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茉儿从省城回来后就抽空绣了一件绣品寄给陈嘉华, 用的是最普通的布料,线也是供销社里七拼八凑买来的,所幸图样不复杂, 用色也比较简洁, 成品倒是还算差强人意。
东西寄出去以后沈茉儿就把这件事撂开了。
总归她该做的都做了,后面的事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省城那边一直没有回音, 沈茉儿都差点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没想到陈嘉华终于写信过来了。
沈茉儿当场拆了信, 看完以后不禁诧异地扬了扬眉。
陈嘉华在信里详细说了这段时间以来她为在柳桥公社建立分厂所做的努力。
她当初和沈茉儿商量好的想法是争取在柳桥公社建一个分厂,不过这段时间跑下来,陈嘉华发现建分厂牵扯到的东西实在太多,不说他们自己厂里, 真要建一个厂, 相关的部门怕是不少都要伸手进来分一杯羹, 等到各方面关系协调好办下来都不知道要猴年马月。
而且,建分厂绣衣厂的领导其实积极性也不高,毕竟难以预料这块肉最后落在谁的嘴里,自己劳心劳力半天没准到最后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最后陈嘉华还是找厂里领导请示了, 请求照着他们第一车间的模式, 直接在柳桥公社办一个第九车间。
这么一来就是他们绣衣厂内部的事情了,肉怎么煮都是烂在自己锅里, 厂里领导推进这项工作的积极性明显提高,这件事也终于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日前绣衣厂内部已经召开了专门的会议通过了第九车间的筹建方案, 成立了相关的领导小组,后面只要按部就班地走就行了。
陈嘉华一开始努力想要促成建分厂,其实也有她自己的私心, 她在第一车间主任这个位置上干了不少年头了,靠技术吃饭的人,想往上再走一步简直难如登天。
建分厂其实对她来说也是个难得的机会,哪怕是跑到县里来做分厂的副厂长,级别也比车间主任要高。何况,以她的技术和能力,再加上沈茉儿手里的绣图和展现的绣技,陈嘉华是有信心迅速打响分厂名气的。
可惜事情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最后陈嘉华还是放弃了建分厂这个想法。
陈嘉华有自己的私心,但是出发点还是为了绣厂,所以她也没有说因为建不了分厂就不管这件事,还是努力把事情给促成了。她在信里说已经在厂领导面前尽量帮沈茉儿争取,但是最终这个第九车间的人员怎么安排,现在也不好说。
绣衣厂肯定是要派人下来的,沈茉儿想要当车间主任,难度比较大,但是这个车间本来就是依托沈茉儿的绣图和技术才建的,所以车间副主任应该是没问题的。
当然,现在说这些都还早,当务之急还是把车间给建起来。
陈嘉华最后说,两周之内,绣衣厂应该就会派人下来跟江北县这边磋商这件事,让沈茉儿做好准备。
绣衣厂跟江北县主要是磋商相关政策,其他的,沈茉儿当初就表过态,不管是分厂还是车间,管理上绣衣厂可以插手,但是选址和招工,都必须在柳桥公社。
这件事一级级地谈下来,估计还得一些时间,现在绣衣厂那边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沈茉儿倒没急着做什么,依旧是按部就班地准备着转正考试。
同时,村里关于她这次可能转正不了的传言也是愈演愈烈,别说她和傅明泽两个在村里的人,就连沈绍元一个成天起早摸黑来回公社的人都听说了。
目前杨柳大队小学一共三名老师,程涛作为小学创办时的元老和校长,已经解决了转正的问题,剩下就是沈玲玲和沈茉儿。
之前周满仓说因为比赛获奖的事,公社给沈茉儿争取了一个转正名额,大家只是觉得公社重视这次的荣誉,省里获奖呢,给沈茉儿一个转正名额好像也说得过去。
但后面说县里要求通过考试来确定转正名额,尤其是张俊良带来消息的时候,还特意说了这次县里这么做,就是为了公平公正,杜绝某些人通过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转正的情况,不少人心里就犯嘀咕了。
张俊良是纺织厂的技术工,在社员们眼中,那就是有文化有技术的人,他说的话社员们自然没有不信的,加上田芳天天在外面吹,说她家沈玲玲可是高中生,比人脉关系他们比不了,比学习他们可一点都不怵,至少考过沈茉儿这个初中生那简直是手拿把掐,轻轻松松。
沈玲玲其实是有点心虚的,她擦线上的高中,学习成绩也一般般,不过想想沈茉儿都没上过高中,沈玲玲又觉得她妈说得没错,跟别人比不过,跟沈茉儿这个初中生比还不是简简单单?
