过去,被送进医院,睁眼醒来后就疯了一般地大喊要做手术。
他一直觉得是自己性别的原因,如果他是alpha,他一开始就可以标记祝青辞,一开始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把祝青辞从戚珣手中抢过来,一开始就不会犹豫纠结不成熟,更不会没有能力……保护好祝青辞。
于是他不顾一切,直接选择人工移植alpha腺体,同时将自己原本的omega腺体切除了。
丁宴这种举动让整个丁家都惊呆了,然而丁宴却不像从前那样大喊大叫了,他好像一夜之间,忽然长大,城府骤然深沉多了。
当他母亲找上他时,他神色很冷漠,身上即使插满了管子,也继续道:“就如您说的,妈妈,我总得长大,总要学会自己做决定。”
“既然如此,变成alpha就是我的决定。这个决定不是因为你,不是因为丁家,是因为我觉得我太过弱小,而正如你说的,掌握丁家,没有比变成一个alpha更好的手段。”
第一次手术时,他就在床上躺了七天七夜,手术的并发症让他高热不止,浑身上下的骨头像是被碾碎一般地痛。
第二次手术时,医生尝试在他的牙床注入alpha信息素,alpha和omega信息素在他体内对冲时,他差点没有当场休克。
第三次手术时,小姨和母亲都哭着求他停止,可丁宴却像是一尊封了胶的人偶。
大概他从小到大,都从未做出如此疯狂、决绝、不顾一切的举动。
第四次手术时,他的omega腺体被摘下了,这次他整整卧榻的半年。
第五次手术时,他居然真的成功了。
临床史上将omega强制改造成alpha的成功案例少之又少,因为omega生来体弱,改造成更为强装的alpha,堪称是强制升级,因此丁宴在手术床上在鬼门关走了数次。
其实他也曾经在手术床上痛得满脸都是眼泪,会想要不算了,可是当他站在鬼门关的门口时,又觉得如果自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去找祝青辞,一定会被骂得体无完肤。
……他不敢说,即使是这样他也想见他。
可这么多年,好似上天在惩罚他一般,他发疯似地想要在梦中再见他一面,对着他忏悔,却再也没有如愿。
怎么那个人偏偏不愿意入梦呢。
五年前的时光就像是泡发的光影,在记忆中变得很暧昧,可是又因为时间的原因,变得很沧桑古老,好似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般。
丁宴冷酷道:“那又如何?我成功了。”
他不甘示弱一般释放出一点信息素味,从前甜软的海盐冰淇淋好似一下子浸了水,变得苦辣许多,成了苦涩的勃朗宁。
沈有铮放下了手中的木勺,缓慢地站了起来,看向丁宴,无视他信息素外放的挑衅。
“毕竟都是成年人了,丁宴。”
沈有铮垂着眼睛,淡淡道:“既然都是成年人了,就不要给他添麻烦,再惹他厌烦了。”
丁宴听见“厌烦”两个字,后脊猛地一僵。
“既然你来了,就好好陪他说一会话吧。我有事先走了。”
沈有铮看上去无事发生一般,轻轻拍了拍丁宴的肩膀,丁宴脸上露出嫌弃。
装货。
他“啧”了一声,五年前发现尸体的那天,他虽然当场就晕了过去,但是他过去时,正好撞见沈有铮抱着尸体,怎么也不放手。
他头埋在祝青辞颈窝中,死死地抱着他,其他人几乎是一根根手指将他从祝青辞身上掰下来的,整个房间都是毛骨悚然的骨头咔嚓声。
而后面沈有铮失踪了很长一段时间,等丁宴能挪用丁家力量,想要给祝青辞报仇时,才发现当初那群绑匪全都落网了。
死刑、终身监禁……什么都有,但是无一例外的是,所有人身上的骨头都被敲碎了,十指、肋骨、小腿,偏偏这些伤还不致命。
而逮捕过程中的录像也显示沈有铮似乎不是“有意而为”,只是在抓捕过程中不小心防卫过度。
因此沈有铮被关押了三个月禁闭惩罚后,又放了出来。
丁宴目光阴沉地瞥了沈有铮一眼,接着,走到墓碑面前,慢慢地坐了下来,靠着墓碑,抱着双膝。
“哥。”
他轻声呢喃,“我想你了。”
他像是一个孩子一样,一声不吭地紧紧地靠着墓碑,好似隔着这冰冷的石碑,他能触摸到当年那人的柔软。
可墓碑是这样的冰冷坚硬,注定是刻舟求剑、南辕北辙-
沈有铮从墓园离开,站在车水如龙的马路旁。
这么多年,他看上去什么也没变,相貌依然年轻英俊,只是气质多了几分成稳,身材变得更为高大,一双眼睛更为冷漠,似乎对世间的一切都不怎么关心。
有omega忍不住搭讪,“你好,请问可以加一下联系方式吗?”
沈有铮侧过脸,闻言,他挑了挑眉,脸上浮现一种熟稔的轻浮笑意。
“想要我微信?”
他懒声问道,对面的omega闻言一喜,以为他要答应,结果沈有铮却只是挥了挥手。
“不好意思,家妻管得严。我怕他不开心。”
他说这话时,脸上浮现淡淡的微笑。
omega莫名其妙地看向他的手指。
家妻?什么家妻?戒指都没有。这还能叫“家妻”?
白日梦吗。
街道上的红绿灯跳跃着转绿,沈有铮没再管身后的omega,漫不经心地踏出一步。
人潮如织如麻,一个个身影接连地擦肩而过。
灰色的影子不断在他身上掠过,光影交错地落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沉寂得像是一座久无人光顾的老房子,灵魂都落满了灰尘。
直到,
一声很熟悉的一声咕哝响起。
“为什么一觉醒来已经这个时候了?是不是过去的时间有点太久了?”
掩盖已久的灰尘一瞬间被扑簌簌震落。
沈有铮脚步一停,猛地回过头。
红绿灯急促地闪烁,喇叭声尖锐地响起,隔着拥挤的人潮,这个上一刻还冷漠淡然的青年一瞬间忽然疯了一般,拼命地穿越人潮,试图找到方才那个声音。
“等一下,麻烦让一下……”
逆流而上,道阻且长,他疯狂地在人群中搜寻那道熟悉的声音,却怎么也找不到。
黑发蓝眸,白瓷一般的脸颊,笑起来时,眼睛弯弯,像是一轮月牙。
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却始终找不到方才擦肩而过的那个人,终于,那个名字在他口中辗转反侧,最终几乎是有些绝望地叫了出来:
“祝青辞!”
第82章 第 82 章
沈有铮脚步飞快, 他逆着人潮,试图去追寻刚刚擦肩而过的身影,身边的人骂骂咧咧。
“干什么?推什么?”
“这还是在马路上呢, 不要命了?”
“要红灯了,赶紧走!什么素质啊!真差劲!”
“喂,他脸色这么这样?不会要发病了吧?小伙子, 需要帮你拨打120吗?”
推搡、怒斥在耳畔不断响起,沈有铮被人潮阻断视线,等待的车忍不住鸣笛, 绿灯倒计时跳跃着重新回到了红色。
他被推回至原本的人行道,旁边有人拍了他一下, 嚷嚷:“你没事吧?刚刚可真是太危险了。”
他刚准备再说点什么, 仔细一看眼前人的脸色, 却忽然哑口无言,甚至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眼前的alpha身材高大,脸部线条锐利,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衬衫,表情有一瞬间令人不寒而栗, 可是他很快就回过了神, 扭头看向刚刚站在他身边的路人。
路人紧张起来, 惊疑不定, 唯恐这人下一刻就要忽然暴起, 把他给揍得满地乱爬。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沈有铮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道:“谢谢。”
他看上去礼貌而克制, 如果忽略他垂在腿侧不断收紧的拳头,倒像是一个情绪稳定、温和有礼的正常人。
路人呆滞了片刻, 干巴巴道:“那就好,哈哈。”
沈有铮没有再多说,一路往学校走去。
当年从加德王立学院毕业后,他进入了军部麾下唯一的一所大学。而令人可惜的是,祝青辞没能在开学的那一天报道。
考官看上去很惋惜,他忍不住拍着大腿,“唉,之前我有个退伍的朋友就跟我说,这一届有个学生,枪法很神。太可惜了。”
但是军部最后依然保留了他的入学名额——在恐怖袭击那天祝青辞表现得太过出色,而他最后的死也令他们唏嘘难过,因此权当纪念这个年纪轻轻,便已经早逝的少年。
沈有铮在那之后尝试去拜访祝家,可是一向以礼待人的祝家在那一天却对他极其残忍,祝云升甚至朝他砸了一个瓷瓶,怒斥道:“滚!滚!别再让我们看见你!!!”
祝云升也知道其实这件事不能怪沈有铮,可是理智和感情都是分开,各讲各的。
他难道不知道沈有铮也尽力了吗?他难道不知道沈有铮也并不想祝青辞死吗?
可他忍不住,人心是肉长的,他怎么可能能忍住不去怨恨,不去责怪?
祝青辞是他们找了多少年的孩子,好不容易失而复得,却又再次失去,这简直是在生吞活剥。
为什么被抓走的不是沈有铮?他不是从小在军部长大吗?他为什么什么事也没有?!
祝云升知道自己只要看见沈有铮,就会忍不住对他破口大骂,而祝允得知噩耗后,就大病不起,他一个人不得不撑起整个祝家,以及在各个校董之间马不停蹄地辗转,忙得心力憔悴。
沈有铮没有躲,他被瓷瓶砸伤了额角,却没有管,只是不断地站在祝家门前,像是一个断线的木偶,重复道:“对不起。”
“真的,非常对不起。”
他鞠躬了整整一夜,暴雨在半夜突如其来地降临,可他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雨中,浑身湿透,好似一只丧家之犬。
“——沈教官。”
沈有铮回过神来,意识到有人在叫自己,“你当初为什么选择要在军部大学里就任,而不去军部之中升官加爵呢?”
“以你的履历,应该能升得更高,为什么选择中途折返回到学校?”
他抬起眼睛。
眼前是他的一个同事,正好奇地看着他,沈有铮收回目光,表情平静,“我在等一个人。”
同事一听,果然是八卦,顿时乐了,凑过去,眉开眼笑,“等什么人?你又焕发新一春了?”
“不是说你之前有一个omega……”
同事原本扬起的笑容骤然一僵,他连忙捂住嘴,心脏有一瞬间都快停跳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连忙双手合十,疯狂道歉,可沈有铮却没有再理会他,径自向前走去。
同事看着他几乎无视自己一般走远,想起他刚刚的表情,忍不住嘟囔道:“这么拽干什么?那些谣言说的果然都是真的。”
今天是新生的报道日,大学校园内,学生们熙熙攘攘,香樟树在路旁的两侧开得十分茂密,簇拥着在头顶上连成了一片天,阳光穿透树梢跌落在地,仿佛一条流动的金色河流。
沈有铮站在楼上,目光审视一般,看着绿茵道上叽叽喳喳的少年少女们,忽然笑了一下。
“我真是疯了。”
他扯了扯嘴角,自嘲一般:“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呢?”
