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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1章 魂梦天涯 公主要什么,你就给什么……

    傍晚时分, 落日西沉。

    马车驶入公主府,若缘撩起车帘,向外观望, 只见一片亭台楼阁, 掩映于高山流水之间。身穿纱袍的舞伎正在高台上轻盈起舞, 寒风冷雪之中, 舞伎的袖袍飘飘荡荡, 似是迎风展翅的落花蝴蝶。

    若缘感叹道:“风花雪月,莫过于此。”

    在侍卫的指引下, 若缘登上楼梯, 走进一座暖阁, 扑面而来一阵暖风,夹杂着一串笑声。

    若缘循声而去, 果然找到了琼英。

    九丈见方的大厅里,门窗槛框尽是紫檀雕花,垂挂的纱幔层层叠叠,边角缀满金丝银线。地砖和墙砖上镶嵌着金玉珠宝,夜明珠至少也有一百多颗, 无论白天黑夜, 灿烂的珠光照得满室通明。

    琼英坐在一张软榻上,身旁还有两位衣不蔽体的美人。

    那两位美人竟是一男一女, 跪坐于琼英的左右两侧。琼英搂着一人的腰肢, 又握着另一人的胳膊,享尽齐人之福。

    若缘不合时宜地插话:“皇妹兴致真好啊。”

    琼英目光淡淡地投向若缘:“皇姐,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琼英生来一双丹凤眼,左眉梢上还有一颗黑痣,当她挑眉的时候, 她的眼神锋利如刀。

    若缘自嘲般地笑了一声:“妹妹和我说话,别用敬称了,我人微言轻,不值得妹妹如此厚待。”

    琼英道:“姐姐言重了。姐姐也是金枝玉叶,可不能自贬身份。我若是薄待了姐姐,那就是我不懂礼数、不守规矩,我的颜面也丢尽了。”

    若缘道:“我怎敢折损妹妹的颜面?姐妹之情,最是深厚,我时常记挂着妹妹,这点心意,还请妹妹笑纳。”

    若缘走到琼英的面前,亲手送上一份礼物。

    琼英接过礼盒,拆开一看,盒子里装着价值万两的银票,白玉雕成的双龙玉佩,

    以及一对镶金玳瑁镯。

    琼英根本瞧不上这些东西。她自幼见惯了奇珍异宝,对她而言,金银玉器都是寻常凡品。她连话都懒得说,朝着侍女摆了摆手,侍女就把礼盒搬走了。

    若缘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家里只有破铜烂铁,拿来送给妹妹,也不怕丢人现眼,只求妹妹别嫌弃我没见过世面……”

    琼英打断了她的话:“姐姐是来送礼的吗?”

    若缘万分诚恳道:“姐妹之间,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今日特来拜访你,只有一事相求。”

    琼英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若缘,又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

    众多美人行礼告退,丝竹管弦之声也停止了。

    琼英依旧坐在软榻上。那一张白玉雕成的软榻,紧挨着一扇琉璃窗,窗外的高台上覆盖着一层白雪,远处的青松翠柏环绕着山峰,如此壮丽的人间美景,勾起了若缘的怅惘之情。

    若缘似笑非笑:“我能不能在你的府上暂住一个月?”

    琼英反问道:“那就奇怪了,姐姐也有自己的公主府,为何要搬到我这里来?”

    若缘撒谎道:“我宠幸了一个侍卫。我与他做尽了颠鸾倒凤之事,有一次是在醉酒之后,我不记得运功调息,也就留下了麻烦。”

    琼英半信半疑:“你怀孕了?”

    若缘道:“大约已经怀孕一个月了。”

    琼英道:“你请太医看过了吗?”

    若缘面露难色:“我不敢请太医。宫里的太医都有自己的主子,我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活下来,还得看他们主子的意思。”

    琼英故意试探道:“你真要把孩子生下来吗?如今这个世道,全国各地军阀混战,官兵贼兵打得头破血流,闹得一大半百姓不死不活,你还想安安稳稳地养胎,对你来说也太难了。”

    若缘长叹一口气:“驸马去世之后,我想通了,人活在世上,难逃一死。我自幼体弱多病,寿命也不会太长,若能留下个女儿,把我的血脉传下去,这一世人生,也不算白活了。”

    琼英忽然站起身来。她略微低头,打量着若缘,过了片刻,她说:“姐姐肚子里的孩子,与我也是血脉相连。既然姐姐主意已定,这一支血脉是该保留下来。”

    若缘道:“谢谢妹妹,姐姐不胜感激。”

    琼英招来侍女,吩咐她们把若缘送去厢房。

    若缘走后,琼英站在窗前,观赏着山上雪景。琼英的近臣匆匆赶来,跪在琼英的脚边。

    近臣名为汪满,年近三十岁,也是一位学识渊博的才女。她侍奉琼英多年,琼英对她十分器重。

    汪满道:“殿下何不当面揭穿若缘?”

    琼英道:“不过是给她留点颜面罢了。她被东无杀光全家,哪里还有心思颠鸾倒凤?她亲口撒谎了,我也就由着她胡闹,看她能闹到什么时候。”

    汪满道:“若缘怀孕的消息,要是传到东无的耳朵里……”

    琼英道:“她这点小伎俩,连我都瞒不过,岂能瞒得过东无?”

    汪满隐晦地说:“瞒是瞒不过的,只是东无求子心切,也有可能弄假成真。”

    琼英听出了汪满的言外之意。她慢慢地来回踱步:“今日若缘送我的礼物,你派人转送给华瑶。”

    汪满道:“殿下是要改投华瑶?”

    琼英道:“你一说‘改投’二字,我就想笑,华瑶算什么东西?低微下贱的贱民之女,我巴结谁也不会巴结她。”

    话虽这么说,礼物还得送出去。

    东无和华瑶大战在即,东无的势力高深莫测,华瑶又是军心所向、民心所系,他们双方的胜败兴亡,难以预料,琼英必须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

    近日以来,华瑶连战连胜。

    贼兵的兵力虽然强盛,智谋却是远不如华瑶。

    华瑶挑拨各个贼兵阵营之间的关系,鼓动他们自相残杀。贼兵阵营内乱不断,华瑶趁机突袭,果然大获全胜,俘虏了上万名贼兵。

    凡是启明军所到之地,百姓归顺,官员臣服,启明军团结官民之力,势如破竹,迅速攻占了七座城镇。

    方圆百里之内,除了金莲府以外的地域,几乎全在华瑶的掌控之中。华瑶原本想尽快攻打金莲府,又怕东无趁虚而入,经过一番权衡,她决定稍作休整,观望形势。

    华瑶率兵驻扎在浅山镇。此地驻军一万两千人,俘虏也有六千人。

    浅山镇位于长回岭的北方。深秋时节,气候更加寒冷,田野上落满霜雪,道路上凝结一层薄冰,马车的行速比平日里慢了一倍,粮食运输极不方便,本地官员也觉得今年冬天一定会闹饥荒。

    华瑶命令官员开仓放粮,赈济贫民,官员只能听命行事。

    正午时分,华瑶亲自率领一队侍卫,巡视仓库、军营、街道。谢云潇和俞广容一路随行。

    启明军入驻浅山镇之后,华瑶派人搭建木棚,设立粥厂,收容无家可归的流民。每日晌午和傍晚,启明军会在粥厂门口发放粥食和盐菜。

    华瑶走到了粥厂附近。她向前望去,只见数千名饥民聚集在街道上,还没到施粥的时辰,饥民已经把街道围堵得水泄不通。拥挤的人群之中,妇女和孩童只占四分之一,其余四分之三都是青壮年男子。

    年幼的孩童忍耐不住饥饿,哭着喊道:“娘,饿啊……肚子饿……”

    嘈杂的声浪淹没了幼童的哭喊,冷风从街道上吹过来,掺杂着一股腐臭味。饥民多半是衣衫褴褛,浑身沾满了粪土,头发里爬满了虱子。许多人的头发都被火烧过,散发着毛肉烧焦的古怪气味。

    华瑶皱了一下眉头。她吩咐一名侍卫:“你去把潘之恒和岑越叫过来。”

    潘之恒原是永州南安县管粮主簿,官阶八品,不过一个芝麻官。南安县被贼兵攻陷之后,潘之恒带着女儿死里逃生。母女二人逃到了垂塘县,又在垂塘县巧遇一位“神仙姐姐”。神仙姐姐送给她们钱粮,拯救了她们的性命,她们本以为自己绝处逢生,却又落到了太监冯保的手中。冯保把她们关押在垂塘县的客栈里,正当她们绝望之际,冯保兵败,启明军转攻垂塘县,又把她们救出来了。

    获救当日,潘之恒的女儿听见华瑶的声音,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女儿偷偷告诉潘之恒:“公主姐姐的声音很好听……公主姐姐不只会说官话,她还会说永州方言。”

    潘之恒略一思索,顿时明白了,女儿心心念念的“神仙姐姐”,正是华瑶本人。

    总而言之,华瑶救了她们母女两次,救命之恩,如何报答?

    潘之恒投入华瑶麾下。她在永州为官二十年,深知永州民风民俗。她经历过战乱、兵祸、灾荒、瘟疫,即便她家境贫寒、官阶低微,她仍能保全自己和女儿的性命,此等智谋,也被华瑶赏识。

    华瑶破格提拔潘之恒,任命她为检校官,主管粮饷粮税出纳,又派遣了岑越辅佐她。

    岑越年仅二十二岁,出身于名门世家,精通六艺,学贯古今,颇有一种贵公子的风度。

    岑越的兄长岑清望投靠了方谨。岑清望战败而死,岑家立刻倒戈,完全转向了华瑶这一方。岑越也被推进了华瑶的阵营。

    岑越离家之前,父亲再三叮嘱他:“你既已归顺公主,必须全心全意地侍奉,对公主言听计从。公主要什么,你就给什么,把自己的身心志念,全部献给公主,才能换来家族的昌盛兴隆。”

    岑越听出了父亲的言外之意。但他自己无意于此,他从不恭维华瑶,只把华瑶当作君主侍奉。

    华瑶对岑越也没有任何特殊关照。

    十天前,岑越初次面见华瑶,彼时华瑶与他寒暄几句,又与他说经论道。她发现他确实有几分才学,人品性情也很不错,她就把他转调给潘之恒做副手,时不时地派人敲打他,督促他没日没夜地干活。

    时至今日,岑越的眼眶已有淡淡乌青。

    潘之恒和岑越收到华瑶的命令,急忙赶往华瑶所在之处。他们一前一后地跪地行礼:“参见殿下。”

    华瑶道:“起来吧,今日的饥民格外多了。”

    岑越缓慢地站起身,潘之恒仍然跪地不起:“请殿下恕罪。”

    第192章 此际思君心切 谢云潇不可轻易出战……

    华瑶低声命令道:“有话直说。”

    潘之恒道:“启禀殿下, 镇官统计的饥民人数是七千六百三十二,这七千多人的姓名、年龄和籍贯已经登记入册。昨日微臣依照册籍记录,发放信票, 前来领取信票的饥民增至一万四千人, 信票缺额超过七千, 因此亏缺了三万石粮食。”

    华瑶看了一眼俞广容。

    俞广容立即会意, 插话道:“信票缺了七千多张, 这可不是小事,潘大人为何不尽快禀报殿下?殿下亲临视问, 潘大人这才说出原委, 您做官也做得太不谨慎, 钱粮相关的事务,都是耽搁不起的。”

    俞广容是华瑶身边第一号的红人, 潘之恒从来不敢得罪她。平日里她们二人见了面,彼此之间,客客气气,礼数无不周全。可是官场上的交际,多半有虚无实, 此时俞广容说话不留一点情面, 潘之恒的心里也添了一丝焦急。

    潘之恒实话实说:“官衙和粮食局正缺人手,核算钱粮、清查账目、发放信票这一桩桩的事务, 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完。俞大人不在粮食局任职, 您大概不知道这里的规矩……”

    华瑶打断了她的话:“什么规矩,谁定的规矩?”

    华瑶语气低沉, 不怒自威。她俯视着潘之恒,目光尽显威严。

    潘之恒毕恭毕敬:“微臣失言,请您恕罪。”

    潘之恒在永州做官二十年, 自有她的真才实学。她明实理,做实事,立实绩,但她并非进士出身,未曾在京城历练过,她的口才远不如俞广容。

    潘之恒一夜未眠,思维也不够敏捷,又被华瑶当面质问,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她想为自己辩解,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华瑶又问:“你这两天在忙什么?”

