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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41章 哼,还说不是在搞对象!……

    杨柳大队今年收成不错, 这个割着稻子就能看出来了,稻穗沉甸甸的,颗颗饱满, 这收成哪能差得了?想着今年能多分点粮食, 社员们都美滋滋的。

    同样美滋滋的还有周满仓,收成好他当然也高兴, 但娃娃们获奖他更高兴啊!

    毕竟粮食收成好,他天天在地头转悠, 早有心理准备,可娃娃们能获奖进决赛,他是真的没想到。

    一连几天,脸上都笑呵呵的。

    因为有这件事, 以至于沈茉儿他们家多了一辆自行车这样大新闻, 都没在村里引起太大的轰动。

    买自行车确实是大事情, 可这也不是他们村里第一辆自行车,大队长周满仓家有一辆,会计丁守常家在公社纺织厂干临时工的老三家也有一辆,沈老七既然都进了窑厂上班了, 他家买自行车也是早晚的事。

    更何况, 他家这辆自行车还是个二手的,人家不要修回来的, 那就更没什么好新奇的。

    也正常,沈老七家这才盖了新房呢, 他家能剩多少钱, 其实不少人心里都有点底,估计就算是这个二手自行车,也得砸锅卖铁地凑钱了。

    相比较起来, 确实是两个娃娃要去省里比赛这件事更让人震惊啊!

    是的,两个。

    虽然是六个人去参加初赛,但最后得奖进入决赛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周小栓家的闺女周招娣,得了二等奖,一个是陈壮壮家的陈宇,也就是毛毛,得了三等奖。其他四个也有奖,没有进入决赛,但是都得了个优秀奖。据说回头市里、县里还有公社,可能都会发奖品的。

    最让大家惊讶的是,周小栓那个闺女,瘦瘦小小,大声点说话都不敢的,她竟然画得比其他人都好,比几个男娃都好!

    而且,周招娣和陈宇小小年纪的,就要去省城了!

    不用自己出钱,路费吃喝都是公家出钱,免费去省城!

    要知道,村里不少社员最远就只去过公社,连县城往哪儿走都不知道,更别说省城了。

    听说几个娃娃去市里的时候,还吃到了大白米饭、红萝卜炒肉丝和青椒炒鸡蛋,市里都吃得这么好了,也不知道去了省城得吃得多好?!

    别看秋收大家都忙得不行累得够呛,但是有点空歇着的时候都得憧憬一下,这么点大的小娃娃呀,竟然就能见这么大世面了,就连大人们都忍不住羡慕呢。

    沈茉儿没想过几个孩子一定能得奖,但是也没觉得他们就得不了奖,对这个结果有些惊讶,却也没有村里人那么惊讶。

    虽然时间不长,但她真是花了不少心思教的几个小屁孩儿,能拿奖不也是应该的?

    就公社小学那几个,不过是像学徒一样跟着她爹跟了一段时间,也有两个得了三等奖呢。

    这次他们全县一共才七个孩子进入决赛,柳桥公社就占了四个,据说公社领导都喜出望外。

    接下来自然是要再提高提高两个孩子的绘画能力,不过说是这么说,但是什么事情都不能大过秋收去,该劳动还是要劳动,所以沈茉儿只能利用上午上课的时间,或者是饭前饭后的时间,再给两个孩子开开小灶。

    “呼,这稻子再割一两天,应该就能割完了吧?”王秋彤一屁股坐在田埂上,锤了锤僵硬的肩膀,叹息着说。

    他们“四人小组”一起干了许多天的活儿了,王秋彤一开始完全是厚着脸皮凑上来的,而且她其实默默地还挺怕傅明泽的,毕竟她亲眼看见过傅明泽把石伟踹下溪涧,所以总是有些战战兢兢的。

    不过,一段时间下来,她倒是渐渐能融入这个“小团体”了,她还是怕傅明泽,但是跟沈茉儿、郑嘉民都处得不错。

    沈茉儿从竹篮里拿了搪瓷缸出来,边喝水边眺望远处的农田:“应该差不多,听大队长说,会比往年快上好几天。”

    前几天下工的时候,傅明泽突然收了他们的镰刀说要回去改造一下,然后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第二天拿回来的镰刀就跟原来有了很大的不同,手柄变长了,刀片也磨过了,用起来比原先的镰刀省力了很多。

    他倒是解释了一堆力学什么学的,可惜其他三人一个也听不懂,不过听不懂也没关系,镰刀好用就行了。

    那天他们比平时提前一小时干完了活。

    然后这事就被十二小队的小队长沈志国讲给了周满仓听,傅明泽就被周满仓拽走了。

    后面陆陆续续的,大队社员的镰刀就都被改造了,效率果然欻欻地提升了。

    王秋彤悄悄看了眼傅明泽,心说傅知青是真的挺厉害啊,怎么之前一点没表现出来呢。

    郑嘉民拍了下傅明泽的肩膀:“还得是咱们老傅啊,还别说,沈茉儿同志,要不是你让这家伙帮你补习,我之前都没发现这家伙学习成绩那么好!”

    傅明泽淡淡看他一眼:“你现在就能分辨出来成绩好差了,就因为我说的你都听不懂?”

    郑嘉民:“……”

    这家伙有时候嘴是真的挺毒的,也不知道之前有没有因此挨过揍。

    不过,郑嘉民很快嘿嘿一笑,祸水东引:“沈茉儿同志,听见没有,傅明泽讽刺咱们什么都听不懂呢。”

    傅明泽一噎,下意识看了沈茉儿一眼,看她笑吟吟的,并没有在意的样子,才说:“人家还没学到这些内容听不懂不是很正常?你就不一样了,你不是高中生吗?”

    沈茉儿乐呵呵地看他们俩斗了会儿嘴,王秋彤摸摸肚子,凑到沈茉儿旁边悄声说:“茉儿同志,想不想去厕所?”

    沈茉儿看王秋彤一眼,点点头:“一起吧。”

    她其实早就发现了,王秋彤好像很害怕一个人,不管是干活还是上厕所,都会想方设法拉人一起。一开始她没发现的时候,不想去就说了不去,结果王秋彤就也没去,硬是挨到她要去的时候,才跟着一起,瞧她的样子,那一次应该憋得不轻。

    那以后,只要她开口,沈茉儿都会答应一起。

    跟傅明泽他们说了一声,俩人就顺着田埂往最近的那个旱厕走去。

    旱厕修在一片小竹林的后面,所以虽然就在稻田边上,其实还是有一定的隐蔽性的,不像有的大队的旱厕,修在大马路边上,有人蹲在里头,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见。

    杨柳大队毕竟离公社近,在整个柳桥公社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队,所以各方面都会自觉地向公社靠拢,就连修个旱厕,也是学习了公社的先进经验的。

    不管怎么说,这对女同志来说是非常友好的。

    俩人刚走到竹林边,就听见有人在

    说话:“……我相信沈同志的为人,你这么善良,又这么有责任感,你说那些话,其实也是为了学生着想,毕竟获奖这个事情,谁又能事先预料呢?”

    王秋彤反应非常快,几乎就在听见声音的同时,一把抓住沈茉儿就往旁边的小竹林里躲,迅速窜到一丛茅草的后面,拽着沈茉儿蹲了下去。

    沈茉儿:“……”

    为什么你看上去如此熟练?

    不过沈茉儿已经听出来了,说话的好像是知青点的张志强,至于他说话的对象,沈茉儿也差不多猜到了。

    果然,沈玲玲的声音接着响起,她先是悠悠地叹了口气,随后才感动而委屈地说:“张知青,你真是一个睿智的人,可惜,在这片文化贫瘠的土地上,大家都活得无知而愚昧,只能看到表面,看不透本质。没关系的,就算有人背后诋毁我,我也不会在意的,毕竟我只是把我认为对的事情说了出来,做老师的就不该一心想着自己露脸,而不考虑学生脆弱幼小的心灵。”

    “我知道的,玲玲同志,我能这么喊你吗,玲玲同志,我都知道的,你有一颗金子般的心,是那些人不理解你。”张志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激动。

    “啊,这,人前你可不能这么喊……”沈玲玲带着一丝娇羞地说。

    “好、好的,我就没人的时候喊一喊,玲玲同志,在我心里,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最勇敢的人,你是像保尔柯察金一样拥有钢铁般意志的人,是我、我最欣赏的那种人。”张志强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玲玲同志,其实我,其实我想……”

    沈玲玲忽然打断他:“张知青,好像有人过来了,有什么话咱们、咱们改天再说吧。”

    张志强:“啊?啊!哦,好的,那、那你先走……”

    随后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似乎是沈玲玲飞快地走了,随后张志强懊恼地叹了口气,跟着也走了。

    躲在小竹林里的沈茉儿和王秋彤:“……”

    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王秋彤突然猛地站了起来,小碎步地跺着脚:“不行了不行了,我得赶紧去上厕所了。”

    沈茉儿:“……”

    其实她也觉得有些看不懂,沈玲玲和张志强就不能选个好地方吗,非得在这种地方“互诉衷肠”,看看,给其他人带来多少的不便,差点又给王知青憋坏了。

    俩人回去的时候就见沈玲玲坐在田埂上剥着一个黄皮桔子,离她不远的地方,张志强握着镰刀嗖嗖地干得热火朝天,间或抬头看一眼沈玲玲,四方脸上满满的幸福。

    王秋彤简直没眼看,暗戳戳地和沈茉儿说小话:“原先沈玲玲都不怎么理会他的,他就纯纯的自作多情,现在好了,怕是更要为沈玲玲奋不顾身、粉身碎骨了。啧,其实人家就是想哄着他帮忙干活。”

    村里人都知道沈茉儿和沈玲玲家的关系非常差,尤其是中间夹杂了王金宝的事和偷砖头的事,两家不把对方当仇人都算好的了,所以王秋彤倒是也不怕在沈茉儿面前说实话。

    沈茉儿笑笑:“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只要他们自己情愿,别人也管不着。”

    王秋彤撇撇嘴:“是这么个道理,张志强脑子有问题,竹篮子打水,有他后悔的时候。”

    俩人说着,旁边的稻田里突然钻出一个人,王秋彤低低地啊了一声,飞快地就窜到了沈茉儿的另一边,手指下意识地就揪住了沈茉儿的衣服。

    沈茉儿挑了下眉,看了眼那个男知青,想起来好像是叫石伟。她跟对方也不认识,一眼扫过,并没有任何停留。

    哪知石伟突然停了脚步,冲她笑了笑,说:“沈茉儿同志,恭喜你,比赛取得这么好的成绩。”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沈茉儿点点头:“谢谢石知青。”

    石伟满面笑容:“那预祝沈茉儿同志再创佳绩。”

    沈茉儿没再搭腔,笑了笑,就继续往前走了。

    王秋彤揪着沈茉儿的袖子不肯放,走出老远,悄悄回头看了一眼,没再看见石伟,才缓缓舒了口气,放开了沈茉儿的袖子。

    沈茉儿看她一眼:“你很怕石知青?”

    王秋彤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说:“他不是好人,他和杨青青都不是好人,你记得离他们远一点。”

    沈茉儿深深看了她一眼,倒是没多问。

    田里的稻子果然如沈茉儿料想的那样,没过几天就割完了。不过接下来的活儿也不轻松,打谷、脱粒、晾晒、扬尘,等稻谷完全晒干了,接着还要装袋交公粮,等公粮全交完了这一茬活儿才算告一段落。

    不过,后面这些活儿大队小学的师生就不用再参与了,沈茉儿于是又回到了原先一整天上课的节奏里,同时,给毛毛和周招娣开小灶的时间也就更多了。

    这天中午,沈茉儿吃完饭照例准备在家给毛毛和周招娣开小灶,结果毛毛来了半天,也没见周招娣的人影儿。

    沈茉儿只好先教毛毛,一直到下午上工的锣声响起,周招娣也没有出现。

    “咱们去她家看看吧。”

    沈茉儿把桌上的纸笔还有她自己看的书都收了起来,关上院门就带着毛毛去了周招娣家。

    周招娣的爹叫周小栓,他兄弟周大栓就住在大队部另一边,是结婚以后自己起的房子,周小栓住的是周家的老宅,跟他爹妈一起。

    一般来说父母都是和长子一起住的,但他们家显然不是这样。

    据说是因为周大栓媳妇儿嫁进来的时候,一连生了两个女孩,生第二个的时候难产受了不少罪,于是夫妻俩一商量就决定不生了,但是周家老爷子想要孙子承接香火,非得逼着他们继续生,双方闹得挺得很僵,周大栓夫妇干脆就搬了出来。

    周小栓据说是个“孝子”,十分能体谅老父亲想要孙子的心情,前头娶的媳妇儿一连生了三个女儿,生第三个的时候大出血人都没了,不出一年,他就又娶一个,是个带着个儿子的寡妇,如今那个女人已经怀孕五个月了。

    因为这个女人之前生的就是个儿子,所以周家人笃定她能继续生男娃,全家人把她当祖宗一样供着。

    ——这些,都是沈茉儿在挑选周招娣参赛后陆陆续续和陈大妈她们打听来的。

    沈茉儿牵着毛毛的手走到周家老宅门外,就听院子里一个女人的声音:“哭哭哭,哭丧啊,真是晦气!不是已经拿了奖吗,还说有奖品呢,到现在屁也没见着一个!反正都已经能拿奖了,还学什么学,家里这么多活儿呢,难道都指着我一个人干?!我这肚子里可怀着你们周家的宝贝金孙呢,要是累着了,肚子有点什么,你担得起吗?”

    另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哽咽地说:“我干活的,我早上早点起来,夜里晚点睡,我能把这些活儿都干好的,呜呜呜,我就抽空去一下沈老师家。”

    “你早上起来多干点活儿不都是应该的?家里供你吃供你穿还供你上学,你就不能给家里做点贡献了?夜里就算了,黑灯瞎火的,点灯不费钱吗?!”

    女人说着说着火气起来了,骂道:“周小栓你个怂货,你就这么听着这死丫头跟我顶嘴吗,你是不是想让她去画画,是不是想把我累死?!”

    男人的声音:“怎么会,我不是让她别去了吗?招娣,你要听话,你一个女娃,照理能认几个字就行了,家里能供着你读书,你该知道感恩的,你妈现在大着肚子,你更要体谅她。”

    细细弱弱的声音没再分辩,只是依然呜呜呜地哭泣。

    乓啷一声,什么东西被摔在了地上,女人怒道:“你是不是故意触我霉头,你再哭,你再哭看我打不打死你!”

    里头一阵鸡飞狗跳。

    沈茉儿砰砰砰砸了几下院门,扬声:“周小栓在家吗?”

    院子里安静了一瞬,很快有人来开了门。开门的男人看着跟陈壮壮年纪相仿,只是脸上表情有种愁苦的感觉,看到沈茉儿他愣了下,随即有些尴尬:“沈老师。”

    沈茉儿站在门口没有进去,而是说:“我来找周招娣同学,她今天的补习没有参加,下午我可能要留她再补上一节课,提前跟你们家长说

    一声。”

    周小栓张了张嘴,眉头紧锁,一副为难的样子。

    一个肚子微凸的女人撑着腰走了出来,上下打量沈茉儿一眼,说:“沈老师,我们家招娣不学了,画这劳什子的画,浪费纸浪费笔不说,还浪费时间。我家活儿多,招娣得在家里帮着洗衣服捡柴火,没工夫补课,你也别费心了。”

    沈茉儿还没说话,毛毛已经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你个坏女人胡说八道,画纸画笔都是大队长和茉儿姐姐出钱买的,才没有用你的钱!你一个大人不干活,你让周招娣干,你还不给她饭吃,你个大坏蛋后妈!”

    女人顿时柳眉倒竖:“哎,你个小兔崽子,你怎么说话的呢?!”

    她手里还拿着之前打人的洗衣棒槌,扬手就往毛毛身上打,沈茉儿赶紧拎起毛毛就退了一步,怒道:“杨大妞,这是你家孩子吗,你就动手?!”

    杨大妞看了眼毛毛,想到陈壮壮夫妻俩和陈大妈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讪讪收回手:“我这不是就想吓唬吓唬他,哪能真打啊!”

    沈茉儿没理她,喊了声“周招娣”,周招娣其实早扒在门边了,听见她喊,马上窜了出来:“沈老师。”

    不小心扫到后妈杨大妞的眼神,她瑟缩了下,下意识往沈茉儿身后躲了躲。

    沈茉儿拍拍她的脑袋:“上学时间到了,咱们走吧。”

    她看了眼杨大妞,说:“比赛不是你们一家的事情,是关系到大队、公社、县里乃至市里荣誉的事情,你们要是再干扰阻碍周招娣学习,我就只能告诉大队长了。”

    杨大妞撇撇嘴:“我才不信市里县里还能管到我们小社员头上?”

    到底没再多说什么。

    沈茉儿领着两个小不点往学校走,心里琢磨着这事怕还是得找周满仓说说,她预感杨大妞并不会因为她几句话就配合。

    正想着,忽然身后有人喊:“沈茉儿同志!”

    她转身,就见傅明泽从知青点的方向走过来,走到她面前后,傅明泽仔细看了她两眼,微微蹙了下眉,问:“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沈茉儿皱着的眉头舒展开,笑着摇摇头:“一点小事情。”

    她说完却见傅明泽仍旧看着她,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于是拍了拍周招娣毛茸茸的脑袋,说:“学生家长不是很配合我们工作,不过我会找大队长商量一下,尽快妥善解决的。”

    周招娣摸摸自己的脑袋,瘦瘦小小的小姑娘,一直绷着的小脸,肉眼可见地松缓了下来。

    毛毛伸出一根食指戳戳她炸毛的短发,乐得直笑。

    傅明泽松了口气,看了眼周招娣,说:“如果父母打骂、虐待孩子,可以找妇女主任或者是公社妇联的人,还可以找派出所的公安介入。”

    他们大队的妇女主任姓沈,算是沈茉儿同宗的远亲,嫁在本村,有娘家婆家两方人的支持,在妇女主任这个位置上干了十几年了。

    不过这位沈主任是个和稀泥的性子,并不愿意得罪人,像是组织妇女同志学习□□、开展开展拥军拥属、慰问困难群众等活动时,她总是非常活跃,而一旦涉及婆媳矛盾、虐待妇女儿童这样的事情时,她就开始装聋作哑了。

    沈茉儿心知找她没用,倒是公妇联和派出所可以列入考虑,毕竟那个杨大妞,拿着那么大一根棒槌对着毛毛就敢动手,对着周招娣这个继女的时候,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大凉时,父母打骂子女都是平常事,所以沈茉儿并不知道,原来在这个世界父母打骂子女,也是会被公安抓起来的。

    原主好像也没有这方面的印象。

    不过沈茉儿自然是相信傅明泽的,她已经发现了,傅知青其实懂得很多,就是他好像不太愿意引人瞩目,所以大部分时候都不愿多说。

    “知道了,他们要是太过分我就找公安同志。”沈茉儿说。

    傅明泽点点头,看了眼两个好奇看着他们的小不点,从兜里掏出了两个桔子,把圆润橙红的那个塞进沈茉儿手里:“你自己吃,别分给别人。”

    把另一个小一些的桔皮还有些青黄的给了毛毛:“你们俩分着吃。”

    毛毛眨了眨小狗眼,莫名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之前傅知青给他和顺儿分糖的时候就这样,厚此薄彼。

    他忍不住说:“茉儿姐姐的桔子又大又红,我们的又小又黄,我们还是两个人分一个!”

    傅明泽睨他一眼,点点头,认真道:“就是看这个可能有点酸不好吃才不给她吃的。”

    “不然,哪有你个小毛头的份儿?”

    毛毛:“……”

    哼,还说不是在搞对象!

    骗人!

    第42章 第42章 穷一点,可以接受吗?

    毛毛鼓着嘴巴瞪着傅明泽看了半天, 傅明泽脸上表情丝毫不变,毛毛小大人儿似的叹了口气,说了声“算了”, 把手里的桔子一掰两半, 分了一半给周招娣。

    周招娣并不会像毛毛似的,对于自己拿到更差更小的桔子表示不满, 在她的印象里,小孩子本来就只能得到更差的, 或者是,什么也得不到。

    所以她眼睛亮晶晶地接过桔子,很小心地剥开一瓣放进嘴里,然后笑着眯了眯眼睛, 大概是又觉得酸又觉得好吃。

    沈茉儿看了傅明泽一眼, 嘴角噙了一抹笑, 学毛毛的样子也把桔子一掰两半,然后递了一半给傅明泽。

    傅明泽看了眼她细长手指捏着的半个红彤彤的桔子,没接,说:“不是让你自己吃, 别分给别人吗?”

    沈茉儿直接把半个桔子塞进他手里, 另一个人肌肤的触感一触即离,傅明泽听见她淡淡地说:“没给别人, 这不是给你吗?”

    傅明泽心头陡然跳了一下,沈茉儿已经拍拍两个小不点的脑袋, 又说了句:“上学开工了。”

    傅明泽看了眼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们俩的、人小鬼大的毛毛, 忍了忍,说:“我晚点去找你。”说完捏着半个桔子就转身走了。

    沈茉儿扬了扬眉,什么叫晚点去找她, 有什么事现在不能说吗?

    她勾唇笑了下,赶着两个小不点去了学校。

    秋收这段时间,几乎所有人都黑了一个度,沈茉儿和程涛也是,只有沈玲玲竟然还跟原先差不多,这几天每次在办公室遇上,沈玲玲都会阴阳怪气地拿着面巴掌大的镜子碎片嚷嚷自己黑了。

    沈茉儿深深地觉得,这办公室里缺少一个张志强,不然沈玲玲也不至于一直唱独角戏,她和程涛也能在课余时间看看戏调剂调剂生活。

    不过今天沈玲玲换了个词儿:“杨大妞可不是什么好打发的,就冲她二婚带着儿子嫁到杨柳大队,周家人还把她前头那个儿子当小祖宗似的宠着,就知道这女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了。”

    沈茉儿盯着看了她一眼,想到周小栓家离老沈家的青砖大瓦房不远,估计沈玲玲是听见他们家闹起来的动静了。

    “周家人把她前头那个儿子当小祖宗似的宠着,跟她厉不厉害有什么关系,这不是只能说明周家人脑子有问题吗?”