被田芳念叨久了,沈玲玲莫名也膨胀了起来,连着几天在学校碰见沈茉儿,都用下巴看人,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沈茉儿懒得理会沈玲玲,她自己看书还来不及呢。
县里大概是想快刀斩乱麻,出通知以后仅用了三天时间增补报考名单,又留了两天时间给报名的人准备,然后就直接考试了。
沈茉儿集中精力查漏补缺,语文她问题不大,数理化的高中知识倒是还没学完,不过后面比较难的部分傅明泽觉得考的可能性不大,所以她把主要的精力都花在了巩固基础上。
考试当天,傅明泽和沈绍元都特地请了假,陪着沈茉儿一起去了县里。
出门时,他们在村口碰见了沈玲玲,张俊良骑车带着她去公社,俩人不冷不热地喊了沈绍元一声,就飞快地骑走了。
到了公社,沈茉儿他们在汽车停靠点又碰见了这俩人。
这也不奇怪,公社去县城就这么一趟车,不止她们俩,柳桥公社三个符合条件的民办教师也搭的这趟车。
“你作为高中生,本来就有优势,何况这段时间还努力复习了,可以说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只要放宽心,别紧张,正常发挥就行了。”
张俊良瞥了眼沈茉儿,心情很好地鼓励沈玲玲,同时又指桑骂槐:“我看县里这一次的决策非常好,通过考试把有真才实学的人留在教师队伍里面,给那些滥竽充数的敲敲警钟,真是英明的决策。”
沈茉儿才不管他在那儿叨叨什么:“车来了,咱们上去吧。”
眼看沈茉儿他们都上了车,沈玲玲表情流露几分嫉妒,忍不住说:“不就是考个试嘛,一家子人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去考状元呢。”
张俊良眼神闪了闪,点头道:“你说得对,这次考试当然是重要的,但是我相信你肯定能考好的,你是一个成熟的人民教师,学生们面对考试都不怕,你作为老师又怎么会害怕?我相信你能成熟、独立地应对的,咱们没必要搞那些花里胡哨的,车票也是要钱的,中午在县里吃饭也是要钱的,浪费这个钱你自己在县里吃得好一点,用更饱满的精神状态迎接下午的考试不好吗?”
沈玲玲其实有些羡慕沈茉儿,她考高中的时候,家里也从来没人管过,更别说陪着一起考试了。
但是张俊良说得也对,车票、吃饭都是要花钱的,张俊良让她在县里吃好一点,沈玲玲又觉得有些感动。
她倒是没想一想,其实到县里吃得好一点还是差一点,用的其实都是她自己的钱。
他们结婚后张俊良倒是给了她一张存折,里面有张俊良这些年存下来的五百块钱。张俊良平时的工资没有交给她,他说自己在公社上班,偶尔人情往来,同事间请客吃饭什么的,平时身上得放点钱,如果攒得多了,自然会跟她拿了存折继续往里存。沈玲玲觉得反正存折归她保管,也就随他了。
沈玲玲被张俊良一通忽悠,重新斗志昂扬,上车时发现前排没位置了,往后排走去的时候也是雄赳赳气昂昂的。
沈绍元瞥了眼,摇头叹息,幸好自己闺女聪明伶俐,不像这个便宜侄女,瞧着一脸精明相,实际却是个蠢蛋。
沈茉儿坐在靠窗的位置,趁着汽车动起来没人注意,脑袋一歪蹭到了傅明泽的肩上,嘟囔:“我眯会儿。”
起太早了,她还有点困。
傅明泽在挤在过道里的乘客看过来之前迅速闭上眼睛。
虽说这年月男女青年之间要保持适当的距离,但是如果两个人都困得一上车就睡着了,这时候不小心靠得近了一点,总没人能说什么吧?
不过他倒是低估了有些人的脸皮,过道上一个拎着只活鸡的大妈早在四处张望,想找人弄个位置,看来看去,就盯上了沈茉儿和傅明泽。
这两个小青年,年纪轻轻的,也不知道尊老爱幼,看到年纪大的长辈也不知道让个座儿,这大庭广众的,居然就靠在一起睡着了,不要脸!
“你们……”
她刚一开口,过道另一侧的沈绍元先说话了:“这位大姐,你轻一点,我闺女今天要去县里参加转正考试,她昨晚可是看书看到很晚的,我家女婿也陪着她看书复习到很晚,这又一大早的就起来了,他们困得不行,正好在路上眯一会儿。你轻一点,不要吵到他们。咱们出门在外都互相体谅一下,你看你拎着只活鸡,一直叽咕叽咕的,这排泄物还落在那位大哥的鞋子上了,咱们也没多说什么不是?”