他转头离开,却没有注意到,下一刻,在熙熙攘攘的新生中,一个少年突然出现。
他拉着一个褐色的行李箱,手上拿着手机,黑发柔软地垂下,一双银蓝色的眼睛有些茫然。
他长得很白净清秀,眼尾却微微上挑,像是一只小狐狸,鼻梁上架着一个黑色眼眶,四处打量,像是一只忽然被扔到新环境的猫。
“同学,需要帮忙吗?”
有alpha见到,忍不住上前。
他主动地伸出手,将少年手中的行李箱抓住,“你是哪个学院的?宿舍在哪个园区?我带你去吧。”
少年眼睛微微睁大,连忙将行李箱夺回,摇了摇头,“谢谢学长,不用了。”
alpha有些遗憾,“那可以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吗?”
他没有再强求,只是问名字,显得礼貌而得体,因此少年只是微微犹豫了一下,便开口道:“……我叫祝瓷。”
“很好听的名字。”
“谢谢。”
祝瓷——或者说,祝青辞微微一笑,脑海中却不断疯狂地狂敲系统,发出疑问。
“系统,系统?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一睁眼就六年后了?你当初可没有说会有这么久!”
祝青辞一觉醒来,呼吸几乎暂停。
他现在这个身体的名字叫“祝瓷”,但是没有灵魂,似乎是系统原本就给他安排好的死遁壳。
可是无论他在脑海中怎么试图戳系统,也得不到答复,似乎随着他死遁的结束,系统已经完全下线离开了。
他叹了口气,手机屏幕倒映出他的脸,他看了看,“祝瓷”长得和祝青辞很像,因此祝青辞只能先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微微遮挡一下。
好在大学生,尤其是刚入学的大学生都睁着一双双清澈愚蠢的眼睛,让一下子忽然来到六年后、有些茫然不适应的祝青辞不那么突兀。
大学宿舍是四人间,祝青辞一打开门,就撞见一个室友,热情地向他挥了挥手。
“你好,我是向阳。”
宿舍是上床下桌,两张靠窗,另外两张靠走廊这边,向阳选了靠窗的那边,祝青辞也朝天礼貌地笑了笑,“祝瓷。”
他将行李放在向阳的对面,向阳是一个很自来熟的omega,一看见他,就立刻走上前跟他聊天。
他有些紧张地对祝青辞说:“我跟你说,明天就要军训了,听说我们这次的教官可凶了。”
“是吗?”
“对啊,军部跟其他大学不一样,我们主要的课程就是训练,文化课占少数,比如像是无线电这种课程,也经常要跑去野外训练。”
“所以教官就相当于我们的指导老师,听说这次的教官在军部中军衔很高,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所以先来我们学校当老师了。”
他跟祝青辞说话的时候,门忽然被打开了。
一个男生拖着行李箱走了进来。
他一身剪裁得体的衬衫,笔直的裤腿一点褶皱也没有,外面披着一个红色皮夹克,夹克上流动着贵气的光感,脖子上挂着白色的头戴式耳机。
他身上透露着一股和大学生不怎么相似的气质,像是哪里来到小少爷,脸上没有表情,却让人感觉到他此刻的姿态高高在上,眉压眼的长相看上去有点凶,是一种矜贵的俊朗。
他一进来,目光就锁定在二人身上。
他身上气场太盛,向阳莫名其妙“噫”了一声,下意识就往祝青辞身后躲。
小少爷目光缓慢移动,最终定格在祝青辞身上,大步走上前。
“我要睡靠窗那边。”
他颐气指使,一台下巴,冷淡地命令道:“你,离开。”
向阳忍不住从祝青辞身后探出个头,“喂,你谁啊?懂不懂先来后到?明明是他先来的。”
小少爷抬起眼睛,斜睨了他一眼,眸光冷寒,最终,他从鼻子里哼笑一声,“行,多少钱?”
“什么?”向阳痴傻。
小少爷舌尖顶了顶腮帮,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问你,多少钱,你可以从这张床离开。”
向阳惊呆了。
祝青辞忍不住有些恍惚。
好熟悉的味道。
他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少爷,“你的高中时哪里的?”
小少爷闻言,十分不愉悦地将头转向他。
omega长相没什么攻击性,直视着他,表情很平静,宽大的眼镜显得他的脸有点小,然而,那双银蓝色的眼睛却像是深不见底的湖,莫名令人心头一跳。
他冷笑一声,“加德王立学院的,没听过吧?土包子。”
向阳登时惊讶地叫了起来,“加德王立学院?那个贵族院校?”
“听说这个学校六年前大洗牌,校董换了好几个,在教育高校里闹得很大,但是依然坐稳了第一学校的位置,升学率和校友都很厉害,像是丁宴、沈……”
向阳忽然不吭声了,祝青辞微微侧过头,“丁宴?”
“对啊,他继承了丁氏集团,这才没几年,就站得很高了,是个冷血的工作狂,可吓人了。但是他每年都会固定在一个日子去加德王立学院,所以学校里对他印象很深刻。”
小少爷被冷遇,忍不住道:“说够了没有?”
向阳闭上嘴巴。小少爷胸膛起伏了一下,心情更加糟糕了。
加德王立学院虽然表面上光鲜亮丽,但是他一进去,几乎就憋屈到死。
学院里从前还有贵族子弟和平民的阶级之分,但是六年前就取消了这个分级制度,贵族子弟和平民分在一个班里,待遇也完全一致。
并且,学校专门成立了反校园霸凌联合会,如果有相关的学生遇到了校园霸凌事件,可以主动去向他们求助。
一般来说,这种普通学生组织的联合会,时间一长,就会变得形同虚设,在金钱与权力的包庇下,不堪一击。
可偏偏联合会背后居然有三个大家族撑腰。
沈家、丁家、蒋家都支持这么一个小小的联合会,令很多人震惊,可是当年真的有学生试图质疑联合会时,真的遭受了来自三家的打击。
三家的处理方式不尽相同,蒋家一般会很直接干脆地予以开除,丁家则疯一点,霸凌他人的学生没过多久,就会发现自己曾经使用过的手段全都回旋镖一样打在了自己身上。
而沈家是最魔鬼的。他会故意将这个学生不停地“留级考察”,曾经有学生贵族子弟触怒沈家,最终20岁了都没能高中毕业。
因此小少爷在高中过得和平民一般无二,憋屈得非常,因此刚上大学,就忍不住张扬起来。
他漫不经心地打量祝青辞,在内心下了判语。
一个长得好看的软包子。
他冷嗤一声,准备上前的时候,祝青辞侧过脸,忽然对他说:“不换。”
omega站在床边,握着行李箱把手的手指骨节分明,白皙剔透,他缓慢地一掀眼睫,侧脸在光影的照耀下显得如冰雕一般精致冷淡。
小少爷忽然一怔,看呆了。
第83章 第 83 章
小少爷看得呆了一瞬, 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道:“什么?你敢拒绝我?”
祝青辞有些无语,丁宴都不会说这么土的台词。
他忽视了这个小少爷, 直接把包裹往床上一扔。
“你……!你等着!”
小少爷脸上露出屈辱的表情,行李也不管了,就气冲冲地夺门而出。
门“哐当”一声被狠狠关上, 向阳被他这一惊一乍也整得有些无语,他扭过头,对祝青辞道:“算了, 别理他了,不知道哪家出来磨练的少爷, 我们去领军服吧。”
祝青辞点了点头, 一出门, 两个人就把方才那小少爷忘在脑后,领衣服的路上,向阳忍不住对祝青辞滔滔不绝起来。
“说到这个, 你知道我们明天的教官是谁吗?”
祝青辞摇了摇头。
向阳抱着双臂,“你不知道?我打听过了, 听说是一个超级凶的alpha, 训练可严格了, 冷酷无情, 不过听说长得很好看。”
“这你们也要打听?”祝青辞的表情似笑非笑。
“怎么不能打听了?”向阳嘟囔道:“我还没有过alpha呢, 不知道和alpha谈恋爱什么感觉。”。”
“而且,”向阳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 对祝青辞道:“听说他曾经被自己的omega抛弃过。”
祝青辞微微挑眉。
向阳喋喋不休,表情看上去十分厌恶, 比划道:“你想,omega在和alpha相处过程中,不是一般是弱势的吗?因此很少有omega有能力主动提出分手,而omega保护协会也正是为了保护这些无法主动提分手的alpha存在的。”
“也有omega可以主动断开链接,但是查询案例,要么就是alpha家暴,要么就是PUA惯犯,对omega差劲到让他们连生理本能都违背。”
“所以你如果以后要交往,一定不要找这种有‘案底’的alpha,能被自己omega抛弃的alpha,是有多差劲?这种alpha可没有omega敢要,都是垃圾。”
他撇撇嘴,十分不屑,“要我说,这个alpha完全没有A徳,学校居然还收这样的人当教官。”
祝青辞微微一愣,“被omega抛弃,对alpha影响这么大吗?”
“对啊,不会有omega敢要这种alpha的。”向阳摇摇头。
祝青辞表情微滞,忽然道:“请问那个教官叫什么?”
“叫什么?好像是叫沈……哎呀,我不记得了。”
他没来得及说完,前面的人忽然招呼他们道:“你们两个,在那愣着做什么?快过来拿衣服!后面的人还在等着呢!”
向阳连忙道:“好啦,排队到我们了,我们快拿上军服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反正对那个教官,你可要警惕一点,千万别看他长得帅,就心软。”
向阳话很多,是一个很热情的omega,同时还很喜欢八卦,因此他这里消息很多,祝青辞从他这里了解了很多关于这些年的变化。
比如戚家已经完全消失了,戚珣听说精神失常,一直被关押在疗养院中,戚家不知道怎么招惹了祝家和沈家,在两家携手的疯狂报复下也难以支撑。
蒋家的少爷出席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听说很多人经常看到他一个人对着空气讲话,而丁家的小少爷则是完全地、彻彻底底地变了一个人。
至于沈家的那位,大家就都不敢在背后妄议什么了。
向阳吃完饭后似乎有事,拜托祝青辞帮他把领的衣服带回寝室,祝青辞没有拒绝。
向阳双手合十,连忙道:“谢谢谢谢,美人人美心善!”