    沈玲玲嘴角抽了抽,一时接不下去话。

    程涛忍不住笑出了声。

    下午放学后,沈茉儿又在办公室给毛毛和周招娣开了会儿小灶,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带着他们锁门出来。

    结果走到半路上,就跟撑着腰走过来的杨大妞碰上了,杨大妞叉着腰,喊了声:“周招娣,你是胆儿肥了是吧,让你一放学就回家,你干嘛呢躲学校里?!”

    周招娣看了眼沈茉儿,小声说了句“沈老师再见”,就飞快地跑了过去,杨大妞伸手就拍了她两巴掌:“你个懒得要命的赔钱货,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吧?!”

    沈茉儿见她下手没轻没重的,并且一点没有停止的意思,几乎条件反射地就几步过去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说话就说话,不要打人,你这样是虐待儿童!”

    幸好傅明泽同志科普了,不然这会儿她怕是还不知道该怎么义正言辞、理直气壮地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恰当的理由。

    阻止肯定要阻止的,周招娣半边脸都被打红了。

    被她拽住手的杨大妞几乎是一点没有停顿的就开始哭嚎:“打人啦,欺负人啦,打孕妇啦,欺负孕妇啦——”

    甚至反手就把沈茉儿给牢牢抓住了:“你别想跑,我肚子疼,哎哟哎哟,我肚子疼!”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飞快地冲过来:“你干什么,你放开她,她肚子里怀着孩子的,你赶紧把她放开!”

    人直直地就往沈茉儿冲了过来,要不是沈茉儿反应非常快地躲了一下,她和杨大妞只怕都要被撞摔在地上。

    以防真被撞上,沈茉儿躲的同时,还踹了那人一脚,先下手为强把人踹在地上。

    随后,她举起被杨大妞死死抓着的手,说:“看清楚一点,到底是谁不放开谁?”

    周小栓脸色铁青,看到沈茉儿被杨大妞死死抓着的手愣了愣,随即又愤怒地吼了一声:“她肚子里怀着孩子呢!”

    “要不是考虑到她肚子里怀着孩子,我早一脚把她踹开了。”沈茉儿淡淡看着周小栓,“小栓叔,你应该知道的,我想一脚踹开她很容易的。”

    周小栓脸色不太好看,但是刚刚沈茉儿确实是一脚就把他踹地上了,想要踹杨大妞那肯定是容易的。

    “你踹啊,有种你踹啊,你们做老师的,把人孩子关在学校不放不说,你还欺负孕妇,你还有理了是吗……”杨大妞尖着嗓子喊,“我肚子痛,你别想走,你赔钱!”

    周小栓到底是更在乎杨大妞的肚子,爬起来想要把人扯开,杨大妞却不肯放手,一个劲儿地嚷着让沈茉儿赔钱。周招娣站在一边已经哭了起来,毛毛急得在旁边大喊:“是你自己抓着沈老师,沈老师根本就没有打你,你冤枉人!”可惜小孩子说话,根本没人理他。

    住在附近的社员都跑出来看了,很快周围就围了一圈人。

    沈茉儿正想说话,忽然有个人从人群中走出来,拦到了沈茉儿身前:“周家嫂子,你可不能这样随便冤枉我,我刚才都看到了,是你先动手打周招娣,沈茉儿同志只是温和地制止了一下你,你就倒打一耙赖上她。这么做实在是太不好了,我既然看到了,就还是要站出来实事求是地把事情说清楚。”

    说得义正言辞。

    沈茉儿看了眼,是知青石伟。

    她确信,刚才杨大妞冲过来的时候,这人并不在现场。

    不过显然杨大妞不像她这么笃定,尖利的嗓音一下子就哽住了,半晌才反驳了一句:“你说你看见了你就看见了?你胡说八道,帮着那小贱人呢?!”

    这回不等沈茉儿发作,匆匆赶来的周满仓已经一声暴喝:“骂谁呢,周小栓,你要管不好自己的婆娘,就带着她滚出杨柳大队去!”

    周满仓看上去像是气得头发都快炸了:“几个孩子补习参加比赛,我是不是按照捡稻穗的工分给他们记上了,这么长时间你们几家是不是已经占了大便宜了,我是不是跟你们说过,沈老师是牺牲了自己时间免费给孩子补课的,让你们记着人家的好对人家客气一点?!结果呢,你们他娘的就是这么对人老师客气的?!”

    “没好处她能这么使劲儿吗,鬼知道上头会给她什么好处呢!”杨大妞理直气壮,“捡稻穗的工分,那是去市里比赛之前,现在都要去省里比赛了,怎么的也得每天记个满工分吧?我家里家外事情那么多,就指着小赔钱货搭把手呢,没有满工分我们就不干了!”

    她看了眼石伟,本来还想提沈茉儿欺负她的事情要赔偿,但显然现在有了人证,加上陈壮壮家的小兔崽子一直在旁边嚷嚷,没人会再信她。

    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沈茉儿总算是明白大队长之前是怎么说服他们几家人的了。

    秋收的时候小孩子跟着在地里捡稻穗、递稻子也是有工分的,不多,每天三到五个工分,但是在不算劳动力的孩子来说已经挺多了,特别是如果前后能记上一个多月,加起来对每个家庭来说也是一笔小小的意外之财了。

    这事大队干部肯定是商量过的,尤其是孩子们还获奖了,周满仓自然不怕当众提,那几户人家确实是占便宜了,但这种便宜也不是谁都能占的,其他人顶多也就是羡慕嫉妒一下他们的好运。

    哪知道就这样这个杨大妞还不知足,表面上看她今天故意挑事儿,是不满周招娣回家干活的时间少了,实际却是奔着每天满工分来的。

    周满仓会答应才是见鬼了。

    周满仓沉下脸,没搭理杨大妞,而是直接冲着周小栓说:“有什么话让你爹来跟我说,你们没资格。比赛是大队集体的荣誉,你们要再打孩子,再阻拦孩子学习,就是破坏集体利益,回头大队部会看具体情况处理的。”

    一听破坏集体利益,周小栓脸都白了,这年月这可是大罪名,抓去劳改都是轻的。

    他赶紧把杨大妞拽过去:“没有,我们肯定不会打孩子,肯定让孩子好好学习,绝对不会给大队部添麻烦。”

    杨大妞还想说话,他一把给人嘴巴给捂住了。

    生儿子是重要,那也得家里有粮食,才能把孩子养大。要大队真给他们按一个破坏集体利益的帽子,回头把工分最少最难干的活儿派给他们,他们一家子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这时候仿佛也不用顾忌杨大妞还是个孕妇了,周小栓直接捂着她的嘴,拽着人就走了。周招娣小心地看了沈茉儿一眼,才抹着眼泪跟在亲爹后面走了。

    周满仓长长地叹了口气,明明是光宗耀祖的好事情,闹成这样。

    都得了那么些好处了,还想扒着大队再咬下一块肉来,这要让她咬成了,大队部以后也不用工作了。

    周满仓站在大队部的立场上安慰了沈茉儿几句,着重强调了大队和公社对这件事的重视和支持,让沈茉儿以后有什么问题或者是困难都直接跟他说,村里有谁不长眼的,也直接告诉他,他自然会收拾那些人。

    这话其实也是说给围观的那些社员听的,周满仓是真的很怕还有那些脑子装糨糊的,以为沈老七父女还是以前那样可以随意欺负的,不长眼的惹事找麻烦。

    没有人注意到,周满仓说这些话的时候,石伟眼神闪了闪,意味深长地看了沈茉儿一眼。

    陈大妈和她儿媳妇厉新梅是在人群散了的时候才匆匆赶过来的,俩人都是嘴巴厉害的,一路给沈茉儿送回了家,一路把杨大妞和周小栓骂了个狗血淋头。

    要知道,他们家毛毛能获奖、能去省里比赛,他们一家人不知道多高兴、多感激沈茉儿呢,结果给杨大妞这么一闹,搞得他们也跟白眼狼儿似的。

    婆媳俩一路不知道说了多少好话,就差对天发誓自己绝对没有杨大妞那个杀千刀的的肮脏想法了。

    沈茉儿只能一路再三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而且绝对相信她们的人品。

    她确实不太在意,因为今天哪怕大队长不出现,她也不可能会吃亏,搞事其实她比杨大妞更在行,而且绝对不会犯杨大妞这种生硬且无法取信于人的错误。

    只是有一种很新鲜的感觉,一种渐渐融入这个村庄融入这个世界的感觉。

    这个小插曲虽然明面上是冲着沈茉儿来的,但实际上周家其实是冲着大队部去的,有点想趁机捞一笔的意思,沈茉儿权当看了个闹剧,回到家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沈茉儿舀了米开始做饭。

    也算是受了一点惊吓嘛,犒劳一下自己,她没放任何粗粮杂粮,舀了整整

    一碗大米。

    还在洗米呢,院门就被敲响了,沈茉儿放下淘米的搪瓷缸子,过去开了门。

    满头大汗的傅明泽站在外面,他穿着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裤子,整个人看上去干净而挺拔,只是打着补丁的白衬衣被汗水洇湿了一大片,手里还拽着一只叽咕乱叫、犹在挣扎的公鸡,瞧着莫名有些可爱的违和。

    沈茉儿愣了下,忍不住想笑:“你跑过来的?”

    说着侧身让了下,示意人进门,然后习惯性地踢了下门边的石头,把院门给顶住了。

    傅明泽低头看了眼那块石头,眼神意味不明,沈茉儿循着他的视线,也看了眼那块石头,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勾了下唇。

    俩人都默契地没有就这块石头展开话题,傅明泽若无其事走进院子,把手里的鸡塞进角落的鸡窝里。

    之前盖新房的时候,就在院子里顺便搭了鸡窝,只是一方面新房盖成后一直挺忙,另一方面他们实在缺乏养鸡的经验,于是就暂时把这件事搁置了。

    不过,傅明泽这只鸡也不像是拿来让她帮着养的意思,毕竟按照规定每户只能养三只鸡,一般大家首选就是养母鸡,偶尔会养只公鸡,养大了等年节的时候就宰了吃了。

    不等沈茉儿问,傅明泽自己解释了:“这是私下跟人换来的,秋收太累人,弄点好东西补补,知青点想做也不方便,就想着麻烦你和七叔帮忙一下。”

    知青点确实不太方便,尤其……想到张志强、杨青青、石伟等人,沈茉儿蹙了蹙眉,不是不方便,感觉是挺危险。

    “这鸡什么时候烧?”沈茉儿直接问。

    “看你们方便吧,我到时候喊郑嘉民一起过来,他也出了钱票的。”傅明泽说。

    沈茉儿点头,这个是应该的:“那明天吧,今天来不及了,明天早点炖上,你们下工了直接过来,米饭、蔬菜我都会准备的。”

    傅明泽点点头,仔细看她一眼,转了话题:“听说周招娣的后妈找你麻烦了,没吃什么亏吧?”

    沈茉儿忽然反应过来,笑了起来:“你怕我吃亏才跑过来的?”

    傅明泽怔了下,没有否认:“嗯,听说那人挺凶的,不过等我跑过去的时候已经都散了。”

    他跟村里人都不太熟,而且也不好冒冒然地就跑去问别人情况。

    理智是知道她应该不会吃亏的,从抢粮食事件后,她似乎就再也没有吃过什么亏,但是理智之外,总还是怕她跟以前一样,连上门抢粮这种事也不敢反抗,或者是,因为脸皮薄撕扯不过村里那些泼妇。

    沈茉儿扬了扬眉:“放心,我不会吃亏的。”

    她想了想,又说:“你知道的我其实力气挺大准头也挺好的,从前一直不反抗,是因为没有想明白,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会反抗,就不会再被欺负了。而且,这件事其实也不是我自己的事,我不说什么,大队长和村里其他人也会帮我的。”

    傅明泽点点头:“嗯,我知道。”

    知道是一回事,担心是另一回事。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沈茉儿问:“留下吃晚饭吧,我正准备做晚饭。”

    傅明泽摇头:“不用,我回知青点吃。”

    说完却并没有转身就走,在原地又站了会儿,沈茉儿看他一眼,见他下颌上还挂着汗珠,忽然想起来:“我给你倒碗水,先喝点水再回去。”

    傅明泽一愣,随即说:“行,我确实有点口渴。”

    他跟着沈茉儿进了灶间,看着她从灶台一侧的搪瓷盆里取了一口碗,先从盖着盖子的搪瓷缸里倒了一点凉水,然后提起暖水瓶往里掺了热水,细长的指尖探了探温度,拧上暖水瓶的盖子放回地上,捧着碗转身笑着递给他:“温度应该刚刚好。”

    傅明泽微微敛眸,接过白瓷碗慢慢地喝了起来。

    沈茉儿将米又淘洗了一遍,倒进锅里淹上水,然后就去灶台后面点火。

    很快,灶洞里亮起橙红的火光,映在她眉眼秀丽的脸上,明明灭灭,有种让人心惊的漂亮。

    有时候,傅明泽其实都有些疑惑,这样好看的姑娘,为什么之前在村子里会那么的没有存在感。

    但是隐隐的,又有些庆幸,庆幸她之前那么的不引人注意,不然,以她从前的个性,怕是会有更多的麻烦和危险。

    也不知道,父女俩是不是就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才一直那么忍气吞声?

    毕竟,傅明泽想了想,总觉得她爹其实有种大智若愚的感觉。

    胡思乱想着,哪怕喝得很慢,碗里的水还是一点点喝完了,傅明泽有些出神地盯着地上一小片被火光映亮的位置,直到沈茉儿抬头问了他一声:“水喝完了吧,加一点吗?”

    “不用。”

    傅明泽从小凳子上站了起来,从水缸里舀了勺水洗了碗,把碗放回到搪瓷盆里。

    “要做个橱柜吧?”傅明泽问。

    沈茉儿拿火钳随意地给灶洞里的柴火摆了摆位置,就没再管,从旁拿了竹篮里的豇豆,摘成半指长的一条一条:“要做的,这不是钱还有些不凑手嘛。”

    说到这个,她抬头问傅明泽:“你最近去公社了吗,自行车的钱还没给保哥呢,什么时候带给他?”

    按理说,那只公鸡就不可能是在村里淘换的,多半是去公社弄的。

    这么长时间傅明泽一直没提自行车钱的事,沈茉儿却是一直惦记着的,那八十元钱也一直没敢动。

    傅明泽微怔,他其实已经把这事儿给忘记了,毕竟钱他取自行车的时候就已经付过了,潜意识里也没想着要拿回这笔钱……但是,以他贫困知识青年的形象,确实也没有任何理由不收这笔钱。

    可她家经济拮据,买自行车的这笔钱,没准本来是准备拿来买木材让人打橱柜的,结果因为买了自行车,只能把打橱柜的计划延后,碗也只能凑合地继续放在搪瓷盆里。

    “保哥这阵子收东西去了不在,过阵子再说吧。”

    傅明泽找了个借口,迟疑一下,说:“我该回去了。”

    “那你明天再来。”

    沈茉儿起身送他到院门口,眼看着他走远,才转身回灶间继续洗菜切菜。

    腊肉炒个豇豆,再菠菜炒个鸡蛋,菌子打个汤,两菜一汤大白米饭,今晚的伙食又得是杨柳大队数一数二的了。

    刚刚用热水泡上野山菌,沈茉儿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诧异回头,想起自己送傅明泽出门的时候忘了关院门了,而且这个脚步声也不是她爹——

    结果就看到明明已经走了的傅明泽,又出现在灶间门口,他眉眼清俊的脸上挂着汗珠,呼吸还有些急促,微微带着喘,似乎是一路飞跑回来的。

    “是还有什么事吗?”沈茉儿惊讶地看着他。

    傅明泽站在门口,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深邃的眸底压着浓重的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然后,在沈茉儿再次开口之前,他突然问:“沈茉儿同志,除了招女婿,你找对象还有其他的要求吗?”

    沈茉儿更加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傅明泽微微敛眸,又问:“穷一点,可以接受吗?”

    沈茉儿反应过来了,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

    傅明泽抬眼直直地看着她,声音压得有些低,但是听在沈茉儿的耳中又分外的清晰:“像我这样的,你愿意考虑吗?”

    周围似乎分外的安静,沈茉儿感觉好像能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夹杂着灶洞里木头燃烧的哔啵声,或许,还有其他的一些声音。

    但是最后,她只听见傅明泽清润的声音,再次郑重地响起:“可以吗?”

    第43章 第43章 找对象的要求实在有些特立独……

    “啊, 其实我一直就想找一个……”沈茉儿回过神,觉得今天的傅知青真是让人出乎意料,她没想到他会突然跑回来, 更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不过这个问题问得,她不禁莞尔一笑, “一直就想找一个穷一点的。”

    第一要长得好看,第二要穷。

    其实远在和傅明泽熟悉起来之前她就发现了, 知青点有位傅知青,长得白净又好看,是她在大凉偷偷看过不少所谓风流才

    子也没有见过的好看,而且还挺穷, 成天穿得破破烂烂的, 衣服上补丁摞得比谁都多, 但又干干净净的,让人一看就挺喜欢的。

    要不是他虽然看上去挺穷,但是骨子里藏着的傲气也挺明显的,要不是猜测以后高考会放开, 知青应该也会离开农村, 将来不确定的因素太多,要不是有一些零零碎碎的顾虑, 她大约就不会犹豫不决,更不会想着去相亲了。

    毕竟在经历过兵临城下差点成叛军刀下亡魂的忐忑恐惧后, 在莫名其妙突然出现在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后, 沈茉儿的心里,其实生活安定是远比其他一切都重要的。

    是在对这个世界越来越熟悉,生活也越来越稳定, 盖了新房,有了工作,去了市里,感受到这个国家的安定和蓬勃,那种从来到这个世界就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异世漂泊的感觉才一点一点地消散。

    像是早晨笼在田野的薄雾,在越来越炽热的阳光中消散无踪。

    管他以后怎么样呢,什么张俊良或者是谁的,就算愿意倒插门做上门女婿又怎么样,他长得不好看呢,就算是没有那么个不讲理的妈,她也是不喜欢的。

    不用考虑其他人,就那个长得好看还挺穷的傅知青了。

    就他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沈茉儿心里有了这样的念头。

    要不是从开学一直忙着,她高低得想法子逼一逼傅明泽的,本来她已经想好了,这个事情等省里的比赛结束就可以安排上了,哪知道这人……沈茉儿笑了起来,看着傅明泽说,大大方方地说:“所以,可以的。”

    从沈茉儿说出第一句话开始,傅明泽就愣住了。

    他想过沈茉儿会答应,当然也想过她会拒绝,就是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说她一直就想找个穷一点的对象。

    这个找对象的要求,实在有些特立独行。

    但是旋即傅明泽又发现,沈茉儿说的这话其实非常的耳熟……当初他下乡前长辈们就是这么殷殷嘱咐的,要遇见合适的也可以在乡下成家,八辈贫农,三代贫农什么都行,穷一点就行了。

    傅明泽看着站在面前的姑娘,她现在看着倒是不一样了,可要是往前再推个几个月……晒谷场分粮的时候,他第一次注意到她,那时候的她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她家还是村里出了名日子难过的贫困户,甚至还因为被抢走了粮食,饿晕在了地里……要说穷,那也是真穷。

    但其实那一天他就发现了,这姑娘虽然又黑又瘦,但其实长得很好看,尤其一双眼睛,机灵中透着几分狡黠,不太像旁人口中老实巴交逆来顺受的样子。

    长辈让他找一个穷一点的,是怕东窗事发,他被家里连累,他娶个成分好的媳妇儿,实在不行,只要跟家里断亲,他们小夫妻就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离奇的是,沈茉儿居然也说想找一个穷一点的。

    她家成分毫无问题,三代贫农,红五类,她想找个穷一点的,显然不可能是跟他一样的顾虑,那么就只能是她思想觉悟特别高了。

    想到这里,傅明泽甚至荒谬地怀疑,她没有接受张俊良,会不会是因为那小子不够穷?

    毕竟纺织厂的技术工,比普通的正式工人工资还要高一点。

    然后几乎立刻,傅明泽就感到了一丝微妙的心虚,如果说张俊良不符合“穷一点的”这个条件,那么显然,他更不符合。

    虽然表面上好像是符合的,但实际差了十万八千里。

    家里前前后后给公家捐了不少,但想也知道,为了子孙的未来打算,长辈们也不可能真把家当都交公了,藏肯定是藏了不少的……就不说家里,就说他自己,下乡带来的钱票家当,其实也不少,跟“穷一点的”其实也搭不上一点关系。

    如果沈茉儿真的就是奔着找个“穷一点的”对象去的,傅明泽自觉真是没有多大竞争力,表面上可能有一点,但本质上其实一点都没有。

    虽然沈茉儿说了“可以”,但是傅明泽思前想后,竟然没有感到一丝喜悦,相反,陡然从心底生了一丝凉意,他忍不住微微蹙眉,问:“你,为什么想要找一个穷一点的?”

    沈茉儿也没有想到他会是这么个反应,她自然不能说是因为他们父女俩实在太富了,找个穷一点都对象,许是会安心些。

    她斟酌着找了个借口:“我家里穷,找个条件好的,怕门不当户不对的,会受气。再说穷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可以一起努力奋斗,慢慢把日子过好。”

    顿了下,她又说了一句:“当然,穷一点之外,也得长得好看。”

    傅明泽表情微微错愕:“长得好看?”

    沈茉儿理直气壮看着他:“是呀,我喜欢长得好看的。”

    听到这句话,傅明泽眉头一松。

    他刚刚甚至还乱七八糟地想到了,如果外头的人知道她想挑个穷一点的人做对象,还不知道多少人得生起心思呢,毕竟目前为止村里人都是默认她家想找个上门女婿,而且因为他们父女俩都有工作,就算是招上门女婿,也不会招太差的。

    但要说好看,傅明泽还真是没觉得村里有哪个男同志是好看的,不说歪瓜裂枣,至少都普普通通。

    而他呢,是从小被胡同里的邻居夸着好看长大的。

    关键是,沈茉儿这话的意思,其实就是在说他长得好看。

    傅明泽忍不住侧头笑了一下,沈茉儿横他一眼,眼波灵动娇媚,俏生生地问:“怎么,夸你好看就这么高兴?”