    潘之恒回过神来,如实禀告:“浅山镇居民约有一万四千人,流民约有三千人。官府设立的放票台共有四十处。数天前,衙役在全镇各大街道张贴告示,通知饥民前往各个辖区的放票台登记入册。全镇共有十个辖区,每个辖区分管四处放票台,从昨日起,官府每日发放一次信票,饥民凭借信票,次日可以在粥厂兑换粮食。”

    这些消息,华瑶早就知道了。

    潘之恒的思绪有些混乱,话也说得颠三倒四,华瑶听出了潘之恒的焦虑,就没再打断潘之恒的汇报。

    潘之恒继续道:“前日统计的饥民人数是七千,昨日饥民人数飞涨,很多人挤在西街的放票台附近,总是不肯转去别处。微臣差人打听,这才查明了形势,原是镇上传出一个谣言,只有西街的信票有效,别处的信票无效。饥民听信谣言,也不管官府告示上的条文,只想着争抢信票,抢到了才算吃了定心丸。西街的秩序混乱得不成样子,从午时起,到亥时止,微臣才把信票发完,也把饥民的人数算清楚了。”

    岑越忽然撩起袖袍,跪在潘之恒的身旁。他开口道:“五更天时,潘大人想把详情禀报殿下。微臣拦住了潘大人,重新审查了粮食局的钱粮账目,因此又耽搁了大半日,还请殿下责罚。”

    潘之恒是粮食局的检校官,岑越作为潘之恒的副手,也只是个副官。按照粮食局的规矩,他们二人的职责,正是把账目审查清楚,经过初审和复审,认定账目上的收支一字无误,才能把结果报告给华瑶。

    岑越提到了“审查账目”,表面上是在告饶,实际上是在暗示华瑶,他依法处事、依法办事,已算是尽到了心力。至于饥民过多、信票过少的问题,并不在粮食局的职责范围之内。

    岑越还说:“今日一早,微臣正要上疏奏闻,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全镇上下一切事务,终是瞒不过殿下的法眼。”

    岑越跪在距离华瑶一丈远的地方。华瑶多看了他一眼,他略微抬起头,目光依旧落在地上,始终不曾与华瑶对视。他穿着一件青灰色长袍,手腕处露出雪白绸缎的里衣,通身装扮十分整洁,虽无金玉配饰,却是干净朴素,朴素之中又有三分清雅。

    岑越是岑家的庶子,他的兄长岑清望则是岑家的嫡子,岑越与岑清望失和已久,兄弟二人势如水火。岑清望去世之后,岑家的家主向华瑶投诚,为表诚意,家主派出岑越辅佐华瑶。

    华瑶重用的那些文臣,办起事来都是尽心竭力的,岑越却是个例外。他似乎把自保放在第一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从不沾惹一点麻烦。

    岑家的家主已经献给华瑶八万两白银、八千石粮食。岑家既有一片诚意,华瑶暂时不能辜负他们。她要收服各大世家,还得把岑越留在身边,稍微宽待他一些,等到局势稳定下来,再把他调到更合适的位置上。

    当务之急,还是抚民治兵。

    思及此,华瑶淡淡地道:“你是粮食局的副官,为饥民请命,也是你的分内之事。食君之禄,自当分君之忧,这个道理,你可明白?”

    岑越深深地伏拜:“微臣谨记殿下教诲。”

    俞广容也附和道:“西街突发状况,也和信票有关,信票也是你们粮食局放出来的,岑大人,如何能把自己摘出去了?饥民无知,不过是听信了谣言,官员无知,那可是俗话说的‘事不关己不劳心’。”

    岑越和俞广容没有任何过节。俞广容这般针对他,他只觉得,俞广容已是华瑶的鹰犬。他不会埋怨俞广容,只因他的父亲也有一片趋炎附势的心思。不止父亲,北方的世家大族,约有十分之三,已在暗中投靠华瑶,诸事都要仰仗华瑶的庇护。

    在这人世间,权势就是最大的道理。世家子弟标榜自己不慕虚名、不贪俗利,其实也没几个人不想攀龙附凤。宦海沉浮,官场升降,只像一场大梦,富贵荣华转头空,功名利禄皆是恩宠。

    华瑶的权势如日中天,谁不想做她的鹰犬?

    百丈开外之处,成千上万的饥民正在忍受冻饿之苦。岑越眺望着远处的饥民,他心里的各种计较,也像是笑话一般轻飘飘的,微不足道。

    岑越也不辩解了。他言简意赅:“请殿下降罪。”

    华瑶罚了他三个月的俸禄,又看向潘之恒:“饥民的头发为什么都烧焦了?他们的脸上还有血痕。”

    潘之恒连忙回答:“饥民的身上都是密密麻麻的虱子,虱子吸食人血,又在人头发里产卵,卵生虱,虱生卵,过不了几天,浑身痛痒交加,壮年人也被吸干了。饥民实在没办法,就用柴火焚烧头发,虱子遇着火,便会爆开,噼里啪啦的,炸出血花来,雨点似的落在脸上,就是星星点点的血痕。”

    华瑶给了她一个台阶:“体恤民情,才是为官之本。你和岑越都起来吧。”

    潘之恒和岑越齐声道:“多谢殿下恩典。”

    言罢,潘之恒和岑越站起身来,缓缓地退到了一旁。

    华瑶不自觉地握手成拳。她还在想,饥民若是能吃饱穿暖,每日沐浴更衣,便能杜绝病根,虱子也不会泛滥成灾。

    可是永州粮食不足,局势也不安定,华瑶在秦州制定的规矩,到了永州反而施展不开。她派遣官员去各地查访、随时变通,还要防范东无和方谨的明枪暗箭,调粮赈灾也是十分艰难。

    华瑶已从秦州、岱州调粮两万石,船队尚未抵达永州,华瑶必须谨慎行事,以免敌军乘虚而入。

    华瑶观望着拥挤的人群,又看了一眼天色,辰时未至,街上秩序一片混乱。幼童一声声地哭嚎,气虚体弱的老人死尸似的倒下了,蓬头垢面的男人敞开裤腰,朝着死者放溺,秽臭之气熏晕了数人。

    俞广容实在看不下去了。她与他们相隔极远,虽然闻不到臭气,却也稍感烦躁,她的鼻孔内“哼”了一声。

    华瑶不禁问道:“你有何感想?”

    俞广容恭顺地回答:“污秽下贱之人,也就是泥猪疥狗,盼着他们通晓人性,那是绝无可能的。他们只知道幸灾乐祸,却不知道仁义道德,要说他们自私自利,倒也算不上,只是太过愚蠢罢了。依臣之见,不如把他们都杀了吧?粥厂门口,这些人坏了规矩,犯了死罪。”

    其实华瑶也动了杀心。她仔细打量着饥民,又察觉出蹊跷。她正要把谢云潇招来,谢云潇已经走到她的身侧:“殿下。”

    华瑶极轻声地问道:“你的目力和耳力最好,那人群里混进了多少高手,你看出来了吗?”

    谢云潇道:“至少三十人武功极高。”

    华瑶道:“他们是男是女?”

    谢云潇道:“都是壮年男子。”

    华瑶认定道:“镇上的谣言也是他们传出来的。”

    谢云潇低声道:“殿下放心,我去杀了他们。”

    华瑶立刻拒绝道:“等

    等,静观其变。”

    镇上混进了一群行踪诡异的奸细,那奸细的主人恐怕是东无。既然如此,谢云潇不可轻易出战。

    近几日以来,东无的人马在京城毫无动静。华瑶的暗探回报,东无已经率兵进入永州地界。

    华瑶最担心的事情,终归还是发生了。东无离开了京城。他决定亲自领兵作战,剿灭启明军,诛杀华瑶和谢云潇。

    或许,此时此刻,东无就在不远处坐镇。东无的眼线遍布四方,华瑶和谢云潇的一举一动,全在他的注视之下。

    第193章 欲传书不如鸿雁 华瑶信口胡言的本领是……

    华瑶和谢云潇谈话的时候, 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哭闹声。

    华瑶放眼望去,纷乱拥挤的人群里,幼童正在嚎哭, 临近的壮年男子目光凶恶, 嘴角流涎, 恨恨地盯着幼童, 像是要把幼童生吞活剥。

    华瑶思索片刻, 招来潘之恒,吩咐道:“你们粮食局的信票, 必须立刻改良。全镇共有四十处放票台, 二十座粥厂, 每一座粥厂对应两处放票台,每一张信票只能在指定的粥厂施用, 明白了吗?”

    潘之恒道:“微臣明白,放票台的信票,也得是有限的。票放完了,门就该关了。”

    华瑶道:“不错。”

    潘之恒道:“微臣领命。”

    华瑶的声音压低了些:“饥民也分男女老少,男女有别, 不可混淆, 同一处放票台,信票应该分为三种, 女人、儿童、男人各不相同。明日起, 从辰时到巳时,粥厂赈济女人以及十四岁以下儿童, 从午时到申时,专门赈济男人。”

    潘之恒迟疑道:“饥民若是打闹起来,官府又该如何化解?”

    华瑶反问道:“饥民, 打闹?”

    华瑶只说了四个字,潘之恒和俞广容已经领悟华瑶的深意。

    俞广容附和道:“真要是饿得难受了,就连一丝气力也没有,怎么还能打闹起来?敢于闹事的人,是不是饥民都难说,此等不守规矩的东西,活在世上也是枉然。官兵把闹事的杀干净了,粥厂门口也就清静了。”

    华瑶默认了俞广容的说法,潘之恒心里也像是明镜似的。

    潘之恒鞠躬行礼,正要告退,华瑶唤来侍从,吩咐他们为潘之恒和岑越披上棉衣。那棉衣的外层是青灰素缎,内层是雪白新棉,穿在身上,并不厚重,既轻便,又暖和,不仅可以挡风遮雨,还可以御寒保身。

    华瑶特意叮嘱道:“秋末冬初,天冷风寒,你也应该多保重,粮食局的重大艰巨之事,本宫都托付给你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潘之恒和岑越跪地谢恩,异口同声道:“微臣跪谢殿下隆恩。”

    华瑶道:“起来吧,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潘之恒和岑越领命告退。他们同坐一辆马车,匆匆忙忙赶往粥厂。街道上寒气森冷,车轮碾过碎雪残冰,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

    马车里放着一只镂花铜炉,炉膛内炭火甚旺。岑越把铜炉递给潘之恒,潘之恒说了一句多谢,便把铜炉收下了。

    潘之恒经历了两三个月的颠沛流离,她的身体颇有几分孱弱。华瑶派出名医为她调理元神,她也服用了补气养血的丹药,病情虽有好转,病根却是尚未祛除,又因她一夜未眠,此时真是疲惫不堪。她闭目养神,始终不发一言。

    岑越也没开口说话。他看着潘之恒,她累得精疲力竭,他也感到十分疲惫,但他万万不能休息。他必须把差事办好,他和潘之恒不能再有任何失误。正当恍惚之时,他记起了已故的兄长岑清望。纵然他与岑清望早已反目成仇,兄弟之间的名分尚在。

    兄长死状凄惨,岑越也有一丝惆怅,到底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兄长效忠方谨,正如岑越效忠华瑶,各方势力相倾、权力相轧,免不了流血牺牲。

    岑越端坐在座位上,拢着棉衣的衣袖。袖口缝着青棉线,绣着兰草竹叶,针脚细密整齐,左右各有四枚袖扣,此中深意,不言自明。兰竹以清幽著称,暗喻君子之道,至于八枚袖扣,特指君子八德,也即“忠信诚明,礼义廉耻”。

    华瑶赏赐他一件棉衣,又罚了他三个月的俸禄,原是功过相抵的意思,他却察觉出一丝端倪。他必须坚守忠信诚明、礼义廉耻,才能等来她的恩宠提拔。

    她的帝王之术已是炉火纯青。她挑选贤臣良将辅佐自己,又操纵着众人的心性。凡是她重用的人,必须尊她为首、奉她为主,管理一切事务,皆要顺从她的意愿。她或许会容忍臣民一时僭越,却不会原谅臣民的任何欺瞒,她执掌生杀之权,又奉行仁德之政,终将威重天下,权倾朝野。

    *

    次日清晨,粥厂按时开放。

    全镇二十座粥厂的门口排起了队伍,条理分明,秩序井然,相比于昨日的乱象,今日的情景大有改善。

    西街的队伍最长,人数也不过两三百,排队的都是妇女儿童。不到一个时辰,每人都领了一碗粥。粳米熬出来的米粥,还有养胃除烦、止渴利溲的功效,配上一小块腌菜,倒也能把肚子填饱。

    街上的哭闹声渐渐停止,人群渐渐散开,侍卫也赶去报信了。华瑶收到消息,稍微松了一口气。

    华瑶坐在军帐里,正忙着审查军务。她身边仅有谢云潇一人。谢云潇为她添茶倒水,她百忙之中抽空回答道:“我不渴。”

    谢云潇道:“方才你端起杯子,见是空杯,又把杯子放下了。”

    华瑶道:“你还不明白吗?我要你喂我喝水。”

    华瑶只是随口一说,并非存心调戏谢云潇。她信口胡言的本领是天生的,与谢云潇相处时,她向来肆意任性,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谢云潇深知她的脾气。他将水杯递到她的唇边,她捧住他的手,慢慢地饮水。她心里还想着,当今世道局势,犹如烈火浓烟,凉水浇不灭,战火烧不尽。她猜不透东无的战术军略,东无的暗探却是早已遍布州府。

    华瑶喝完水,神思恍惚,不自觉地叹了一声。她自己还没察觉,谢云潇低着头,在她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清冽如冬雪般的一个吻,犹带着浅淡的香气。

    华瑶怔了一怔。她回过神来,飞快地亲了一口他的侧脸,又坐得端端正正。她抛开一切杂念,唯有“明君”二字扎根心头,坚如金石,不可动摇。她继续翻查折子,迅速写出批语,偶尔又侧过头去,偷看一眼谢云潇。

    谢云潇的目光始终不曾落到她的身上。他并不知道她的军机密事。他打开桌上的木匣,取出京城寄来的家书,厚厚三封,寄信人是他的祖父、舅父和舅母。

    近日京城大雪封路,书信往来不易,谢家的家书原本应该是三天前送达,却因为天气恶劣,拖延到了今日早晨。

    谢云潇拆开封套,逐字逐句,默读家书。在此之前,他似有所感,隐约猜到了谢家的意思。信中所言,果然如此,他的祖父、舅父和舅母不愿离开京城。时值寒冬冷月,京城已现乱象,百姓逃亡,官员离职,京城郊外遍地饥荒,无人照应百姓的饥寒困苦。祖父上书进谏,恳求朝廷开仓赈民,朝廷迟迟没有答复,太后也宣布罢朝了。

    第194章 爱憎怨 世间只此一对

    华瑶看完了奏本, 谢云潇也读完了家书。他把信纸放在桌上,白纸黑字,词句分明。不过谢家的家书是用密语写成的, 旁人无法窥破玄机, 华瑶也不知道信中所言何事。

    华瑶忍不住问:“信上写了什么?”

    谢云潇道:“近日京城天寒地冻, 道路上积雪结冰, 船不能行, 马不能进,水陆运输几乎断绝, 至少二十万人挨饿受冻。祖父上书进谏, 请求朝廷放赈救灾, 朝廷至今仍未答复。”

    华瑶道:“你祖父是内阁重臣,他也见不到太后吗?”