他想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蹦蹦跳跳地跳走了。
祝青辞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想,不会吧。
应该不会那么巧,在大学碰见沈有铮的。
按照年龄,跟他一届的学生们早就大学毕业了。
虽然如此,他还是戴上了口罩,把刘海放下来一点,遮住自己的眼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显眼。
真是阿弥陀佛,要命了。
正是九月,天空朗朗放晴,厚重的云山堆积在上,路旁的香樟树随风涌动,树叶在枝干上沙沙作响。
他抱着衣服,往寝室走,然而越走却越奇怪,走了大约二十分钟,有些呆住了。
眼前的一栋教学建筑楼与他二十分钟前见到的一模一样,路边还拥簇盛开着一丛丛的蓝绣球,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迷路了。
方才是向阳带他来的,一路上他光顾着听向阳说话,没来得及记住路,因此现在陷入窘境之中。
祝青辞忍不住叹口气,揉了揉额角,准备去教学楼里问一下路,抱着衣服,径直往前走去,因为低着头,走得很快,没有注意到一个alpha与他擦肩而过。
军靴在地面上踩出“哒哒”的声音,alpha穿着一身笔挺利落的军服,长腿收进黑色皮靴之中,在泊油路上有力地响彻,帽檐中漏出几缕金发,一双碧绿色的双眼古井无波,整个人气质冷厉淡漠,好似对世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香樟树簌簌作响,两个人在地上拉长的影子短暂地相接,又迅速地分离,背后是生长的草木。
“嗡嗡”的消息震动声不断,沈有铮低着头,他看着手机上的信息通知。
信息框不断探出,上面是一个“医生”的昵称,似乎十分恨铁不成钢,于是不停地在用消息狂轰滥炸沈有铮,势必要将他炸出个好歹来。
医生:“沈少,这边还是建议您考虑一下omega二次匹配。”
“虽然omega保护协会已经将您拉入黑名单了,但是您现在身体激素已经紊乱到影响您实际的生活,这种情况下,建议还是有omega陪伴安抚。”
“就算您在omega中的名声已经臭了,可看在脸和钱的份上,想必还是有omega愿意的,您真的不能再吃药了,您的抗药性越来越高……”
他喋喋不休,沈有铮简短地回复了几个字:“再说拉黑。”
“不是!您怎么能这样???您难道真的准备当一辈子鳏夫?!”
医生满腔冤屈,苦口婆心:“那件事我也知道,不是您的错,那种情况下,换做其他人也没有办法,你们那时候还小,连蒋少都撑不住,您还总是拒绝心理辅导,何苦为难自己?你知道你的健康数据……”
他实在想不明白,沈有铮这样的天之骄子,怎么就因为一个omega意外的死亡,硬是要把自己逼至绝地一般。
可是沈有铮就像是一头冥顽不化的驴,打断道:“是我的错,不用为我找借口了。”
他没有再看手机,重新抬起头。
九月的阳光被树荫切碎,一阵猛烈的风却徒然席卷而过,地上落叶漫天飞舞。
他身后倏然响起一声很轻的“啊!”
沈有铮脚步一顿,瞳孔微微一缩,下意识地一回头。
一个学生怀里抱着好几件衣服,刚刚风太大,一个手滑,不小心掉到了地上,看上去有些凌乱。
他蹲在地上,只露出一个很柔软的黑色发旋,身材清瘦,脸上戴着一个硕大的黑色镜框,半张脸都埋藏在黑色口罩后,刘海将双眼遮盖住,看不清他的模样。
沈有铮收回了目光,不知道在想什么,军靴的“哒哒”声重新响起。
这一次,停在了祝青辞面前。
祝青辞视野中忽然出现一双军靴,接着是一只修长的手,骨节分明,手背朝上,白皙的皮肤上,蜿蜒的青筋如热带雨林中盘绕树枝的毒蛇,莫名给人一种攻击性很强的错觉。
那只手拎住塑料袋,将衣服很轻松地提起,放在祝青辞怀里。
“小心一点。”
祝青辞怀中一重,一声“谢谢”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差点咽死在喉咙里,一下子连头都不敢抬了。
这个声音……他不敢多想,死死地闭着嘴,不发出一点声音,抱着衣服,仓皇地一鞠躬,表示一下感谢,就连忙地掉头离开。
他几乎是夺路狂奔。为什么要跑?不知道。刚刚那个人是沈有铮吗?好像是。沈有铮为什么在这里?——不知道!
真是要命了!
沈有铮刚把衣服还给祝青辞,还没来得及看见少年的正脸,就看见他忽然间好像被毒蛇猛地咬了一口,慌了神一样转身就跑,甚至连正脸都没来得及露出来,给他看上一眼。
沈有铮垂着眼睛,半蹲在原地,很久没有动,眼睫轻轻地抖动,嘴唇微微抿紧。
直到校园穿梭巴响彻了两声喇叭,才将他从刚刚的失神状态中拉出来。
他站起来,少年已经一溜烟跑不见了,沈有铮盯着他离开的方向,忽然笑了一下。
他处理了一些学校的公务,同事们找他聊天搭话时,他始终只是保持着一个礼貌得体的微笑,看上去不难接近,可是又莫名给人一种疏远的感觉,像是脸上已经涂抹上了一层比水泥还要厚重的面具,不怎么像活人。
他独来独往,等到他回到学校附近的住所后,已经快要九点,厨房里空荡荡,他打开冰箱,随手吃了一个能量棒,洗完澡后,坐在沙发上。
湿透了的金发顺着他的脸颊,慢慢地流动,滴滴答答地在木地板上淌了一地,客厅没有开灯,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一个瘦长的鬼影。
等到头发自然干透后,他便回了房间。
沈有铮平静地躺在床上。
他的房间什么也没有,极简到了极致,和其他人都房间相比,少了许多人情味,冷清得堪比棺材,时钟挂在墙上滴滴答答,在安静的房间中响亮得有些诡异。
可除此以外的,他的房间很整洁,除了床头柜上散乱堆积的各种药瓶,乍一眼,数量多得令人头皮发麻。
他想起白天在香樟林里撞见的那个学生,又掏出了一粒药,直接倒进嘴里,慢慢地将药片咬碎在嘴里。
苦涩的味道重口腔中瞬间爆开,沈有铮望着天花板,忽然笑了。
“他如果真的回来,应该也是不想见我的。”
他轻声慢语,像是头疼不听话学生的老师,又像是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可语气仔细一听,好像还有别的意味,可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手腕上的监测仪震动了一下,像是在提醒他的入睡时间到了,幽蓝的屏幕在黑夜中缓慢亮起,显示出一串冰冷的数字。
睡眠时间:三小时。
……持续时间:三个月。
第84章 第 84 章
宿舍里一共住着三个人, 小少爷一整晚没回宿舍,不知道是去哪里厮混了。
向阳出去转悠了一圈,回来就跟祝青辞分享他打听到的情报。
小少爷叫季谨深, 又是一个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天之骄子,家里从事珠宝贸易,倒是也有骄傲的资本。
第二日, 祝青辞被向阳带着去班级里报道。因为男女生是分开训练,偌大的教室里,只有一堆男生聚在一起叽叽喳喳, 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祝青辞一进门,就感觉有几道目光隐晦地打量着自己。
“是他吗?”
“霍, 戴着这么土的眼镜框, 怪不得没有眼力见。”
“季少, 别为不相干的人生气了,熬过第一年,后面学校就允许学生外宿了。”
几个男生聚在一起, 笑嘻嘻地叽叽喳喳,穿着皮衣的少年被拥簇在中间, 眉眼间都是居高临下的颐气指使。
闻言, 只是勾了勾嘴唇, 哼笑了一声, 讥讽道:“能跟我一个宿舍, 本就是撞了八辈子的大运。不过没关系,说不定这就是上天给我的磨难呢?让我多接触一些奇葩,好让我后面成长成材。”
这句话阴阳怪气到了极致, 他心安理得地被簇拥着,翘着二郎腿, 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却一直没从进门后的少年身下放下过。
祝青辞没理这小孩,等会就要去集合训练,他想先整理一下课本,同时再多看一点六年后的时事新闻,避免跟不上社会。
他面无表情,垂着眼睛,季谨深意识到自己被忽视了,心里翻涌着一股不爽。
他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omega,omega对他视若无睹,似乎连一个眼神也欠奉,弯下腰,收拾整理着课桌。
季谨深一直盯着,视线却慢慢地变了味道,omega腰线崩出漂亮的弧度,像是一张拉满的弓,瘦削的脊柱微微凸起,腰线往下的线条却逐渐圆润起来,衬衫的领口有些低,隐约能瞥见白皙得莹莹发光的锁骨。
季谨深忍不住呆了片刻,目光盯着少年锁骨中央的凹陷处,然而很快,他就发现刚刚还跟他聚在一起蛐蛐的男生们目光直直地看着祝瓷,莫名鬼火冒了起来,怒吼一声:“看什么看呢!”
众人被他吓了一跳,匆匆收回自己,有几分仓皇的狼狈。
“呵,长得不怎么样,屁股还挺翘的,不知道私底下是什么样的,这么不检点,说不定很会钓Alpha呢?“
他故意发出暧昧的冷笑声,身边几个男生却忽然不说话了,季谨深有些不开心,一扭头,“你们哑巴了……”
他没说完,和身边的几个男生一起闭上了嘴。
方才被他们肆意议论的少年抬起了头,他目光冷淡地扫过他们,镜框后是一双银蓝色的双眼,像是融化的极川,莫名令人有点心悸。
可更令人震惊的是,他居然直直地朝他们大步走了过来。
男生们吓一跳,这种当面说人坏话,结果被人找上门来多少有些尴尬,他们看祝青辞戴着眼镜,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还以为这是个软柿子,但是这是要干嘛?
季谨深似乎也没想到,不过他十分自洽地笑了起来,挑衅道:“祝瓷,你做什么?我们刚刚可没说的是谁,怎么你这么急?难道说,刚刚我们说的话都是真的……”
他促狭而恶意地笑了一下,像是看见了一张白纸,于是恶劣地准备把白纸涂抹脏污的顽童。
祝青辞走到他面前,抬起了手。
下一刻,冷水从天而降,祝青辞手里不知何时拧开了水杯,将季谨深淋了个透湿。
“不好意思,手抖。”
祝青辞脸上歉意地笑了笑,季谨深呆住了,水流从他的侧脸滴滴答答地往下滑,他像是一只缺氧的金鱼,笨拙地张大嘴巴,喘了好几口气,一双眼睛里满是茫然。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愤怒将茫然如脆薄的纸点燃,他眼中满是勃然大怒,跳起来大骂:“你做什么!”
他简直难以置信了!
“造谣犯法,小少爷。”
季谨深的脏话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脖子忽然被什么东西勒了一下,他眼睛一瞪,眼前的脸却忽然凑近。
祝青辞扯住他的领带,omega白皙的手指在黑色领带上,显出很强烈的色差,像是黑夜中探出篱笆的白蔷薇。
两个人挨得很近,祝青辞说:“中二病很严重。看来高中还是没治好你,病入膏肓,我勉强充当一下医生,帮你治疗一下,这位患者,治疗过程中感觉如何?”