    傅明泽看着她笑了一下:“夸我好看当然高兴。”他顿了下,勾起唇角,声音又轻又慢:“尤其还是对象夸的。”

    长得好看和穷一点这两个条件里面他至少占了一个不是。

    何况,只要不被人翻出老底,只要待在这杨柳大队,他肯定还是得一直穷下去的,四舍五入,他勉强也能沾个穷字的。

    再四舍五入一下,他就算是符合她的要求的,既然她说可以,那他们就是对象关系了。

    沈茉儿被他说得脸都快烧起来了,却并没有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态,还好像故意跟他作对似的,提醒他说:“你现在还没有对象呢,我说可以还不算,还要先问过我爹。”

    这也是实情,她和她爹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这种事情怎么也得先问下他的意见。

    傅明泽一噎,半晌,无奈点头:“行吧,那你先问你爹,我争取好好表现早点转正。”

    沈茉儿忍不住笑了声。

    说到这里,傅明泽突然想起来:“你爹应该快回来了吧?”

    沈茉儿点头:“有了自行车以后,他下班回来快了很多。”

    傅明泽迟疑了下,说:“那我先回去了。”

    这种时候肯定不能直接撞上她爹,不然当爹的心里估计不会太舒服。当初他表姐对象第一次送他表姐回家,不巧在门口撞见他舅舅,他舅舅就差点拿扫帚打人。他倒是不怕被打,就怕她爹心里不舒服,直接就不同意他们处对象。

    心里想着得赶紧走,脚步却有些挪不开,傅明泽忍不住又看向沈茉儿,她脸颊上有些许云霞般的薄红,眼睛也是分外的湿润明亮,漂亮得简直熠熠发光。

    这人明明说自己要回去了,却一动没动,眼神更是直白而炽热,沈茉儿被他看得心咚咚直跳,忍不住说:“你不是要回去了吗,看什么呢!”

    傅明泽低低地说了声:“我看我未来对象呢。”

    沈茉儿忍不住瞪他一眼,傅明泽勾勾唇角,含笑道:“我走了,明天再见,沈茉儿同志。”

    说完,果断转身大步走了,等快走到院门的时候,他干脆跑了起来。

    秋风吹得他身上的白衬衫微微鼓起,沈茉儿看见他背上已经汗湿了一大片,修长挺拔的身形轮廓就裹在这片洇湿的布料里,隐隐透着一股少年气。

    沈茉儿之前对傅明泽的印象,是觉得他有些超乎年纪的老成,尤其他话不多,就显得沉稳中还带

    了几分神秘。

    但这一刻,看着他跟后头有狼在追似的跑出了院子,沈茉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样着急忙慌、落荒而逃的傅知青,还真是少见呢。

    *

    傅明泽一路跑回了知青点,在知青点院子门外站住了,想了想,转身去了菜园子。

    在沈茉儿家弄了个卫生间后,知青们原本也异想天开想要弄一个,但是没多久就因为高昂的费用放弃了。

    不过后来倒是商量着挖了个池子用来堆肥腐肥,并且在菜园子里划出了一小块的土地用来作“试验田”。

    “试验田”目前主要是傅明泽和张志强在负责。堆肥腐肥的想法是傅明泽提出来的,其他人对这方面完全一窍不通,想负责也负责不了。

    至于张志强,他是作为知青点的点长在“督促”这件事的进展,当然,傅明泽也不会让他闲着就是了,名为督促,实际他被傅明泽忽悠着干了不少重活累活。

    总之在他俩的精心照顾下,目前来看“试验田”长势非常不错。

    傅明泽进了菜园子以后,就先去看了看“试验田”里种着的菜,然后就站在地垄上出了会儿神。

    他其实一开始并不打算今天问沈茉儿,秋收全部结束,或者是等她省里比赛结束,似乎都更妥当一些。

    只是从她家出来,走在村道上的时候,突然就想回去再看她一眼,而等到飞奔回她家时,又突然地就开口了。

    非常突然。

    突然得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但是,好像也挺好的,虽然现在还不是正式的对象,但至少应该能算“临时工”了。

    傅明泽笑了笑。

    “不是,你对着菜地笑什么呢?”郑嘉民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脸上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王秋彤说你回来了在菜园子里,我还不信呢,结果你不但真在菜园子里,竟然还对着菜地在傻笑,你不会是疯了吧?”

    傅明泽看他一眼,问:“找我做什么?”

    郑嘉民:“对了,这就对了嘛,还是这副面无表情懒得理人的样子比较适合你。”

    也不用等傅明泽再问,他自己就凑到傅明泽身边悄悄说:“我看到石伟在翻你东西。”

    第44章 第44章 为了找对象耍点无赖不是人之……

    “嗤啦——”一声菜倒进锅里开始翻炒的时候, 沈绍元走进了灶间,他打水洗了把脸,边搓着毛巾边问沈茉儿:“我刚骑车过来, 好像看见傅知青从咱们家跑出去了, 跑得那叫一个快,跟后面有强盗在追似的, 怎么,知青点有急事啊?”

    沈茉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想了想,挑不重要的事情先讲了:“傅知青他送了只公鸡过来,活的,养鸡窝里呢, 说是秋收太累想补补, 知青点烧点东西不方便。”

    “跟郑知青一块儿上咱们家吃饭是吧?他们出肉, 咱们出粮啊,那咱们还占便宜了。”

    傅明泽和郑嘉民在他家帮了挺长时间的忙,沈绍元跟他们也挺熟悉了,随口问:“明天做吗, 那我从公社回来的时候再带点别的吧?”

    卖肉要肉票, 沈绍元琢磨着买点不要票的猪下水,溜个肝尖儿, 毕竟是一只鸡,他们也不能太占人便宜了。

    “你看着办吧。”沈茉儿翻着铲子, 很快把锅里的腊肉炒豇豆给盛到盘子里, 接着舀水洗了下锅,下油,把打好的鸡蛋液倒了下去。

    看着沈茉儿熟练的动作, 沈绍元心里又有些酸涩,他家小茉儿,在大凉说句难听的实话,那是比那些不受宠的小公主还要受宠的小郡主啊,如今不过几个月,干起家务来已经这么熟练了。

    哎,世事难料啊!

    想到这里,沈绍元拧了把毛巾,开口说:“小茉儿,爹有一件喜事要说。”

    沈茉儿回头看了眼她爹,笑吟吟地:“什么事呀?”

    沈绍元先出门把搪瓷盆里的水倒了,回来放好搪瓷盆,站到沈茉儿身边,才说:“我下个月就转正了。”

    “哎?!”沈茉儿手一抖,把案板上的野山菌给推进了锅里,“哎呀,我想做菠菜炒鸡蛋的!”

    沈绍元一点不在意:“那就菌子炒鸡蛋,菠菜烧汤。”

    沈茉儿笑道:“好吧。”

    她拿铲子随便翻了翻,扭头又看了沈绍元一眼:“爹,你可真厉害!”

    沈绍元也笑。

    沈茉儿翻了几下铲子,云淡风轻地说:“爹,我也要跟你说一件,嗯,勉勉强强也算喜事吧。”

    沈绍元惊讶:“哦?”

    对沈茉儿来说,最近最大的喜事应该就是两个娃娃获了奖能去省城比赛了,沈绍元一时间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喜事。

    沈茉儿扭头看着她爹,促狭地笑了起来:“傅知青刚刚说想跟我处对象,我答应了。”

    沈绍元:“???”

    沈绍元:“!!!”

    原本还笑着的呢,几乎瞬间脸就黑了下来,气道:“这是喜事吗?!”

    沈茉儿笑道:“你不还张罗着让我去相亲吗,那张俊良长得普普通通,还有个不讲理的娘,关键是,人家也不愿意做上门女婿。我听傅知青的意思,他是愿意做上门女婿的。”

    沈绍元无语:“他那是愿意做上门女婿吗,他那是不做上门女婿也不行,穷成那样,总不能娶了媳妇儿还继续住知青点的大通铺吧?!我早看出来了,这小子又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忙前忙后的,给咱们弄卫生间,这分明是早就揣着坏呢!”

    沈茉儿笑得花枝乱颤:“那你也说了,人家忙前忙后的。”

    沈绍元气道:“我也早看出来了,你哪里是不满意那个见鬼的张俊良,你分明是早就看上傅明泽那个小白脸了!”

    沈茉儿也不否认:“他长得好看嘛。”

    沈绍元:“长得好看能当饭吃吗?”

    沈茉儿:“看着能多吃一碗饭。”

    沈绍元顿时更气了:“女生外向!”

    沈茉儿笑道:“我跟他说了,我爹要是不同意,这事就算了。”

    沈绍元一噎,半晌,叹了口气:“爹哪能不同意,小白脸长得确实不错,也挺穷,还能做上门女婿,也没个爹妈在身边,你也不用受婆婆的闲气,倒是……挺合适。”

    挺合适三个字说得不情不愿,但事实确实如此,而且,如果不那么吹毛求疵的话,傅小白脸除了穷一点,其实也没什么其他可挑剔的。

    沈绍元想了想,还是有些生气,说:“把那只鸡给他送回去!”

    沈茉儿盛起野山菌炒鸡蛋,开始做菠菜汤,随口应了声:“嗯,把鸡给他送回去,一会儿就送。”

    沈绍元瞪她一眼,半晌,惆怅地叹了口气:“女生外向。”

    又莫名觉得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仿佛也随之落了地。

    下个月就是小茉儿的十八岁生辰了,在大凉像她这么大还没成亲的姑娘,可谓少之又少,而他呢,也不过是仗着皇帝亲弟弟的身份,仗着皇兄对小茉儿的疼爱,想着就算年纪大些,也不怕整个大凉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女婿。

    就这么把女儿留了一年又一年。

    叛军围城的时候沈绍元就后悔了,换了个世界后生活稍微安定些,他其实就已经在琢磨这件事了。

    如今,也算是尘埃落定。

    沈茉儿看他爹一眼,忽然说:“爹,今天周招娣她后妈找我麻烦了。”

    “嗯?”沈绍元被岔开了注意力,“就那个看着特别瘦小的小姑娘?不是都获奖了吗,还要去省里比赛呢,她后妈还找你麻烦?”

    沈茉儿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下,沈绍元顿时脸色不太好看:“碰瓷碰到我们家来了,不行,我得去给她点颜色瞧瞧。”

    沈茉儿也没阻止,只说了一句:“先吃晚饭吧,吃饱了再去。”

    吃完晚饭洗好碗后,沈绍元又打了盆水,认认真真搓洗了手,回屋拿了个东西,又在门边拿了木棍,这才慢悠悠地往村子里去了。

    沈茉儿笑笑,跟在了后面。

    父女俩走到周家院

    门外的时候,里头杨大妞正在骂人:“……我为了谁,我还不是都为了这个家?!分明能跟大队多要些工分的事情,为什么不要?!还有那个沈老师,他们家两个工人呢,钱票多得用不完,青砖大瓦房都盖起来了,她现在指着小赔钱货出成绩呢,我跟她要点钱有什么的?!呸,一家子怂货!”

    周小栓的声音:“你小声一点!大队长说了,这是集体的事,再说,招娣不是记了不少工分了吗,算了。”

    里屋有个不太清楚的声音传出来:“听满仓的!他还能亏待咱们姓周的吗,你不要闹,你安生给孩子生下来……”应该是周家的老爷子。

    杨大妞:“你们既然顾着肚子里这个,怎么不去公社买麦乳精买奶粉?!这养儿子哪那么容易,不吃点好东西,儿子哪愿意投身到你家?!一家子抠门儿怂货,难怪两兄弟生不出一个儿子来!”

    话音未落,砰地一声,院门就被一脚踹开了。

    杨大妞吓了一条,一下站了起来:“谁?!”

    沈绍元进了院子,也不说话,直接走到晾衣服的架子前面,一脚就给架子踹翻了,紧接着又把旁边晾着干菜的圆簸箕也给打翻在地。

    周小栓马上冲了过来:“谁!”

    沈绍元很有气势地回了一句:“你祖宗!”

    杨大妞紧跟着就过来了,她眼神儿显然比周小栓好使一点,没靠近就骂上了:“沈老七你个杀千刀的,你跑我们家来呃发什么疯?!”

    沈绍元手里的东西突然往上一句,咔嚓,雪亮的光直接照在了杨大妞的脸上,随后另一只手里的棍子往杨大妞的方向一戳:“你个什么污糟东西敢碰瓷我闺女!”

    说着,棍子往旁边一甩,旁边一个竹编的鸡笼也被打翻了,天黑窝进笼子里的鸡发出了凄厉而尖锐的叫声。

    杨大妞和周小栓被手电筒的光照得半天没吭出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老七,你这是干嘛!”这是欺软怕硬的怂货周小栓。

    “沈老七,我跟你拼了!”杨大妞扶着腰就想冲,结果又被沈绍元用手电筒照住了,而就在她稍稍迟疑的时候,沈绍元一棍子甩在了她旁边已经四脚朝天倒在那儿的架子上,架子啪地发出一声脆响,吓得杨大妞差点跳了起来。

    “老七,她怀着孩子!”周小栓吓得大喊。

    沈绍元嗤地笑了声:“她怀的是你周家的孩子,又不是我沈家的孩子。她敢过来我就敢抽她,孩子要是掉了,那也是她自找的,顶多我给你家赔几块钱营养费。放心,这点钱我现在拿得出来。”

    杨大妞彻底不敢动了。

    她就是仗着自己是孕妇,别人不敢动她才敢这么跳的,这一招也确实好使,周小栓父子俩现在是她说一他们就不敢说二。

    但是看沈绍元的样子,杨大妞觉得他好像是真的敢。

    前头他跟沈老大、沈老二要钱的时候,不是还说要拿根绳子把人吊死嘛,村里人背后都说,沈茉儿差点饿死这件事把沈绍元给逼疯了。

    别说,看着是真的有点什么都不怕的疯劲儿。

    杨大妞是贪钱,可再贪钱也不敢贪掉孩子的营养费,她还指着肚子里这个孩子在周家立足掌权呢。

    “你要再敢惹我闺女不痛快看我不打死你。”

    沈绍元盯着杨大妞看了几眼,一脚踢开地上的杂物,踩着散落在地的衣服走出了周家的院子。

    一直等到彻底看不见沈绍元之后,杨大妞才娃地一声嚎了出来:“周小栓你个孬种,你就看着你媳妇儿被人这么欺负啊,我不活了啊我——”

    沈茉儿就站在周家院门外的树底下,看她爹拿着手电筒,拎着棍子走出来,院子里还有凄厉的哭嚎给他伴奏,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爹你这搞得跟欺男霸女的恶霸似的。”

    沈绍元幽幽道:“还真被你猜对了,有一年我在清和坊撞见曹妃那个纨绔侄子,那小子让下人砸人家摊子就是这副样子,我就随便学了学。”

    顿了下,他又说:“放心,她以后肯定不敢再找你麻烦。”

    沈茉儿笑道:“那肯定呀,我爹这么厉害。手电筒让我拿一下,不用蜡烛不用火的,居然还这么亮,这东西可真有意思。徐科长人真是不错,居然还给你配这些东西。”

    她本来站在门口,还想着要是她爹一个人对付不了周家夫妻俩,就冲进去帮忙来着,但很快她就发现不需要了,她爹打开手电筒的一瞬间,就把杨大妞和周小栓给震住了。

    手电筒呢,一个要五六块钱,还得有工业券,这在杨柳大队,可没几家人能拿得出来。

    这就显得她爹后头那句几块营养费不是拿不出来就特别的有说服力了。

    不愧是从小就知道怎么忽悠太子亲哥的人,这演技简直了。

    第二天一早沈绍元跑去把周小栓家砸了的事情就在村里传遍了。课间的时候,沈玲玲难得的都没有阴阳怪气,只是表情复杂地打听:“沈茉儿,听说你家都有手电筒了?”

    她家都还没有。

    严格来说,村里大概就一两家有,当然,人家平时等闲也不会拿出来,换电池可费钱呢。

    沈茉儿随意道:“那是厂里给我爹配的办公工具,他有时候加班就得手电筒照着,晚了回家路上也能照照。”

    沈玲玲一听是厂里配的,顿时感觉心里舒服了不少,虽说她家父女两个现在都是领工资的,以后日子不会差到哪里去,但要说一下子好到连手电筒都能随便买的话,沈玲玲是真的不太能接受。

    厂里发的就正常了,这就跟厂里发劳保手套差不多。

    程涛在旁边听了笑道:“沈七叔可真能干,人家厂里工人顶多也就发点劳保手套什么的,他这都发上手电筒了,厉害啊!”

    沈玲玲听得心里一堵,起身就走,走到教室门口,碰见送孙子过来的几个大妈正在说这事,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插了一句:“手电筒不是买的,他们家哪有钱买,是窑厂配的,加班的时候看不见可以用。”

    几个大妈恍然大悟,随即就说:“这可真不错啊,沈老七真是能耐了,这厂里都给他配手电筒了,啧啧,白得一个手电筒啊,这可真不错。”

    沈玲玲:“……”

    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他们家没钱,没钱!

    沈茉儿倒是不知道沈玲玲肚子里的那点小九九,她一早就把周招娣喊到办公室问了几句,主要是怕杨大妞被她爹刺激了以后,不敢找他们父女俩的麻烦,回头把气都撒在周招娣身上。

    周招娣摇头:“毛毛教我的,她一骂我我就跑到院门外头哭,她想打我我也跑,她不敢走快,追不上我的。”

    这小姑娘现在成天跟陈毛毛一块儿,整个人看着确实胆子大了不少,沈茉儿揉揉她的脑袋:“要有什么事情,你告诉老师,老师不行,你七伯伯也会帮咱们出气的。”

    周招娣眼睛亮亮地嗯了一声。

    她昨晚没在院子里,躲在灶间偷偷看了,沈七伯伯真的好厉害。虽然他把她家的东西砸了,但是周招娣觉得,那是她后妈先找沈老师的麻烦,沈七伯伯才会这么做的,她并不觉得沈七伯伯做得不对。

    相反,她其实很羡慕沈老师,沈老师也是女娃,可没人说她是赔钱货,受了委屈,她爹就会给她撑腰。

    *

    傍晚,沈茉儿顺道把周招娣送回家,站在门外听了会儿,听见杨大妞骂骂咧咧骂周招娣是个赔钱货白眼狼,赶着周招娣去干活,倒是并没有动手,于是就牵着毛毛的手走开了。

    “有后妈就有后爸,周招娣后妈真坏,她爸也真坏。”陈毛毛同学老气横秋地说,随即仰头,睁着一双清澈而愚蠢的大眼睛,天真地问,“茉儿姐姐,能让大队长给周招娣换个爹妈吗?”

    沈茉儿失笑:“跟谁换?”

    她逗熊孩子:“跟你换吗,让周招娣去你家,你去周招娣家,那她后妈揍你怎么办?”

    毛毛叹气:“我倒是不是怕她后妈揍我,揍我我可以跑啊,她又追不上我,就是她成天骂人,我受不了。”

    “沈茉儿同志!”

    傅明泽从另一个路口走过来,在离沈茉儿一臂距离的时候站住,垂眸打量她一眼,又看了眼一脸好奇盯着他的毛毛,问:“周招娣呢,回家了?”

    沈茉儿:“嗯,刚给她送回去。”

    傅明泽问:“她后妈没有为难你吧?”

    “我们把周招娣送到门口就走啦,她后妈在院子里骂她呢,骂她是赔钱货白眼狼,还让她洗衣服,她后妈可坏啦,她爸也不帮她,有后妈就有后爸啦!”毛毛小嘴叭叭地就插上话了。

    傅明泽看他一眼,说:“行,那我们现在送你回家。”

    结果陈毛毛同学眼珠子一转,哼了一声,说:“你们要搞对象,我才不跟你们一起。”说完撒丫子就往自家的方向跑了。

    熊孩子成天在村子里追鸡撵狗的,本来也不需要人送他回家。

    沉默了下,傅明泽低低笑了声。

    小屁孩儿,还挺聪明。

    沈茉儿横他一眼,没吭声,抬脚就往前走。

    这还在村子里呢,傅明泽也没追上去,不紧不慢地跟着,远远看着自己对象,啧,还不是,是未来对象的背影。

    一直到沈茉儿走到大队部附近的时候,傅明泽才快步追了上去,跟着沈茉儿一起进了院子,甚至没等沈茉儿抬脚,就非常自觉地就踢了石头抵住门,沈茉儿见了,忍不住就笑了。

    见她笑了,傅明泽暗暗松了口气,说:“我先去打水烧点热水,等水烧好了就杀鸡。”

    难怪这么早跑来了,这是自觉过来帮忙的。

    沈茉儿也没说不让他帮忙的话,她都决定跟他处对象了,家务活儿肯定得让他一起干,以后结婚了也是,至少得分担着干。

    傅明泽去打水的时候,沈茉儿进屋里拿了些晒干的野山菌,想了想,又取了些当归和党参,剪了块干净的麻布,和大料一起包了,拿丝线扎成个小荷包。

    傅明泽很快打水回来,把水倒进锅里盖上锅盖,他就坐到灶洞后头去烧火了。

    他点火的样子看着不太熟练,沈茉儿奇怪问:“你们知青点不是轮流做饭吗?”

    傅明泽看她一眼,说:“不会做饭的人负责砍柴挑水。”

    懂了,傅知青应该就是负责砍柴挑水的那一拨。

    傅知青点火不太熟练,烧火却很有技巧,火烧得很旺,锅里很快就冒了烟。沈茉儿拿了口碗,把野山菌放进去,从锅里舀了一勺滚水,浇在了菌子上。

    傅明泽把灶洞里的柴退了,塞进底下的灰里,起身说:“我去杀鸡。”

    沈茉儿看他一眼,问:“你会杀鸡吗?”

    傅明泽微微一愣,说:“之前没杀过,不过我已经跟人请教过了。”

    沈茉儿被他逗乐了:“你找谁请教的?”