    谢云潇道:“信上只说, 太后罢朝,政务荒废,沧州北境四十三城相继沦陷,沧州军心涣散,已有衰败之势。”

    华瑶思索片刻, 轻

    声道:“沧州军情紧急, 流民受尽饥寒之苦,朝廷应该安抚民心、鼓动士气, 尽力维持北方局势稳定, 这么简单的道理,太后不会不明白。朝政大权都在她手里, 她为什么无动于衷?”

    华瑶皱了一下眉头。她苦苦思索,实在想不通,心里也有些烦闷, 胸口沉甸甸的,像是烧起了一团怒火,又勾起了她的杀气。

    她凶狠道:“等我杀了东无,我进京上朝,亲自治理军政。”

    谢云潇牵住她的手腕:“卿卿。”

    华瑶道:“怎么了?”

    谢云潇道:“行缓则安,事缓则圆,你也不必太过心急,像这样的疑难大事,总要从长计议。”

    华瑶随口道:“你总是对我说,不必心急,不必忧虑,我的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了。行缓则安,事缓则圆,原是为人处世之道,却不是行军应敌之法。两军交战,兵贵神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华瑶这句话还没说完,谢云潇竟然把她抱起来了。她坐在他的腿上,他左手紧贴着她的腰腹,右手轻搭着她的脉搏,原是为了探查她的丹田内息,助她调息运气。恍惚之间,似有一股真气游遍她的经络,由入转出,由浅渐深,驱邪养正,刚柔并济。起初她杂念繁多,思潮纷乱,内息在周身运转两圈之后,她凝神静心,郁气也消散了一大半。她做了一个深呼吸,心中空荡荡的,再没有一丝忧烦。

    华瑶微微歪头,疑惑道:“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个办法?”

    谢云潇如实回答:“我近日读了几本书,略有参悟,自创了一门养气调息的功夫,似乎能帮助你安神定心。”

    华瑶记起来了,最近几日,谢云潇常读医书,《太医真经》、《医经余论》、《正念机要》、《心魔集释文》这几本医书都摆在他的书桌上。他时不时地翻阅,偶尔还会做些摘录,倒也真是一片至诚。

    华瑶认真道:“嗯嗯,确实有效,你辛苦了。”

    谢云潇道:“你日理万机,比我辛苦得多。”

    华瑶坐在谢云潇的腿上,她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她看不见他的神色,只听见他的声音近在耳畔。他的气息也是温热的,她又恍惚一瞬,此情此境,像是春夏之交的光景,风轻云淡,花香日暖,她难免有些懒散,竟似大梦初醒一般。

    她的身体才刚放松下来,思绪又回到了正事上。她缓声道:“时局艰难,一天也不能懈怠,东无城府极深,太后也是老谋深算……”

    说到此处,她忽然想到了自己曾经给太后写过信,太后并未回复,似乎暗藏深意。太后本该判决杜兰泽秋后问斩,秋天已经过完了,冬雪纷飞,冰寒霜冻,杜兰泽的罪名仍未拟定,京城也没有相关消息传过来,这又是为什么?太后又在等待什么?

    谢云潇打断了华瑶的猜想:“东无派来的奸细扮作流民,设下了埋伏,你也应该严加防范。”

    华瑶道:“你不用担心,我早有准备。”

    谢云潇沉默不语。他并不知道华瑶有何准备,她从未透露过一点风声。正当他思索之际,她转过身来,跨坐在他腿上,专注地与他对视。

    华瑶捧住他的右手,诚心诚意地哄他:“先前我不告诉你,也是不想让你费心。东无老奸巨猾,诡计缜密,而你天性纯善,品行端正,最容易被东无那种小人算计。万一你有什么闪失,我可要心疼坏了。”

    谢云潇看着她的眼睛,只见她眼中光彩明亮。他心念一动,仍是一言不发,反握住了她的双手。

    华瑶以为自己的甜言蜜语失效了。她感到茫然,目光也转向了别处。

    谢云潇紧握着她的双手:“不必解释,我只愿你早日成功,创立中兴大业。”

    华瑶把头转回来,直勾勾地盯着他。他低头轻吻她的唇角,意味不明,暧昧不清。她猜不准他的心思,索性也不去猜了。她也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浅尝即止,嘴里还喃喃道:“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你也不要担忧,我一定会杀退敌军,也会派兵去京城保护你的家人。”

    她做出这样的承诺,还从袖中取出两块玉佩,玉质晶莹,玲珑剔透,长宽不过一寸,其上雕刻着简易花纹。她悄悄告诉他:“这上面的图案,就是小老虎和小猫咪。”

    谢云潇道:“你是小老虎,我是小猫咪?”

    华瑶道:“嗯嗯,你猜的很准。”

    谢云潇接过一块玉佩,仔细一看,果然有一只小猫咪,探出猫爪,紧挨着玉佩的边缘。那头小老虎也是如此。两块玉佩合并一处,正面的虎爪与猫爪相抵,反面的“瑶”字与“潇”字相连,颇具巧思。

    华瑶把小老虎留给她自己了。她还说:“这也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这般独特的信物,既不同于常见的鸳鸯蝴蝶,也不同于连理双飞的意象,可算是独一无二,世间只此一对,谢云潇不禁笑了一笑。

    其实华瑶隐约能看出来,谢云潇也担忧着京城局势和谢家安危,但他从未对任何人抱怨过。他性情沉静,素来淡泊,极少流露心声,却也有一颗赤诚之心。

    华瑶做不出千金买笑的昏庸事,两块玉佩还是送得起的。玉佩上的图案是她自己雕刻的,虽不精妙,却是她亲手制作,这一份情意比真金还真。她仗着自己内功深湛,雕刻玉石也不怎么费劲,好比常人用树枝在雪地里画画,从开工到完工,最多也就半刻钟。

    华瑶小声问:“你喜欢吗?”

    谢云潇毫不犹豫地回答:“喜欢至极。”

    华瑶道:“那就好,我也喜欢。”

    谢云潇道:“凉州有一句俗语,‘老鼠逢猫魂魄散,羊羔遇虎骨筋酥’,卿卿听过吗?”

    谢云潇原本想说,猫虎的寓意很好,克敌制胜,无往不利,华瑶竟然胡扯道:“这个俗语,也有几分道理,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确实是魂魄散、骨筋酥……”

    谢云潇靠近她耳边,悄声低语:“照这么说,卿卿是羊羔,还是老虎?”

    华瑶耳尖微痒。她心思一转,故意调侃道:“当然是老虎了,我会把你一口吃掉。”

    华瑶说话的嗓音极轻,似是情人之间的呢喃,谢云潇正要回话,华瑶却把双手从他掌中抽出来了。她缓缓地站起身,走到账外,眺望天色,临近午时,天寒风冷,她收拢衣袖,衣袍随风飘荡着,她的背影挺拔而笔直,仿佛顶风冒雪的一棵树,疾雷劲雨也压不倒她。

    谢云潇身形一闪,站到她的背后:“你在想什么?”

    华瑶道:“我在等消息。”

    谢云潇道:“东无的消息,还是太后的消息?”

    华瑶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她只说:“你随我一同去巡视军营。”

    *

    天色大亮,雾色漫空,校场上兵将齐聚,正忙着演练军阵。

    战鼓如雷,声震苍穹,旌旗如火,掩映红日,启明军的声势异常强盛。这也难怪东无对华瑶起了忌惮之心,亲身赶到永州率兵作战,又派出数百名奸细,

    混入华瑶所在的浅山镇。

    这些奸细,已是华瑶的眼中之钉。她不知他们有何企图,必须尽快把他们拔除。她思考多日,终于想出一个办法。

    先前她俘虏了包括唐通、冯保在内的一众高手,她对他们严刑拷打,问出了洗髓炼骨的秘诀。她从他们身上搜出了药瓶,瓶中药粉被他们称为“保命符”。每当他们内息紊乱、形神颠倒,便要服用“保命符”,克化体内的浊气,原本闭塞的经脉也会舒展开来,真气顺着经脉运转,行于筋骨,流于肌肉,他们的心神才能渐渐镇定。

    修炼正道的武功高手也有可能走火入魔,更何况是他们这种歪魔邪道?

    华瑶把他们的保命符交给了汤沃雪,又找了几位医师反复研究,虽不能断定药粉配方,却也有几味药材,是可以查验出来的。这些药材,无一例外,味苦,性寒,退热除烦,泻热解毒,兼入肝经、心经或者肺经。

    因此,药性相反的药材,应是味甘,性热,补中益气,发热升阳。这其中的微妙之处,华瑶也不甚了解,她只知道,汤沃雪亲自调配了另一种药方,极大地发挥了与“保命符”相反的药性,堪称“催命符”。

    “催命符”的效用,已在唐通等人的身上试验过了。他们喝下一杯掺杂着“催命符”的药水,不过片刻之间,气血逆行,经脉阻塞,满身武功全无用处,只有任人宰割的下场。

    “催命符”对常人无害,只对东无的走狗有害,华瑶在永州各地开仓赈粮,不仅是为了救助流民,也是为了给东无的走狗投毒。不过“催命符”发作得太快,那些走狗也不能慢慢受用,华瑶只能派遣自己的心腹入驻各地粮食局,协调各地官府按日施粥,等待时机。

    华瑶放任饥民闹事,原也是声东击西之计,如她料想的那般,东无并未察觉她的真实意图。正所谓“事以密成,语以泄败”,她连谢云潇都瞒住了,更何况东无呢?

    华瑶深吸一口气,寒风侵入肺腑,她的神智格外清醒。午时已过,消息也该传来了。她这么一想,又抬头一看,她的侍卫从远处跑来,红光满面,显然是来告捷的。

    那侍卫疾速飞奔,停住脚步,跪在她的面前,传信道:“启禀殿下,恭贺殿下,事成了!”

    第195章 何人能戒 全力攻打永州北境

    华瑶低声问:“抓到了多少奸细?”

    侍卫道:“回禀殿下, 总计五百六十人,其中一百四十人扮作流民,两百二十人扮作俘虏, 剩余的两百人都是……是军籍, 混入了启明军。”

    华瑶面不改色, 只说了一声:“传我口谕, 典狱司的官员, 立刻审查奸细身份,无论查到了什么, 据实禀报, 有功当赏, 有罪当罚。”

    侍卫道:“卑职遵命。”

    侍卫对华瑶十分崇敬。他跪在地上,给华瑶磕了一个头, 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华瑶依然站在原地。她望着天际红日,陷入沉思。她早已料到启明军的队伍里混入了奸细,不过奸细的人数超过了她此前的预计。

    谢云潇打断了她的思绪:“殿下,万事小心。”

    华瑶看了他一眼,他们二人相隔仅有一丈远。她朝他招了招手, 只在这一瞬间, 凉风微起,树叶微晃, 他在她的背后站定, 与她的距离不足半尺。

    华瑶小声道:“你来得好快啊,我才刚抬起手, 你就飞过来了,你的轻功又精进了吗?”

    谢云潇道:“近日练武练得勤,轻功略有精进, 内功也提升了些许。”话中一顿,又问:“殿下是想切磋武功,还是谈论正事?”

    华瑶道:“当然是谈论正事了。”

    她双手负后,严肃道:“你也知道,效忠东无的死士,多半练过邪功。我调配出来一种药粉,名为‘催命符’,可以催动他们的邪功,让他们全身经脉逆行,气息闭塞,七窍流血而死。”

    今日午时,军营和粥厂准时开饭,供应的午饭都是米粥和腌菜。名为“催命符”的药粉,早已融入粥菜之中,无色无味,不露痕迹。那些奸细吃过午饭,还不到一刻钟,毒性发作,也就当场暴毙了。

    谢云潇猜到了前因后果。他看着华瑶,淡淡一笑,又侧开了目光。她正要开口说话,他把目光转回来了,专注地凝视着她。前后不过几个瞬息,若即若离的精妙之处,已被他发挥到了极致。

    她一时也鬼迷心窍,往前走了一小步,与他相距更近了。她偷偷地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谢云潇的声音又低又轻:“你杀光了东无派来的奸细,又多了几分胜算。东无虽是强敌,却也并非不可战胜。”

    华瑶欲言又止。她的记忆力绝佳,向来是过目不忘,又在战场上历练了两年,她觉得自己练出了火眼金睛的本领,应该能看破一切假相。

    驻守浅山镇的启明军共有一万两千人,她清楚地记得每一个人的姓名、长相和籍贯,在她看来,疑似奸细的士兵,至多不过一百余人,今日却查出了两百个奸细……或许还有漏网之鱼,官位更大、官阶更高的漏网之鱼,想到此处,她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她嘱咐道:“今天下午,你在校场练兵,我去巡视军营,晚上我们再来讨论战术战略。东无的军队神出鬼没,极难追踪,若要战胜东无,必须使出非常手段。”

    谢云潇道:“东无的军饷来源于江南州府,东无招募的奇人异士也会打造军械。你和东无交战,且不论士兵人数多少、武功高低,仅是军饷、军粮、军械、军匠这四项,东无也在你之上。”

    华瑶皱了一下眉头,谢云潇依旧是直言不讳:“请殿下谨慎行事,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必亲临险境。”

    谨慎?听到这两个字,华瑶的心里有些烦闷。她做梦都想杀了东无,可是东无也是她见过的武功最高、城府最深、手段最狠的人。她与东无决战之时,必定处于龙潭虎穴之中。

    华瑶略一思索,认真道:“对了,我正想告诉你,我也招募了一批能工巧匠,改良了火铳火炮、炸弹地雷,也造出了风雨表、寒暑表、千里镜,试用的效果还不错。我已命人加紧赶工,尽快造出更多更好的军械,再过几天,你的亲兵也可以配备新式兵器。”

    华瑶提到了“亲兵”二字,谢云潇记起了扶风堡之战惨死的侍卫,不少侍卫尸骨无存。依照凉州的传说,人死之后,若无葬身之地,就会变成孤魂野鬼,找不到回家的路,只能流落他乡,直至魂消魄散。