他口吻冷淡,军服衬得他整个人清瘦笔挺,像是悬崖峭壁上的青松,玉一样白皙的脖颈被军服的领口束着,宛如一截青葱的花梗,眼皮微微一挑,那副厚重的镜框后,便露出一双欧泊似的银蓝色双眼。
他身上似乎有着淡淡的雪松林气味释放出来,季谨深忽然觉得有些森寒,而祝青辞只是看似很温柔地扯着他的领带,在他有些窒息的痛感中,附在他的耳畔说:
“不舒服是正常的,乖。”
“你……”
两个人靠得越来越近,祝青辞没戴口罩时,露出秀挺的鼻梁以及微微嘟起的唇,唇珠点缀在唇瓣上,像是夜深露重坠在花瓣上的露水。
季谨深以为祝青辞要亲他,整个人都贴在椅背上,看上去有些害怕,被勒着脖子,却只能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颤抖着看着祝青辞。
祝青辞看他那副模样,感觉还挺怀念,像是又见到了以前的丁宴。
季谨深感受到祝青辞的呼吸轻轻打在脸上,他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绒毛似乎在微微打着蜷,像是风滚过草原那边,脸颊温度不断攀升,他呼吸很困难,胸脯剧烈地起伏。
omega扯他的领带控制在一个刚刚好的力度,让他有窒息感,却不会真的无法呼吸,心跳在胸膛中剧烈加速,好像下一刻,就要冲撞出肋骨。
他忍不住微微仰头,目光痴迷地望着那唇瓣,放弃挣扎反抗,仿佛伊甸园中堕落后张开双唇,准备咬上禁欲之果的亚当。
可下一刻,那个即将到来的吻戛然而止。
祝青辞放开了他,重新戴回口罩,像是无事发生一般,走回了座位。
“季少,你没事吧……”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耳边嘈杂的关切声不断响起,季谨深的表情阴晴不定,最终恼羞成怒地道:“够了!闭嘴!”
他忍不住看向祝青辞的背影,心中恼怒不已,可不知为何,居然还有几分淡淡的失落,最终只是有些恨恨地瞪了祝青辞好几眼。
向阳惊呆了,他忍不住拍了一下祝青辞,自来熟地搂住他肩膀,“阿瓷,你胆子也太大了吧!”
“那可是季家的小少爷,之前戚家倒了,季家就蚕食了不少他们手中的资源。”
祝青辞只是说:“没什么,想起熟人了。”
铃声响起,训练场上,学生们蜂拥而至。
“你们知道我们的教官是谁吗?”
“听说长得很帅,能力很逆天。”
“骗人,我听说是个抛妻弃子的渣A。”
“不对,我听的版本明明是被omega抛弃的鳏夫A……”
学生们八卦的心总是抑制不住的,议论纷纷,祝青辞想起昨天向阳对他说的有关于这个教官的传言,又想起昨日在学校里撞见的军官,内心涌现不详的预感。
他伸出手,扯住向阳的袖子,“向阳,你昨天说教官的名字是什么?”
“哦,名字吗?”向阳说,“听说是叫沈……”
“——来了!”
学生们忽然大声喧闹起来,祝青辞站在最后一排,前面的学生们忍不住蜂拥涌动起来,纷纷伸长了脑袋。
“哒哒”的声音在训练场中响彻,一个alpha推开了门,缓慢地向他们走来,军靴在地面上碰撞,发出类似于金属一般厚重的声音。
他一身军装笔挺,头顶上戴着军帽,帽檐中探出几缕金发,一抬起头,在帽檐投落地阴影下,便勾勒出一副高鼻深目,俊逸非凡的脸。
学生们果不其然,纷纷轰动起来。
“那就是教官?”
“看上去好凶。”
“长得确实不错,真的是渣A?”
“嘘,他看过来了。”
学生们小鸡仔似地涌动,而最后一排,祝青辞透过一个个罅隙,撞见那张脸时,脸都绿了。
他记忆还停留在上一刻,他对沈有铮说了一堆过分的话,刺激他分手,就是因为系统不稳定,他无法控制他一睁眼是什么时候。
既然如此,沈有铮和他本就不是正式的关系,何苦要让他因为自己的死而愧疚?不如把话敞开来讲,故意在死之前骂一骂沈有铮,说不定他还会讨厌自己,让断崖式分手别太难看。
虽然不乏有一点确实生气的因素存在。
“安静。”
沈有铮一开口,声音低沉,很是令人信服,刚刚还有点躁动的学生们瞬间安静下来。
“列队。”
沈有铮扫过他们,学生们一个个萝卜似地站着,他淡淡开口道:“谁是班长?”
一个男生犹疑地举起来手,沈有铮微微一点头,“点到。”
班长对着名单,一个个念着名字,学生们就认认真真地回答道:“到”,如果声音不够响亮,还会被沈有铮打断,“再说一次。”
他语气平静,却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时间果然会让一个人变成熟,他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不经意地泄露出一丝上位者的压迫感,当年轻佻无边的人此刻居然也能装得十分正人君子,垂着眼睛站在那里,一双碧绿色的眼眸如风滚过的山岚一般青翠幽深。
“明一?”
“到。”
“季谨深?”
“到。”
“向阳?”
“到。”
直到最后一个名字,班长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喊道:
“……祝瓷?”
沈有铮悄无声息地抬起了眼。
第85章 第 85 章
“……祝瓷。”
空旷的训练场内, 声音空荡荡地响起,安静得令人心脏一紧。
没有回答。班长看了看,迟疑片刻, 又喊了一声,“祝瓷?”
沈有铮抬起一双眼。
他的表情笼罩在帽檐的阴影中,有些晦暗不清, 莫名令人想起潜藏在树丛中狩猎猎物的雄狮,碧绿色的瞳孔微微收缩,眼睛如精密的扫描仪一般, 在学生们中精准扫射,寸寸筛选。
最终, 一个声音无奈地响起:“到。”
那声音不大, 但是滚珠落玉盘一般的清脆, 沈有铮目光跃过前排几个学生,果不其然,在最后一排, 看到了一个戴着口罩的少年。
少年一身笔挺的军服,垂着眼睛, 眉角眼梢藏在厚重的黑色镜框后, 看上去十分地平平无奇。
可是沈有铮在看到他时, 却不知道为什么, 忽然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突兀, 学生们忍不住一呆,可很快那个笑容又消失,眼前的人变成了那个淡漠的教官。
“我叫沈有铮, 是负责你们的临时教官。”
沈有铮目光刀似地刮过眼前的学生们,似笑非笑, 慢条斯理道:“今天,听说我们班级挺热闹的。”
向阳咽了口口水,忍不住悄悄向旁边的祝青辞低语,“我怎么觉得我们教官……有点恐怖。”
“那个传言不会是真的吧?说他因为被自己的omega抛弃,得了失心疯。”
祝青辞:“……”能不能来个洞,让我钻进去?
令他意外的是,沈有铮除了刚刚点到时,跟他对视上的一眼,没有再看他。
看样子没有认出他来?祝青辞刚刚提起的一口气又缓慢地泄了出来。
也是,死而复生的事情一般人都不可能想到,只是因为名字有点像,让沈有铮想多了。
问题是,现在还能申请转班吗?如果转班,会不会反而更让沈有铮起疑?
祝青辞脑海一团乱。
耳畔的声音依然在说些什么,只是他有点听不清。
“……我将担任你们这一学期的教官,在这一学期中,我希望我们可以好好相处,同时,我也希望你们可以遵守学校的制度。”
沈有铮忽然又说道:“季谨深,出列。”
季谨深忽然被叫到名字,有些莫名其妙,学生们诧异地看着他,他莫名有些紧张,但是他还是依言站了出来。
沈有铮看着他,眼神没什么感情,却十分有压迫感,像是人站在了庞然大物之下,下意识地感到压力。
季谨深紧张地握紧了拳头,“在,教官。”
“你进军部来的目的,是什么?”
季谨深挺了挺背,没怎么思考,脱口而出,“为国效力。“
可实际原因只是因为季家想借由他,和军部攀上关系。”是吗?“沈有铮闻言,微微一笑,“这挺好的,不过,”
他话音一转,“你就是这样为国效力的?”
他手机上随意地滑动,一个蓝色的屏幕幽幽地弹跳出来,一大串的辱骂字眼跃入视野时,季谨深的脸忽然就白了。
他昨天在祝青辞那里受气后,不怎么遏制地去校园论坛乱发了一通脾气,他承认是有些骂过了,但……
“id很熟悉?”
沈有铮打断他的思考,他表情很轻松,可吐出来的语气却重愈千斤,沉甸甸地压在季谨深的肩膀上,刚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少年人一下子弯了骨头,整个人都要往下沉。
沈有铮继续道:
“刚刚还在班级里,侮辱同班同学,是不是?”
季谨深震惊地睁大双眼。
祝青辞站在后排,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沈有铮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朝自己这个方向扫了一眼。
他往后退了退。
季谨深刚刚被祝青辞淋了一头水,头发都还有些湿漉漉的,像是一只耷拉毛的吉娃娃,本来就压着一团火气。
眼下,居然还因为这么个小事被沈有铮训斥,本来还有些恐惧,可他看了看眼前的教官,想起能给自己撑腰的父母,便不怎么客气地直接炸了,抬起头反驳:“那又怎样!言论自由罢了!这也需要你管?”
“是吗?言论自由?”
沈有铮脸上的笑容猝然消失,他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盯着眼前的学生,“可那是对于普通公民而言。你现在在军部,你觉得你还有所谓的‘言论自由’吗?”
他的声音如冰锥一般,“军部不产垃圾,更不产喜欢在背后嚼耳根的垃圾。”
“你凭什么说我是垃圾?”小少爷勃然大怒,“你以为你是谁?不过一个区区教官,敢这样说我?”
祝青辞眉头一抽,而身边的学生们已经目瞪口呆了。
沈有铮挑了挑眉,掀起眼皮看着他。
“是吗?你以为有良好的家世,就很自豪?”
“可那本来也不是你的。现在你觉得你的家世能为你保驾护航,那么如果以后遇到连家世也无法护住你的,你会比普通人还要一击即碎。”
“你会比你瞧不起的那些普通人更脆弱,更没用。”
季谨深一愣。
沈有铮无声地笑了笑。
“而到了那时,你会每天活在后悔里,会觉得很抱歉,会为自己的无能而痛苦,会恨不得能穿越时空,把自己高高仰起的头颅摁下,而往后所有的午夜梦回都是自己无能为力的那一刻,在你的人生中呼啸不止。”
“可是到那时,即使你醒悟,想对谁说一句对不起,那人都不会听了。”
季谨深一开始还很愤愤不平,可沈有铮说的语气淡淡的,眼神却很深,像是一座休眠将近的火山,即将逼近喷发的边缘,可仔细一看,又好似覆盖了一层雪。
他忍不住止住呼吸,好似被那双眼睛卷入了相同的情绪中,心中后知后觉地涌现出一股莫名的恐惧,以及……一种怪异的感觉。
这是在说他吗?怎么感觉更像是在对谁念检讨信?