    傅明泽:“找蔡大妈问的,她说……只要快狠准,对着脖子拉一刀就行了。”

    沈茉儿:“……还是我来吧。”

    沈茉儿没什么杀家鸡的经验,不过好在她有丰富的处理野鸡野兔的经验,加上手稳刀准,正如傅明泽所说,快狠准,一刀就给鸡抹了脖子。

    杀好的鸡被扔进倒满了热水的搪瓷盆里,热水泡过后鸡毛就好拔了,俩人一人一个小板凳对坐着开始拔毛。

    搪瓷盆不大,两个人隔着搪瓷盆对坐距离自然也不会远,沈茉儿稍稍挪个身子,就碰着了他的膝盖,她顿时有些不自在,又挪了挪,结果又撞上他另一边的膝盖。

    “……”

    这人腿太长,着实是占地方。

    沈茉儿抬头想要起身拉凳子,结果傅明泽也正抬头向她看过来,本来距离就近,这下更是头碰头了。

    温热的呼吸扑在脸上,有一点痒痒的,沈茉儿顿时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乱了,心跳也跟着越来越快,她下意识身体微微后仰,站了起来。

    几乎同时,一只湿漉漉的手拽住了她。

    带一层薄茧的指腹还在她腕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沈茉儿顿时脸热得快要烧起来了,她扭头瞪了傅明泽一眼:“做什么?”

    傅明泽拽着她的手没放,漆黑深邃的眼眸定定看着沈茉儿,沉默一瞬,问:“跟你爹说过了吗?”

    沈茉儿:“说过怎么了,没说又怎么了?你先放手!”

    傅明泽:“不放。”

    他耍赖一样地说:“说过你就是我对象了,没说你也是我对象,我一会儿当面跟沈七叔说。”

    沈茉儿都要被他气笑了:“你怎么耍无赖?”

    “嗯。”傅明泽点点头,一本正经说,“为了找对象耍点无赖不是人之常情?”

    合着你还挺光荣?

    沈茉儿盯着傅明泽看了几眼,心说这人平时冷着个脸就够好看了,现在耍起无赖来,怎么好像更好看了呢?

    这让她还怎么怼得下去?

    “讲过了讲过了。”

    沈茉儿无奈道。

    结果这人忽地就站了起来,沈茉儿只觉眼前光线一暗,脸上就被轻轻地亲了一下。

    第45章 第45章 傅明泽那个样子谁敢做他对象……

    沈茉儿第一反应是想抬脚踹人, 傅明泽倒是反应挺快,马上就后退坐了回去,沈茉儿看看横亘在他们中间的、褪毛褪了一半的鸡, 顿时有些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傅明泽抬头看她一眼, 自觉地又站了起来,乌黑的眸子看着她, 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要不,你踹我一脚, 我保证不动。”

    沈茉儿红着脸,骂了一声:“登徒子!”

    傅明泽微挑了下眉,心说沈茉儿同志还是挺文雅的,换个人这时候应该骂的是流氓,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慢声慢调地说:“要不然, 我让你亲回去?”

    沈茉儿:“……”

    之前是真没看出来这人竟然还是个厚脸皮的无赖。

    “把鸡毛拔干净!”她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一直到进了灶间,剧烈的心跳才慢慢平复下来,脸却还是滚烫的, 下意识想伸手去触碰, 很快反应过来,手还是湿的。

    不止手是湿的, 被傅明泽拽过的手腕也是湿的,温热的, 湿漉漉的, 仿佛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脏死了。”

    沈茉儿嘀咕了声,红着脸倒了水仔细地洗手,擦了肥皂, 搓了很久的泡沫,才终于把手洗干净了。

    她举起手放在鼻间闻了闻,没有别的气味,只有肥皂清冽的气味。

    傅明泽老老实实把鸡毛拔得干干净净,还顺手把鸡剖开剁好了,然后就又很自觉地去烧火。

    沈茉儿把洗好的葱姜蒜都切好,锅里放冷水,同时把剁好的鸡下锅,等水沸腾撇去血水,重新加水,把切好的姜蒜和葱白,还有用麻布包起的小荷包都放进水里,煮沸后就让傅明泽捡掉两根柴火,独留一根柴小火慢炖。

    很快,鸡汤馥郁的香气就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傅明泽站起来:“这鸡汤炖得真……”

    “哇,这是在炖鸡了吗,这鸡汤炖得可真香啊!”郑嘉民咋咋呼呼地进来,嚷嚷,“沈茉儿同志,有什么要帮忙的吗,要挑水吗,要砍柴吗,要洗菜吗?”

    傅明泽凉凉看了他一眼,郑嘉民莫名其妙地回看过去,说:“明泽,你傻愣在这儿做什么,该干嘛干嘛去呀,咱们来蹭饭的,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吃现成吧。”

    傅明泽:“……”

    谁是蹭饭的,我是来对象家吃饭,你才是来蹭饭的。

    他无语地从灶洞旁边拿了把砍柴刀出来:“你去砍柴。”自己也去拿了桶准备再去打点水。

    沈家这院子打了围墙后看上去齐整了许多,但同时去隔壁提水也远了,原本两边都没有院墙,直线走过去就行,现在要从院门走,需要绕一点路。

    沈茉儿抱着搪瓷盆去井边洗菜,傅明泽提了一桶水,倒进搪瓷盆里,手非常稳,水一点都没有溅到沈茉儿身上。桶里还剩了半桶水,傅明泽看了眼大队部开着的门,往后退了半步,站那儿看着沈茉儿洗菜。

    沈茉儿看他一眼:“你提你的水呀。”

    傅明泽:“你至少还得洗两遍,我把桶提走了,你拿什么洗?”

    沈茉儿:“你可以先

    提一桶,回来再倒给我。”

    傅明泽一动不动,说:“我就想在这里陪你。”

    沈茉儿嘀咕了声“谁要你陪”,快速把菜洗了一遍,刚倒掉水,傅明泽就自动自发地提了桶给她加水。

    身后吱呀一声,周满仓从大队部办公室出来,正准备锁门,沈茉儿抬头给傅明泽使眼色,想让他提了水赶紧走人,傅明泽与她对视一眼,老神在在,站那儿纹丝不动。

    没等沈茉儿说什么,周满仓已经锁好门走了出来,瞥见他俩,脚步一转,走了过来:“茉儿,傅知青,你们这是……”

    沈茉儿笑道:“大队长,上我家吃晚饭吧,晚上傅知青和郑知青过来搭伙。”

    周满仓:“我说谁家炖鸡汤呢,香得大队部都能闻见。你们吃吧,家里做饭了,等着我回去开饭呢。”这年月,哪能轻易上人家里吃饭?

    他看了眼傅明泽:“傅知青帮着挑水是吧,一起走吧。听说你们知青点那个试验田长势不错,你顺便给我讲讲?”

    傅明泽就跟脚下生了钉子钉在那儿了似的,脚都没挪一下,说:“我得在这儿帮着提水,大队长,这事儿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要不你明天上知青点来,咱们去菜园子里实地看看,到时候再仔细说。”

    周满仓想说人姑娘洗个菜而已,哪用得着你杵在旁边专门帮着提水,不过很快反应了过来,表情露出几分诧异:“哎哟,你们这是……”

    他没说完,手指点点傅明泽,摇头失笑,说:“行,明天午饭后,我去知青点瞧瞧。”

    沈茉儿脸红得耳尖都烫了,等周满仓走远了,她瞪了傅明泽一眼:“你跟大队长胡说八道什么呢!”

    傅明泽:“我哪里胡说八道,要帮着提水是胡说八道吗?”

    沈茉儿哼了一声,理直气壮道:“我说胡说八道,就是胡说八道。”

    傅明泽摸了下鼻子,点点头:“嗯,对象说什么都对。”

    沈茉儿:“……”

    这样混不吝的对象,她能不能退货?

    不过,等沈绍元一进家门,混不吝的傅知青就跟不小心在她面前露了尾巴的狐狸似的,悄悄地就又把尾巴藏了回去,那叫一个老实正直,连多看她一眼都没有的。

    饭桌上也是殷勤得不得了,拿了双干净的筷子,不停地给沈绍元夹菜,偶尔也给沈茉儿夹一两筷子,沈绍元睨他一眼,他就乖乖地放了筷子。

    郑嘉民表示不服:“明泽,好歹这鸡我也出钱了的吧,你怎么不给我夹块肉?”

    傅明泽冷着脸:“你是手断了吗,要我给你夹菜?”

    郑嘉民:“那七叔和沈茉儿同志手也好好的啊,虽然咱们是来蹭吃蹭喝的,但你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厚此薄彼呀!”

    沈绍元看一眼这傻子,顿时就乐了。

    吃完饭,傅明泽自觉去洗碗,郑嘉民跟着去帮忙,等差不多了,就端了把小凳子出来,坐在廊檐下跟沈绍元唠嗑:“沈七叔,你们什么时候搬新房去住啊?”

    沈绍元靠坐在修过的旧椅子上,抬头看着漆黑的天幕中一轮如钩的弯月,想了想,说:“等月亮圆了吧。”

    郑嘉民感慨:“沈七叔,我之前跟你不熟,现在跟你熟了,总觉得你不像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倒像是古文里那些饱读诗书的文人雅客。”

    沈绍元和坐在另一边的沈茉儿,几乎同时看了郑嘉民一眼。

    正好傅明泽从灶间出来,循着沈茉儿的视线看了郑嘉民一眼,以为他又在那儿胡言论语了,就说:“郑嘉民,回去了。”

    郑嘉民:“哪能吃饱了就走,咱们也坐着陪沈七叔聊聊天呐,那么早回去干嘛,看石伟那个阴险小人的阴险面孔吗?”

    他扭头就又跟沈绍元聊了起来:“沈七叔,咱们这关系,我也不怕跟你说,我们知青点那个石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瞧见他偷偷翻明泽东西了,我一进去他就站起来了,说是看见只蟑螂爬进去想打来着。啧,谁信啊,我这戴着眼镜呢,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沈绍元看他一眼,心说,咱们什么关系,你就不怕跟我说这些?

    郑嘉民:“不过明泽检查了,说没丢东西。这两天我都悄悄盯着他呢,他有事没事的,就会晃悠到明泽的床铺边,也不知道是想干嘛。”

    “你说他是不是有毛病,整个知青点,明泽是最穷的,他就算想偷东西,他也该找我啊,你说是不是?”

    其他三人:“……”

    沈绍元心说,这小傻子,拍马屁可以,心眼是真的没有,要是在大凉皇宫里,怕是活不过三天。

    “他会不会,找的不是财物,而是别的?”沈茉儿看向傅明泽。

    傅明泽也在看她,眼神带着安抚:“没事的。”

    沈绍元看不得他俩这样子,起身说:“行了,你们回吧。”

    沈茉儿看她爹一眼,顿时笑了:“回吧回吧,我爹明天还早起上班呢。”

    “走走走,沈七叔、沈茉儿同志,你们早点休息。下回等我家里寄了肉票我再去弄只鸡来。哎,这鸡汤炖的,可真好喝,比起新房的时候炖的可好喝多啦!”郑嘉民回味着鸡汤的美妙滋味。

    “行,改天再喊你们吃饭。”

    沈茉儿说着,起身送人,心里想的却是,起新房的时候还没找到那些药材呢,跟这回能一样?

    “沈七叔,那我改天再来。”傅明泽也站了起来。

    沈绍元看他一眼,连话也懒得说,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走人。

    沈茉儿将两人送到院门口,傅明泽在门口站定,深深看她一眼,说:“明天见。”

    郑嘉民也不明白傅明泽为什么要说明天见,不过想着都在一个村子里,明天或许也能见着,就随声附和:“对对对,明天见,明天见。”

    傅明泽终于忍不住踹了他一脚:“走了。”

    *

    第二天,沈茉儿正在上课,一个不到学龄的奶娃娃跑到了教室门口,奶声奶气喊:“沈老丝——”

    沈茉儿随手在黑板上画了只简笔的小猫,吩咐学生们跟着画,然后走出去摸了摸奶娃娃毛茸茸的小脑袋,问:“你是谁,我送你回家去?”

    学校里早晨上课前总有不到学龄的孩子蹲在操场玩,一上课就被家长带走了,这孩子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皮肤虽然有点黑,但眼睛大大的,还挺有趣。

    “我是啾青果家的哟。”奶娃娃吸着口水说。

    沈茉儿想了想,懂了,民兵队长周庆国家的。

    没想到周庆国看着五大三粗的,竟然有个这么可爱的小闺女。

    奶娃娃抓着沈茉儿的裤腿:“外面,外面,有人……”

    沈茉儿反应过来:“外面有人找我?”

    她弯腰一把抱起奶娃娃,从兜里摸出一颗水果糖塞进娃娃罩衣的小口袋里:“哟,你这口袋里已经有两颗糖啦。”

    奶娃娃笑得露出了小米牙。

    快走到校门口,沈茉儿就看见校门外站着的王秋彤了,也不知道她是有什么急事,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一直在那儿原地转悠。

    一看见沈茉儿,她马上快走几步上前,连珠炮似的说:“茉儿同志,快去大队部看看吧!公社革委会来了几个人要调查傅知青,我们跟别人也不熟,郑知青就让我过来喊一下你,郑知青说你家成分好,沈七叔在公社多多少少认识几个人,看能不能帮忙找人说个情?”

    沈茉儿皱眉问:“公社革委会为什么要调查傅知青?”

    王秋彤:“说是有人写了举报信,举报他小资产阶级作风,还说他的书里写了反动言论,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他一被叫走,我就赶紧跑来找你了。”

    沈茉儿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王秋彤估计是怕直接进去找她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才拐了个奶娃娃

    替她传话。

    就是这奶娃娃也太小了,就不怕她走错教室找不到人吗?

    但是神奇的是,还真就被她顺利找着了人。

    “先过去看看吧。”沈茉儿说。

    想到昨晚郑嘉民说的事,沈茉儿有些怀疑这件事可能跟石伟有关系。

    一路抱着奶娃娃到了大队部办公室门口。沈茉儿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哎,我们应该先把小家伙送回家的。”

    “葱葱不回家,葱葱找叭叭。”奶娃娃一脸天真无邪。

    话音未落,周庆国就从大队部办公室里出来了:“葱葱,你怎么跑来了?”

    着急忙慌地就把女儿接过去了,沈茉儿怀疑自己要是动作慢一点,他没准就直接上手抢了。

    “庆国哥,里面什么情况?”沈茉儿问。

    周庆国三十多岁的人,脸晒得黢黑,浓眉大眼,一脸正气。他是当兵退伍回来的,抱着个奶娃娃站那儿都笔直得像根标枪。

    “有人写了举报信,举报傅知青小资产阶级作风,明明已经有半块肥皂,又去买了一整块的肥皂藏着,在很多人连半块肥皂都没有的情况下,多拿多用多占生产资料。”

    周庆国显然也觉得这个举报简直匪夷所思,但是这年月就是这样,女同志头发上戴个色彩鲜艳的发夹,或者是穿条稍微出格一点的裙子,都可能被人批判是小资产阶级作风。

    “一块肥皂还算不得什么,最重要的是,还举报他存在男女作风问题,还有就是,平时看的书上写了反动言论。”

    说到这里,周庆国看了王秋彤一眼:“正好,王知青我正要去找你,革委会的人说要找你谈话。”

    王秋彤一脸茫然:“为什么找我谈话?”

    沈茉儿已经反应过来,表情微妙地问:“举报的人该不会是举报傅知青和王知青存在男女作风问题吧?”

    周庆国:“可不是。”

    他仔细看了王秋彤两眼,说:“王知青和傅知青看着倒是挺登对的,你们男未婚女未嫁,只要是正常的谈对象,结婚前不要做不该做的事,革委会也不会拿你们怎么样的。”

    他这话分明是宽慰王秋彤的,哪知道王秋彤立马啊地尖叫了一声,也不紧张了,也不害怕了,张嘴就骂上了:“啊啊啊,哪个神经有毛病的,他是眼睛瞎了吗,他说我和傅明泽有男女作风问题?!也不看看傅明泽那个样子,哪个姑娘敢做他对象啊,是嫌弃冬天不够冷吗,找傅明泽看冷脸?还是嫌日子太舒坦,没人天天冷言冷语?神经病,神经病啊啊啊!”

    其实还有一句王秋彤没敢说:嫌溪涧的水不够深吗,找个人随时踹你下去?

    完全没料到王秋彤反应会这么大的周庆国:“……”

    “哪个姑娘敢做他对象”的沈茉儿:“……”

    大队部办公室敞开的大门里面的所有人:“……”

    革委会来的人里为首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干部,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男的戴了副黑框的眼镜,表情严肃,女的剪着利落的短发,嘴角噙着一丝笑,但是眼神却分外的锐利。

    “外面那位就是举报信里提到的王秋彤知青?”女干部看向周满仓问道。

    周满仓点点头:“哎,就是她。”

    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傅明泽欲言又止,瞧昨天的情形,傅知青应该是和沈老七家的闺女在谈,但是被革委会的人叫过来以后,他却一句都没提沈茉儿。

    女干部笑了声:“这听着确实不像处对象的样子。”

    顿了下,她又问:“另外那个呢?”

    傅明泽突然开口说:“吴副主任,孙副主任,我和王秋彤同志就是普通的革命战友关系,平时没有任何超出战友关系的接触,无凭无据,这显然是有人在污蔑我和王秋彤同志。”

    “至于高中课本上的反动言论,我刚刚已经证明了,那么蹩脚的字不可能出自我之手。这几本书我是前阵子刚从收购站买来的,显然这些字是有人写上去的。现在我怀疑,写这些反动言论的人就在知青点,既然要查,那就大家都查一下,不然任凭这种造谣污蔑、散播反动言论的坏分子藏在知青队伍里,长此以往,肯定会破坏我们革命队伍的稳定和团结。”

    女干部也就是吴副主任沉吟不语,孙副主任抬了抬黑框眼镜,说:“查,有问题当然要查!领袖对知识青年寄予了厚望,我们要坚决抓出隐藏在知青队伍里面的害虫!”

    抱着小女儿的周庆国又被叫了进去,孙副主任指挥他带着民兵去搜查知青点宿舍。

    知青们原本在晒谷场干活,革委会的人叫走傅明泽后,就让他们回知青点待命,随时准备接受谈话。

    孙副主任带着革委会的人和民兵们进去的时候,知青们都坐在堂屋里,气氛有些沉凝。

    傅明泽平时和村里人接触不多,而且村里人对知青点的情况也不了解,不用想都知道,这回写举报信的人肯定就是知青。

    知青们顿时有点人人自危的感觉。

    一看见革委会的人进来,不少人都直接站了起来,脸色难看而又沉默地看着他们走进宿舍,时不时还有人被叫进去配合检查。

    那个孙副主任直接就站在男知青的宿舍里面看着。

    傅明泽就是住在这间屋子里,要真有人故意散播反动言论写到他书上去,这个人是男知青的可能性更大。

    没多久,革委会的一个小干事从某个床铺的犄角旮旯里找到了一个破旧的本子,他打开看了一眼,脸色顿时一变,快步走到孙副主任面前,把本子递给他。

    孙副主任瞥过一眼,脸色微沉,指着那个床铺问:“这是谁的?”

    张志强被喊了进来,看了眼孙副主任指的床铺,说:“这是石伟的床铺。”

    孙副主任一挥手:“把这个石伟控制住。”

    第46章 第46章 傅知青最不好惹

    石伟很快被控制住, 他先是震惊,随后脸色惨白,挣扎着大叫“冤枉”, 革委会的人这种场面见得多了, 直接就按着他的头打了他一顿,他很快就如革委会的人所料般的“老实”了。

    其他的知青都被吓坏了, 革委会的人一说让他们跟着去大队部,马上都老老实实地跟上。

    杨青青脸色煞白地走在最后面。

    革委会的人还拿走了一封石伟还没有寄出的家书, 两相对照,不说百分百确认旧本子和傅明泽课本上的是石伟的笔记,至少也八九不离十了。

    石伟当然不认,特别是那个旧本子, 他根本连见都没见过, 怎么可能是他的?但见鬼的是, 那个本子上写的字确实很像他的字迹,甚至比傅明泽课本上的还要像——

    傅明泽课本上的字是他偷偷写上去的,但他为了撇清自己,写的时候特意注意了的, 甚至还尽力模仿了傅明泽的笔迹。

    无奈字这东西写差容易写好难, 傅明泽的字太好,他确实模仿不了。

    所以最后的结果是, 既不像傅明泽的笔迹,也不怎么像他的笔迹。

    可问题是, 旧本子上有一页的内容和傅明泽课本上的一模一样, 这样一印证,革委会的人自然就认定两个都是他写的了!

    散播反动言论是有可能吃花生米的。

    石伟这时候才感受到了恐惧,他崩溃地大喊:“不是我, 这些都不是我写的,我是根正苗红的无产阶级,是有人故意陷害我,没错,肯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我!”

    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傅明泽,愤怒地指着他:“是你,是不是你陷害我?!傅明泽,你是想搞死我对不对,你怎么这么恶毒?!”

    他转向革委会的几个人:“是他,肯定是他,这些字都是他写的,跟我没有关系,是他陷害我!”

    傅明泽平静地反问:“我跟你并没有任何过节,为什么要陷害你呢?”

    石伟大概是崩溃之下脑子已经混乱了,扭头就冲着傅明泽大吼:“什么叫没有过节,怎么可能没有过节,杨青青想在溪里讹你,我答应了帮她,我差点就把

    你推下去了,结果你踹了我一脚,反倒把我踹了下去。你当时肯定发现了,你发现我想推你,故意踹我的,你是故意的,我早就知道你是故意的了,你个王八蛋,你害我跟杨青青那种女人纠缠上……”

    他被革委会的人打得鼻青脸肿,看上去益发面目狰狞,吓得站在旁边的几个知青连连后退。

    傅明泽表情不变,淡淡反问:“所以这就是你诬陷我的动机,你以为那次是我踹了你,所以就怀恨在心,在我的课本上写反动标语陷害我?”

    石伟看上去像是已经疯了,他拔高了嗓音,大声嚷嚷:“是杨青青,你要报复,为什么不找杨青青?!偷你肥皂的是她,溪里讹你的是她,写举报信的也是她!她脑子有病,说刚来的时候看见你带着一叠的票,说你肯定不是真穷是装的,我说她有毛病她还不信,成天盯着你,还说不管怎么样,先跟你处上对象再说。结果你根本不上钩,哈哈哈,她就恨上你了,就想弄死你!”