    谢云潇不信鬼神,却还是在浅山镇西郊的山下修建了一座衣冠冢,说是“修建”,也算不上,石块搭成的衣冠冢,清静简易,长宽不过三尺,前有平原万里,后有高山壁立。倘若世上真有鬼魂,他们走到山下,朝着西北方远行,便能回归凉州故土。

    华瑶也察觉到了谢云潇心不在焉。她还以为谢云潇不相信她的工匠技艺精湛。正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她没再解释,只说:“过两天就拿给你看看。”

    谢云潇道:“静候佳音。”

    午时三刻已过,谢云潇应该去校场练兵,也应该与华瑶分别了。华瑶望着他的双眼,望得出神,他的目光清澈明净,仿佛没有一丝杂念。

    华瑶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谢云潇被东无抓住了,东无一定会把谢云潇的眼睛挖出来。

    她不禁感叹道:“东无如此歹毒,我真想亲手宰了他。”

    谢云潇隐晦地提醒道:“你亲自筹划此事,或许能找到万全之策。”

    华瑶听出了他的深意。

    他说的是“亲自筹划”,而不是“亲手宰杀”。他总盼着她保全自己,安稳度日。

    她当然也知道,她的武功不如东无。她与东无过招,必定凶多吉少。

    可是当今世上,除她之外,还有谁能杀了东无?她的智谋是一把利剑,她会用剑尖刺死东无。她不畏风雨,不避艰险,也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华瑶微微一笑,轻声说:“《孙子兵法》的必胜之计,正是以迂为直,避实就虚,《道经》里也写明白了,‘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这世间的万事万物,何尝不是相克相生的呢?也许,千载难逢的机遇,近在眼前了。”

    日光照在她的脸上,映入她的瞳色,泛出璀璨的光彩。她的唇边含着笑意,谢云潇也笑了一下。

    四下寂静无人,雨雾朦胧,树影婆娑,谢云潇牵住她的手腕,与她十指相扣。他一贯是克己复礼的,光天化日之下,他极少这般亲近她。

    华瑶惊讶之余,也有些动心。她悄悄地摸了一下他的手背,只听他自言自语:“彼此相知,生死相随,已是十分圆满。”

    “彼此相知,生死相随”这八个字,并非《道经》里的格言,却是谢云潇心之所及,情之所至。

    华瑶不由得一怔,她和他说经论道,他却编出了情丝爱网,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美人的

    甜言蜜语,谁又能拒绝呢?她当然也是很受用的。

    华瑶连连附和道:“确实,确实如此啊,你放心,我会好好保护你。”

    谢云潇又被她逗笑了。他放开了她的手,她与他告别,太阳升得更高,薄雾渐渐消散,天光明亮,树影摇曳,他目送她离去了。

    *

    当日下午,浅山镇的许多消息,传到了七十里开外的金莲府。

    金莲府原本被贼兵占领了,十天前,贼兵的兵营爆发内乱,伤亡数百人,新任的贼兵首领也是东无的鹰犬。自此之后,东无接管了金莲府,贼兵不敢反抗,更不敢有任何异议。

    金莲府的公馆门口,挂起了素纱灯笼,“素纱”与“肃杀”谐音,从公馆附近路过的人,全都闭紧了自己的嘴巴,半个字也不能多说。

    众人畏惧东无,顺从东无,将他奉为天地万物之主宰。

    他是君主,也是神明。赏罚废黜,由他操纵,生杀予夺,也只在他一念之间。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成的呢?

    姜亦柔想得出神。

    姜亦柔是东无的侧妃,常伴东无左右。东无从来不会感情用事,他此次出征永州,却把姜亦柔带在身边,自是有他的打算。

    起初姜亦柔并不明白,她跟着东无闯荡多日,渐渐也琢磨出来了。东无是暴君,却不是昏君,他已有凶恶之名,百姓对他避之不及,因此他需要一个女人,温婉端庄的女人,替他施展一些招降纳顺的手段,借用民间的俗语来说,这就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历朝历代的皇后,若有贤良之名,也能流芳百世。可到底是皇后贤良,还是皇帝需要一位贤良的皇后?

    姜亦柔想不出答案。她以一副柔心弱骨的姿态,恭顺地跪在东无的脚边。

    日影西斜,残阳如血。

    东无正站在窗侧,衣袍兜满了夕阳余光。他看着窗外,缓声道:“浅山镇的暗探,还剩几人?”

    报信的侍卫跪地不起:“回禀殿下,浅山镇只剩……十人了。各地的境况大同小异,扶风堡、临德镇、垂塘县、灵桃镇的暗探合计也不到一百人。”

    今日午时,正是华瑶动手的时机。她不仅清理了浅山镇的暗探,也拔除了永州北境的祸患。她布置得如此周密,各地的臣民也配合得十分适宜,她不费一兵一卒之力,便在一日之内,杀光了东无派遣的两千精锐。

    东无也不觉得恼怒。他兴致正浓,先前他看轻了华瑶,用错了计策,如今他已确信,她当真是长大了,辅佐她的文臣武将也是多谋善断。她制定的规章制度合情合理,不同于现行的朝纲政纪,却是卓有成效。她不再是那个稚嫩的小公主,她的强硬手腕,比得上达官显宦。

    东无越发地想要凌虐华瑶。他手里握着一把钢刀,吴州工匠锻造的钢刀,坚硬而沉重,常用于凿刻玉石。但他稍一运力,钢刀裂开了一条细缝,寒光闪烁,似是凝冰落雪。

    他不紧不慢道:“攻城计划照旧不变,传令各军,全力攻打永州北境五城,速战速决。”

    第196章 尚追忆 守军……全军覆没

    东无站在原地, 纹丝不动。他的神色无悲无喜,姜亦柔也不明白他的心思。她低眉垂首,只听他吩咐道:“明日午时, 你带上一队侍卫, 去城隍庙施粥。”

    姜亦柔真没想到, 东无竟然命令她去施粥。东无从来不会体恤民情, 她生怕自己误解了他的意思。

    她站起身来, 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您在城隍庙设立了粥厂吗?”

    东无并未回答。他的沉默也是威迫。

    姜亦柔恭顺道:“妾身再不敢多嘴了,请殿下恕罪。妾身平日从不出门, 也不知道外面的世事人情, 若有疏漏之处, 只求殿下亲自点拨。”

    东无忽然抬起一只手,紧捏着她的下颌, 强迫她整张脸正对着他。她不得不仰视着他,眼睛里似有泪光。他只觉得趣味甚浓。他享受旁人的恐惧,这些人被他掌控在手中,如同木偶一般,毫无生机。

    东无道:“你聪明有悟性, 我自会慢慢点拨你。”

    姜亦柔像是惊弓之鸟, 听了东无的一句话,便有些心虚胆怯, 娇弱之态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她颤声道:“妾身仰慕殿下威德……”

    他打断了她的话:“这一个‘德’字, 颇有几分荒诞不经。”

    姜亦柔语调婉转:“您是最慷慨的主子,谁受过您的恩宠, 谁就能永享富贵。金银珠宝,香车美人,这般丰厚的赏赐, 您是一点也不吝惜的。您的驭人之术一向严厉,有功必赏,有罪必罚,江南官商对您心服口服,妾身对您也有一片敬慕之心。”

    东无掐住她的脖颈。他的指腹略微游移,摸到了她颈侧的脉门。他问:“你足不出户,怎知江南官商对我心服口服?”

    姜亦柔道:“妾身听过一句俗语,‘江南兴,江北废;江南废,江北兴’。江南江北、各州各府之间,总要争名争利。江南官商愿意臣服您,并非只图您的赏赐,江南盛产盐茶、铜铁、陶瓷、棉纱,这些物产都是平民百姓日用所需……”

    她观望着东无的神色,谨慎道:“凉州的盐铁,秦州的丝棉也是出了名的好东西,价钱便宜,品质不比江南的造物差。倘若华瑶平定北方战乱,疏通从北到南的运河,江北商号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兴旺,江南的盐茶棉纱,又该卖给谁呢?”

    姜亦柔只谈商业,不谈政史。她决定扮演一位贤后,贤后不能太过刚硬,更不能太过聪慧,笨也要笨得恰到好处。

    东无似乎看穿了她的伎俩。他道:“你们姜家自命为清流,你也是闻名天下的才女,怎么如今不见才女的清高气,只剩一股铜臭味?”

    姜亦柔这才反应过来,东无是故意让她难堪的。她扮演贤后,他就扮演枭雄,彼此的筹谋算计,深藏在言语之中。

    姜亦柔心思一转,语声十分柔顺:“妾身今日所用香粉,原是玫瑰花瓣调制的,倘若殿下不喜欢,妾身今后不会再用了。”

    她说到“玫瑰”二字,他稍微用力,掐住她的脖颈,雪白肌肤上隐现红痕,他闻到了极淡的玫瑰香气,而她闭目凝神,没有一丝怨言。他悄无声息地笑了,松手放开她:“退下吧。”

    姜亦柔行礼告退。她转身走出房间,寒气扑面而来,天快下雪了,日光暗淡,乌云低垂,庭前立着一棵冬青树,树木常青,人非长情。

    她恍然一笑,如果东无把她掐死了,谁会为她收尸?当年她宁死不肯嫁给东无,父母还是把她推进了火坑。她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受尽父母宠爱的弟弟,他们的才学不如她,命运却比她好。姜家自诩清流世家,竟然也能做出“弃女护子”的丑事。

    凡人一生,皆有生死,争名于朝,争利于市。她连自己的名字都失去了,生或是死,又有什么可怕的?

    *

    黎明时分,天将破晓。

    华瑶正在睡觉。她梦到东无化作厉鬼,紧紧地追着她。她在梦里也是不服输的,她拿出一把桃木剑,朝着厉鬼劈下去。

    华瑶挥动剑柄,剑光大亮,厉鬼被她劈成了两半。她松了一口气,低头一看,地上铺满了血淋淋的人头。每个人的面容都是扭曲的,因为痛苦而扭曲了,他们受尽煎熬,生前死后不得安宁。鲜血从他们的眼眶里渗出来,汇成溪流,流向她的脚边,他们的声音纷乱嘈杂:“殿下救命!殿下救命……”

    华瑶立刻惊醒了。她睁开双眼,神智还有些混沌。

    床榻上昏暗不明,周围没有一丝血气,只有清淡幽雅的香气。华瑶做了一个深呼吸,谢云潇也醒过来了。

    谢云潇捉到她的一只手:“你手指冰凉,做噩梦了吗?”

    华瑶暗暗地心想,他真的很了解她。

    谢云潇握住她的手,又搂过她的腰肢,使她贴近他的怀抱。她依旧沉默,他仍在哄她:“现在还觉得冷吗?卿卿别怕,继续睡吧。”

    华瑶感到温暖舒适,本该放松自己紧绷的身体,梦中的景象却是挥之不去。她隐约猜到了东无的计策。她心中杂念全消,只想尽快击败东无。

    华瑶轻声道:“没事,我不睡了,我要起床了。”

    她缓缓地坐起身来。谢云潇看着她,似有千言万语。她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只念了一声:“卿卿。”

    华瑶大概明白了,谢云潇总是惦念着她的安危。她认真解释:“大战在即,我不敢懈怠,必须早做准备。”

    华瑶披衣下床。卧室里灯火未明,她点亮一盏烛灯,又推开一扇窗户,朦胧交织的灯影里,她望见天边的启明星。

    恰在此时,侍卫传来急报。

    军情紧急,片刻也不能耽搁,那侍卫动用了轻功,飞快地跑出十多丈远。华瑶还没听清他的脚步声,他已跪在门外:“启禀殿下!探子报告,敌军共有六万兵马,分为三路,攻向浅山镇、扶风堡、临德镇。敌军前锋部队截断了临德镇以

    北四十里官道,绵山、庆山一带,形势万分危急!敌军放火烧山,活捉村民数千人,绵山哨岗的守军……全军覆没。”

    华瑶的脑子里“嗡”了一声。她冷静道:“传令全军备战,再探再报。”

    侍卫领命告退。

    华瑶写了四封信,又唤来八个信使,命令他们立刻去北境四城传信。北境四城正是扶风堡、临德镇、灵桃镇、垂塘县,也是北境的军事要塞。驻守北境四城的将领都是华瑶的心腹,他们跟随华瑶至少一年了,与华瑶配合得十分默契。

    华瑶还是有些担心。她和东无交战,双方的较量不仅包括兵力、物力、财力,也包括统筹调度的能力。

    华瑶换上一套轻便衣裳,匆匆忙忙赶去军营。天还没亮,她骑在马背上,飞速前行,空气浸满寒意,冷风吹透她的袖袍,她听见了密集的战鼓声。

    华瑶万万没料到,敌军来得如此之快,真像是天降神兵。她在心中粗略一算,这一定不是骑兵的行速,凉州的汗血宝马也跑不了这么快。恐怕东无又用了什么歪门邪道,练出了脚程极快、耐力极强的步兵。

    华瑶的坐骑停在了军营门口,八千精兵整装待发。这一支军队的主将名为曹标,他原本是虞州军营的副官,听命于秦三,后来他跟随秦三投靠华瑶,又立了许多战功,受到了华瑶的破格提拔。

    曹标双手抱拳,恭敬道:“启禀殿下,全军八千精兵,随时可以出战。”

    华瑶把八千精兵分为两队,其中一队约有五千人,镇守城南,另一队约有三千人,镇守城北。她自己率兵去了城北。

    战鼓声咚咚的响个不停,方圆十里之内,风云变幻,鸟兽尽散。守城兵将严阵以待,华瑶也登上了城楼。她眺望远方,依稀望见敌军的前锋部队,果然是一群轻步兵,约有一千人。

    攻城部队分为三种,正兵、奇兵、伏兵。正兵是正面交战,奇兵是侧面偷袭,伏兵是根据地形巧设埋伏。这其中又属伏兵的胜率最高,奇兵次之,正兵最次,这般浅显的道理,东无不可能不明白。他派出的前锋部队,虽是“正兵”,却一定另有他用。

    华瑶早已在城外布置了地雷,雷火也是她的伏兵。她倒要亲眼看看,究竟是敌军的骨头硬,还是她的雷火强?