他悄悄一抬头,就看见沈有铮的目光跃过他,在学生们里蜻蜓点水一般地落在了某个人身上。
只是季谨深刚将头扭过去,试图窥探沈有铮盯着点人,沈有铮就已经将眼神收回来了。
他走到训练场的射击靶面前,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啤酒瓶,往墙壁上一砸,瓶底瞬间哗啦啦地碎了一地。
季谨深吓了一跳,而沈有铮将碎了瓶底的玻璃瓶放在靶标的正前方,扭过头,“不是很自豪吗?试试。”
“试什么?”
季谨深目瞪口呆,沈有铮指了指瓶子,“去试着射中那个靶子,但是要注意,子弹要穿过瓶底,却不能将瓶身击碎。”
学生们一阵哗然,季谨深面红耳赤,怒道:“你这是为难人!怎么可能做得到这个?!”
“是吗?”
沈有铮目光缓慢地转向后方,穿过一个个表情各异的学生,精准定位在后方戴着口罩和眼镜的omega身上。
“祝瓷是吗。”
沈有铮目光一扫,道:“出列。”
同样都是喊人出来,对祝青辞时,他的声音莫名柔软缱绻了几分,可又像是错觉,因为看他的表情,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祝青辞呼吸微微一顿。
他没有再退缩,站了出来。
“让你射击这个瓶子,做得到吗?”
沈有铮的语气温和,只是简单的询问,他这几年又长高了一点,以至于祝青辞不得不抬头仰视看着他。
祝青辞心跳加快了几分,他看了一眼碎裂的酒瓶,以及旁边惊怒交加的季谨深。
半晌,他垂下眼睫,说:“教官,确实难度有点太高了。”
他这话一出,季谨深就松了一口气,冷笑浮现脸上。
他轻蔑地嗤了一声,他就说,这个人怎么可能做得到?
“你的意思是你做不到吗?”沈有铮问。
祝青辞点了点头,“对的。”
他表情平静,终于抬起眼,和沈有铮对视,然后说:“……我做不到。”
那双银蓝色的双眼像是冬日里在阳光下跃动着灿金的湖泊,他说:“抱歉。”
沈有铮定定地看着他。
他们没有说话,一阵令人绝望的安静,学生们快要窒息死了,沈有铮终于收回来目光,重新看向季谨深。
“不用得意。”
沈有铮淡淡道:“你有一个学长,还没进军部,就能做到这个,而他当时甚至还没成年。你很得意吗?”
“在军部的射击科目中,他成功拿到了满分。”
“满分?”季谨深不可思议,微微睁大双眼,“怎么可能!”
“你如果不相信,可以去学校官网查。”
沈有铮目光扫过站在旁边,一直缄默不语的少年,目光仿佛庖厨一般地仔仔细细地将少年身上滚了个遍,在看见他纤细脖颈上微微鼓出的青筋血管时,他温和道:“如果你是加德王立学院毕业的,应该也听过他的名字。”
“——祝青辞。”-
训练结束后,大家各自四散。
祝青辞漫步在校园内,想起刚刚训练场中,沈有铮忽然叫他出来时,问他的那句话。
沈有铮是在试探他吗?
祝青辞走了几步,脸上忽然有些湿,他抬起头,天空阴沉沉地压下来,他左右看了看,加快脚步,走到了临近的一座教学楼里。
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剔透的雨花在泊油路上四溅绽开,雨雾蒸腾而起,湿漉漉的水汽扑面而来,远方的青草地上点缀着小花,在风雨里轻轻摇曳着。
祝青辞站在屋檐下,一抬头,透明的雨珠沿着瓦片滴滴答答地滚落,在半空中连城一片透明的珠帘。
omega没有带伞,站在屋檐下,似乎在等雨停,垂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眼前忽然有车辆疾驰而过,车轮重重碾过路上的水坑,溅出巨大的水花,污水眼看下一刻就要往omega身上扑!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忽然从身后伸过来,抓住了祝青辞的胳膊,将他用力往后一拉,而那个人自己却毫不迟疑地抱住了祝青辞,将他旋转了一个位置,挡在他身前。
车辆疾驰的声音呼啸而过,司机似乎也没想到还有人,忍不住大喊几句:“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两个人都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祝青辞耳畔,鼓噪的心跳声剧烈地响起,如春雷惊野一般,在他的耳畔剧烈地搏动着,因为靠得太近,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声。
“咚、咚”
这是一个很熟悉的拥抱,温度滚烫炙热,隔着衣服与皮肉,好像都能感受到下面奔腾的滚烫血液。眼前的胸膛却忽然震颤了一下,带着闷闷的笑意,酥麻地扰上祝青辞的耳垂。
“祝同学。”
祝青辞浑身一僵。
那声音带着笑,祝青辞僵硬地一寸寸抬头,像是一个年久失修的人偶。
alpha一只手抱着他,另一只手中,则拿着一把透明的雨伞,一双碧绿色的眼眸深深地望着他。
手指在黑色的伞骨上显得白皙,上面隐约能看见几道疤痕交驳,像是宝石上碎裂的痕迹,有些刺眼。
朦胧的水汽翻滚着,沈有铮穿着一身黑色风衣,低头望着祝青辞,微微笑着,轻声询问:
“要一起去吃饭吗?”
第86章 第 86 章
祝青辞后退一步, 猛地从沈有铮的怀抱中挣扎出来。
沈有铮适时放了手,没有纠缠。他看上去绅士而温柔,只是握着一柄透明的伞, 伞骨上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收紧,绷出几道明显的青筋。
他提起伞,邀请道:“你看, 我只有一柄伞,一起去吧。”
那柄伞像是一个展开的邀请信笺,悬于空中, 等待着眼前人的接纳。
祝青辞却摇了摇头,“谢谢, 沈……老师。”
他磕绊了一下, 差一点就将沈有铮的名字脱口而出, 沈有铮看着他,碧绿的眼眸像是热带雨林中蔓延成海的无尽头的灌木丛,幽深而无止境。
“只是食堂而已, 也不行吗?”
他一双眼睛盯着祝青辞,祝青辞没有立刻回答, 他就敛下眼睫, 自嘲一般笑了一声, 语气有些失落。
“好吧, 我知道, 我的名声很糟糕。不过他们说得没错,我的omega七年前就抛弃了我,你如果害怕我, 也是应该的……”
“只是,平时都没有同事愿意陪我吃饭, 我以为可能今天能找到一个陪我吃饭的人。”
他的睫毛轻轻抖落,垂着头,金发在祝青辞面前一晃一晃,像是一只毛茸茸的金毛正失落地低下脑袋,熟悉的柴火香气扑面而来,里面夹杂着伤心的味道。
祝青辞头皮有些发麻,最终道:“不是,我……”
“真的,你不嫌弃?那就一起去吃饭吧?”
沈有铮立刻抬头,一双眼睛弯着,唇角勾着笑,不给祝青辞拒绝的机会,生怕再拖下去,眼前的omega就从手中溜走,补充道:“学校要求教师们调查学生们对于学校的改革要求,如果不介意,作为这顿饭的回报,作为回报,你帮忙填写一个问卷,可以吗?”
祝青辞张了张口,在那双闪着光芒的眼睛注视下,舌头动了好几次,居然怎么也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理智告诉他,最好离沈有铮远一点,他既然做好了不再与他纠葛,就应该彻底断绝。
当断不断,反受其害。
可是向阳说过的话不断在他脑海中回响。
“能被自己omega抛弃的alpha,是有多差劲?这种alpha可没有omega要,都是垃圾。”
“要我说,这个alpha完全没有A德,学校居然还收这样的alpha当教官。”
“……”
祝青辞承认自己只是很喜欢透明的雨伞。
而且作为学生,配合老师也是必须的职责。
他轻轻叹了口气,最终点了点头。
两个人肩并肩地走在林荫大道上,水花在他们的鞋畔迸溅,开出灿烂的花,雨淅淅沥沥地打在透明的雨伞下,噼里啪啦地响起,是很安静的雨声。
雨伞悄无声息地倾斜,透过透明的伞顶,可以看见头顶连成一片天空的绿荫,随着风雨轻轻晃动,像是长满了苔藓的死水,忽然因为微风荡起涟漪,活了起来。
沈有铮没有带祝青辞去很昂贵的饭店,只是带他去了教职工食堂,像是怕把祝青辞吓走,因此显得很随意。
今天食堂的人并不多,他们坐在一个靠窗的角落里,窗外是一棵参天巨树,树干粗壮,树枝如神明伸长的手臂,不断向外伸展开,绿叶则像是躲避捕食者的鱼群,被风雨追赶着唰唰移动,朝向同一个方向。
祝青辞抬起眼睛看着沈有铮,最终慢慢摘下了口罩。
口罩下是一张又白又嫩的脸,被口罩闷得有些两颊发红,鼻梁挺翘,鲜红的唇形饱满,唇珠微微鼓起,看上去很是柔软。
沈有铮怔怔地看着他。
摇曳的树影投落在二人身上,沈有铮的脸有一刹那被巨大的阴影笼罩,呼吸似乎重了两分。
可当阴影从他身上掠过,他的脸上却又重新浮现出一个复杂的笑容。
两个人静默地吃着食物。
今天的晚餐有手工拉面,滚烫的汤汁淋在柔韧的白面上,仿佛能闻到暴晒小麦的味道,上面撒着稀碎的香菜与葱叶,看上去就令人食指大动。
快要吃完时,沈有铮笑了笑,往祝青辞前面推了一个装在瓷杯里的甜品,“这里的布甸很好吃。”
祝青辞犹豫地伸了一下勺子,像是试探着伸肉垫的小猫,布甸入口即化,奶香瞬间充盈了口腔,他眼睛微微一亮。
沈有铮撑着脸,漫不经心般地问道:“祝同学是感冒了吗?怎么戴着口罩?”
祝青辞睫毛扑闪了两下,像是一只蝴蝶遇见伸出的枝桠,因为犹豫是否降落而扑闪着翅膀。
他抬起头,一双银蓝色的瞳孔轻微地颤抖,沈有铮却很快就笑了:“是因为感冒了吧?最近可能流感比较多,注意身体。”
他没有让祝青辞回答,是因为怕为难他吗?