    站在杨青青旁边的知青,一下子都往后退了好几步。

    偷肥皂,故意跑溪里讹人,不行就写举报信举报……这人也太吓人了!

    男女作风、小资产阶级作风问题就够人喝一壶的了,竟然还要在人课本上写反动言论,这真是奔着把人弄死的去的啊!

    是的,本来有旧本子这个佐证,大家就觉得傅明泽课本上的反动言论多半就是石伟写的,现在石伟这么一通自曝,大家已经百分百确信了。

    是他们,就是他们!

    他们俩合伙想讹上傅明泽没讹成,怀恨在心想给人搞死!

    妈呀,原因不过是杨青青以为傅明泽藏了一叠的票。

    这不是脑子有病是什么,就傅明泽这个穷样,他要真有一叠的票,也找换钱花掉了好嘛,可事实是,他根本没有的!

    大家都住在一起,其实大致都有点了解的,傅明泽也就是爱干净,肥皂买得勤一点,肥皂票还都是郑嘉民换给他的,有时候好像还是直接送给他的,其他真的几乎从来不花钱,也从来没见他家里给他寄过钱,根本就是肉眼可见的,全知青点最穷的。

    杨青青肯定是脑子有问题,绝对的!

    若干年后,在场的这些知青们回忆起这一天的事情,都不由捶胸顿足感叹,杨青青还真是有点花头的,但此时此刻,没有人相信这种离谱的猜测。

    由于知青们都往后退了,杨青青身边顿时就空了一圈,她脸色铁青瞪着石伟:“你胡说八道,你个王八蛋,是你做的,这些都是你做的,跟我没有关系,你不要想诬陷我!”

    吴副主任看着她:“你就是杨青青?”

    她看了眼身后的小干事:“核实一下她的笔迹。”

    没多久,小干事就从知青点找了杨青青的书信过来,不用说,举报信就是她写的。

    不过,杨青青的心理素质还是很好的,事已至此,她也不否认举报信是她写的了:“我作为知识青年,向革委会举报身边的可疑分子,这有什么错?傅明泽成天跟王秋彤眉来眼去的,我怀疑他们有不良男女关系有什么问题?傅明泽时不时买肥皂,成天洗衣服,浪费生产资料,我检举他小资产阶级作风有什么不对?他的课本上有反动言论,我积极向组织检举,就更没有错!”

    王秋彤马上站出来骂她:“你脑子有病你就去医院看看,你才成天跟傅明泽眉来眼去,呃……”

    被傅明泽瞪了一眼,王秋彤立马很有眼力见地改口:“不是,是你自己居心不良成天盯着傅知青,还想冤枉我,我跟傅知青是最纯洁的革命战友的关系,跟每一位知青都一样,你这是污蔑!”

    张志强自觉作为知青点的点长,在知青点发生这么重大的事情时,必须得站出来说话,于是他重重地清了清嗓子,说:“报告吴副主任、孙副主任,我是知青点的点长张志强,我可以作证,王知青和傅知青不存在不良男女关系,我们平时同吃同住,这个还是知道的,他们连话都没有多说过一句。”

    要说关系,王秋彤明明跟郑嘉民走得更近一点。

    当然,张志强也不是傻的,这时候肯定也不会多说什么节外生枝的话。

    其他几个知青面面相觑,犹豫了下,也弱弱地出声附和:“是的,我们可以作证的,王知青和傅知青平时接触不多的。”

    周满仓看了眼嘴里仍在不断地说着“是杨青青,都是杨青青干的,妈的,这女人说我帮了她就会给我钱的,到现在也还没给”的石伟,又看了眼嚷嚷着自己没有错的杨青青,把抽到只剩一点点的烟扔在地上,用力踩了踩,说:“吴副主任,孙副主任,事情也差不多清楚了,这件事傅知青是被冤枉的,男女作风问题是造谣的,反动言论也是被陷害的,至于肥皂,多买一块肥皂应该算不上小资产阶级作风吧?这事要不就这样?”

    吴副主任还没开口,孙副主任抬了抬眼镜,先说话了:“周大队长,你这话我不赞同。建设社会主义,就是要从一针一线,一砖一瓦开始抓起,今年你多用一块肥皂,明天我多用一块肥皂,人人都不讲节约,人人都肆意浪费,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建设好社会主义?这不是一块肥皂的问题,这是作风的问题!”

    周满仓想说放你娘的狗屁,一块肥皂就是一块肥皂,没了这块肥皂就他娘的建设不好社会主义了?

    但他也知道,革委会的这些人可不会跟你讲道理,他们要揪你的错处,别说一块肥皂了,就像这个孙副主任说的,就是一枚针一根线,他也能给你上纲上线地架上去。

    周满仓皱起眉头,暗暗叹了口气。

    至少男女作风问题、反动言论问题都已经澄清了,相比这两个,小资产阶级作风问题还算轻的。

    “那要不,我们大队开个大会,让傅知青在会上做一下检讨。”周满仓说。

    孙副主任摇头:“既然有人举报,就不能轻拿轻放,先带回公社去。”

    傅明泽看向他,说:“孙副主任,我买那块肥皂是为了……”

    跟知青们站在一起的沈茉儿突然插嘴:“傅知青,你那块肥皂给我买的吧,你怎么没给我拿过来啊?”

    一直很冷静的傅明泽猛地扭头看向沈茉儿,深深地皱起眉,用眼神示意沈茉儿不要再说,沈茉儿看他一眼,站出来说:“吴副主任,孙副主任,我是杨柳大队的社员,也是大队小学的老师,我叫沈茉儿。我之前拜托傅知青帮我买一块肥皂,我估计他是买了以后忘记给我了,他这是助人为乐,说他小资产阶级作风,明显是造谣污蔑。”

    吴副主任看着沈茉儿,笑了下,问了个出人意料的问题:“你是杨柳大队小学的美术老师?”

    沈茉儿一愣,点点头:“是,我是大队小学的美术老师。”

    吴副主任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孙副主任冷冷盯着沈茉儿看了一会儿,问:“公社不远,一块肥皂,你为什么不自己去买?”

    沈茉儿坦然回视:“您也说了,一块肥皂而已,哪值当特地跑一趟公社?不知道您是否听说过,我们大队有两个孩子要去省里参加绘画比赛,这件事关系到大队、公社乃至县里的荣誉,我是他们的老师,为了集中精力给孩子们补课,提高他们的绘画技能,这段时间我都没有去过公社,有什么需要的,也是请人帮忙顺带。”

    孙副主任眯了眯眼,看了眼傅明泽,问:“那傅知青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沈茉儿笑了笑:“今天这又是不良男女关系,又是小资产阶级作风,又是散播反动言论的,这罪名一个比一个大,傅知青是个实诚人,大概是不想把我牵扯进来。”

    顿了

    一下,她说:“但是,作为一名人民教师,我肯定得以身作则,实事求是,不然也不好意思站在讲台上教书育人不是?”

    孙副主任明显不甘心,还想再问,一直没怎么表态的吴副主任突然说:“孙副主任,绘画比赛的事情公社和县里都很重视,为沈茉儿同志创造良好的教育环境确实很有必要,既然傅知青只是帮忙带东西,就不存在小资产阶级作风的问题,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孙副主任犹豫了下,说:“行吧,那这些知青……?”他想把知青都带回去再好好审审。

    吴副主任:“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就是为了支援农村建设,我相信大部分知识青年都是好的,我们把少部分混杂在里面的害虫处理掉就行了。”

    孙副主任看她一眼,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件事涉及到知青,真的闹大了,回头知青们闹起来,就不好处理了。

    “把他们俩带走。”最后,他指了指石伟和杨青青。

    石伟马上跳了起来就往大队部外面跑,没跑出几步就被革委会的人给摁住了,那人直接啪啪啪啪扇了他几个耳光,跟另一个人一起把他手臂往后一扭控制住了,喝斥:“老实点。”

    杨青青吓得浑身直颤:“我没错,你们不能抓我,我是支援农村建设的知识青年,我去首都见过领袖的,我是领袖最忠诚的革命小将,啊啊啊,你们不能抓我,你们放开我——”

    “就你,还领袖最忠诚的革命小将,那我们算什么?!”革委会的人一把抓着她的头发,就把她拖了出去。

    孙副主任扬着下巴就出去了,吴副主任倒是冲周满仓点了下头才跟着慢慢走出去的。

    一直到革委会的人都走了,石伟和杨青青的谩骂声也听不见了,大家才缓缓吐出了一直憋着的那口气。

    吓死人了啊!不少人都在心里呐喊。

    这年月最怕就是被革委会盯上,要不是吴副主任说了话,那个孙副主任明显还想把他们这些人都带走呢。

    顿时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郑嘉民一直缩在角落里,这时候才几步蹿到傅明泽身边,一把拍在傅明泽肩上:“可吓死我了。”

    傅明泽懒得理他,皱眉看向沈茉儿,想说什么,见不少人都好奇地看着他们,于是说:“沈茉儿同志,我和郑嘉民,唔,还有王知青,去你家谈一谈吧?”

    周满仓挥了挥手:“去去去,捎带的东西赶紧交接了,钱票也算算清楚,还有你们,都散了都散了,回去收拾收拾,该上工的赶紧去上工。”

    一群人鱼贯而行,走出大队部办公室。

    马路上已经围满了听到风声赶过来看热闹的社员,看见抱着小闺女走在前头的周庆国就问:“庆国,怎么回事,革委会的人怎么把杨知青和石知青带走了?”

    “他们之前在溪涧搂搂抱抱的,这么久了也没见结婚,是不是这事儿被革委会知道啦?我早说了,他们这样不结婚肯定是要出事的。” 二

    “可我怎么听石知青在那儿嚷嚷什么都是她都是她是她想弄死傅明泽,杨知青又大喊大叫什么造反有理举报没错,听着不像是结婚的事儿啊?”

    ……

    沈茉儿一看这情况,赶紧冲傅明泽他们使了个眼色,直接就转身往大队部后院走了。

    从后院绕过她家的后门再从另一边绕到院门口,就可以避开,不用被村里社员逮住问东问西了。

    没多久就走到了小地主母子俩住的屋子外头,沈茉儿瞥见屋子的门开着一条缝,隐约可见有个人影趴在门缝上。

    沈茉儿想了想,走过去低声说了句:“是知青的事,跟其他人没关系。”说完就快步走开了。

    很快,身后传来木门轻轻阖上的声音。

    沈茉儿暗暗叹了口气。

    这两年还好些,前几年运动厉害的时候,他们母子俩不知道遭了多少罪,听见前头来了革委会的人,估计都吓坏了。

    沈茉儿跟他们母子虽然是邻居,但其实很少看见他们,就连挑水都几乎没遇上过,估计他们都是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挑的。

    倒是上工的时候看见过小地主挑粪,也有几次,看见过村里的熊孩子往他身上扔土坷垃,骂他是小地主狗崽子。

    她把那几个熊孩子训了一顿,那些熊孩子随口答应着不往他身上扔土坷垃,一转头又往他身上扔杂草。

    沈茉儿实在不太理解,就算成本不好,就算他爹他爷欺压过贫苦农户,他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能有什么错?他家当地主的时候,他甚至还没出生。

    等他们绕到另一边,路过门口堆满杂草破烂的牛棚边,牛棚那扇几乎不顶用,但平时几乎都关着的破木门也跟小地主家似的开了一条缝,头发花白的老人在破木门后头看着他们。

    “郑知青,杨知青恶意举报,石知青恶意诬陷,你说革委会会怎么处理他们?”沈茉儿突然说。

    被点到名的郑嘉民满脸茫然:“革委会的事还真不好说,得看他们高兴。”

    沈茉儿点点头:“那这事儿跟我们大队的其他人应该没关系吧?”

    傅明泽一直走在她身侧,闻言瞥了眼牛棚留着门缝的门,配合说:“这些事刚才都已经说清楚了,那个吴副主任也说了,把少数害虫清理出去就好了,他们不会再来村里的。”

    沈茉儿看他一眼,笑了下,说:“那就好。”

    牛棚的破木门慢慢阖上。

    一直等走进沈家的院子,郑嘉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沈茉儿同志,刚才是为了告诉牛棚里的老汪头,革委会不会找其他人麻烦,也不会找他麻烦吧?”

    老汪头就是住牛棚的那位老人家。

    王秋彤拆台道:“哎哟,你可算明白过来了。”

    郑嘉民挠挠头:“我这不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嘛。”

    他自己都这么说,王秋彤顿时就不好说什么了,嘀咕了声“傻子”,就噔噔噔地跑去坐在廊檐下的椅子上了。

    真是吓死人了,差点被扣上乱搞男女关系的帽子呢,想想被小将押着挂着破鞋和傅明泽一起游街的场景,王秋彤就觉得不寒而栗,腿都要软了。

    “你们坐,我去给你们倒点水。”

    沈茉儿说着进灶间拿碗倒水,傅明泽跟着进了灶间,边拎起暖水瓶倒水,边说:“你之前这样站出来太冒险了,万一他们过来搜你家的肥皂呢,回头没准就也给你扣一顶小资产阶级作风的帽子。”

    “或者是,他们知道你爹在公社上班,你说的这个理由就不成立,买肥皂你爹就能买。”

    沈茉儿看向他:“我家三代贫农,又是村里的社员,一般来说无凭无据的他们不敢真上门搜查,真闹起来,他们那几个人可对付不了村里那么多人。再说,就算真要搜,也搜不出什么。”

    她爹嫌肥皂气味不好闻,特地买了块香皂,平时为了维持家境贫寒的表象,香皂都是好好藏着的。

    “至于我爹在公社上班,他平时工作那么忙,忙起来没时间买东西也是正常的。”

    “总归还是太冒险,那个孙副主任明显不太好说话,万一他较真起来,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傅明泽皱着眉,她站出来说话的时候。他是真的被吓到了。

    “我不站出来,你准备怎么说?”沈茉儿好奇问,。

    “那块肥皂是买来给菜园子灭虫的,用一比一百的肥皂水喷洒害虫,能杀死蚜虫、白粉虱等多种害虫。”傅明泽看她一眼,淡定说。

    沈茉儿:“……”

    她果然还是对这个世界了解得太少了,不知道肥皂还能用来灭虫。

    傅明泽这个理由不说天衣无缝,至少表面上看还挺合理,毕竟他们最近好像在搞什么试验田。而且,这个理由听上去就是在做利国利民的好事,革委会的人也不可能拦着不让给庄稼杀虫不是?

    不过,仔细回想一下,这人好像全程都很淡定,面对举报的指控见招拆招,没有一点慌乱,倒像是早有准备似的。

    沈茉儿盯着傅明泽看了几眼,脑中灵光一闪,她压了压声音,凑近了些问:“石伟那个破本子上的反动言论,不会是你写的吧,你早就发现

    课本上多了那些字,所以……就将计就计?”

    傅明泽眼神微闪,看着她好奇又紧张的样子,不禁笑了下。

    “什么,那个旧本子不是石伟的?!”王秋彤站在灶间门口惊叫起来,“你你你,傅知青那是你故意写了塞他床底的?!”

    果然,她早知道的,知青点没一个好惹的,傅知青最不好惹。

    哦,不对,要先排除郑嘉民这个傻子。

    第47章 第47章 你刚刚想说上辈子,我听到了……

    郑嘉民也跑了过来, 满脸震惊:“什么,那本子是你的,不是, 我怎么没见过?!”

    傅明泽看了他一眼, 郑嘉民莫名觉得傅明泽这个眼神,就跟看什么傻子似的, 无语的同时还带着几许淡淡的怜悯,然后他就听见傅明泽说:“准确地说, 这个本子其实是你的。”

    郑嘉民一脸懵逼:“怎么可能,我哪有那么破的本子。”

    傅明泽解释说:“就你原先拿来记了几天账的那个本子,后来说扔着没用给我打草稿,我把封皮撕了, 扔菜园子里放了几天, 日晒雨淋, 可能还有虫子怕过,鸟啄过,就成这样了。”

    郑嘉民:“……那你其实早就发现课本上被人写了字,故意按兵不动, 等着对方发难?不是, 你怎么也没跟我说呢,我什么都不知道, 今天革委会过来,我都差点吓傻了。”

    傅明泽沉默地看着他。

    郑嘉民沉默两秒, 说:“对, 没错,你不能跟我说,你告诉我了, 我保准在他们面前露馅儿。”

    沈茉儿:“……”

    王秋彤:“……”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我就说石伟偷偷翻你东西,没憋什么好屁吧,没想到他这么恶毒,在你书上写反动言论,这也太吓人了,要不是你一早发现,今天被革委会带走的人就是你了。”

    郑嘉民握拳击掌:“他这就是害人不成反害己,活该!”

    沈茉儿拿了碗,傅明泽提上暖水瓶,小桌子就摆在廊檐下,四个人围着小桌子坐下来喝水。

    王秋彤忽然问:“茉儿同志,你还要不要回学校?”

    沈茉儿摇头:“后面一节没我的课。”

    王秋彤:“哦。”

    郑嘉民咕嘟咕嘟喝完一碗水,冲着沈茉儿一竖大拇指:“沈茉儿同志,还是你机灵,我都没想到帮人捎带的这个借口,不然我早站出来了。”

    王秋彤理理头发,翻了个白眼:“是啊,你找傅知青帮你带肥皂,你俩一个宿舍,他愣是藏着不给你。哦,你自己肯定还有一块肥皂吧,那小资产阶级作风的就是你了。”

    郑嘉民:“……”

    挠挠头:“说的也是哈。”

    今天的事情给大家的冲击都挺大,举报信,革委会,反动言论……这些东西都能让人联想到一些很不好的事情,尤其是这些事情还是每天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人挑起的。

    “太吓人了,要是能搬出知青点就好了。”王秋彤叹息。

    “谁说不是呢!”郑嘉民跟着叹息。

    不过他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老知青倒是有几个搬出去的,但都是特殊情况。像是程涛和薛萍萍,他们俩是结婚了以后跟村里租了间房搬出去的,然后还有三个知青,一个是娶了村里的姑娘,两个是嫁了村里的小伙子,都是住到社员家里去了。

    “哎,难道要找个社员嫁了,可瞧着都歪瓜裂枣的。”王秋彤感叹。

    “哎,难道要找个社员娶了,可瞧着都歪瓜裂枣的。”郑嘉民跟着感叹。

    傅明泽斜斜睨他一眼,呵地冷笑了声:“说谁歪瓜裂枣呢?”

    王秋彤马上拍了下桌子:“对,说谁歪瓜裂枣呢,我们茉儿同志这么漂亮!”

    郑嘉民:“……我说其他人呢!行,我错了,除了茉儿同志,其他都是歪瓜裂枣。”

    王秋彤白他一眼:“你们男知青不都说沈玲玲又漂亮又温柔吗?”

    郑嘉民立马喊冤:“是张志强这么说,我可没这么说过。”沈玲玲同志长相还可以,但是心灵不太美,秋收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她故意哄着张志强几个帮她干活,一个秋收下来,自己根本没干什么活。

    不过张志强他们自己意志不坚定,眼神也不好,也算是活该吧。

    插科打诨地说了几句,眼看时间不早,沈茉儿干脆让三人留下吃午饭。

    上回买的面粉还有半袋,舀上一大碗加水打浆,敲了四个鸡蛋打成蛋液,灶里烧小火,摊饼,卷上菌菇、黄瓜和蔬菜丝,抹一勺陈大妈自己做得豆瓣酱,顿时香得不得了。

    一口咬下去,饼皮酥脆,鸡蛋喷香,蔬菜又很清口。

    傅明泽和郑嘉民一人都吃了三个,沈茉儿和王秋彤分着一人吃了一个半。

    郑嘉民摸着吃撑的肚子叹息:“要能天天这么吃就好了。”

    王秋彤也叹息:“怎么可能,你这想得也太美了。”

    沈茉儿笑道:“下周就要去省城比赛了,去省城前你们来家里吃个饭吧,就周日晚上吧,正好那天是集日,我去集上看看买点东西,回来早就去山上也瞧瞧,挺久没进山了。”

    郑嘉民一听要进山,比喊他吃饭还高兴,顿时眼睛都亮了:“那你到时候喊我们一起啊,我上回跟赵兄弟他们学了好几招呢,没准也能自己逮着个山鸡野兔什么的。”

    王秋彤睁大了眼睛:“山里还能逮着山鸡野兔,不是都说深山里面不能去吗?”

    郑嘉民今天老是被她怼,这时候终于有种扳回一城的感觉,一脸你可真是大惊小怪的模样说:“当然不是深山里面,就是比平时走得更深一点,然后就是要会看,山鸡野兔在山里蹦哒,那肯定都会留下蛛丝马迹的,只要练就一双老猎人的火眼金睛,不进深山也绝对能逮到!”

    这些都是当初赵正阳教他的,他依样画葫芦地显摆了出来。

    王秋彤高兴得跟什么似的:“那不是有肉吃了?!”

    她家里条件是不错,可城里肉票也紧张,家里给她寄的都是粮票副食品票,肉票是没有的,得攒着给两个小侄子补身体,所以王秋彤也是馋肉馋得不行。

    沈茉儿失笑:“要能逮着山鸡野兔才有肉吃。”

    王秋彤对沈茉儿有种莫名的信任:“茉儿同志你肯定行的。”别看郑嘉民说起来一套一套的,王秋彤可不相信他能逮着山鸡野兔,要能逮着,他还不早就嚷嚷出来了?