    正当此时,侍卫又跑来报信:“殿下!”

    侍卫语声急促:“启禀殿下,暗探急报,敌军连夜押送村民,赶赴……赶赴战场!!”

    华瑶的呼吸一瞬凝滞。这一瞬间,她的头脑无比清醒,想通了很多关窍。

    东无的财力、物力、兵力远胜过她。先前她与东无的军队交战,凭借她投机取巧的本领,她打了几场胜仗,也把敌军全部歼灭了。彼时敌军主将的谋略远不及她,她指挥作战,丝毫不觉得辛苦,总是抱着必胜的信念。

    这一次,敌军主将正是东无本人。华瑶不知道东无的谋略有多强,她只知道,双方尚未交战,她已落入下风。她的暗探、信使、哨兵伤亡惨重,这一切只发生在一夜之间,甚至比一夜更短,或许只有两三个时辰,她无法统计准确的伤亡人数,她派出的伏兵仍未传回消息。这原本是落败的征兆,她反倒更镇定了,没什么好怕的,她替天行道,天道也会为她所用。

    华瑶脸上不露声色,似乎连一丝情绪也没有。齐风和燕雨站在她的身侧,他们都觉得她与往日大不相同。

    齐风不敢直视华瑶。

    燕雨欲言又止。他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他的脉搏像是一面铜锣,正被人敲得咚咚响。他从华瑶身上看见了方谨的影子,惊讶之余,更有万分恐惧。他怕华瑶也像方谨一样心狠手辣,像方谨一样不惜一切只为战胜敌人。

    华瑶唤来一位将军,低声问道:“俘虏营的士兵,准备好了吗?”

    那将军双手抱拳:“准备就绪,只等您下令了。”

    第197章 枯树残花 别杀了,别杀了!

    俘虏营的士兵约有六千人。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秉性难改, 总认为自己出身于御林军,真正的保皇党,身份高贵, 地位优越, 必将受到华瑶的重用。他们还盼着华瑶登基之后, 特赦他们重返御林军, 重拾昔日荣光。

    他们尚未建功立业, 已有了不切实际的期望。而且,他们在永州烧杀抢掠, 沉湎于酒色, 精力也消磨了不少, 若要把他们练成精兵,至少需要三个月的特训。

    三个月太长了, 华瑶等不及了。她的时间有限,资源也有限,强敌在前,饥民在后,她必须使尽一切手段, 才能换来反败为胜的机会。

    远方传来一阵马蹄声, 华瑶循声望去,望见了一群人影。长长短短的人影, 跟随着一队骑兵, 跌跌撞撞地奔跑,扬起一片纷飞尘沙。土黄色的沙砾, 掺杂着深红色血迹,她闻到一股血腥味。

    她并不惊讶,也不恐惧, 只觉得空气异常沉闷,天干物燥,烈火在她骨头里燃烧,她浑身的血液都快沸腾了。

    华瑶还没出声,燕雨喃喃道:“敌军……敌军把村民拖过来了。”

    华瑶道:“肃静。”

    燕雨不敢再说话了。他清楚地看见,成百上千的村民被绑住了双手,像是牲畜一般,任由骑兵拽着他们一路拖行。

    敌军的前锋部队是轻步兵,中锋部队是骑兵和村民。轻步兵行动迅速,还不到半炷香的工夫,已走过了两里路程,距离城墙仅剩三里。

    华瑶下令道:“炮兵,轰击。”

    城墙上的火炮抬高炮筒,炮口朝着敌军,连珠发射,炮声震天撼地,像是炸响了无数惊雷。战场上硝烟弥漫,敌军已有七十人死伤。

    敌军反应极快,立刻向后撤退。全军上下,将近一千人,毫无一丝慌乱,阵型排列得井然有序,不愧是东无操练出来的精兵强将。

    火炮的射程超过了四里,敌军撤退时,也没躲过密集的炮火,又有六十人伤亡。此外,还有一百多人踩中了地雷,雷火“噼里啪啦”地炸开了,碎裂的尸块滚落在地,溅满了斑斑血迹。

    敌军的伤亡人数超过了两百,启明军的士气高涨,华瑶仍然不敢懈怠。她正要调派一支

    步兵队伍,忽然听见敌军的战鼓声变调了,她转头一看,村民被敌军赶到了暗埋地雷的雷区。

    这一瞬间,华瑶明白了敌军的计策。

    敌军派出前锋部队,只为探查雷区。敌军确定了雷区的位置,再把村民扔进雷区,引爆雷火。如此一来,敌军不仅解决了地雷,还能抵抗启明军的炮击。

    如同华瑶预料的那般,敌军砍断了绑缚村民的绳索,命令他们向前奔跑。如果他们逃往别处,敌军会放箭射杀他们,他们迫不得已,只能向着雷区狂奔。

    地雷“轰隆轰隆”地炸响,数百个村民死在了雷区。雷爆声此起彼伏,哭嚎声撕心裂肺,受伤的村民吼叫道:“别杀了,别杀了啊……爹娘!爹娘!!死了,都死了!!啊啊啊啊!!”

    敌军的前锋部队早已拔刀出鞘,刀尖锋利,直指村民的脊背,村民不能后退一步,只能走上一条死路。等到村民扫清了地雷,敌军便能突袭城门。

    城墙上的炮兵犹豫不决,炮口对准了敌军,炮膛里的火药仍未点燃。如果炮弹发射出去了,必定绕不过那些村民,村民和敌军都会被炸死。启明军的军规第一条“不可扰民”,“扰民”已被严令禁止,更何况是“杀民”?

    启明军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

    华瑶当机立断:“立刻调派两千人,出城迎战,排出雁形阵,轻步兵在前,弓步兵在后,全力射杀敌军。”

    站在华瑶背后的一位女将军名为“孔元青”,原是永州军营的游击将军。孔元青早已听闻华瑶的英勇事迹,对华瑶甚是敬仰。华瑶抵达永州之后,孔元青率领两千官兵向华瑶投诚,华瑶赏识她的文韬武略,亲手把她提拔起来了。

    孔元青出身于武将世家,自幼熟读兵书。她在永州军营历练十二年,职责包括捕盗、剿匪、缉凶、查户,立功数百次,她的阅历也是很丰富的。她听见华瑶的命令,当即反应过来:“您要调派俘虏营的士兵?”

    华瑶道:“倘若他们立下战功,本宫会赏赐他们御林军的封号。”

    孔元青道:“殿下英明。”

    战鼓声“咚咚”地响了起来,城门大开,两千步兵出城迎战,摆出了一个雁形阵,这也是御林军最擅长的阵型,如同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雁。军阵的两翼是轻步兵,中锋是重步兵,弓兵和弩兵位于后方,散发出腾腾杀气。

    华瑶站在城墙上,大喊道:“御林军听令,列队,布阵!冲锋,杀敌!!”

    华瑶话音未落,步兵一路猛冲过去,距离敌军尚有一里距离,华瑶又下令道:“放箭!杀敌!”

    弩箭如雨,飞速射向敌军,敌军纷纷散开,队列秩序也混乱了。村民连忙逃出雷区,敌军一时也顾不得追杀村民,只能仓促应战。

    趁此机会,华瑶高声道:“炮兵!轰击!!”

    炮筒直指敌军聚集之处,二十四座大炮连发弹药,轰死了至少四百人。敌军的前锋部队伤亡惨重,已失去了正面对敌的能力。

    启明军所用的火炮名为“红门大炮”,原型为秦州火炮,经过秦州工匠的改良,射程超过了四里,能把活人炸成一团血雾。锻造“红门大炮”的钢铁产自凉州,运用了凉州独有的精钢工艺。“红门大炮”的弹药也是秦州工匠潜心研制的,主料包括秦州特产的硝石和矿砂,品质极佳。这般打造出来的红门大炮,威力倍增,算是当今世上最厉害的火器。

    华瑶希望红门大炮能把敌军一举歼灭,然而敌军的阵型也是变幻莫测。敌军的前锋部队溃败之后,中锋部队赶到了,战场形势急转直下。

    中锋部队以骑兵为主,以步兵为辅。他们算出了红门大炮的射程,经常游荡在射程之外,仅用弓箭和流弹射杀御林军,御林军的兵力不及敌军,双方交战还不到一刻钟,御林军尽显颓势,逃兵至少也有三百人。

    华瑶怒吼道:“逃兵,杀无赦!”

    华瑶亲自取来一把弓箭,连射五箭,射杀了两名逃兵和三名敌兵。她身边的将领孔元青也率众射箭,连杀数十人,杀得逃兵和敌兵鲜血迸流,死状凄惨。

    华瑶杀意高涨,双目中凶光毕露,如同杀神一般凶残,声音浑厚而响亮:“逃兵,杀无赦!!”

    御林军也知道华瑶言出必行。城墙上的弓兵气势汹汹,战场上的敌军虎视眈眈,逃也是死,不逃也是死,御林军索性豁出去了,重新摆出一个雁形阵,直冲敌军的骑兵部队。

    华瑶定睛一看,估算出敌军人数,又派出了一支精兵队伍,突袭敌军的后方。军队兵力也有强弱之分,她调遣的御林军是弱兵,启明军是强兵,先用弱兵突破敌军防线,再用强兵乘势袭击,抢占上风,敌军必然溃败。

    天色尚未大亮,幽暗的天光中,遍地都是血淋淋的尸体,浓烈的血气四处弥漫,华瑶仿佛一点也闻不到似的,她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敌军的中锋部队也折损了数百人,敌军仍未撤退,这又是什么战术?东无究竟有什么意图?

    华瑶正在思索,忽然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城墙猛烈地震颤了一下,墙根处裂开一个钟口般的大洞,涌出来一股热浪。她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东无也用了障眼法!她清楚地记得,东无麾下的武功高手,练成了一种名为“遁地术”的邪功,扶风堡之战当夜,那些高手埋伏在地底下,趁乱伏击,她的侍卫死伤惨重。

    今日,东无派出的步兵、骑兵全是障眼法,他真正的意图是炸毁城墙。擅长“遁地术”的武功高手潜入地底,挖出一条又一条地道,直通城墙,堆埋火药,能把城墙和地基一齐炸毁,红门大炮也会从城墙上摔落,炮兵、弓兵、弩兵都会遭受重创。

    东无知道华瑶在城墙附近埋伏了一圈地雷。东无大张旗鼓地攻城,先用村民和前锋部队扫雷,再用中锋部队拖延时间,正当华瑶以为自己占尽上风时,东无的遁地战术已经施展完毕了。

    华瑶心跳极快,战场的局势瞬息万变,启明军在明处,敌军在暗处,城墙必定保不住了。她下令道:“众人听令!刻不容缓,撤离城墙!孔元青,你率领亲兵立即把大炮搬走!!”

    孔元青自幼练习一种强健体魄的功法。她力大无穷,能够徒手扛鼎,她的亲兵也是一群大力士。他们听见华瑶的吩咐,没有丝毫犹豫,急忙抬动红门大炮,运往城墙之下。

    众人跑出二十来步,又听见“轰隆轰隆”一片巨响,城墙东侧的基底塌陷了一大半。若非华瑶及时命令众人搬运大炮,恐怕大炮早已受热炸膛了。

    华瑶率领众人跳下城墙,连退数步。据她亲眼所见,东无使用的火药也很特殊,与其说是“火药”,不如说是“炸弹”,她从未见过这么厉害的炸弹,浅山镇的城墙根本无法抵御。

    华瑶满腔愤怒,无处发泄,侍卫又传来急报:“殿下,敌军从南城攻进来了!”

    在此之前,华瑶命令谢云潇镇守城南,曹标镇守城东。她原本以为东城防守稍弱,真没想到第一个出事的竟然是谢云潇所在的南城?她低声问:“驸马有危险吗?”

    侍卫道:“殿下,事态真是万分紧急!”

    第198章 漫漫路纷纷雪 诡计多端!

    华瑶道:“南城的城墙塌了吗?”

    侍卫道:“城墙塌了, 火炮炸膛了,敌军攻进来了。”

    华瑶依然冷静:“敌军有多少人?”

    侍卫急忙道:“至少有三千精兵,敌军将领气势威猛, 他和驸马交手了, 他的武功不比驸马差……”

    华瑶打断了他的话:“你立刻赶去南城, 再探再报。”

    随后, 华瑶招来一名副将:“传我命令, 调派五百精兵,支援南城。”

    副将领命告退, 华瑶站在原地, 纹丝不动。正当此时, 地面裂开十几个大洞,擅长“遁地术”的武功高手竟然从洞口钻出来, 刀尖直指华瑶。

    华瑶一跃而起,高喊道:“布阵!结网!众人听令,随我杀敌!!”

    华瑶才刚念出“结网”二字,启明军已经摆开阵型,合力操纵一种新式兵器, 名为“天极网”, 网兜的长宽超过十丈,网线的材质更是独特。这种网线韧性十足, 不易被刀剑砍断, 甚至还有借劲卸力的奇效,华瑶为它取名“金刚线”。

    “金刚线”的原料是秦州漆矿开采出来的“石漆”, 经过多次炼化,产物之一便是“金刚线”,由此制成的“天极网”轻巧又坚固, 堪称天下之极。

    华瑶原本打算用天极网捕捉轻功高手。不过,敌军暂未派出轻功高手,华瑶也转变了计策。她下令道:“孔元青!你率兵来压阵!”