祝青辞没有说话,不过沈有铮很快就递过来一个问卷……
“祝同学,帮老师一个忙吧。”
祝青辞看了看,“可是我只是一个新生……”
沈有铮看上去很可怜地双手合十,“求求你,他们都很怕我,你如果不填写的话,领导肯定会说我的。
那声“求求你”听上去真的很恳切,好像真的令他很困扰很烦恼,刚刚在学生们面前的高冷一瞬间消弭无踪,冷峻的气息融化,沈有铮这样高大的alpha做起这样的动作,像是一只高傲雄壮的金狮学着小猫合着肉垫。
祝青辞忍不住笑了一下。
少年笑起来时,眼睛微微弯起,还是很熟悉的弧度,像是镶嵌在眼眶中的月牙,无论见过多少遍,都会为他心动。
他接过沈有铮的问卷,拿起笔,认真地看了起来。
“……本问卷旨在更好地了解您的现状以及可提供的建议,以下大概花费您十分钟答复,非常感谢。“
问题:1、对于学校的公共设施设备,你还满意吗?
军部的设备十分齐全。祝青辞选择了“是”。
问题:2、对于学校的管理模式,你还满意吗?
暂时没有发现很大的问题。祝青辞:“是”。
问题:3、对于学校的福利政策,你还满意吗?
祝青辞:“是”。
问题:4、对于学校为你安排的教官,你还满意吗?
“……”
祝青辞微微一顿,他抬起头,沈有铮正看着他。
他表情平静温和,一点攻击性也无,像是一只将所有的利爪獠牙仔仔细细地收起,生怕划伤主人的大猫。
可是仔细去看,那双眼睛又像是即将爆发的火山口,下一刻即将海啸的大洋彼岸,只是被什么,死死地压制住,只留下一副好似水泥灌溉的面具,一瞬不瞬地盯着祝青辞。
与从前的模样相比,确实发生了很多改变。成熟的气质让他整个人看上去稳重了不少,一双眼睛变得更为深邃,似笑非笑看人时,还是很令人恼火,只是,从相遇起,再也没有用这样的目光看着祝青辞。
祝青辞想起他们离别前最后一通电话:
“……我受够了你阴晴不定、神经质的性格,我讨厌你每一天想一出是一出,讨厌你莫名其妙的幻肢痛,跟你在一起很累,真的很累。”
对他来说仿佛昨日,可是对于沈有铮而言,已是七年。
……这七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呢?
沈有铮掀唇一笑,很轻松地道:“没事,如实填写就好,我不会给你穿小鞋的。”
祝青辞低下头,笔尖在“否”上犹豫了片刻。
眼前似乎闪烁着白光,记忆像是烂熟夏日下波光粼粼的水面,覆盖上一层稀薄而明亮的膜。
簌簌大雪下的槲寄生,系在他脖颈上柔软的围巾,以及隔着手掌,在眼上落下的轻柔缱绻的吻。
笔尖在纸张上沙沙作响,他最后勾选了“是”。
沈有铮目光微微一动,他捂住脸,侧过头去。
祝青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沈有铮解释道:“没事,就是鼻子有点痒……”
他吸了吸鼻子,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问卷继续往下,是否题结束,下面是有关于学生的心理测评。避免学生存在抑郁或者焦虑的情况,教师可以及时伸手。
“为了更好地关心学生,你希望学校以及教官可以做出什么?”
“是否存在一段无法走出的阴影?”
“在一段关系中,你最看重什么?”
祝青辞沉默了很久,他抬起笔,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上自己的答案。
“公平。”
“……没有。”
最后是,
“尊重,理解,包容。“
“——以及爱。“
他们分明面对面坐着,却隔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无声地交谈。
“如果曾经有人做错过什么,但是他想要改正,你会愿意,重新开始吗?”
祝青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站起来,将问卷交给沈有铮,重新戴上了口罩,“谢谢沈老师今天请我吃饭。”
沈有铮接过问卷,“最后一个问题,没有回答,是为什么呢?”
祝青辞抿了抿唇,“要看情况。”
窗外的雨声停了,树叶上坠着晶莹的水珠,祝青辞很礼貌地点了点头,“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起身离开,好像不带一点留恋,椅子在地上“咔擦”一声,拉出刺耳的声音,又像是划开一个泾渭分明的界限。
沈有铮静静盯着他离开的背影,藏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痉挛颤抖,慢慢紧握成拳。
祝青辞没走几步路,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带着轻轻的无奈与苦涩,喟叹一声,像是黔驴技穷后举起的白旗。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看见我,就想跑。”
“……我真的,那么让你讨厌吗?”
祝青辞瞳孔微微一缩,猛地转身。
树叶哗啦啦作响,树影婆娑间,沈有铮坐在座位上,直直地看着他。
他手拿着一个电话,以至于别人分不清,他究竟是在对祝青辞说话,还是与电话里的人交谈。
在这一刻,祝青辞忽然明白他的用意。
他依然将选择权的余地留给了祝青辞,每一寸举动都克制到极致,两个人中间隔着一层未曾说破的纸,而沈有铮站在这张纸面前,手指轻轻触碰,抚摸,试探,却不敢真的戳破。
因为隔着这样的窗户纸,他依然能瞥见一个虚无的影子,那影子魂牵梦萦七年有余,他有千万句话想说,有千万滴眼泪想流,有千万次想伸出手去拥抱,可他担心年少的爱人被惊吓,所以克制地将自己封存在一个水泥模具般的面具下。
——爱让人惶恐。
他对着祝青辞,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电话“嘟嘟”的声音在二人之间横亘,沈有铮盯着祝青辞,明明是他在打电话,可电话那头的人,却仿佛是就站在他面前的祝青辞。
他在等他一个答复。
第87章 第 87 章
祝青辞呼吸微微一顿, 心脏的胸腔中剧烈地鼓动,不知为何,往后退了一步。
沈有铮捕捉到了那一寸的挪动, 电话“啪”地一声被挂断了,他对祝青辞笑了笑,“抱歉, 祝同学,刚刚忽然来了一个电话。”
祝青辞看着他,眼瞳微微睁大, 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沈有铮忽然一声闷哼, 倒在了桌上。
这下祝青辞是不可能走的了, 他连忙跑过去, “怎么了?”
“疼。”
沈有铮哼了一声,祝青辞扶起他,他瞬间栽倒在祝青辞的颈窝中。
滚烫的呼吸打在祝青辞肩颈上, 微凉的鼻尖轻轻蹭过皮肤,他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酥麻感顺着脖颈往下涌动。
“……回家。”
沈有铮从齿缝中艰难挤出两个字, 祝青辞感觉到手腕一重, 一串冰凉的钥匙沉甸甸地挂在了他的手上。
沈有铮把地址报了出来, 祝青辞左看右看, 可是食堂内,似乎很多人早已知道沈有铮的“风评”不好,畏惧似地看着他们, 却不愿意上前帮忙。
祝青辞只能咬着牙,拍了拍沈有铮的脸, 焦急道:“你清醒一点。我现在带你回家。”
沈有铮没有说话,熟悉的柴火味燃烧起来时,祝青辞才脸色微微一变。
他本以为沈有铮可能只是在“作妖”,但是很明显,他这是发情期来了!
祝青辞能感觉到他身上的信息素正扩散开来,他连忙在校内拦了辆车,半抱半拖着沈有铮走。
沈有铮像是一只巨型白熊一样窝在他的颈窝里,肩背深深地弓起,额头烧灼般地滚烫,闭着眼睛,面色隐忍。
祝青辞来到他家时,还愣了几秒。
眼前是一个很普通的居民小区,橙黄色的墙壁看上去有些年岁,与他想象中的豪宅完全不同。
沈有铮的家不大,大约100多平,看上去却没什么人气,房间是统一的黑白灰三调,祝青辞总觉得有些怪异。
沈有铮坐在沙发上,从抽屉中拿出来抑制剂。
“哐当”
针剂滚落的声音不断响起,透明的玻璃针剂瓶在地上越积越多。
第一针推下去,他脸色依然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第二针,第三针……直到第五针下去时,祝青辞猛然反应过来,摁住他的手,又惊又怒,“你做什么?!”
沈有铮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他用手肘盖住眼睛,整个人坐在阴影处,沙哑道:“我要给医生电话,你……出去。”
他的眼睛潜藏在手臂下,幽深隐忍,像是一个即将爆发的火山口,方才在餐厅里看上去温和的假面一寸寸地碎裂,如同一只即将出闸的猛兽,喉结上下用力一滚,在祝青辞碰他的一瞬,几乎抵达了极峰。
多年来的梦魇一直侵袭着他,他觉得自己似乎在梦里,梦里有人来看他,坐在窗台上,月光如同银色的丝绸盖在他身上,流淌了一地的梦华。
可是梦中的omega只是垂着眼睛,不愿意看他,而他每每伸出手去,那幻像便会破灭。
祝青辞感觉到他呼吸越来越重,空气中的信息素浓郁起来时,他忽然怔了一怔。
比起从前,味道变得更加苦涩,仿佛干柴在烈火中噼啪爆开。
信息素味道在alpha经历重变后改变的案例并不多,基本都属于重大创伤,祝青辞走神的过程中,alpha的信息素已经悄无声息地将他包围。
他像是无意间跌入林中的猎物,alpha的信息素贪恋、不可置信、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打转,绝望而疯狂地缠绕住他,像是深林中的巨蟒,爱恋地想要将他的猎人缠绕……然后绞杀在怀里。
这样便可永世不分离。
“把我关到地下室中,快!”
沈有铮的声音猝然抬高。
他脖颈处浮现不正常的红,祝青辞回过神来,在沈有铮勉强的指引下找到了楼梯,沈有铮扶着墙,几乎是滚下去的,刺耳地发出了“咚”的一声。
祝青辞忍不住叫起来:“沈有铮!”
沈有铮却恍若未闻,他一进入地下室,就毫不犹豫地将门上锁,“砰”地一声,正正好好将赶过来的祝青辞关在了外面。
祝青辞的手砸在门上,高声道:“沈有铮!”
地下室空空荡荡,水泥灰的墙壁四面包裹,唯独面向门的这边,有一扇玻璃,可以从外面清清楚楚地观察到地下室内部。
不像是地下室,更像是一个幽闭的牢房,没有灯光,只有楼梯延伸向下一点余光幽幽地照射出一个小角落,像是幽闭狭小关押着巨鲸的水族馆。
门锁声音响起,祝青辞一回头,就看到穿着白大褂的家庭医生匆匆赶到。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闻到空气中浓郁的信息素味,就头皮发麻,“沈先生,你不能再过度使用抑制剂了!”