    沈茉儿倒是没觉得自己肯定行,打猎这种事情,有时候也要看运气的。

    曾经在大凉的时候,她参加过不少次狩猎,那种平日里分外骁勇的,运气不好却空手而归,而有些箭术平平的,因为运气好,瞎猫碰见死耗子,反倒是满载而归,这种事情真的是不少见。

    不过这个世界物资实在太过贫乏,哪怕进山打不到什么猎物,采些野山菌,挖些野菜鞭笋的,也能加一两个菜。

    夜里沈绍元回来,沈茉儿跟他提了白天的事情。

    沈绍元沉吟半晌,内心是对女儿冒险帮傅明泽开脱的事有些不太高兴的,不过他一向都是除了生死大事自己决定,其他的事都是随女儿高兴的。何况青春少艾,他们两情相悦,以闺女的性格,这种时候定然也不会坐视不理。

    所以最终沈绍元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提起另一件事:“那位吴副主任我认识,她全名叫吴琼,前阵子我在公社大院帮忙的时候见过,当时她提起她家人喜好书法,让我给她写了一幅字,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什么的。”

    沈茉儿想了想,说:“难怪之前她特意问我是不是美术老师,而且对两个孩子绘画比赛的事情似乎也挺了解,后面还帮知青说了句话,阻止那个孙副主任把事情扩大化,大约也是记着这份情了。”

    沈绍元点点头:“回头碰上了我跟她道声谢。”

    父女俩转而说起请客吃饭的事情,所谓知女莫若父,沈绍元一听沈茉儿提起,就明白她的意思了:“得喊上大队长、民兵队长他们吧,这回的事情,他们也是维护了小白脸的,再叫上陈

    家人,顺便把你俩的关系过了明路,让陈家嫂子做媒人,省得回头多生事端,又被人抓着这件事举报。”

    沈茉儿非常乖觉地应了声是:“主要就是怕被人举报,革委会的人不讲道理的,要被人摁个男女作风问题的帽子就麻烦了。”

    她觑了眼亲爹,心说也不知傅知青知道她爹背后喊他小白脸,会作何感想?

    沈绍元心知肚明闺女是故意这么说哄他的,不过心里终归还是舒服不少。

    他也是个做事利落的人,既然女儿挑了傅明泽,那不如快点把事情定下来,先请大队长他们吃个饭,算是过个明路,反正这年月不兴大操大办,等下个月茉儿岁数到了就领个证儿,再找个日子请两桌就差不多了。

    倒是傅明泽家里的情况他们还不太了解,回头得问问,办喜酒的时候能不能赶过来。

    沈绍元心里琢磨着,也没跟沈茉儿说。

    后面几天沈茉儿继续一边正常上课,一边见缝插针紧锣密鼓地给两个小学生作最后的冲刺提高。

    这期间傅明泽似乎也挺忙的,只有一天傍晚匆匆给沈茉儿送了一兜桔子,后面就完全不见踪影了。

    王秋彤倒是来找过沈茉儿几次,有了一起对抗革委会的经历,又吃了一顿沈茉儿做的鸡蛋卷饼,王秋彤自觉跟沈茉儿的友情有了跨越式的进步,所以时不时地就趁着休息的时候跑过来。

    有时候是跟沈茉儿说说知青点的事,比如因为石伟和杨青青一直没回来,知青点的气氛挺沉重啦,比如现在大家都把自己的东西看得特别牢,卫生也搞得特别干净,床底下都清清爽爽,一点东西都藏不了啦,比如他们搞的那个实验田大队长带了几个老庄稼把式去看过了,好像还挺惊喜的,说那几畦菜确实长得比寻常的要好,现在正拉着傅知青商量大队里也挖个堆肥腐肥的池子啦……事无巨细,逮什么说什么。

    有时候沈茉儿在教小学生画画,她就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看了一次以后,第二天她就带了铅笔和本子过来了,小学生们学的时候,她也跟着画,倒是很快画得有模有样了。

    等到周六这天,王秋彤过来的时候,给了沈茉儿两张粮票、两张糖票和三块钱:“我和郑嘉民的搭伙费,他本来还说要帮傅知青出了的,傅知青说不用。”

    她笑嘻嘻地抱着沈茉儿的胳膊,撒娇似的摇了摇:“上回的鸡蛋卷饼我们可没给粮票,这回是正儿八经吃饭,我可不好意思再空手上门。”

    沈茉儿于是也就没再推辞:“那我明天上国营饭店瞧瞧,买点包子或者馒头回来。”

    第二天沈茉儿一早就起来了,洗漱完简单煮了点菜粥,本想进屋喊沈绍元起来吃早饭,沈绍元微微睁了睁眼睛,迷迷糊糊地说:“好容易睡个懒觉,你自己吃了去公社吧,别烦你爹了。”说完裹着被子一转身就又睡回去了。

    沈茉儿于是就不管他了,自己吃过早饭,推了自行车就出门。

    之前趁着早晨沈绍元没出门前,还有傍晚吃过晚饭天还没黑的这段时间,沈茉儿已经学会骑自行车了。

    她练过拳脚功夫,学骑自行车自然比别人容易,没骑多久就学会了,后头又骑了好多次,现在已经非常熟练。

    不过,沈茉儿刚推着自行车走出院子,就跟田芳碰上了。

    田芳挎着个竹篮子,里头放了些自留地出产的蔬菜,菜叶子上小心地摞了一层鸡蛋,估计是要拿去公社收购站的。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不去大队部院子里坐驴车,倒是站在沈茉儿家门外探头探脑的,一见沈茉儿出来,眼珠子直接就粘在自行车上了。

    沈茉儿不想理她,脚一撑,就要骑车走人,哪想田芳突然一把抓住自行车后座:“茉儿,你是去公社吧,带二伯母一程呗。”

    沈茉儿单脚踮着点在地上,回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咱们是能骑一辆自行车去公社的关系吗?”

    田芳表情僵了下,随即软声软气地说:“怎么不是,咱们可是再亲不过的亲戚了。茉儿,敏兵他们在里面可关了不少时间,昨天才回来的,要不是你和老七,他们哪用得着吃这么大的苦?我这做娘的,天天在家抹眼泪都不够的,正好今天公社集日,我卖了鸡蛋,给他弄点好东西补补。你一向是最讲理的,不会这点小忙都不愿意帮吧?”

    沈茉儿倒是也听说了,沈敏兵三人被放回来了,只不过她自己忙着,倒是没太关注这事。

    现在听田芳这么说,沈茉儿顿时更加匪夷所思:“他们被关进去,难道不是因为大半夜的偷东西吗?怎么的,他们犯错,还想怪罪受害者啊,你要这么说,不然咱们找大队长评评理去?”

    田芳吓得马上放开了手:“我、我就是这么一说,你不想带我就不想带我,扯什么大队长。”

    自从名声一落千丈,他们家在村里的日子就不太好过,而相对的,沈绍元父女俩的日子却蒸蒸日上,又是当工人,又是当老师,又是比赛得奖,又是要去省里的。

    村里社员现在说起沈老七,再也不是当初那种不在意的语气了,而是说他从前就是没想通,这一想通了,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厉害得不得了。

    不仅社员,就是大队干部也都向着他们父女,尤其是周满仓那个老憨货,得了个劳什子的奖,跟得了金子似的,人前人后的都把沈茉儿个丫头片子捧得老高。

    真要让周满仓评理,他只会帮着沈茉儿说话,田芳自认是个精明的,才不会吃这种明摆着的亏。

    沈茉儿懒得再跟她多说,直接一蹬脚踏,很快就骑远了。

    田芳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天,呸了一声:“显摆什么,不就是个破自行车。”

    正好蔡大妈提着篮子路过,闻言冷嘲热讽地来了一句:“哟,连自行车都看不上,怎么的,你家是有四个轮子的了?”

    田芳脸色阵青阵白,半天才挤出一句:“要你个老虔婆多管闲事。”

    她现在是破罐子破摔,在外面也不装温柔贤惠了,直接暴露本性。

    蔡大妈可不是什么好性子的,她长得挺高大的,性格也比较火爆,把手里的篮子往地上一放,冲上去就啪啪啪啪给了田芳几巴掌:“敢骂老娘老虔婆,我看你是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田芳一向都以柔弱示人,打架是真的不在行,村里一般的妇女她都打不过,何况是战斗力排名靠前的蔡大妈,被打了以后也不敢反抗,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呜呜地大哭:“你也太欺负人了!”

    蔡大妈才不管她,她先骂人的,先犯贱就要挨打,没毛病。

    沈茉儿已经骑出老远了,根本不知道田芳因为骂人而被打了,当然,她也不关心就是了。

    马上就要中秋了,早晨已经有了几分凉意,不过比起炎热的夏季,这时候的天气是很舒服的,就连空气都带了几分清冽的干爽。

    一路过去的田野都有些空旷,稻田里只剩下稻子收割过后的稻茬,偶尔也有几个稻草堆。

    陆陆续续的,周边几个大队的公粮都已经交完了,杨柳大队的公粮据说也在前天交完了,接下来社员们就能喘口气了,循序渐进地套种小麦,或者是种一些过冬的蔬菜,总归没有秋收那么忙了,每天跟打仗似的。

    到公社以后,沈茉儿先去供销社把糖票用了,称了一斤白糖一斤红糖,然后又买了一些油盐酱醋之类的调料,还买了一块肥皂一些针线,最后经过糕点柜台的时候,忍不住又称了半斤鸡蛋糕。

    鸡蛋糕供销社也不是每次都有卖的,而且想买还要糕点票,这东西大凉没有的,原主好像也从来没有买来吃过,所以沈茉儿其实早就想买了。

    正好这个月她爹发了半斤糕点票,又正好供销社有货,可不就得赶紧下手买了?

    沈茉儿把买来的东西一样样放进竹筐里,乐滋滋地推着自行车往麻雀市的方向走。

    因为骑着自行车,她倒是没有抄近道,而是走了靠外面的大路。这边路大一点,但也远一点,所以路上人并不多。

    骑打一个岔路口的时候,旁边突然窜出个人,怀里死死抱着什么东西,玩命地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救命:“救命啊,抢钱啦——”

    几乎前后脚,小路上又窜出个人,飞快地扑向前面那人,很快追上她,一把抓住她的马尾辫,啪地抽了她一巴掌:“臭娘们儿,赶紧把东西给我!”

    说着就去抢女人手里的东西,女人挣扎着躲避,那人又狠狠抽了她两下:“妈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心情好,给你两块钱买你这些布,老子要是心情不好,可一个字儿也不会给你。”

    “他妈的你这是买吗,你这就是抢劫!”

    女人死死护着怀里东西,那人伸手过去,她就一口咬在男人的户口上,男人被激怒,伸手又想打女人,就在这时,旁边突然走过来一个人,一脚踹在男人的膝窝上,男人直接被踹得跪倒在地。

    女人马上跟着往男人的“重要部位”踹了一脚,男人顿时疼得发出了断子绝孙一般的嚎叫:“臭娘们儿,我要杀了你!”

    他试图爬起来,沈茉儿看了还想继续“乘胜追击”的披头散发连脸都看不清了的女人一眼,伸手拦了拦她,冲着躺在地上的男人说:“刚刚有个人去派出所报案了,警察应该马上就来了。”

    男人立马捂着“重要部位”爬了起来:“你们给我等着!”

    放完狠话,就弯着腰用非常猥琐的姿势,飞快地往旁边的小路上落荒而逃。

    “这个王八蛋他故意说要买我的布,实际是想抢劫,怎么能这么就把她放走?!就该把他抓住,狠狠地踹爆他,让他以后再不敢为非作歹。”女人一边说着,一边七手八脚地扒拉开自己糊满脸的头发。

    沈茉儿:“……”

    她甚至不知道该为这个人是柳吟霜而感到惊讶,还是该为她明显意有所指的大胆言论而感到惊讶。

    不过她还是解释了一句:“就是因为你在卖布才放他走的,不然他可能会举报你投机倒把。”

    “沈茉儿,竟然是你?!”

    柳吟霜倒是比沈茉儿还要惊讶,整理好头发看清救自己的人后,她瞪大了眼睛,盯着沈茉儿的表情就跟看到什么怪物似的:“你你你,你刚才一脚就把他踹翻了?!不是,你怎么会有这么高的武力值,这不科学啊,这这这,这肯定是不科学的,上辈,呃,我是说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沈茉儿:你刚刚想说上辈子,我已经听到了。

    她无辜得眨了眨眼睛:“难道不是那个人太虚了吗,而且,我只是趁他不注意,踹了一下他的膝窝,碰巧把他踹倒而已,要说武力,呃,武力值?应该还是你比较厉害,你把他踹倒以后,他躺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是吗?”

    柳吟霜想了想,发现沈茉儿说的好像也没错,看上去确实是自己对那个人造成的伤害更大。

    “是的。”沈茉儿说,“既然你没事了,那我先走了。”

    “你等一下。”

    柳吟霜马上伸出了尔康手,虽然她确实对那个人造成了较大的伤害,但是一开始快狠准撂倒那个人的总归是沈茉儿,已经被人抢过一次了,柳吟霜现在是惊弓之鸟,总觉得跟着沈茉儿才比较安全。

    她问:“你是不是要去麻雀市,我跟你一起走。你要布吗,不用布票,我可以优惠价卖你几尺?”

    沈茉儿摇头:“我不需要。”

    换了没在宝库找到布料的时候,有这种买布不用票的机会她肯定会抓住的,现在她已经没那么缺布了,柳吟霜这人又奇奇怪怪的,这些布料也不知什么来历,沈茉儿自然不会买。

    沈茉儿说完走到旁边,踢开自行车的脚撑,背上竹筐,推上自行车就打算走。

    哪知柳吟霜一把抓住自行车后座,说:“不需要没关系,我可以送你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送你几尺布,等到了麻雀市就给你。”

    沈茉儿:“……”

    看得出来,柳吟霜是真的很想跟她一起走了。

    第48章 第48章 穷得太深入人心

    麻雀市上人头攒动, 前头因为秋收,麻雀市停市了大半个月,现在重新开市, 正好秋收结束, 大家手头活儿也不忙了,买东西的卖东西的都多。

    沈茉儿刚进集市就碰见个卖泥鳅的, 不多,也就两斤左右的样子, 她直接给包圆儿了。

    卖泥鳅的小伙子挺高兴的,直接把篓子里的几个田蟹也送给她了:“这玩意儿都是壳没啥肉,换也没人要,送你了。”

    沈茉儿已经有经验了, 这次特意在竹筐里放了个搪瓷缸子, 养泥鳅刚好, 至于几只田蟹,稻草绑着呢,往竹筐里一扔就行,也不怕它们爬出来。

    沈绍元是很喜欢吃蟹的, 买两斤泥鳅直接搭了好几个田蟹, 倒是意外之喜,沈茉儿高兴道:“秋风起, 蟹脚肥,正是螃蟹肥美的时候, 我这可是占便宜了。”

    小伙子一点没觉得, 实诚道:“没人换,统共没几钱肉,还得搭不知多少姜蒜去腥, 不值当。”

    旁边卖菜的大妈也说:“搭姜蒜还不止,还得料酒,还得醋,哦哟,有这钱买二两肉吃不好嘛!”

    这年月大家精打细算,这种花大量调料烧了却根本一点都饱不了肚子的玩意儿,实在不受欢迎。

    沈茉儿笑笑:“总之谢了。”

    说着就又往前走了。

    柳吟霜在旁边探头探脑,嘀咕:“这季节螃蟹还是很肥的,蟹膏蟹黄也多,打点黄酒,放点红糖、姜片,做个黄酒红糖炖田蟹,这是东南边的吃法,又香又甜又滋补。”

    沈茉儿不着痕迹瞥她一眼。

    所以,将来高考会恢复,村里人能进城,甚至也能走南闯北地去外地……黄酒、红糖,在目前来说都是很金贵的东西,但将来人们拿来炖目前没人喜欢的螃蟹,这么看来以后大家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

    按理到了集市这里,到处都是人,柳吟霜应该也没什么好怕的了,不过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倒是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沈茉儿。

    沈茉儿停下来买东西,她就在旁边看着。有个卖梨的大妈秤不准,她立马就发现了,跟大妈大骂三百回合,差点没扔了人家的秤砣,最后大妈只能自认倒霉,不但补足了斤两,还被柳吟霜趁机多拿了一个梨说是压秤。

    最后,柳吟霜一副“我厉害吧还不快谢谢我的样子”看着沈茉儿,等待沈茉儿的夸奖。

    沈茉儿:“……”

    不知道的还以为买梨的是你。

    不过她还是从善如流地夸了两句说了声谢谢,毕竟秤不准这种事她确实发现不了,她是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沈茉儿后面又买了些豆腐、豆腐皮、黄花菜什么的。

    蔬菜倒是没买,她家自留地的菜长势不错,加上有时候她拔了菜陈大妈她们看见顺手就会帮她补几棵苗进去,以至于菜的种类也越来越丰富,他们父女两个人吃已经绰绰有余。

    不过倒是又遇上了上回卖藤编箱子的那位老大爷。

    “老伯,这箱子还是六元一个,十一元一对吗?”沈茉儿问。

    没想到老大爷还认得她,苍老的面容上露出憨厚的笑容:“姑娘是你啊,上回可多亏你了!”他连连摆手:“不叫价,不叫价的,你要就五块钱一个。”

    沈茉儿其实想买两个的,家里已经有一对,再买一对,正好凑两双。不过最近手头实在太紧,自行车那八十块钱的账还没了呢,加上回头去省城也得带点钱,实在不是大手大脚花钱的时候。

    想了想,最终还是说:“那就换一个。”

    “你想要两个就两个呗,钱不凑手就下回给。”刚刚还在

    前头摊子上看热闹的柳吟霜,神出鬼没地又出现了。

    沈茉儿想说你这话说得倒是轻巧,人老伯编个箱子不容易,再说五块钱呢,谁会就这么平白无故地赊欠给你。

    结果就听见柳吟霜冲老大爷喊了声“爷爷”,老大爷看见她,顿时也露出慈祥的笑容:“小霜你来了啊,你认识这姑娘啊?”

    柳吟霜:“我们初中同学。”

    又冲沈茉儿撇撇头,说:“这我爷爷。”

    柳老爷子笑呵呵说:“原来是小霜的同学啊!没事,姑娘,你先把箱子拿去,回头钱凑手了再给我们就成。”

    沈茉儿没想到这个老大爷竟然是柳吟霜的爷爷。

    不过这么说,她倒是想起来了,上回老大爷就说过,这箱子的人样式是她孙女儿自己想出来的,别家没得卖,也是他孙女儿说的,低于五块钱不卖……这么看,估计一个六元,两个十一元的叫价方式也是柳吟霜想的了。

    这箱子的款式,别家没得卖……不会也是将来的款式吧?

    沈茉儿仔细看了两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越看越觉得这箱子款式真有些特别。

    不过她还是说:“先买一个吧,现在够用,回头需要再来买。”

    柳老爷子笑呵呵地,边把箱子提了出来,边说:“那也成,姑娘,我们是松树大队的,你是哪个大队的,有空上家来玩啊!”

    柳吟霜:“她是杨柳大队的,近着呢,玩就算了,咱们那小破土坯房子,人都没地儿下脚,等攒够钱了,咱们去县里买个房,再喊她上家来玩。”

    柳老爷子这阵子已经听惯了柳吟霜说这些,心里虽然觉得他们农村人去县里买房子住,这不是异想天开嘛,不过嘴上还是附和着孙女儿:“县里买房了肯定喊你同学上家玩,现在也可以的,不是前两天进山采了几个野柚子嘛,喊你同学来家吃柚子。”

    老人实诚、憨厚又慈祥,沈茉儿倒是不好直接拒绝,笑着说:“这阵儿家里有事,等空了去。”

    柳老爷子顿时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好好好,等空了就来,柚子且能放呢,你可一定要来。”

    孙女儿没什么处得好的同龄人,因为跟家里闹得厉害,现在村里人见了她就躲,柳老爷子好不容易见着个愿意跟孙女儿来往的姑娘,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沈茉儿把钱付了,道了声再见,就拎着箱子就走了,没走出多远,柳吟霜追了上来,往她怀里塞了一卷卷得很小的布料,小声说:“说了送你就是送你,还有,你替我保密啊!”

    沈茉儿没想到她还挺执着,推让几次没成功,也怕人多眼杂,引人注意,干脆就收下了,想了想,说:“那我改天去松树大队找你。”

    柳吟霜眼神闪了闪,她没想到沈茉儿会说去松树大队找她。自己的事情自己最清楚,自从跟家里跟大队闹开了,她的名声是真的不太好。但是她不在意这个,重活一辈子,活得舒坦最重要,等过两年改革开放了,这些名声不名声的,就是个屁。

    但是至少目前是,就连村里一起长大的小姐妹也不理她了,生怕被她带累了名声。

    杨柳大队和松树大队就是两隔壁,沈茉儿铁定是听说过她的事的,就这样,她还愿意去松树大队找她。

    柳吟霜心里有些感动,但是面上表情依然冷漠,很冷淡地说:“那也行吧。”

    沈茉儿笑笑,继续往里走。

    柳吟霜看着她走远,转身回了柳老爷子的摊子上。

    沈茉儿很快在集市上逛了一整圈儿,一圈下来倒是没看见络腮胡子保哥,不过保哥也不是每回麻雀市开集都在的,沈茉儿也没放心上。

    等回到麻雀市口子上的时候,没想竟迎面碰上了张俊良母子俩。

    张俊良从老远开始就一直盯着沈茉儿,眼神痛心中带着几分鄙夷,鄙夷中又带着几分释然,沈茉儿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瞥过一眼就没再看他。

    可惜集市上人太多,挨挨挤挤的,擦肩而过时,沈茉儿还是听见张母呸了声,说:“不就是个民办教师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呸,搞破鞋的烂女人。”

    沈茉儿原本是懒得理睬这对莫名其妙的母子的,但是张母自己犯贱挑衅,她自然也不可能惯着她。

    正好两人迎面而行,顺手得不得了,沈茉儿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啪地,清脆地一声。

    一下子,前后左右的人都停了下来,充满八卦的目光唰唰唰地就向她们投了过来,这无无缘无故的,怎么就打起来了?

    也有听见张母那话的人,心说这俩人看来认识啊,哦哟,骂人小姑娘是搞破鞋的烂女人,人能不打你吗?

    张母也被打懵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啊啊啊,你打我,你个破烂货你敢打我?!”

    沈茉儿扬眉,微微错身,又一个巴掌甩了出去:“嘴巴这么臭,掌的就是你的嘴!”

    紧接着,她又速度飞快地啪啪啪扇了张母几巴掌,直到反应过来的张俊良激动地冲了过来:“沈茉儿,你不要太过分!我妈虽然话说得难听一点,但是你怎么能随便就打人?!尊老爱幼,你一点都懂得尊重长辈的吗?!”