    孔元青出身于永州孔家。孔家也是武将世家,擅用的兵器是九节铁鞭,重达百斤,挥动之时,如同雷霆震击。

    孔元青听见华瑶的命令,飞奔而至。她手握一条铁鞭,贴地一扫,直攻敌军,带起一阵猛烈罡风。她的亲兵也甩动了铁鞭,结成一个庞大阵型,天极网和九节铁鞭同时发力,敌军上天无门、下地无路。趁着

    敌军尚未反应过来,华瑶挥剑追赶,瞬间砍死了三人。

    那些擅长“遁地术”的武功高手,在华瑶看来,就像老鼠一样四处乱窜。天极网破坏了他们的军阵,他们挥刀劈砍网兜,连砍数刀,刀光闪灼,网兜也只是稍有磨损。

    华瑶大喊道:“本宫是真龙天女,自有法宝神器!!”

    华瑶本来也不想吹牛。自从她打胜了扶风堡之战,“真龙天女”的名号早已传遍永州,她借此提振士气,当然也是一种策略。

    城墙被敌军炸毁之后,启明军的士气有些低落。如今华瑶亲自率兵杀敌,启明军的士气振奋了许多。

    孔元青乘胜追击:“尔等鼠辈,速来受死!!”

    孔元青铁鞭一挥,重重地打在敌军的身上,撞出“嘎吱”、“嘎嘣”的响声,像是掰断了无数条甘蔗。敌军的骨头碎裂了,脑浆从鼻孔流出来,混着鲜血,汩汩地往外流淌。

    孔元青骂他们是“鼠辈”,他们确实很像老鼠。他们的轻功并不高超,腿脚功夫太过沉重,群聚时的战力极强,分散后的战力大大减弱。他们逃不出天极网的包围圈,只能被铁鞭活活打死。

    华瑶纵观全场,启明军占领了上风,这般局面却不会长久。天极网并不是牢不可破的,敌军第一次见识到天极网,难免应接不暇。如果敌军冷静下来,合力攻向网兜的某一处,那网兜就会破裂,敌军便能脱离困境。

    启明军必须速战速决。

    这一瞬间,华瑶思绪万千。她还没来得及下令,另一批敌军又从地面钻出来了,坍塌的城墙之外,敌军的援兵已经赶到了。

    华瑶毫不慌乱,高声道:“布阵!结网!杀敌!!”

    另一张天极网从天而降,蛛丝一般紧密地缠绕着敌军。

    华瑶转头看向孔元青:“这里交给你了,全力应战,务必把敌军杀光。”

    孔元青道:“末将遵命!”

    华瑶立即率领四百精兵,奔赴前线。据她亲眼所见,敌军的援兵约有两千人。她以为东无会亲临战场,但她并未发现东无的身影。

    敌军的两千援兵都是精兵,其中不乏武功高手,究竟有多少高手,华瑶一时也算不清。敌军扔出了飞炮流弹,启明军死伤过百,战场上硝烟弥漫,敌军又射出了毒镖。那毒镖的镖头尖锐、镖身轻便,“嗖嗖”地穿梭在半空中,华瑶连忙躲闪,同时下令变换军阵。

    敌军已经确定了华瑶的位置。他们朝着华瑶,放出了名为“五毒万花针”的暗器,数不清的毒针迅速袭来,按照以往的惯例,华瑶应该运转全身内力,施展她独创的剑法。这一次却是不同以往,她从腰间抽出一条铁鞭,沉声道:“开阵,迎战!”

    随着华瑶一声令下,众多武功高手也把铁鞭甩得噼啪作响。那铁鞭是凉州精铁打造的,灵活无比,旋转时,扫出的疾风循环不息,自有一股刚猛之气。

    毒针消融在疾风之中,华瑶毫发无损。她点亮一支信号烟,率领启明军向后撤退。

    此时的风向是西北,烟尘也从东南飘过来,飘向敌军所在的西北方,烟尘越来越浓,似烟非烟,似雾非雾。敌军定睛一看,那烟雾竟然是黑色的,落到衣袖上,像是沾了一点油,掺杂着黑色的细微颗粒。

    敌军效忠东无已久,也算是见多识广。他们却不知道,这一片黑雾,究竟是什么东西?

    天色尚未大亮,战场上火光微弱,华瑶的踪影早已消失了。

    敌军立功心切,只把黑雾当做了毒雾。他们拿出了解毒草药,又戴上了棉纱面罩,冲向了华瑶撤退的方位,隐约听见华瑶喊道:“炮兵,轰击!!”

    敌军不愧是精兵强将。他们立刻散开,躲避炮兵的攻击,却不曾想,炮火落到他们的附近,瞬间点燃了黑雾,犹如火山爆裂,烧起一片滔天火浪,照得满地红光。

    爆炸声惊天撼地,启明军齐声高呼:“杀敌!守城!保家!护国!!”

    二十四座红门大炮仍在轰击敌军部队,敌军全面落败,就连一丝反抗的能力都没了,焦黑的尸体一块一块散落在地上。

    华瑶长舒一口气:“终于把敌军炸死了。”

    秦州漆矿特产一种石漆,色如黑墨,状若凝膏,遇火即燃,火势十分猛烈,泼水也浇不灭。秦州官府曾经设法贮藏石漆,制定的规矩不够严密,石漆自燃,贮藏室也被烧毁了。官府认为这是不祥之兆,从此不再挖掘石漆。

    华瑶掌控秦州之后,只因她深得民心,许多能人异士投靠了她,其中就有一批工匠,世代居住在漆矿附近的深山里。他们感念华瑶的恩德,拿出了祖上流传的紫铜缸,装了满满一缸石漆,当作宝贝献给华瑶。

    华瑶也是很识货的,她知道石漆在战场上必有用处。

    北宋兵书《武经总要》记载了一种喷火器,名为“猛火油柜”,也是用紫铜打造的。华瑶熟读兵书,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武经总要》。她心领神悟,命令工匠改良了猛火油柜,创造出另一种新式兵器,取名“喷油枪”,能往敌军的身上喷射石漆,状若油雾。

    华瑶先用喷油枪,再用红门大炮,炮火和油雾一齐爆燃,震开重重气浪,任凭敌军武功再高,也躲不过飞炮猛火。

    喷油枪威力无穷,却有一个致命缺陷。喷油枪必须顺风发射,顺应天时地利,否则,油火就会烧到自己人身上。

    还好,今日刮的是西北风,风速快,风力强,油火燃烧之后,风向也没改变。

    华瑶唤来了孔元青:“孔元青。”

    孔元青连杀了两个敌军副将,精神也是极度亢奋。她亲眼目睹华瑶用兵如神,对华瑶敬佩得五体投地。为人臣者,追随这样一位明君,何其有福,何其有幸!过去的三十年,她是永州的游击将军,未来的数千年,她是一代明君的骁勇名将。明君万古流芳,她也能名垂青史。

    孔元青飞到华瑶面前,华瑶吩咐道:“你率兵镇守此地,若有要事,立刻派人传信去南城。”

    孔元青道:“末将遵命,请殿下放心!”

    南城已被敌军攻破,华瑶又收到了南城的急报。

    华瑶率领四百精兵,亲自赶赴南城。她心里还觉得奇怪,镇守南城的将领是谢云潇,按理说,南城地势险要,守兵众多,谢云潇久经沙场,文韬武略无不精通,怎么会败下阵来?难道谢云潇又犯了兵家大忌,冲动行事,落入敌军的圈套?敌军使出了什么手段,打败了凉州军营的精兵强将?

    华瑶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闻到了一股焦糊味。她望向前方,南城的城墙早已塌陷,笼罩在一片烟雾里,城墙之下,堆满了残尸碎石,敌军和启明军正在混战。

    敌军人数约有三千,至少一千人练过上乘武功。敌军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启明军极力抵挡,却还是落于下风。

    华瑶深吸一口气,忽然听见破空之声。她抬头一看,依稀辨认出谢云潇的身影。谢云潇的剑光是亮白色,如同一道雷火,飞驰于断壁残垣之上,八名顶尖高手正在围攻他。那八人的道法极高、身法极快,施展出来的功夫正是镇抚司的“八人刀法”。

    镇抚司的八人刀法几乎杀光了全天下的武学宗师。去年秋天,华瑶的父皇派遣何近朱一行人刺杀谢云潇,多亏了宏悟禅师出手相助,谢云潇才不至于身受重伤。

    如今,宏悟禅师死了,父皇也死了,华瑶真没想到,东无竟然会调遣镇抚司的顶尖高手?

    恍惚之间,华瑶又记起来了,镇抚司指挥使也是方谨的人。东无打着朝廷的名义清剿启明军,方谨也出了一份力。

    这也难怪,南城的形势如此危急。谢云潇身为主将,陷入争斗之中,只剩几个副将发号施令。城墙失守,启明军一退再退,士气低落,敌军倒是越战越勇,快攻快进。

    今日的风向是西北风,敌军往城中泼洒桐油,点燃了油火,火势甚猛,距离城墙一里之外的木屋也失火了。空气中漂浮着灰

    烬,血腥气渐渐散开,邻近街道的男女老少惊慌失措,边跑边哭:“贼兵来了!贼兵来了!贼兵攻破城门了!!”

    华瑶声若洪钟:“本宫在此,谁敢胡言乱语?!”

    众人改口道:“公主,是公主!”

    华瑶发动轻功,瞬息之间,她跳出了三四十丈远。她的剑光闪亮如白虹,飞快地斩杀了两个贼兵,众人赞叹道:“公主殿下战无不胜!”

    还有几个年轻人哭喊道:“公主殿下,救命!救救小人的性命!!”

    华瑶严肃道:“本宫是真龙天女,自然会庇佑你们,你们立刻撤退到十里之外!违令者,后果自负!”

    敌军哪能容忍华瑶一再吹嘘自己?他们调转刀锋,直劈华瑶,但他们的轻功不如华瑶,怎么也追不上她。

    华瑶率领一众侍卫,摆出一个鱼鳞阵。她躲到了鱼鳞阵的中心,借机观察敌军的动向,敌军的辎重部队已经进城了,战车上运载着火炮、火药和油桶,华瑶立刻猜到了敌军的意图。敌军也想效仿华瑶的策略,利用今日的风向,发射油火和炮火,炸死启明军。

    时不待人,华瑶下令道:“弓兵,放火箭,射击敌军战车!”

    敌军也听见了华瑶的声音,数百人跳到了半空中,挥刀抵挡飞来的火箭。二十辆战车停靠在路边。战车的车身是薄钢锻造,车轮是实木打造,木轮能减震,却不能沾火,密集的火箭飞掠而来,刺入木轮,引爆了四辆战车,当场炸碎了三四十人,全是敌军的自己人。

    敌军的一名副将看穿了华瑶的计策,那人咆哮道:“诸位将士,切勿中计!点燃战车引线,推入城中,烧光他们整座城!!”

    敌军立刻变换军阵,战车的引线也被他们点燃了。喷火的战车直冲城池,敌军的副将又怒骂道:“贱人华瑶!诡计多端!杀了那个贱人,活扒了她的皮!!”

    华瑶一点也没动怒。她冷静地审时度势,忽然想到了如何摧毁战车,再把谢云潇救出来。

    华瑶抽出了腰间的铁鞭,高声道:“弓兵,放火箭,继续射击战车!”

    这一次,敌军并未阻拦。敌军早已把战车推远,战车距离华瑶越来越近,敌军还盼着战车能把华瑶炸死。

    华瑶命令军队散开,又率领两百名武功高强的侍卫,从地上一跃而起,跳到了极高处。战车接连爆炸,桐油漏了一地,街边的木楼全部着火了,连成一片火海烟林。

    华瑶跑到了城墙的废墟上。此处距离火海仅有二十丈远,热浪滔天,烟尘漂浮,敌军一时也看不清华瑶的踪迹。趁此机会,华瑶高喊道:“谢云潇!落叶,火星,灰尘!!”

    华瑶记得,谢云潇自创了一门功法,能化落叶为利箭,化剑气为寒气,伤人于形影之中,杀人于瞬息之间。

    华瑶曾经与谢云潇探讨过这一门功法,她大概明白他是如何运功的。落叶御风漂浮,而他借风使力,击杀十丈之内的敌人。

    依照此理,空气中漂浮的烟尘灰烬,应该也可以为他所用,但他与华瑶相距甚远,那些顶尖高手阻断了他的去路,华瑶决定亲自动手把他救出来。

    第199章 川暗星稀 她突然很想欺负他

    华瑶从三岁开始习武, 所用的第一件武器不是木剑,而是麻绳拧成的长鞭。她经常练习鞭法,她的鞭法也很神妙, 灌注了沉重的劲力, 招式依然轻捷灵动。她收服孔元青之后, 经过孔元青指导, 她进步飞快, 鞭法的境界已是高深莫测。

    华瑶握紧了鞭柄。那鞭柄包裹着一层皮革,软硬适度, 整条铁鞭的重量约有二十多斤, 她也能操纵自如。

    她凝气运力, 跳向地面,铁鞭往地上一抽, 浸满了桐油。

    铁鞭的鞭身雕刻着精妙花纹,原本是有剜肉吸血的效果,桐油如血水般黏稠,依附着铁鞭,倒也不容易脱落。

    手执铁鞭的侍卫纷纷效仿华瑶的举动。这些侍卫原本是孔家的家兵, 孔家诚心归顺华瑶, 献上了两百个武功高强的家兵,家兵最擅长的武器也是铁鞭, 今天刚好能派上用场。

    华瑶率领众多侍卫, 疾速奔向谢云潇。

    启明军与敌军仍在混战,谢云潇的身边高手如云。谢云潇被镇抚司包围了, 谢云潇的侍卫也很着急,只苦于敌军难缠,迟迟无法突破重围。

    华瑶及时赶到, 宛如神兵天降。她身法轻盈,行动迅捷,手里的铁鞭似是一条游龙,凌空一纵,火焰瞬间点燃,从鞭头烧到鞭尾。火星飞溅,射出万丈金光,强盛之极,明亮之极,破空而去,激荡虎啸龙吟。天地间一切杂音陷入沉寂,她掌控着火龙和铁龙,双龙合并,声势无穷巨大。

    华瑶的侍卫借火点燃了铁鞭上的桐油,火焰喷薄而出,化成上百条火蛇,簇拥着一条火龙,照亮了一方天空,场面之宏大壮阔,犹如皇城庆贺新年,烟花竞放,浓云缭绕,火光中闪耀着金色烈焰。

    远处的百姓看见这一奇景,为之震撼,齐声高喊道:“远望天边启明星,人间正道已分明!扫荡天下不平事,何愁天下不太平!!”