地下室的玻璃是双面的,中间有戳几个小孔,似乎是为了便于说话。
“……我从前能撑,现在也能,以后也能。”
昏暗的灯光下,沈有铮靠在墙上,像是一只浑身插满了箭弩、伤痕累累的野兽,喘着粗气。
空气中的信息素愈发浓郁,祝青辞感觉到四肢百骸开始发烫,尾椎电流流窜上来,仿佛数万只蚂蚁爬,双腿逐渐绵软,视野开始模糊。
面前的玻璃上忽然“啪”地一声,一个手掌用力地撑在上面,死死地挤压着骨与肉,在玻璃上留下厚重的指纹与掌印,指尖剧烈地颤抖着。
“把他带走。”
沈有铮抬起一双猩红的眼睛,医生还打算劝解几句,他却徒然提高了声音,几乎是暴怒道:“带走!”
玻璃微微颤抖,医生也吓了一大跳,他扭头对祝青辞道:“呃……这位同学,你要不先出去一下?”
他提着一个银色的金属箱子,祝青辞盯着,莫名有不详的预感。
“你要做什么?”
医生张了张嘴,神色有些微妙,可他没来得及说话,就被alpha忽然打断浏览。
“出去。”
沈有铮的声音像是在粗粝的砂纸上滚过一圈,可是他的实际行动又与语言截然相反。
隔着一扇玻璃,他的手掌都紧紧地跟着祝青辞,祝青辞哪怕只是微小的移动,他也会跟着一起动,仿佛无论走到哪里,沈有铮都会缄默不语地跟在他身上,像是一只跟脚的巨猫。
他身上投落的巨大阴影笼罩着祝青辞,从后看去,像是一只庞然怪物的影子在死死拥抱着祝青辞,不愿意放手,可是他依然重复道:“……出去。”
医生看了看沈有铮,神色凝重起来,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拍了拍祝青辞,“小同学,刚好我缺消炎药,可以麻烦你下去,帮我买一下吗?”
祝青辞侧过头,一双银蓝色的眼珠微微一转,停在医生身上,医生被他盯着,莫名有些心虚。
但是他看见祝青辞开始泛红的脸颊以及逐渐粗重的呼吸,狠狠心,一咬牙道:“非常重要,很急,可以麻烦你帮忙吗?我在这里,会看着他的。”
祝青辞几乎是跑着下楼的,一出门,他才惊觉方才房间里的信息素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粘稠地附着在他身上。
一个alpha和他擦肩而过,差点当场跪下晕倒,“谁啊!公德在哪里?!S级信息素能不能收一下!!!”
祝青辞匆忙说了声“抱歉”。
他手软脚软,因为刚才被浸泡在高浓度的信息素中,眼前看东西都隐约是重影的,他跑到药店老板面前,药店老板吓了一大跳:“怎么了?!”
祝青辞撑在柜台上,鼻尖沁出一点冷汗,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强装镇定道:“没事,麻烦您给我消炎药。”
他们对话的时候,小巷的角落里,一个男人却从阴影中缓慢浮现。
他衣着破烂,头发凌乱成结,像是哪里来的落魄流浪汉,一双蒙着阴翳的双眼阴沉,目光僵直地移动,定格在远处的少年身上。
少年跌跌撞撞地跑进药店,口罩摘下,眼镜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掉了,露出一张清秀苍白的脸。
他像是在雨中的瓷器,冷汗让他的皮肤泛着光泽,掀起眼皮,一双银蓝色的双眼在灯光下闪烁如深海中的宝石,唇瓣微掀,有些焦急地说着什么。
那双银蓝色的双眼,让他瞳孔微微一缩,脸上的表情瞬间扭曲,狰狞如罗刹。
可过了很久,他忽然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
“怎么回事呢?怎么还活着?不是说死了吗?”
他发出难听嘶哑的声音,像是毒蛇嘶嘶地吐出蛇信,自言自语道:“没关系,没关系。”
“你把我们害得如此境地,我一直很遗憾没有亲手报复你。”
“真是的,”他神经质地扯了扯嘴角,感激地双手合十,仿佛在崇拜神明,“看来上天还是垂爱着我的啊。”
祝青辞提完药就要匆匆地往回赶。
回去的路是条小巷,路很窄,夜色渐深,路边的灯光次第亮起,将祝青辞的影子拖得老长。
祝青辞盯着影子,眸光微动。
影子有两个。
他察觉到不对劲,一转头,一个蒙着面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贴身站在他后面!
他罩着脸,只露出一双油腻刘海下的双眼,那双眼睛中满是油污肮脏与扭曲的恨意,像是一个巨大的盛放着不知名污染物的油桶,令人恶心而恐惧。
“你……”
下一刻,他发出一声诡异的笑声,猛地从身后拿出一个喷剂,往祝青辞眼前一按,灰白色的雾气在高压下猝然喷了出来,诡异的气味瞬间笼罩住了祝青辞。
第88章 第 88 章
“醒了?醒了就别装了。”
祝青辞睁开眼时, 脑袋昏昏沉沉。
这是一个空旷的废弃仓库,夜色渐深,四周无人, 废旧的铁门被风吹过,发出吱呀吱呀的刺耳声音。
他试图动了动手,却发现使不上力, 胳膊不断生出刺痛感,一低头,居然是有人用麻绳将他捆绑了起来, 粗糙的绳在他苍白光滑的皮肤上留下道道刺眼的红痕。
“你是谁?”
他咳嗽了一声,下一刻, 脸被人掐着, 猛地抬起。
一个男人站在他面前,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缓慢地蹲了下来,端详着祝青辞的五官,目光仿佛腐烂的污水, 祝青辞后脊猛地窜上一层鸡皮疙瘩。
“真像啊。”
他发出一声诡异的笑声,“到底是真人, 还是投胎?但是只有七年, 隔得也太短了。”
祝青辞下巴被掐得有些疼, 他蹙眉, 瞳孔微微颤抖地看着眼前的蒙面男人, 镇定道:“你是谁?”
“我是谁?”
男人低低地笑了一声,“好问题。不过,你这么快就忘记我了?”
“当初他们都说你死了, 但是我一直有预感,你肯定活着, 比任何人都坚信,倘若不是你,我怎么会沦落到如此下场?”
“而你居然还要问我是谁?”
他诡异地笑了一声,祝青辞内心升腾起不详的预感,眼前的男人缓慢摘下口罩,微笑道:“如何?还记得我吗?”
祝青辞瞳孔微微一缩。
眼前的男人长相仿佛行至暮年,一张松弛下垂的脸像是陈年老树皮,沟壑横生,皮肤粗糙,一双眼睛却阴冷地盯着祝青辞。
那张脸……!
祝青辞倒吸一口凉气,震惊地瞪大双眼,男人笑出声来:“很震惊吗?”
“还不都是因为你!”
说到这里,他脸色扭曲,伸出手,掐住了祝青辞的脖子。
“你……咳,戚叔叔,你……”
祝青辞呛咳出声,眼前的男人表情更加扭曲,仿佛被用力揉皱的纸张。
正是戚父!
短短七年,他仿佛老了二十岁,浑身落魄不堪,跟当年高高在上,冷漠玩弄他人的掌权者差了十万八千里。
“因为你,我的儿子疯了,我的妻子也生了重病,戚家也垮了,如果不是你,我本来可以过得很好的!!”
“——你会觉得对不起我们吗?”
他一字一顿地逼问。
“……不觉得。”祝青辞咳嗽了几声,“我说了,我与你们戚家再无关系,我不欠你们。”
“是你们咎由自取。”
祝青辞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一字一顿道:“不要什么错误都要往别人身上推。”
“是你们自大傲慢导致你们毁灭的。”
戚父表情瞬间扭曲,他蹲下来,扯住祝青辞的头发,语气微妙道:“看来你还挺得意?”
祝青辞顺着他的力道抬头,避免头皮损伤,对着戚父那张扭曲的脸,毫不犹豫,往他胸口用力踹了一脚。
戚父狼狈地滚在地上,一时间惊呆了,怎么也没想到祝青辞胆这么大,被绑了都还能对他动手动脚!
他气极了,冷笑一声,“好,好的很!”伸手拖着祝青辞,“砰”地一声,将他推落至后面的水槽处。
这个仓库不知道从前是做什么的,居然有一个几乎两人高的水槽,面积堪比泳池,人跌落下去,根本爬不上来。
祝青辞眼前一黑,摔得骨头发疼,他咬着牙,“你做什么?!”
乌黑的发丝黏着在他雪白发腻的侧脸上,一双银蓝色的双眼满是嫌恶,戚父被那双眼睛一盯,心中恨意更甚,“做什么?你害得我家破人亡,家道中落,你居然还问我做什么?连我母亲都不要我了!”
戚家是靠戚奶奶发家,只是她老人家退居幕后,不问世事多年,知道当年祝青辞的事后,她不仅惩戒了戚珣,还“连坐”的戚父。
“——我怎么会生养出你这两个畜牲?”
戚父至今记得她嫌恶与不可置信的眼神。
水槽底部的积水沾染在祝青辞身上,戚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中不知何时,忽然掏出来一个遥控器。
祝青辞心中猝然涌现不详的预感。
戚父冷冷笑道:“今天你就好好品尝我当初死命挣扎的滋味吧。”
他“啪”地一声摁下开关。
黑暗中,涌现出不详的声音,似乎有什么机器在嗡嗡地轰鸣,水槽底部几个圆孔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排出里面的空气。
而下一刻,水流骤然喷发而出!
祝青辞明白了——戚父是想要活活淹死自己!
他靠在墙上,艰难地站起,身上的麻绳却将他死死地束缚住,胳膊被粗粝的麻绳磨出红痕,水池里的水慢慢上涨,逐渐攀升至他的小腿肚。
“后悔吗?知道错了吗?”
戚父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扭曲地大笑,“你要是下跪求饶,说不定我还能饶你一命呢?”
他晃了晃手中的遥控器,嘻嘻笑道:“不过如果想求饶的话,最好快一点哦,毕竟如果水位继续涨高,你即使想跪,也没有机会了。”
他一个人在那自顾自语,祝青辞冷眼看着他。
他的神情依然冷静,不见一丝悔意,脊椎挺得笔直,仿佛悬崖峭壁攀峰的劲松。
“没有错,为什么要认?”
祝青辞冷漠道:“你们如今这样,都是活该。”
“是吗?可是你已经死了,如果再死一次,又有谁会发现呢?”
“你就慢慢挣扎着死去吧。”
水闸轰然被打开,水池里的水慢慢上涨,祝青辞被捆着双手,艰难地仰着头。
他额发被打湿,眼睫上沾满水汽,微微颤抖,远远望去,像是一泓在水池中即将破碎的月亮,有一种镜花水月的美。
他依然保持着冷静,戚父怨恨地看着他,浑身气得发抖。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他充满恨意地瞪视着祝青辞。
在戚家时,他便一直如此,无论怎样欺辱他,他都始终保持自我,而他们陷入泥潭后,他也依然如初始那般,坚韧守心。
“——祝青辞!”