    沈茉儿抬了抬眼,反问:“我跟你们非亲非故的,她算我哪门子的长辈?你问问大家,哪个人走在路上被人莫名其妙骂搞破鞋的烂人,是不是都得打人?她自己跑大街上找打来了,能怪得了谁?”

    嚯!

    除了之前已经听见的,其他人这才明白为什么这漂亮姑娘会突然打人。

    “这么说的话,还真不怪人姑娘,人没招你没惹你的,你莫名其妙骂这么难听,人能不打你吗?”

    “可不是,有些中年妇女就这样,看见人家小姑娘青春靓丽的,就要给人造谣编瞎话,人家能不生气吗?”

    “嗨,算了算了,打也打了,总归是你们自己先不对,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不然堵在门口影响大家进出呐。”

    ……

    倒是没有人声援张母。

    好端端的犯贱骂人,换了谁也无法理解呀。

    不过张母在家里颐指气使惯了,自然受不了这个委屈,也不管旁人怎么说,冲过去就要打沈茉儿:“你个破烂货,你跟我儿子相亲还勾搭知青,我骂你有什么不对?”

    张母挥舞着双手就要去薅沈茉儿的头发,不料沈茉儿比她高出一截儿,她根本够不着,反倒被沈茉儿一把攥住了手。

    张俊良目眦欲裂,痛心不已:“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你快放开我妈,你再不放开可别怪我动手了,我不想打女人的!”

    他冲过来想要“解救”张母。

    沈茉儿一听张俊良说要动手,干脆利落地就先下手为强了,一脚踹在他腿上,直接就把人踹倒了,然后一甩手,把张母跟他甩在了一起。

    完了拍了拍手,好似手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淡淡说:“以后别再胡说八道,不然也别怪我动手,我也不想打人的,手累得慌。”

    说完,紧了紧背上竹筐子的绳子,扭头利索地就走了。

    剩下在场的人面面相觑,半晌,有人嘀咕了一声:“还不想打女人,也得打得着人家才行啊!”

    这下原本不好意思说话的,也忍不住跟着嘀咕开了:“那姑娘看着还是手下留情了呢,那一脚踹得多利索,瞧着像练家子呢。”

    “听说早年破四旧的时候,就有广严寺的武僧下山还俗的,我们大队就有一个,老和尚收了几个小徒弟,个个身手都不错。”

    “那什么大队不还有早年家里做镖师的吗,到现在还天天练拳呢。”

    “这骂谁不好,骂到练家子头上,可算是踢到铁板了,人还收着呢,知足吧!”

    ……

    活这么大也没丢过这样的脸,张俊良羞得满脸通红,爬起来扶起张母就往外走。

    也不买东西了,脸都丢光了,哪还有心情买东西。

    沈茉儿不知道她走后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围观群众已经把话题歪到她究竟是流落江湖的武僧教出来的徒弟,还是家学

    渊源的练家子上头了。

    她在麻雀市附近的停车点找着自行车,骑上就去了食品站,去买了半斤肉和一点不要票的猪下水,然后又去国营饭店买了白面馒头,就骑车回家了。

    回到家沈绍元已经做好了午饭,是简单的面疙瘩汤,放了鸡蛋和韭菜,汤非常的鲜。

    吃过午饭,没等沈茉儿去喊人,傅明泽他们就来了,郑嘉民满脸兴奋:“走走走,抓紧时间上山去,回来还做饭呢!”

    王秋彤也是同样的兴奋:“走走走,进山去!”

    傅明泽一脸无语,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们天没亮就起来了,就等着进山呢。”

    沈茉儿:“……”

    *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不止田里庄稼成熟采收,山上成熟的野果也多,所以他们几人一路上山,倒是遇上了不少村里的人。

    多是大妈大婶带着家里娃娃的,也有大孩子带着弟弟妹妹的,基本也不会走太远,就是在附近这一片山里转悠。

    这些人有的跟沈茉儿他们一样刚上山,也有的是刚从山里出来回家赶晚午饭,大部分人背篓里都盖着草,看不出收获怎么样,倒是半路碰见陈大妈他们,陈毛毛同学手里大剌剌地提了一串野葡萄,边蹦边吃。

    看见沈茉儿,他马上把手里的野葡萄分享了出来:“茉儿姐姐,野葡萄,可甜啦!”

    陈大妈也赶紧从背篓里拿了一串野葡萄出来:“运气好碰上的,你们拿着甜甜嘴。”

    郑嘉民不客气地接了过去:“谢谢陈婶子啦!”

    说着就从兜里掏了两颗糖给毛毛:“你也拿着甜甜嘴。”

    顿时把毛毛乐得见牙不见眼。

    “哎哟,郑知青总这么客气。”陈大妈看了眼沈茉儿和傅明泽,笑了笑,“那回见。”

    因为外围人多,沈茉儿他们就又往里面走了一段,不过一直也没找着山鸡野兔的踪迹,倒是在半路上发现了一棵野生栗子树。

    栗子树长得高大,几人分工合作,傅明泽和郑嘉民负责拿棍子打栗子,沈茉儿和王秋彤负责捡栗子。

    栗子带着外头的毛刺壳儿,也有落在地上已经脱了壳的,很快就捡满了两个竹筐。

    王秋彤今天穿了件长袖的衬衣,就连头发都用手帕包了起来,显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她脸上不知什么时候被蹭了一片灰,表情却很兴奋:“我们居然捡了这么多栗子!这都是大自然慷慨的馈赠啊,好棒!就算是没逮到山鸡野兔,这一趟也值了!”

    郑嘉民也乐得很,不过还是说:“栗子是栗子,兔子是兔子,山鸡是山鸡,当然最好是都要啦!”

    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一声“哦咯咯咯”,声音听着有点像鸡叫,但是又比家鸡的叫声要沙哑,没有家鸡叫声那么清亮。

    郑嘉民一怔,喃喃:“这,这不会是……”

    他看向王秋彤,王秋彤一脸茫然:“什么,这是什么?”

    而几乎同时,站在树另一边的沈茉儿已经离弦之箭一般蹿了出去,一眨眼就扑到了一片柴草丛前,就在这时,柴草丛中也飞出了一只尾羽细长的野鸡。

    啪嗒一声。

    一块石头砸在了野鸡的脑袋上,野鸡在空中晃动了下,很快摔落回柴草丛。

    沈茉儿扑上去一把摁住了野鸡,野鸡徒劳无功地挣扎了两下,不动了。

    沈茉儿就地扯了些茅草,给野鸡扎扎实实地捆了,顺手又扒拉了一下刚刚野鸡出来的柴草窝,果然在地面发现了好几个野鸡蛋。

    郑嘉民和王秋彤已经冲过来了,两个人一个声音比一个响亮,跟二重奏似的:

    “啊啊啊啊啊,茉儿你也太厉害了,天呐天呐,真的就这样被你抓到了,你找到了一只野鸡!啊啊啊,这是野□□,这野鸡长得其实跟家鸡不太像呢,脑袋小小的,羽毛这么长的,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野鸡呢!!!”

    “沈茉儿同志你太牛了,你也太牛了,这技术!这还有一窝野鸡蛋,妈呀,太棒了,咱们今天可是大丰收了啊!!!”

    俩人一人一只手拽着野鸡,谁也不肯放手。

    本来想帮沈茉儿把野鸡收起来的傅明泽:“……”

    算了。

    因为下午还要做饭,他们本来也是准备捡完板栗就回去的,现在又打到了一只野鸡,等于是超额完成了任务,于是扯了些杂草把竹筐里的东西盖了盖,也就回程了。

    这段路靠近深山,没什么人,郑嘉民和王秋彤就没收起野鸡,两人仍旧一人一只翅膀扯着边走边看稀奇。

    沈茉儿和傅明泽并肩走在后面。

    看了眼前面兴致勃勃的两人,傅明泽从兜里掏出一小卷钱票,递给沈茉儿:“今天请客的钱我来出。”

    沈茉儿没接,侧头看他一眼:“干嘛你出钱?”

    傅明泽看着她笑了下,说:“我对象家请客,我出钱不是应该的吗?”

    顿了下,他又说:“上午沈七叔找我商量了,说这顿饭一是替我感谢一下大队长他们,二是请了陈大妈做媒人,顺便把咱们的关系过一下明路。现在的局势,也不能大操大办,这就等于是订婚酒了,等你年纪到了,咱们就去领证,到时候再正经办几桌酒。”

    沈茉儿点点头,他们之前确实也是这么商量的,不过她还是没收钱:“钱票你自己留着吧,我有工资,总比你宽裕些。”

    傅明泽被堵得一噎,很想说自己其实也没她想的那么拮据,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无奈,只能把钱票塞回了兜里。

    “对了,自行车的钱什么时候给你?”沈茉儿问。

    “不用给,自行车的钱就我出吧,我出保哥还会再便宜一点,估计七十就够了。”傅明泽说。

    沈茉儿惊讶:“你有这么多钱?!”

    傅明泽暗自叹了口气,他这穷人的形象似乎太深入人心了,在他对象眼里,他好像应该是身无分文的。

    只好找了个借口:“这是下乡前家里给凑的老婆本儿,就怕我在乡下回不去,要在乡下安家,我也没敢用,都攒着的。别的彩礼我也拿不出,这自行车还是二手的,你不嫌弃吧?”

    沈茉儿莞尔调侃:“不嫌弃,自行车呢,二手才实惠呢,不过不是招女婿嘛,该我家出彩礼才是。”

    傅明泽侧眸看她一眼,只觉她故作得意洋洋的样子有些可爱,也不反驳,温声道:“那就算我送你的礼物。”

    他这话说得温柔又缱绻,沈茉儿抬头看他,对上他漆黑清亮的眸子,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沈茉儿很快挪开视线,清了清嗓子,说:“骗你的,我跟我爹商量过了,不招女婿了,就算不嫁不娶一起过日子。”

    傅明泽勾唇笑了下。

    其实这事沈绍元也跟他说过了,他倒是不在意,招不招女婿,他们都是一家人,以后孩子都姓沈也可以,他在意的是眼前这个人。

    傅明泽看了沈茉儿一眼,忽然伸手拽住了她,手指在她手腕上轻轻摩挲了下,说:“嗯,都行,我都听你的。”

    沈茉儿下意识看了前面的郑嘉民和王秋彤一眼,不自在地挣了下,压着声音说:“在外头呢,你快放开。”

    被他握住的地方好像起了火,这股火顺着肌肤脉络一下蔓延到了全身,沈茉儿脸轰地一下就红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倒也没有众目睽睽,但在外头这样总归是不太好的。

    傅明泽微挑了下眉,他对象有时候胆子大得离谱,感觉她拿个竹箭好像都敢去打虎,有时候又胆小且容易害羞,不过牵个手,就这样不好意思。

    放手自然是不会放手的。

    这时,前头走着的郑嘉民突然回过头:“哎,你们快看那边——”

    随即:“不是,你你你,傅明泽你在干什么?!”

    第49章 第49章 十里八乡也没有比他俩更合适……

    直到下山的时候, 郑嘉民都还有点晕晕乎乎,一副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样子,实在是好兄弟突然处了对象这件事, 对他来说冲击有点太大了。

    同样恍惚的还有王秋彤。

    不过姑

    娘家到底敏感一点, 之前秋收的时候,她其实就觉得傅明泽对着沈茉儿的时候特别好说话, 不像在知青点的时候,对谁都冷冰冰的, 再加上沈茉儿在革委会面前冒着风险替傅明泽说话,她其实暗戳戳也感觉两个人关系走得有点近。

    今天亲眼看到俩人牵着手,傅明泽还亲口承认了他们是在处对象……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太意外。

    这俩人因为冲击太大, 一路都没怎么说话。

    直到进入村子, 郑嘉民才突然幽幽地冲着傅明泽说了一句:“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要实现搬出知青点的目标了, 兄弟,就这么把我一个人扔下,你的良心就不会不安吗?”

    傅明泽看他一眼,没吭声, 懒得回答这种问题。

    郑嘉民其实也没指望傅明泽回答, 他只是想到自己前两天还在感叹找不到法子搬出知青点,这一转眼, 傅明泽竟然就要搬出去了。

    “难怪你拉着我帮沈同志家盖新房呢,合着这房子是给你自己盖的啊!”郑嘉民发自灵魂的感叹。

    那时候肯定是还没这个意思的, 但结果好像真就是这么个结果。

    所以这话傅明泽还真不好反驳。

    他干脆也不反驳了, 任由郑嘉民在那里叽叽喳喳嘀嘀咕咕地,果然,一番发泄后郑嘉民很快就自己缓过来了, 注意力也重新回到了今天上山的收获上。

    “我真是有一双火眼金睛啊,那么茂盛一丛柴草呢,那兔子也狡猾,愣是躲那儿没窜不出,哪想还是被我发现了,嘿嘿。”

    说起这个,郑嘉民顿时有些得意。

    当时他就是发现了草里有兔子,才转身喊傅明泽他们的,哪知道一转身,又发现了傅明泽这小子竟然抓着沈茉儿同志的手……得亏沈茉儿同志反应快身手好,不然让兔子跑了,他们可真是亏大了。

    抓着了两只兔子呢!

    一只山鸡两只兔子两筐板栗,他们今天可真是大丰收啊!

    王秋彤也兴奋起来,抱着沈茉儿的手一阵乱晃:“茉儿同志,你可真是太、太厉害了!!!”

    四个人回到沈家的小院儿后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傅明泽和郑嘉民毫无疑问负责杀鸡和兔子,傅明泽已经观摩过几次,这回倒是没再让沈茉儿帮忙,非常利索地就把一只鸡和一只兔子给抹了脖子。

    剩下那只侥幸逃过一劫的兔子,被暂时关进了空着的鸡笼里。

    沈茉儿和王秋彤负责淘米洗菜,没多久泥鳅炖豆腐就先下锅了,很快诱人的香气就随着升腾而起的蒸汽在院子里飘散开来。

    陈大妈带着毛毛过来的时候,山鸡已经炖上了,鸡汤鲜美的香味勾得毛毛咕嘟咽了口口水:“好香啊!”

    “哎哟,我还想说早点过来帮忙呢,看来倒是用不上我老婆子了,这烧得多香呐,毛毛,咱们今天可是有口福了。”

    说是这么说,陈大妈还是很快进了灶间,把明显不太能帮得上忙的郑嘉民和王秋彤赶了出来,只留傅明泽在里面烧火,然后就一撸袖子风风火火地干上了。

    时不时地还要打量炒菜的沈茉儿和烧火的傅明泽一眼,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心说多登对的一双啊!

    有了陈大妈的帮忙,做菜速度蹭蹭蹭地加快,还剩一个菜没炒的时候,傅明泽也被支使出去了,他和郑嘉民一起骑车去村里喊人吃饭。

    这年月就是这样,大家也把不准时间,请客吃饭的时候,客人怕来早了主人家还没烧好,不但需要等着还会显得自己贪吃,所以一般都不会太早上门。

    于是主人家一般会在饭菜快做好的时候支使家里的小辈上门再喊一声,以示尊重,也不至于你等我我等你的浪费时间。

    自行车转悠一圈,各家就都陆陆续续来了。周满仓、丁守常、周培军等都是一个人过来的,周庆国倒是抱着奶娃娃葱葱来的。

    一桌人坐下时,葱葱看着桌上一大缸一大缸的肉,啪嗒,口水就落在了桌面上。

    沈绍元向来喜欢奶呼呼的女娃娃,一看葱葱这模样,顿时就笑眯眯地先往她小碗里夹了半个鸡腿:“吃吧!”

    眼看着奶娃娃徒手抓起骨头就开啃,他笑了笑,这才举起小酒盅道:“多谢诸位赏光,我之前也跟大家知会过了,现在就再正式说一下,我们家茉儿和傅明泽知青已经正式确立了对象关系,碍于目前的情况,也不走什么订婚的流程了,今天请大家来,就算当个见证,视作订婚了。”

    在座的顿时都露出笑容,向沈茉儿和傅明泽投去了善意的带了几分调侃的眼神。

    陈大妈笑呵呵道:“我这媒人虽说是捡现成的,但我敢说,这十里八乡也没有比他俩更合适的一对了!”

    周满仓素来严肃的面容上也难得带了几分笑意:“傅知青来咱们大队虽然时间不长,但看得出来是个能干、踏实的小伙子,跟茉儿挺相配,你俩以后共同学习共同进步。”

    其他几人也纷纷附和,就连啃着鸡骨头的葱葱都奶声奶气地说了一句:“好,一对,好!”

    毛毛大口吃着肉,眼珠子骨碌碌转,一下看看沈茉儿,一下看看傅明泽,心说,我早就知道啦,茉儿姐姐和傅知青就是在搞对象,哼!

    沈绍元仍旧举着酒盅:“当然,今天也是顺便感谢一下大家对傅明泽的维护,以后也请大家多多照顾他们两个年轻人。”

    “这一杯酒,敬大家。”

    说着,一口干了杯中酒。

    郑嘉民带头喝起了彩。

    在座几人里跟沈老七最熟悉的周培军忍不住说:“老七,这当了工人就不一样哈,说起话来都一套一套的,瞧着还真像个文化人呢!”

    周庆国:“人是宣传科的呢,要能转正那就是干部身份,不是文化人是什么?”

    周满仓笑道:“这酒可真不错。”

    这年头粮□□贵,少有人舍得拿粮食来酿酒,也没人舍得拿钱去供销社打散酒,所以大家喝酒的机会是真的不多。

    其他人也品不出什么,只觉得这酒闻着挺香,喝着也不辣嗓子,不像周满仓,到底喝酒的机会多一点,能尝的出来酒的好坏。

    郑嘉民也能尝出一点,他爹是个好酒的,他家条件不错,家里时不时会打上几两酒,偶尔也会买点高档的瓶装酒喝喝,感觉都没有眼前这小酒盅里的酒来得香醇。

    其实傅明泽也喝得出来,毕竟是资产阶级家庭出身,家里长辈关起门来还是有些难以更改的“资产阶级作风”的,别说国内的酒,就是国外的洋酒他也是喝过的。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这位老丈人颇得窑厂的重视,宣传科又是个颇有些脸面的部门,能弄到点好酒也不奇怪。

    以老丈人家拮据的经济状况,得了好酒没悄悄拿去换钱,反而在今天拿出来招待客人,傅明泽不由再次刷新了老丈人对女儿的疼爱程度的认知。

    当然,他沾了光,内心自然也感激。

    傅明泽自觉地给沈绍元将酒盅重新满上,接着又给其他人也满上,举起酒盅,先对沈绍元说:“七叔,谢谢你!”

    又冲其他人:“也谢谢各位!”

    说完也是一口就将酒干了。

    “哎哟,现在喊七叔,过阵子就该喊爹啦!”陈大妈笑呵呵道,她作为媒人非常尽职尽责,转头就问绍元,“俩孩子的婚事准备定在什么时候?”

    沈绍元慢悠悠喝完了酒,看一眼被王秋彤拉着说悄悄话的沈茉儿,说:“下个月,先领证,再办两桌酒,到时候你们都来。”

    郑嘉民顿时又带头起哄,毛毛和葱葱一听说下回还能再来吃饭,顿时乐得见牙不见眼,也跟着起哄,王秋彤一见俩熊孩子也在起哄,也不觉得不好意思了,跟着也起哄起来。

    气氛顿时变得异常热烈,周培军更是一拍桌子:“咱们第八小队的姑娘结婚,回头一定要办得热热闹闹!”

    沈茉儿于是也给几人敬了一杯酒。

    后面就连毛毛和奶娃娃葱葱都来凑热闹,拿着盛了鸡汤的酒盅给大家敬酒,惹得一群大人哈哈直笑。

    一顿饭吃完,大家都染了几分醉意

    ,傅明泽让郑嘉民和王秋彤先回去,自己留下来帮着收拾善后。

    傅明泽主动揽了洗碗的活儿,沈茉儿就拿了扫帚把地扫了扫,沈绍元进来瞥他俩一眼,什么都没说,把灶台上一小碗事先盛出来的鸡汤端走了。

    傅明泽挑了下眉,也没问。

    等沈绍元出去了,沈茉儿悄声说:“这是送给隔壁牛棚里的老汪的,也不知道他俩什么时候接触上的,我爹觉得老汪知识渊博,见识也广,挺乐意跟他聊天的。”

    不过都是找的别人看不见的时候,偶尔家里做了好的,也会给人捎一点。

    老汪年纪不小了,住个牛棚,成天吃糠咽菜的,人瘦得不行,沈茉儿偶尔看见过几次,有时候都担心他能不能撑过这个冬天。

    沈绍元和老汪挺聊得来,所幸他们住在村口,平常没事村里人不会跑到这边来,所以沈绍元和老汪接触的事情别的人很难发现。

    但傅明泽不一样,往后住在一起,就算不说他也会发现的。

    既然准备和他结婚,除了穿越和宝库的事,家里其他事情沈茉儿自然不会瞒着他。

    穿越的事太过骇人听闻,宝库的存在不但匪夷所思,而且财帛动人心,如非必要,沈茉儿也不准备说。

    傅明泽擦着碗,若有所思问:“你不觉得跟老汪这样的坏分子接触不好吗?”