    还有人放声呐喊:“公主在上,皇天有灵!神助我军,深慰我心!!”

    敌军连忙集结一群武功高手,剑光纵横,直攻华瑶。敌军将领咆哮道:“擒贼先擒王,冲杀华瑶,杀了她!!”

    华瑶下令道:“旋身,结阵!”

    此令一出,华瑶以及一众侍卫旋身回转。铁鞭上烈焰腾空,众人围成一个包围圈,华瑶暗暗运力,谨慎地操纵着火光。此时她与谢云潇的距离仅剩七丈,她提醒他:“只有七丈远了!”

    谢云潇听见了华瑶的声音。时机已到,他动用全部内力,剑气涌向四面八方,与火焰交汇,方圆十丈之内,火焰烧得翻腾沸滚,似是雷霆暴震、流星乱坠,击刺镇抚司的八位顶尖高手。

    镇抚司的“八人刀法”还有个别称,叫做“八卦刀阵”,八卦二字,源于《易经》,书上说“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两两乘积,积数无穷,正因如此,八卦之阵千变万化,可以定吉凶,成大业。

    而今,华瑶和谢云潇合力破解了八卦刀阵。无数烈焰爆散开来,堆成金山火海,每一粒火星滚烫如焚,锐利如针,前后交替,无穷无尽,直直地刺入镇抚司高手的各处穴位。

    镇抚司高手的视野一片混乱,目之所及,尽是火光,分辨不出东南西北,等他们回过神来,这才惊觉,他们只顾着躲避火焰,竟然误入了火势猛烈的街道,距离他们三丈之远的地方,熊熊烈火正在燃烧,华瑶和谢云潇位于五丈开外。

    华瑶自称是真龙天女,镇抚司只当她是胡言乱语,可她似乎练出了一身邪功,法力远胜常人。

    她暴喝一声:“逆贼,杀无赦!”

    火焰冲天而起,镇抚司的刀光已被吞噬,漫漫烟尘席卷而来,城墙、房屋、街道、士兵全部消失了,众人眼中所见,竟是一个混沌世界。

    华瑶站在谢云潇的身边,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彼此心有默契。谢云潇挥剑斩向东北侧,华瑶甩鞭扫向西南方,谢云潇攻势猛烈,华瑶的杀气更是磅礴。天杀的镇抚司,害了她不止一次,她借机泄愤,铁鞭直劈一名高手,那人轻功极强,迅速躲闪,但她的轻功更强,铁鞭甩出重重黑影,迎击那人的面门,那人扭身就跑,呼唤同伴:“公主在这里!来杀她!!”

    此人不愧是出身于镇抚司,虽然他想杀了华瑶,但他对华瑶的尊称还是“公主”,不像东无的走狗,竟然敢骂贱人。东无才是贱人,他练武多年,练的就是一个“贱”字。

    这一瞬间,华瑶突然记起自己练过的太极功法,继而领悟了八人刀法的诀窍,二者颇有相似之处,这就是天赐机缘。

    华瑶按耐住激动之情,挥鞭飞驰,身形融入黑影之中,占据了东南西北各个方位,招数变换永无止境,被她追杀的那个高手已有感知。

    那人提刀狂砍

    ,刀刀疾如闪电,每一刀都劈在浓烟上,烟雾散开,火星爆燃,他隐约看清了几个身影,还没找到华瑶所在的位置,华瑶全力使出一鞭,正打在他的头顶上。他头骨粉碎,眼球爆裂,连一声疼都没喊出来。

    华瑶心中大喜,冷不防一片刀光从她背后劈来。她急忙翻了个筋斗,逃往半空中,她并未受伤,但她的长发被削掉了一截。

    镇抚司的众多高手分为四路,趁势追击她,还有一人骂道:“公主轻功太强,你们都追不上她!”

    另一人说:“如何是好?”

    此人回答:“诱敌深入!”

    华瑶并不明白“诱敌深入”是什么意思,但她又听见了自己侍卫的声音:“公主,您在哪里?”

    华瑶的身边共有四十个侍卫,其余一百多个侍卫分散在各处。她本该回应侍卫的疑问,但她转念一想,镇抚司高声对她喊打喊杀,是不是也在暗设陷阱?

    华瑶下令道:“众人听令,速战速决!”

    她又吩咐自己周围的四十个侍卫:“你们随我迎战,全力猛攻敌军。”

    话音刚落,华瑶回身一转,铁鞭掠过火海,横扫敌军的命门。

    敌军飞速后退。他们的面前袭来一阵热浪,背后又有一片剑光,正要向侧边躲避,重重黑影交错汇聚,虚实相生,形影相映,竟然没有一丝破绽。

    华瑶的武功未至化境,单凭她一人之力,竟能放出如此奇绝的阵法,倘若她修炼到化境,当世又有几人能与她匹敌?

    镇抚司的高手惊讶之余,也只能仓促应战,奈何华瑶在前,谢云潇在后,前后左右都没有一条退路。他们与华瑶交手数十个回合,华瑶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他们终归败下阵来。

    趁此机会,华瑶一剑斩首了镇抚司的首领。此人原是镇抚司的佼佼者,如今也只是身首异处的尸体,他的头颅落到地上,滚了几圈,沾了一层灰烬。

    街道上的楼房快烧光了,火势早已减弱了。华瑶继续调派部队,猛攻敌军,双方激战将近一个时辰,华瑶凭借地形优势,歼灭了敌军精锐。敌军士气大减,启明军乘胜追击,杀得敌军四处溃散。

    敌军将领知道败局已定,当即率领一众残兵败将,逃往城外。他跑得匆忙,贴身匕首掉地了,也没来得及去捡。

    华瑶想用火炮轰击敌军,可惜南城的火炮多半炸膛了。她担心敌军有埋伏,没有亲自去追杀敌军,只派出了两支队伍,投放弓箭和流弹,当场炸死了一百多人。

    天色大亮,朝阳初升,华瑶站在城墙的废墟间,遥望远方,大概是在三十里之外,天边亮起一道信号烟,紫黑色的烟雾,“轰”的一声绽开了,逃跑的敌军看见信号,自成一队,脚步整齐地奔向信号所在之地。

    华瑶猜到了敌军的动向。

    华瑶打了一场胜仗,敌军全面撤退,退到三十里之外,或许东无就在那里,暗探为他传递消息,而他统领众人,指挥全局。

    华瑶也派出了暗探。她命令暗探快去快回,暗探的身影一瞬消失,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以她对东无的了解,东无的战术变化多端,他擅长多线进攻,趁夜袭击,快攻猛打,多次派遣援兵加入战团。他在京城玩弄权术时,总是留有后手,华瑶还不清楚他的底细,断不会贸然反攻。

    浅山镇也被敌军打得乌烟瘴气,华瑶派人收拾残局,又在城中暗设了几处雷区。城中百姓还不知道敌军的厉害,只知道华瑶击退了贼兵,对华瑶的崇敬更深了一层。

    *

    午时已过,华瑶收到了扶风堡传来的密信。

    东无派兵进攻扶风堡,扶风堡的将士坚守城池,杀退敌军,敌军并未久战,匆匆忙忙地撤退了。

    华瑶陷入沉思,东无究竟有什么意图?

    东无能在一夜之间杀光她的哨兵,他真正的兵力必定远超她的预计。今天上午,攻打浅山镇和扶风堡的军队,似乎都不是他的主力军队。

    他的主力军队在哪里?

    华瑶想不出答案。她的肚子饿得咕咕叫,早晨没吃饭,上午又打了一场硬仗,她这才觉得疲惫,吩咐自己的侍女去准备午膳了。

    华瑶派人把谢云潇找过来,陪她一同用膳。她要亲自盘问谢云潇,他为什么会落入敌军的陷阱,若非她及时救援,后果不堪设想。

    少顷,谢云潇赶到了。他没来得及换衣裳,衣襟还沾着烟灰,衣袖也被烧掉了一小截,仿佛刚从战场上回来。

    华瑶不自觉地多看了他一眼,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沉声命令道:“坐下。”

    谢云潇坐在了华瑶的身侧。华瑶又问:“你受伤了吗?”

    谢云潇道:“暂未受伤,只是衣袖破损了一块。”

    华瑶道:“太好了,你毫发无损,多亏我救了你。”

    谢云潇道:“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华瑶道:“你应该以身相许。”

    谢云潇道:“早已许过了。”

    华瑶没料到他的回复如此镇定,如此平静,她突然很想欺负他,最好能把他欺负得无话可说,不过现在不是时候。

    华瑶坐姿端正:“好,你是我的人,你我之间,不必有任何隐瞒。今日你驻守南城,五千精兵受你差遣,你自己的武功已入化境,你的侍卫又都是忠心护主的,南城地势险要,你占尽优势,为什么会被镇抚司的高手缠上?”

    谢云潇沉默片刻,如实回答:“敌军抓来上千个平民百姓,作为人质,抵挡启明军的炮火,我率兵出城迎战……”

    说到此处,谢云潇略微停顿,华瑶接话道:“然后你杀了四百多个人,敌军撤退,遣散人质。你的侍卫,那个叫辛夷的,单枪匹马,前去接应人质,辛夷并不知道,镇抚司的高手扮作村民,等着他上当受骗。”

    华瑶直勾勾地盯着谢云潇。南城的战况,她早已打探清楚了,她还要亲自验证,谢云潇会不会偏袒他的亲信?

    谢云潇承认道:“辛夷确实有些莽撞,战场上敌军败逃,人质向四面散开,辛夷追击敌军,接应人质,这两项任务都没完成,他已经落入敌军的圈套,也是他过于贪功轻敌。”

    谢云潇实话实说,并未偏袒辛夷。

    华瑶猜到了谢云潇的心思,事发当时,谢云潇也想去救人质。她忽然记起来了,他十六岁那年第一次跟随父兄上战场,打败羯军,救出了数百个牧民。他不畏生死,不怕伤痛,不争名利,不求权位,但他并不是毫无弱点。

    华瑶直言不讳:“你比辛夷更莽撞,你以为你武功卓绝,天下第一,剿灭镇抚司也不在话下,所以你也去解救辛夷了。你也落入了敌军的圈套,南城的城墙又被炸毁了,你匆匆忙忙赶回南城,镇抚司的高手就像鬼影一样跟着你。”

    她看着他,低语道:“你一人对战八人,还真是厉害得很,境界高深,出神入化,谁能在镇抚司的手底下强撑半个时辰?只有你谢云潇,我都想封你做武林盟主了。”

    谢云潇听出华瑶的讽刺之意。他原本端起了一杯茶,华瑶话音未落,他指尖一顿,把茶杯放到了桌上。今日行动草率,犯了兵家大忌,事出有因,也是多说无益。

    谢云潇心不在焉:“武林门派早已衰落,武林盟主也是名存实亡……”

    华瑶打断了他的话:“难道你真想做武林盟主?”

    “不想,”谢云潇道,“与其冷嘲热讽,不如直接惩罚我。”

    华瑶严肃道:“罚你三个月的俸禄,通报全军,下不为例。俗话说得好,‘将在谋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可能不明白,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只宜固守,不可出战。”

    谢云潇道:“兵贵神速,一旦错失良机,难免受制于人。”

    华瑶道:“我自有安排,你不必担心。”

    第200章 惊衣倒履 采花大盗华小瑶

    谢云潇道:“什么安排?”

    华瑶道:“时机未到, 我还不能告诉你。”

    谢云潇道:“万事小心。”

    华瑶忍不住又讽刺他一句:“你总是让我小心,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吗?行事不够谨慎的人,究竟是我, 还是你?”

    谢云潇沉默不语。他端起瓷杯, 饮下一杯凉水, 喉结分明滚动了。华瑶盯着他的喉结, 不知他是有意, 还是无心,他略微侧过脸, 又放下了瓷杯。他的衣领原是稍稍敞开的, 隐约露出一截锁骨。他随意地抬起手, 修长手指探进领口,把衣领往上一扯, 锁骨遮得严严实实。

    华瑶怔了一怔,她怀疑谢云潇正在钓她。如果她是一个没有定力的人,恐怕会被谢云潇钓成翘嘴鱼。

    偏偏她意志坚定,心神也不会动摇。她的语气分外正经:“你怎么不说话了?”