仓库门忽然“轰”地一声被撞开。水池里的水流疯涨,已经涨到了祝青辞的胸口处,像是沉甸甸地压了一个大石块,挤压着肺部的空气。
他苍白着脸,在水中艰难地调整呼吸,好在九月的夜晚不算太冷,不至于让他迅速失温。
听见声音,他和戚父一起震惊地抬头望去。
仓库门大开,月色如流水一般从他身后倾泄进来,他似乎是跑过来的,整个人还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
月光下,那头金发依然耀眼,一双翠绿色的眼眸因为愤怒与紧张有些充血,额角青筋绷进,仿佛潜藏着的青蛇。
“沈有铮?”
祝青辞一张口,忽知自己方才失言。
他震惊地与沈有铮对视,沈有铮看着他,忽而一笑,沙哑道:“你不装作不认识我啦?”
他眉眼上满是风尘,笑起来时,又像是在哭。
“哗啦——”
水池中的水依然不断上涨,沈有铮飞快调整好自己,转身冲向戚父。
戚父看着他向自己冲过来,慌了神,沈有铮只一脚,就轻而易举地将他踹倒在地,他摔在地上,浑身骨头痛得快要裂开,而下一刻,他的手臂被一只脚狠狠地踩住,手中的遥控器脱手,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啊——!!!”
沈有铮神色阴沉,他几乎是发疯一般,一双眼眸毫无感情,眼白处满是蛛网般的红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骨头咔咔咔咔的裂响声在仓库中响起。
他等了多少年的人,恨不得捧手心上,连追求都小心翼翼,唯恐惊扰他……怎么能容得了他再受委屈、受欺负?
他将遥控器捡起来,试图关闭,可是无论怎么按,水流喷涌而出的速度丝毫没有停顿,疯狂地注入水池中。
地上痛得满地打滚,痛哭不已的男人忽然失心疯一般放声大笑。
戚父丑陋的脸狰狞不已,哈哈笑道:“沈有铮,当年你与祝家联合对付我戚家,不知今日感想如何?”
“看着所爱之人再次死在你眼前的滋味,应该不好受吧……啊!!”
他另一只手应声而断,沈有铮像是一只须发皆张、暴怒发狂的雄狮,毛发都耸立起来,目眦欲裂,“关掉!”
“关不了的,”戚父一边哭一边笑,“关不了的!!!”
他话音未落,沈有铮便将遥控器用力一摔,转身一冲,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水池里。
戚父似乎没有想到沈有铮居然这样不要命,他瞪大了双眼,过了半晌,却狂笑道:“哈哈哈哈哈,你们一起死了吧!!”
水池的水慢慢升高,两个人等着水位涨上去,
沈有铮身上的小刀
仓库里的水池不断地上涌,已经淹没了祝青辞的头顶,他双手被绳索紧紧束缚,踮起脚尖,却冷不丁地一抽筋,呛了好几口污水,神志昏昏沉沉,身体逐渐往水下沉。
“——祝青辞!”
沈有铮在一片混乱的水流中睁开双眼,眼睛传来阵阵刺痛感,终于,找到了人。
他一只手抓住了祝青辞,另一只手抽出一柄匕首,直直地将麻绳割断,带着祝青辞,直接破水而出!
他艰难地喘出一大口气,浑身湿淋淋地,抱着祝青辞,急声道:“祝青辞!!”
祝青辞双眼紧闭,透明的水珠在他苍白的脸颊上蜿蜒而下,唇瓣微微张开,浑身绵软无力,仿佛沈有铮一放手,他就会往下滑。
水池有两人高,墙壁湿滑,两人必须得等水位涨上去,才有可能出去。
沈有铮盯着祝青辞,片刻后,将他抵在了水池边的墙壁上,腾出一只手,捏住他的鼻尖。
omega鼻尖微凉,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一句“得罪”,就吻了上去。
空气不断地从他的唇齿间渡过来,两片一冷一热的唇瓣紧紧相贴,沈有铮抱着祝青辞,轰鸣的水流声,他的眼睫剧烈地颤抖,一双血红的双眼紧紧盯着祝青辞,心脏在胸膛砰砰直跳。
醒来,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了。
不然……我熬不过。
其实在祝青辞“走”之前,他早就有所察觉。
那段时间,祝青辞似乎有意无意地疏远他,疏远祝家,疏远他在学校认识的朋友们。
可是祝青辞说他会回来。
所以第一年,他等着祝青辞回来。第二年,他悄无声息地住进了祝青辞的宿舍,在初雪来临的夜晚,一个人闷声喝酒,冷灯照在他身上。
无数年华就这样翻转而过,他一点点改变,固执地去等一个不知是否真的会回来的人。
他当然有过怨恨,可他不怪祝青辞想要离开他,只怪他留下的、可供他回忆的东西太少。
“咳咳——!”
祝青辞剧烈地咳嗽,肺部呛水后燎伤似的火辣辣地疼,他睫毛蝶翼似地颤抖,一双充盈着雾气的银蓝色双眼缓慢睁开,alpha满脸的焦虑、紧张,压抑的疯狂就这样直直地撞在他眼里。
“祝青辞,”沈有铮的声音似乎微微哽咽,他抱住祝青辞,两个人靠得太近,呼吸交缠,他闭了闭眼,“对不起。”
祝青辞眼里倒映着alpha愧疚痛苦绝望孤独的表情,他说:“对不起……我从前与你相识时,说的玩笑话,都不是真的。”
“我以为……你是其他人,是另一个很坏的人,可是我后面发现你不是他时,就已经来不及了。”
“我没有真的想玩弄你的感情,我其实……很早就喜欢你了。我喜欢你的冷静,喜欢你狡黠的笑,喜欢你看上去冷淡但其实很善良柔软的内心。”
“我想问你,你……真的讨厌我吗?”
水流哗啦啦地涌动,沈有铮低头看着祝青辞,像是一个引颈就戮的罪犯,他易感期没有过去,祝青辞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过来的,又如何冷静清醒下来,只知道他身上的温度高得吓人,好似一块滚烫的烙铁。
因为失温,祝青辞浑身颤抖,他抬起眼睛,半晌,伸出手,捧住沈有铮的脸。
沈有铮的眼睛微微睁大,祝青辞手指冰凉,轻微地发着抖,喘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微微的哽咽。
“没有,不讨厌你。”
他缓慢道:“……七年前的电话,因为我早就知道我要走了,所以,我想要让你忘了我,故意说的。”
“——但是我撒谎了。”
人心非如顽石。即使真的一开始是戏言,可后面沈有铮救了他无数次,帮了他无数次,在他这一次次地讨巧卖乖,难道他真的没有感觉吗?
他墨守成规,沈有铮离经叛道。他冷淡内敛,沈有铮刚好足够地张扬,可以很大声地对他说爱,而他即使曾经因为戚珣而对于这样的关系感到恐惧和害怕,可在沈有铮这样不顾生死的炽烈的爱下,他并不是不动容的。
两个人在水中起起伏伏,水珠从脸颊上滚落,沈有铮看着祝青辞,像是不敢相信一般地睁大双眼,眼眶很红,呼吸不畅一般喘着气。
不知为何,祝青辞觉得他好像哭了。
他慢慢地低头,很缓慢,像是在给祝青辞一个逃离的机会,一双翡翠色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祝青辞。
打破了外面那层宝石似的壳,里面压抑的歇斯底里的疯狂满溢出来。
如果他和祝青辞之间有一百步的隔阂,那他愿意一个人跨过这一百步。
只求祝青辞愿意垂怜他。
祝青辞睫毛轻轻颤抖着,沈有铮越来越近,两个人鼻尖挨在一起,滚烫的呼吸打在对方的唇瓣上,带起一阵阵的酥麻感,沈有铮在水中抓住了祝青辞的腰,有些用力,喉结上下滚动。
“如果不喜欢,就躲开。”
他的声音很哑。
祝青辞定定地看着他,半晌,闭了闭眼。
下一刻,他的唇瓣就被用力地吻住,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是一种朝圣的力道。
两个人在冰冷的水中,相互抱紧,唇齿纠缠,沈有铮滚烫的呼吸喷洒在祝青辞脸上,他们的鼻尖相抵,沈有铮几乎要将祝青辞揉进怀里。
“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有人想要说什么,祝青辞睁开双眼,眼前的alpha注视着他,目光是难以想象的专一深情,好似一双眼睛里只有他,不会再装下任何人。
祝青辞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下一刻,他的瞳孔剧烈地一缩。
沈有铮见到他脸色大变,也猛地回头,两个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月光下,水池上,一条黑色的“绸缎”在缓慢地游动着。
——不对,那哪是什么绸缎?那是一条巨蟒!!
祝青辞头皮一炸,他猛地抬头,水位上涨得还不够,眼下根本够不到岸边!
那条巨蟒几乎有小腕粗,通体漆黑,数条不连续的澹黄色条纹一直分布至尾端,体侧泛着三角形的澹黄斑块。
它缓慢却不容分说地向他们游来,沈有铮定定地看着那条蛇,不知为何,忽然冷静了下来。
他对祝青辞说:“你坐我肩膀上。”
祝青辞闻言,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不行!”
“你现在坐我肩膀上,试着往上攀,去够住岸边。”
沈有铮摸了摸祝青辞的脸,轻浮至极地挑唇一笑,“你就把我当踏脚石,往上踩。”
祝青辞摇头,“那你怎么办?!”
这样,沈有铮就得一个人在水中,那蛇目标明确地向他们游来,沈有铮该怎么办?!
水蛇中但凡有毒的,必然是剧毒,若他真的答应了沈有铮,便是真的把他当踏脚石——沈有铮死,而他活!
这样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可沈有铮却不给祝青辞争辩的时间,他忽然一个猛扎潜入水中,祝青辞就感觉到自己的腿根似乎被什么滚烫的东西抓住,他敏感地一抖。
下一刻,沈有铮直接破水而出!
祝青辞身上的药性未褪,因此只能被他不容分说、十分强势地架了起来,双腿直接坐在了沈有铮的肩膀上。
“不行不行不行,”祝青辞彻底慌了,他第一次那么六神无主,大叫道:“把我放下来!!!”
“不要叫了。不知道的以为我在非礼你,那我的名声就真的彻底玩完啦。”
沈有铮抬起头,从下往上,对着祝青辞露出一个笑脸,眼角眉梢都是畅意,对他道:“老婆。”
祝青辞心脏猛地一停。
沈有铮却笑得很痛快,“早就想再叫你一次了。给我占到便宜了。”
“沈有铮……”
祝青辞一双眼睛里堆满了雾气,沈有铮眉眼柔和,温和地对他道:“别哭,踩着我,快上去吧。”
“我不会死的。”
而黑色巨蟒不知何时潜入水底。
它悄无声息地缠住沈有铮的小腿,血盆大口中张开獠牙,往alpha的脚踝上,狠狠地咬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