    沈茉儿微微一怔,随即想到傅明泽是响应国家号召踊跃投入农村建设的知识青年。据说他们这些人都怀有特别崇高的理想和坚定的信念,当然,杨青青和石伟那种的除外。

    尤其傅明泽这人,一看就是意志坚定的类型,沈茉儿斟酌了一下,说:“跟坏分子接触肯定是不好的,但是老话不是说了嘛,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们偶尔掌握一下坏分子的思想动态,其实也有利于对他们进行监督改造。”

    她甚至还找补了一下自己前面的话:“老汪毕竟是首都来的,之前好像在挺重要的部门工作过,知识渊博,见识广也是客观事实,当然,我爹肯定会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

    原本只是想试探一下的傅明泽:“……”

    知道了,对象不愧是根正苗红的无产阶级,革命意志非常坚定,批判意识也非常强。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对象和老丈人都不是那种一棍子把人打死的人,会批判地对待老汪,甚至还会悄悄给老汪送鸡汤。

    为免对象产生一些不必要的困扰和挣扎,傅明泽将到嘴边的想要坦白的话又咽了回去。

    心说,还是等不得不说的时候,再接受对象的批判吧。

    反正正常来说,其实不怎么会有不得不说的时候。

    家里长辈针对各人的情况都作了安排,大家的档案资料也托人做了一些改动,现下傅家人散落在大江南北,别说摸清他们的档案了,就是他们自家人想联系上都难。

    傅明泽斟酌了一下,顺着沈茉儿的话头说:“你说的对,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要时刻保持警惕。”

    沈茉儿:“……”

    看了眼对象清俊而又正气凛然的面容,心说,幸好你不知道我是个“封建余孽”,不然不知道该怎么警惕我呢。

    两人各怀心思,手上倒是一点都不慢,很快就把活儿都干完了。然后又一个拿着手电筒一个拎着水桶,去大队部院子提水。

    刚走到附近,就看见井边一个瘦筋筋的身影,看到他们跟受惊的兔子似的,拎起水桶就飞快走了,很快消失在夜色下的院落里。

    傅明泽:“……那是村里人说的小地主?”

    沈茉儿打着手电筒照着水井:“对,他叫林开诚。”

    想了想,沈茉儿还是把上回林开诚半夜示警有人偷砖的事情说了:“我本来也想送点东西感谢一下,不过每次过去敲门人家根本不开,林开诚每次见了我也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能有多远就躲多远。”

    “可能是不想惹麻烦。”

    傅明泽说着提了水桶上来,边往回走边说:“回头有什么能帮的帮一把就行了。”

    沈茉儿在黑暗中看了他一眼,对象并不是只知道阶级斗争、不懂得感恩图报的人,她表示深感欣慰。

    两人一起提了好几桶水,把水缸倒得半满才停止。

    夜里家里存点水,以防万一,不管是走水还是突然要用水都不至于手忙脚乱。

    傅明泽放下水桶,探头看了眼阖着的院门,回头就把正想往外走的沈茉儿拽住了,低低地喊了一声:“对象。”

    沈茉儿脚步一滞,只觉得他清润低沉的声音像是带着钩子钻进耳朵里,勾得人又麻又痒,脸一下就热了起来。

    她扭头看向傅明泽,煤油灯的火光有些暗,勾勒得男人的脸部线条利落分明,他明亮的眼睛看着她,笑着说:“正式确定对象关系,是不是应该抱一下?”

    不等沈茉儿回答,他长手一展轻而易举地就把她拥进了怀里。

    不由自主扑进他怀里的一刹那间,沈茉儿感觉自己的心脏立即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她身体微僵,不太自然地感受着他身上陌生而温热的气息,半晌,他没再动作,沈茉儿渐渐放松下来,伸手环住了他劲瘦的腰。

    是啊,四舍五入他们今天就是订婚了呢。

    这样近的距离,沈茉儿感觉自己好像听见了他略快的心跳声,也感觉到了若有似无的温热的吐息,她感觉有些不太自在,耳根有些痒,而且越来越烫。

    半晌,她终于忍不住挣扎了下,然后就感到身前的人突然弯了弯腰,下一瞬,男人就俯身亲了上来。

    他的唇贴着她的,先是短暂地停顿了下,带着些许安抚的味道,随后就变得强势,很快撬开她的唇瓣开始攻城略地。

    沈茉儿下意识想要推拒,却被他更紧地搂进怀里,她支撑不住,身体微微向后弯折,他的手马上跟着托住了她的腰身,滚烫的手心温度透过衣服轻薄的布料传递到她的皮肤上,烫得沈茉儿再不敢乱动。

    他看起来明明是再清冷矜傲不过的性子,但是这个吻却异常热烈,充满了侵占欲。

    沈茉儿整个身体都软了下来,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他的腰,手指无意识地在那片柔韧的肌肤上摩挲。

    傅明泽亲吻的动作微顿,半晌,终于放开了她,埋头在她颈窝里深深地叹息,呼吸喷在她敏感的颈侧,声音就在她耳边,带着一丝压抑的喑哑,控诉一般地:“对象,你再摸下去我可受不住了。”

    沈茉儿手上动作顿时停住,沉默半晌,推开他,恼羞成怒:“你胡说什么!”

    傅明泽低低地笑了笑,纵容似地说:“嗯,是我胡说。”

    不过他很快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放开沈茉儿,说:“我得赶紧走了,不然老丈人回来怕是要打我。”

    说着,又侧头在自家双颊绯红的对象脸上亲了下,这才微微站直了,抚了抚她有些乱了的发丝,留恋不已地,不太甘愿地,又说了一遍:“我真的走了。”

    这回说完没等沈茉儿反应过来,傅明泽就放开了手,最后深深地看了沈茉儿一眼,就真的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沈茉儿站在原地怔了半晌,从灶间敞开的门看出去,看见傅明泽打开院门的时候回头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唇角扬起一抹笑容,随后就转身跑了出去。

    几乎立刻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之中。

    这个登徒子!

    沈茉儿忍不住暗暗骂了一句,拍了拍自己依然滚烫的脸颊。

    想了想,她很快反应过来傅明泽说的其实是对的,要是被她爹看见他们……她爹多半是要打傅明泽一顿的。

    这么想着,沈茉儿做贼心虚地跑去屋里拿了毛巾,倒水快速地洗漱了一遍。就在她刚洗好脸的时候,院门再度嘎吱响起,沈茉儿扬声喊了声:“爹?”

    沈绍元应了一声,接着问了一句:“都走了?”

    沈茉儿知道他其实问的是傅明泽,顿时笑了起来,说:“嗯,小白脸也走了。”

    沈绍元似乎嗤笑了声,随后沈茉儿就听见关院门和上门闩的声音。

    沈茉儿将洗漱的水倒掉,喊了声“爹你早点睡”,然后就趁着沈绍元还没走过来

    ,赶忙先进了屋。

    沈绍元关上院门走进来,就看见自家亲闺女匆匆进了里屋,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沈绍元站那儿看了两眼,半晌,“啧”了一声。

    第50章 第50章 进省城啦(修)

    第二天整个杨柳大队差不多就都知道了, 沈老七家的茉儿和知青点的傅知青处上了对象,媒人是陈大妈,大队几个干部也都去吃了饭做了见证, 据说婚期都定了, 就定在下个月。

    这件事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前几天革委会的人还过来调查傅明泽和王秋彤有没有不正当男女关系呢, 一转眼傅明泽竟然就和沈茉儿处上对象,还马上要结婚了。

    村里人一开始还都不太敢相信, 只以为跟革委会那次一样,是外面有人在造谣,哪知道找陈大妈和几个大队干部一问,竟然是真的!

    一时间, 众说纷纭。

    看好他们, 觉得他们两个郎才女貌很般配的人很多, 但是背后说七道八说酸话都也不少。

    有说沈老七父女没眼光的,挑来挑去挑了个没有跟脚的知青,以后还是挨欺负的命。有说沈茉儿没算计,只知道挑好看的, 以后日子越过越差就知道男人好看根本就不能当饭吃的。当然, 也有说傅明泽平时瞧着冷冷淡淡的,没想到是个吃软饭的软骨头的。

    尤其是老沈家的其他人, 都有一种他们家的东西被外来知青抢走的感觉,毕竟老七家的院子, 以后沈茉儿要嫁人了, 不也还是有可能落到他们手里嘛,所以他们在背后把傅明泽贬得是一文不值。

    田芳更是碰见人就喊冤,说自己好心好意给沈茉儿介绍了条件很好的外甥, 结果人家一点不领情不说,还把他们两家搅得天翻地覆,还以为他们父女俩眼光多高呢,最后竟然找了个知青,还是知青里面最穷的那一个。

    知青点的人也很震惊,尤其是张志强。

    要知道,他为了获得沈玲玲的好感,前前后后不知道给沈玲玲干了多少活儿,还省吃俭用的攒钱给她买东西,就这,他都争取了一年多了,也不过最近才跟沈玲玲关系稍微近了一点。

    而傅明泽呢,他下乡都还不到一年呢,跟沈茉儿走得近也就是近几个月的事情,结果这么点时间,人家就处上对象了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尤其是,就在传闻他们处对象后的第二天,沈茉儿就给傅明泽送了个藤编的箱子来,那箱子做工洋气,还带了锁头,一看就价值不菲,就傅明泽那些破烂东西,加起来恐怕都没有这个箱子值钱。

    这可把男知青们尤其是张志强嫉妒坏了。

    他们为了获得姑娘的青睐,不但要帮着干活,还要省吃俭用地攒钱买礼物,结果到了傅明泽这里呢?

    不轻不重地干过几天盖新房的帮工,人家还大鱼大肉地招待了,秋收的时候人沈茉儿也是自己干活的,也没见傅明泽多干多少,至于说给沈茉儿送东西,就傅明泽这穷样,不用说,完全不可能。

    就这,沈茉儿反倒还给他买东西,还巴巴地给他送过来。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真的是气死个人!

    张志强现在看傅明泽的眼神简直复杂得不得了,饱含震惊、疑惑、嫉妒、愤怒、忧伤……总之,用郑嘉民的话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傅明泽抛弃了他呢。

    沈茉儿倒是还好,相比傅明泽被人质疑吃软饭,她顶多就是被人怀疑谈对象只看脸。

    但其实,这也是事实啦。

    所以哪怕有人在她面前说什么,沈茉儿也会大大方方地承认:“对呀,我就是看上傅知青这个人,他有理想,有抱负,有学问,就像你们说的,还长得好,这么好的人我找他做对象有什么问题?”

    要有人说傅明泽条件不好,沈茉儿就会一脸惊讶地说:“他确实是不富裕,但是不富裕不是正常的吗,咱们都是无产阶级兄弟姐妹,尤其咱们都是贫下中农出身,谁家没穷过呀?穷不可怕,安于现状才可怕,咱们要像领袖说的,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努力搞好社会主义建设,相信不久的将来所有人都会摆脱贫穷过上富裕生活的!”

    暗戳戳想要冷嘲热讽的社员:“……”

    听说人当了老师就会慢慢变得话越来越多,还会慢慢变得越来越爱讲大道理,还别说,沈茉儿当老师是没多久,但是话多爱讲大道理的毛病是真的很严重。

    他们就是想说酸话刺人,哪里想到还要被进行一番思想教育?!

    没多久,就再没人敢跑到沈茉儿面前来说三道四了。

    不过,沈茉儿感到奇怪的是,原本有点事情就要在她面前咧咧的沈玲玲,这回倒是老实得不得了,一句多余的话都没在她面前讲,反倒是有一次碰见爱说闲话的在沈茉儿面前说了两句,沈玲玲还“仗义执言”。

    当时听见沈玲玲说什么“恋爱自由,感情的事情不能拿金钱来衡量,我们茉儿不是那么庸俗的人”,沈茉儿差点都还要怀疑她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很快到了上省城参加比赛的日子。

    大清早,沈茉儿洗漱完吃了个简单的早饭,就跟沈绍元一起出门了。

    因为还有两个小不点,所以也不可能骑自行车去,沈茉儿照旧得带着俩孩子搭大队的驴车先去公社。

    沈绍元到底有些不放心,站在门口叮嘱了半天才骑着自行车走了。

    沈茉儿转身往大队部的院子走,看到陈大妈、陈壮壮还有他媳妇儿厉新梅都在。三个大人围着陈毛毛个熊孩子,不放心地叮嘱又叮嘱,无非是在外面要听老师的话,要紧紧跟着沈老师千万别乱跑不然跑丢了就麻烦了,要遇见拍花子就回不来了之类的话,算是在出门前好好地给毛毛紧了紧皮。

    驴车上,周招娣一个人抱着个破破烂烂的小包袱,羡慕地看着被家长围着训话的毛毛。

    毛毛一看见沈茉儿,顿时松了口气,马上开口赶人:“沈老师来了,我们要出发了,你们快回去吧!”

    说着,一下子就从家长的“包围圈”里钻了出去,一溜烟儿爬上了驴车。

    “这臭小子!”陈大妈骂了一声,拉着沈茉儿又叮嘱了半天,让她绝对不要手软,路上该骂骂该打打,千万不要觉得不好意思,直到沈茉儿一一应了,才总算放开手。

    驴车跑起来的时候,毛毛高兴得不行,一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快乐模样,倒是周招娣扭头看了眼站在村道上远远望着他们的陈家人,闷闷地抱紧了自己的膝盖。

    沈茉儿摸摸她的脑袋,没说什么。

    驴车跑到半路,毛毛突然喊起来:“傅知青哥哥,是傅知青哥哥!”

    沈茉儿转身看向村道,就看见傅明泽骑着自行车飞快地从后面追了上来,早晨的风吹得他身上的衬衫都鼓了起来,仿佛一眨眼,他就到了眼前。

    刘二叔早听见毛毛的叫声,驴车渐渐慢了下来。

    傅明泽拧了刹车,单脚撑着车子,看着沈茉儿解释说:“有事出门晚了一步,到大队部的时候你们已经出来一阵儿了,就借了大队长的自行车。”

    其实他本来也没说早上要过来送行,沈茉儿独立惯了,也不觉得出门办个事还需要送行的,不过他追上来,沈茉儿也挺高兴。

    可惜旁边两个小不点睁着天真无邪的眼睛一点不避讳、非常好奇地盯着他们,前头还有个虽然一声不吭但明显也竖起了耳朵的刘二叔,他们也不能多说什么,傅明泽叮嘱了一些路上的注意事项,就从车筐里拎起一网兜红皮桔子塞进沈茉儿手里:“车上没事可以吃。”

    说完又深深看

    了沈茉儿一眼,才调转车头又往回骑。

    驴车于是又跑了起来,刘二叔甩了下鞭子,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娃娃还挺会心疼人哟!”

    毛毛也跟周招娣挤眉弄眼的。

    沈茉儿只当自己又聋又瞎,既没听见也没看见,非常淡定地拆开网兜给三人一人分了一个桔子,等两个小不点忙着吃桔子的时候,她忍不住扭头看向村子的方向笑了笑。

    驴车一路给他们送到了公社的汽车停靠点。

    这回还是从公社先搭车去县里,不过到了县里,就不用像上回那样先去市里了,而是直接在汽车站搭县里去省城的客车。

    江北县一共七个孩子进入决赛,柳桥公社就占了四个,一个二等奖,三个三等奖,另外三个获奖的,有两个是东方红小学的,还有一个是新乡公社小学的,也都是三等奖。

    这次一起去省里的就是七个学生,四个带队老师,还有一个教育局的领队。

    柳桥公社的带队老师是那位很外向的何老师,跟沈茉儿也算老熟人了。从公社到县里的路上,他就逮着沈茉儿和沈绍元一通夸,说柳桥公社还从来没有在这种全市赛事上取得过这么好的成绩。

    到了县城汽车站,何老师自动自发地去找人问消息,很快,他不但问到了消息,还拿到了车票,领着沈茉儿他们找到了去省城的客车。

    时间还早,客车车门开着,车上空无一人。

    何老师顿时乐了:“咱们路远的反倒来得最早,正好,这趟车要坐将近六小时呢,咱们来得早,出的票也靠前,坐得也能舒坦点。”

    四个孩子马上叽叽喳喳地坐了一排,沈茉儿跟何老师一起坐到他们后面一排。

    没多久,其他买了票的乘客陆陆续续地上来了,等到车上人坐了大半,东方红小学和新乡公社小学的人才姗姗来迟。

    也是熟人,东方红小学的带队老师是上回见过的那位董老师,至于新乡公社小学的带队老师,则是那位看不起杨柳大队小学、和沈茉儿起过争执的胡老师。

    跟胡老师一直说着话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戴了一副黑框眼镜,表情异常严肃。

    何老师悄悄告诉沈茉儿,这人就是县教育局派来的领队,教育局某科室的副主任柯弘文。

    这几天上来的时候前排已经坐满了,只剩后排的位置了。

    胡老师看见沈茉儿,表情顿时不太好看,不过她没有继续往里走,而是站在沈茉儿他们位置的前面,说:“何老师,这一路五六个小时呢,你跟柯副主任换换吧?哦,对了,董老师身体也比较弱,那谁,杨柳大队的是吧,你也跟董老师换换。”

    她这语气理所当然的,听得沈茉儿都快气笑了。

    柯弘文倒是马上拒绝了:“这两位就是柳桥公社的何老师和沈老师吧,你们坐,我买的票位置在后排,我坐后面。”说着点了点头,就自己拎着行李袋往前走了。

    董老师顿住脚步,虽然没直接看向沈茉儿他们,但显然是对胡老师的提议心动了。

    何老师顿时有些为难,主要他一个年轻男同志,照理确实应该照应一下同行的女同志,换个位置也没什么,只是他要是换到后面去了,就照顾不到他自己带来的两个学生了。

    正当他左右为难想要站起来的时候,沈茉儿扯了扯他的衣角,笑着说:“领导说照车票的位置坐,咱们还是按照位置坐吧,不然回头弄乱了还给售票员添麻烦,再说学生还在这里呢,咱们作为带队老师,首要任务是看住孩子,董老师你说是不是?”

    董老师微微一滞,她虽然想坐前排,但是也不能说为了自己舒坦一点,要一个人坐在前排,把两个学生扔后排吧?

    她勉强笑了下,说:“对,带队老师的首要任务是看好孩子,我们走吧。”

    胡老师顿时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嗤地一声,说:“还真是村子里出来的,连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沈茉儿笑了笑,朗声问:“新乡公社小学的胡老师,你是眼神不好看不清车票的位置吗,需不需要我们帮你看一下?”

    前排的位置早就坐满了,胡老师堵在过道上,挤兑沈茉儿他们让位置的事情,前后左右的乘客都看在眼里。

    都是赶早过来买票才抢到前排位置的,他们其实很能共情沈茉儿他们,听见胡老师那么理直气壮地让人让位置,早在心里不知道翻了多少个白眼,想着这人脸可真大,拿别人的位置来做人情。

    这时听沈茉儿这么说,不少人都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还别说,这姑娘还挺损的。

    乘客里还有更损的,直接就轻轻嘀咕上了:“哟,就这居然还是个老师呢。”

    胡老师顿时被臊得面红耳赤,再没多说一句,赶忙就往后排走。

    新乡公社小学的那个学生看着自己老师落荒而逃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

    又是这样,上次也是这样,平白无故地招惹杨柳大队小学的漂亮老师,今天还被车上的乘客嘲讽了,真是太丢人了。

    作为新乡公社小学唯一进入决赛的学生,这一刻他的心情真的非常复杂,虽然他比赛赢过了其他人,但是在丢脸这件事上,别人只经历了一次,他却要经历第二次。

    后面往省城去的一路,胡老师倒是没再作什么妖,当然,他们这个江北县参赛小队也再没有任何的接触交流。

    唯一的接触是中途停车上厕所时,胡老师看见他们抬高下巴冷冷哼了一声,然后就被调皮的陈毛毛同学以同样的姿势“哼”了回去,然后那位胡老师的脸色就更差了。

    到省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快三点了,陵江市教育局安排了一辆车等在省城汽车站,江北县这十二个人是最后到的,他们一上车,车子就启动了,直接给他们拉到了招待所。

    比赛是明天上午,他们得在招待所里住一夜。

    拿着介绍信办好了入住的手续,沈茉儿就领着两个孩子去了客房。省里给他们订的是六人间,参赛的学生也一人有一个床位。大概是因为来自同一个县,又都是女同志带着两个孩子,沈茉儿他们跟东方红小学的师生分到了一起。

    进门的时候沈茉儿主动打了个招呼,董老师不冷不淡地应了声,沈茉儿没在意,对毛毛和周招娣说:“自己找个床位放好东西,然后拿上毛巾去盥洗室洗漱一下,洗漱完了咱们就去附近逛逛去。”

    两个小不点眼睛顿时亮了。

    他们一路过来,透过车窗已经看到省城宽阔的街道和高耸气派的楼房了,可惜车子直接把他们送到了招待所,然后就被提溜进房间了,根本没机会再仔细看看省城的样子。

    本来还以为接下来就是在招待所等待比赛了呢,哪知道沈茉儿居然说带他们去附近逛逛!

    要知道,这里可是省城呐,是他们的父母爷奶都没有来过的省城,他们在省城的街上走一走,回去至少可以吹上十年。

    嗯,小孩子也是很喜欢吹牛哒!

    董老师靠在床头,看着沈茉儿一副不认同的表情:“沈老师,他们是来参加比赛的,什么都没有比赛重要。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这个时候,你应该让他们好好待在招待所,再跟他们讲讲比赛的注意事项,而不是带着他们去逛街。”

    顿了下,她语重心长说:“只要他们足够努力,以后有的是机会自己上省城来。”

    她这番话说得倒是挺真诚,沈茉儿点头道了声谢,在毛毛和周招娣逐渐黯淡下去的目光中说:“董老师,我给他们讲再多的绘画技巧,他们也只能做一个规规矩矩的花匠,真正的绘画其实是他们看待世界、理解世界的视角,所以我觉得拓宽他们的眼界,比提高他

    们的绘画技巧更重要。”

    “不过,还是谢谢你诚恳的建议。”

    说完,沈茉儿就催着毛毛和周招娣去洗漱。

    董老师沉默了下,没再多说什么。

    毛毛和周招娣看什么都新鲜,看到盥洗室里的自来水,更是兴奋地到尖叫出声,不过好在俩孩子还算听话,很快就放低了音量,然后快快乐乐地就擦洗起了手脸。

    沈茉儿也洗漱了下,然后师徒三人就把用不上的、不值钱的东西都留在了招待所,开开心心地手牵手出门了。

    而招待所里,董老师也让两个学生洗漱了下,等他们洗漱好了,她就让他们拿出了纸笔开始练习。

    两个学生对视了眼,眼底都藏着几分失落。

    他们虽然都是县城里的孩子,但是也从来没有来过省城,其实也很想出去逛一逛省城的街道,近距离看一看省城的一切。

    可惜,他们的老师不是那个漂亮的沈老师。

    沈老师那么厉害,她的学生还有个二等奖呢,为什么不来他们东方红小学当老师啊?

    两个熊孩子在心里疯狂腹诽。

    感受到学生情绪的董老师看向窗外的梧桐树枝丫,抿了抿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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