    谢云潇道:“我在反省自己的过失。”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谢云潇的心性实在是很少见, 华瑶也不想对他太过苛责,但她必须严肃地教导他。

    华瑶缓声道:“昭宁二十五年正月下旬, 我们驻守雍城, 羌羯二十万大军攻城,羯国第一高手余索冲锋在前, 杀得凉州士兵伤亡惨重。当时你率兵跳下城墙,正面对敌,痛击余索, 确实是英勇盖世。”

    谢云潇淡然道:“倒也算不上痛击,余索的武功比我高得多,我落在下风,多亏你声东击西,替我做掩护,那一次也是你救了我的性命。”

    谢云潇记起了华瑶对他说过的话。她说,人生在世,终究难逃一死,已故的亲人先去一步,是在天上等待百年后的团聚,人间悲喜,众生相续,终有再见时。

    华瑶察觉谢云潇走神了,或许他又想到了戚归禾。

    华瑶低声道:“敌军的手段诡诈,你我防不胜防,因此更要注重战术。我刚才说到雍城之战,是想提醒你,你是凉州将领,他是羯国将领,你和他对战,这在战术上是行得通的。”

    她话锋一转:“两个多月前,敌军进攻秦州宛城,那天深夜,你听见死人堆里的婴儿哭声。你派出了一队侍卫,可惜夜深雾重,他们看不见也听不清婴儿在哪里,你救人心切,也没怎么细想,亲自去死人堆里找婴儿,正中了东无的诡计,只差一点就毒发身亡了。”

    谢云潇欲言又止。

    华瑶凝视着他:“如今你在永州行军作战,必须以战术为本,以战局为重。你文武双全,肯定读过《权书》,书中有一个章节,叫做‘强弱权变’,教你如何随机应变,伺机而动。”

    华瑶像是谢云潇的老师,谢云潇也做了她的学生。他果然把《权书》倒背如流:“书上说,‘攻坚则瑕者坚,攻瑕则坚者瑕,不从其瑕而攻之,天下尽皆强敌’。我军想要取胜,应当专攻敌军薄弱处。”

    华瑶点了点头。

    谢云潇继续道:“敌我双方的士兵分为上、中、下三等,我军调遣下等士兵,消耗敌军上等士兵,增派中等和上等士兵,以强击弱,方能百战百胜。”

    他真像一个规规矩矩的好学生。他的态度这么端正,话也说得这么明白,华瑶对他更有耐心了。

    华瑶道:“不错,你记得很清楚。用兵之道,其实也是田忌赛马,失败一次,可以换来两次成功……”

    话未说完,华瑶停顿了一瞬。她想通了东无的战术,脑子里“嗡”了一声。

    今日她击败了敌军,东无迅速撤退,从表面上看,她似乎占尽优势,实际上,她出动了精锐部队,运用了新式兵器,比如“天极网”、“喷油枪”、“红门大炮”,这些武器都是她的杀手锏,在战场上颇有成效。不过,这些武器的射程、技法、功用,已是完全暴露了。

    这一战之后,东无也把华瑶的底细打探清楚了。

    真想杀了东无,华瑶在心中默念。

    谢云潇给华瑶倒了一杯水。清凉的水,注入雪白的瓷杯,溅起几朵水花。

    华瑶回过神来:“你身为将领,首要任务是杀贼立功,你背后的城池还有数十万人靠你保护。你和你的侍卫都是精兵强将,千万不能自投罗网。”

    谢云潇低声道:“殿下。”

    他只说了两个字,她却明白他的意思。她喃喃道:“敌军用平民百姓做人质,这种战术,我们总要防备的。”

    谢云潇道:“你打算如何防备?”

    华瑶道:“我会修改军规,再配备一支军队,专门解救战场上的平民百姓。各路军队,各司其职,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局势才能稳定下来。”

    谢云潇与华瑶对视。华瑶双眼一眨不眨,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只听他说了一句:“多谢殿下教导,我自当谨记在心。”

    华瑶道:“嗯,不客气。”

    谢云潇道:“先吃饭吧,饭菜快凉了。”

    华瑶随口说:“你也忙了半天,没吃没喝的,应该也很累吧。”

    谢云潇道:“还好,并不是很累。”

    谢云潇牵过华瑶的手腕。他的指尖抵着她的腕骨,原来是发现了她手背上的烫伤。伤口是有点疼的,他的动作又特别轻,触碰到她的肌肤,泛起微微的痒意,渗进了骨头缝里。她想把自己的手从他掌中抽出来,他多加了一分劲道:“等等,我先给你上药。”

    华瑶道:“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过两天就好了。”

    谢云潇从袖中取出一瓶金疮药。他左手牵着她,右手细致地涂抹药膏。药膏凉丝丝的,他的指腹是温热的,她不由得瞥了他一眼,只见他专注地看着她的伤处。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头窜起一股火。

    华瑶透露道:“我本来是不会受伤的,不过我当时急着救你,铁鞭上虽然沾了桐油,却也烧不出那么大的火焰。我只能拼尽全力,使出绝招,把火浪引过来,还好我的轻功练到了化境,不然也有危险了……”

    谢云潇低头在她指尖上吻了一下,她明知故问:“这是什么意思?”

    谢云潇道:“向你赔礼道歉。”

    华瑶道:“事不过三,不能再有下一次。”

    谢云潇仍未放开她,他只问她:“手上的伤口还疼吗?”

    华瑶道:“一点也不疼。”

    谢云潇道:“是么?”

    华瑶道:“嗯嗯,快吃饭吧。”

    谢云潇终于松手了,华瑶也坐得端端正正。她一边吃饭,一边思索,喃喃自语:“兴复大业,难如登天。”

    谢云潇道:“史书上说过,天下大业,并非一圣一朝所能兼备。”

    “那是当然,” 华瑶接话道,“开创太平盛世,不止需要一位明君圣主,更需要千千万万的臣民。”

    谢云潇道:“闹到天翻地覆的大变革,多半是自下而上、由卑及尊。倘若天下臣民自愿做你的臣民,你登基称帝,也是大势所趋。”

    华瑶听出了谢云潇的言外之意。她措辞隐晦:“各地的攻防部署,我早已安排妥当……”

    话未说完,谢云潇往她碗里夹了一大块鱼肉,鱼刺已被他剔除了,鱼肉滑嫩细腻,汤汁浸入白米饭,飘散出淡淡香味,勾起了她的食欲。她埋头吃饭,很快就吃完了一碗饭。

    用过午膳,华瑶又赶去军营,料理一切善后事宜。

    她忙到深更半夜,天色漆黑,营房里点亮了烛火。她站在夜色之中,神情平静,今夜过后,她和东无之间,将会爆发一场大战,各自的生死存亡,全凭天命定夺。

    她走在回府的路上。冬夜寒气深重,雾气漂浮,她的侍卫提着一盏灯笼,闪出一线灯光。

    道路上寂静无声,她脸颊微凉,抬头一看,天下雪了。零零星星的雪花,迎着微弱的灯火,飘满夜空。

    大雪将至,她心头涌上一阵凉意。她加快了脚步,走进一座朱门大宅,众多守卫下跪行礼:“恭请殿下圣安。”

    华瑶道:“免礼。”

    华瑶轻功高超,转瞬之间,她步入回廊,直奔书房而去。她又写了几封信,吩咐信使传给守城将领,此时已是子时一刻,该睡觉了。她身影一闪,就像强盗一样气势汹汹地闯进卧房。

    华瑶道:“我回来了。”

    谢云潇道:“恭迎殿下。”

    谢云潇比她回来得更早,他才刚沐浴过,换了一件单薄的寝衣,衣领扣合得一丝不苟。

    昏黄的烛火跳动着,华瑶看得清清楚

    楚。她伸了一个懒腰:“我也想洗澡。”

    谢云潇道:“浴室里备好了热水。”

    华瑶转身跑去浴室,飞快地洗了一个热水澡,也洗去了一身疲乏。

    说来奇怪,她从小惧怕东无,此时此刻,明知大战在即,她心里没有一丝恐慌,反而还有一种奇特的兴奋。她想救人,也想杀人,她不怕累不怕死,但她的敌人必须死。

    华瑶离开浴室,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床上,钻进了被褥里。她顺手打出一道掌风,熄灭了烛火,顿时陷入黑暗之中。

    她安安静静地侧躺着,脸颊贴着白花绸缎的枕巾,绸缎又滑又凉,她却觉得浑身燥热,脑海里思潮翻滚,像是一盆沸水溅射出来,烫得她精神百倍。

    今夜下了一场雪,她的计划能否成功?她掐紧了一方枕巾,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谢云潇一把搂住她:“卿卿。”

    华瑶实话实说:“我睡不着。”

    谢云潇紧搂着她的腰肢,暗暗为她调息运气:“卿卿别担心,抛开一切杂念,很快就会睡着了。”

    华瑶轻声道:“前年的雍城之战,去年的彭台县之战,其实都是万分艰难,不过那时候,我没什么好失去的,我心里无牵无挂。今时不同往日,只要我战胜了东无,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这一步的时运,我等得太久了……”

    谢云潇打断了她的话:“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时运机缘可遇不可求。你命中注定继承皇位,若是太过急切,反而会勾动贪欲,你的内力也会因此紊乱。”

    华瑶道:“管他什么机缘命数,生死存亡都是说不准的。”

    谢云潇多用了一分劲力,把华瑶抱进他的怀里。她在他身上胡搅蛮缠,过了一小会儿,她泄愤似的,使劲一拽他的衣襟,只听“哗啦”一声,衣衫已被她撕碎了。她顺势摸过去,摸到他身上火热如焚。他的呼吸声低沉而压抑,手臂上青筋浮现,血脉贲张,他依旧克制着自己的情动,任由她胡闹到无法无天的地步。

    华瑶略有一丝歉疚。她给他盖好被子,又钻进了他的怀抱。他拨开她凌乱的发丝,低头含住她的耳垂舔舐吸吮,她的耳骨一阵酥麻,温热清冽的气息吹到她心里了。

    她混混沌沌的,有些舒服,有些困倦,却还是不想睡觉。

    她小声道:“入睡之前,我给你讲个故事。”

    她用力扯了一把被子,把他们二人蒙住了,只留了一个碗大的通风口。他们一起藏在被窝里,彼此的心跳声也都能听见,就像一对偷情的野鸳鸯。

    谢云潇反倒有些冷淡:“行了,到此为止,别再胡闹了,明天还要早起。”

    华瑶悄悄道:“讲个故事而已,名字就叫《采花大盗华小瑶》。”

    谢云潇沉默片刻,嗓音略显沙哑:“我不想听。”

    谢云潇明明应该回答“洗耳恭听”,他怎么会拒绝华瑶呢?

    华瑶质问道:“为什么不想听?”

    谢云潇道:“你是采花大盗,我不知道你要采几个人。”

    华瑶道:“当然只有你一个人,这还用说吗?”

    谢云潇揽过她的腰肢:“只有我一个,为何自封为采花大盗?”

    华瑶自己也察觉到了不对,她改口道:“好吧,这个故事改名叫《天下第一痴情华小瑶》,华小瑶是全天下最痴情的情种,江湖人污蔑她是采花大盗,其实是嫉妒她武功高强,品行端正。”

    谢云潇想笑却没有笑。

    华瑶的衣袍已从她肩头滑落。她像是什么都知道,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紧紧依偎着他的胸膛,与他肌肤相贴之时,玫瑰的香气丝丝缕缕飘散过来。

    谢云潇并不清醒。他也在胡言乱语:“华小瑶行走江湖,行事正派,从来不曾越过雷池一步。她是天下第一正人君子,歪门邪道对她万分嫉恨。”

    华瑶笑出了声:“嗯嗯……哈哈,你真好玩。”

    她继续胡编乱造:“华小瑶也是江湖侠客,有一天,她在路上遇到了一位公子,名叫谢潇潇。谢潇潇被仇家追杀,正在逃命……”

    谢云潇自言自语:“我被仇家追杀,竟然只会逃跑。”

    华瑶解释道:“嗯,我想给自己安排英雌救美的戏份,只能委屈你逃跑……”

    谢云潇猜到了她的计策:“你救了我,然后我以身相许?”

    华瑶高高兴兴道:“对,就是这样。”

    谢云潇的声音里似有一丝笑意:“你不觉得这个剧情太老套了吗?没什么新意。”

    华瑶挑衅道:“那你有什么新主意?你倒是说出来啊。”

    华瑶料定他说不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她懒散地倚靠着他,指尖往上摸到了他的喉结,轻轻地画了一个圈。

    谢云潇一语惊人:“你曾经说过,你第一次见到我,应该撕烂我的衣裳,强吻我的嘴……”

    华瑶震惊不已,这真是太狂野了。这一瞬间,她想起来了,这么狂野的话,确实是她亲口说过的,倒也没什么,她向来敢作敢当。

    她轻笑道:“这不巧了吗?你的衣裳已经被我撕烂了。”

    她抬手缠住他的脖颈,他略微低头,她直接吻了上去。他吻得更深更重,掌心托住她的后腰,把她向前一提,她从被窝里钻出来了。

    空气微凉,窗外落雪声渐渐稠密,冷冽的寒风一丝一丝飘进室内,平添了一种空旷寂寥之感。

    她攀紧他的肩膀,像是拥抱着一团烈火,太热了。

    她记不清今夕何夕,此时何时,断断续续道:“嗯……不……不亲了,我要睡觉了。”

    谢云潇停止一切动作,只听她的气息平稳如常,他又在她唇上短促地吻了一吻。

    温柔乡里无烦恼,她其实也有贪恋之意,不过片刻之后,她下定决心:“快睡觉,别胡闹了。”

    这话是说给谢云潇听的,也是说给华瑶自己听的。她早已疲乏到了极致,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窗外大雪纷飞,天地间一片茫茫雪景,弥漫着无边无际的寒气。谢云潇记得华瑶冬夜怕冷,他把她抱得更紧,她睡得安稳,他渐渐也沉入梦乡。

    *

    寅时三刻,天未亮,雪未停。

    东无站在窗边,挑开一扇竹帘,地上积雪已有几寸深,松树的树枝已被大雪压断。守门的侍卫腰间佩刀,刀鞘结了一层冰,冰上又落着一点雪,斜映着森冷的寒光。

    今夜凌晨,军营里传出流言,说华瑶是真龙天女,天降瑞雪,神灵庇佑,华瑶必将百战百胜。

    启明军大多是北方人,来自凉州、虞州、秦州、沧州等地,习惯于严寒天气,尤其是凉州、沧州的精兵强将,擅长在寒风雪地行军作战。

    东无此次出兵,总计调用了五万人,十分之七的士兵籍贯是绍州和吴州,此二地的天气稍暖,吴州又有“小江南”的别称,当地人一年到头见不到几场雪,士兵也极少在风雪天训练。

    如此算来,华瑶占尽了天时地利。

    东无只觉得好笑,启明军演变为启明教,华瑶身为教主,真有通天的手段,风雨雷电、霜雪冰雹,再寻常不过的天气,都能助长华瑶的神威。

    东无想出一个凌虐她的办法,罚她在雪地里长跪数日,再挑断她的手筋脚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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