大妈:“……”
不是,她都还没开始说话呢,怎么就叫她轻一点了?
车里这么多人呢,叽叽喳喳的,到处都是声音,怎么就不说他们吵了。
她这边还在心里组织语言呢,那个鸡屎落在鞋上的男人已经震惊地吼了出来:“你这位同志你什么情况,你带只活鸡出门你怎么不拿麻袋装一下,我这刚穿没两天的新鞋子啊,就被你这么给糟蹋了!啊啊啊,我的鞋子,我的新鞋子!”
附近的乘客也连连后退:“哎,我说大姐你这可不对,你带活物没关系,你不能这么干啊!”
“售票员,售票员同志,你这得管管呐,这一路往县城去可颠簸着呢,她这鸡排泄物万一一晃悠,晃悠到我们身上,我们可怎么办?”这是坐附近位置的乘客。
大妈拎着鸡,理直气壮:“鸡要拉屎我有什么办法,我又不能让它别拉,你们怕脏,你们就离我远一点,要不然你给我让位置,我给鸡塞座位底下去。”
“你想得倒挺美!售票员,售票员同志,你管管,这完全不讲理啊,你赶紧管管!”
这年头车子少,一辆三十座的汽车塞四五十个人是常事,大家扛着麻袋挑着箩筐上车也很正常,一般人也不会去管别人带什么东西上车,可是你带着“生化武器”上车威胁到别人就是两码事了。
乘客们闹腾得不行,售票员也头疼,这鸡屎要是落在车上也和麻烦啊,要被人一踩……啧,那场景简直不能想。
售票员站起来喊:“那个带了鸡的大妈,你往前走,大家让一让,让她往前走,我这里有一个旧纸壳箱,你把鸡弄到这里来。”
售票员非常心疼,她这个旧纸壳箱是放在车里防备着万一倒腾东西的时候能用的,虽然挺旧了,送去废品站也能换点钱呢。
原本过道是很挤的,但是售票员这么一说,其他乘客倒是欻地一下就给让出了道儿,大妈被售票员和一群乘客瞪着,没办法,只能往前挤,等她挤到前面,欻地一下人群又合拢了回去。
大妈自然不可能再带着纸壳箱再挤回来,她在售票员的位置前头“罚站”呢,她可不敢跟售票员唧唧歪歪,这年月售票员也是很牛气的,真惹火了人家,说不准就给你扔半路上了。
沈绍元勾了勾唇。
隔着一个过道的傅明泽也闭着眼睛笑了下。
有时候傅明泽都觉得奇怪,就他老丈人这能耐,还有他媳妇儿那机灵劲儿,之前居然能被曹梅抢走粮食差点饿死,想起来都不可思议,感觉曹梅在他们父女俩手里玩不过一个回合才对。
不过,作为红旗下成长起来的华国年轻一代,傅明泽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倒是没有往神神鬼鬼的方向猜测,反倒是觉得他老丈人和媳妇儿之前可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们不说,傅明泽自然也不会打听。
后面一路都非常顺利,沈茉儿睡得迷迷糊糊,被傅明泽拍醒才意识到已经到了县里。
一家人紧赶慢赶到了考点,沈茉儿睡了一觉,神清气爽地踏入考场,傅明泽和沈绍元闲着没事就去了百货大楼。
傅明泽身上带了钱票,但是作为一个为了结婚已经把“老婆本”都花掉了的穷人,他并没有任何花钱的借口。
沈绍元身上也带了钱票,不过带得不多,之前他们家打着结婚的名头置办了不少东西,确实是已经把家里的存款花得七七八八了,买东西倒是其次,他是听说百货大楼这里偶尔会碰见一些“收货”的人,他今天身上带了两个素圈金戒指,准备如果遇上了就想法子给出了。
就是身边跟着小白脸女婿不太方便。
俩人各怀心思,百无聊赖地在百货大楼里晃荡了一圈,一个是手里捏着钱票没办法买,一个是兜里藏着东西默默打量四周。
转第二圈的时候,沈绍元注意到有个戴眼镜穿解放装的男人在暗暗打量他们,他想了想,掏出五块钱给傅明泽,说:“你看看买点不要票的糖果点心,我去一下厕所。”
傅明泽接过钱,暗暗松了口气:“好的,我买好了去门口等你。”
沈绍元:“行,不急,你慢慢来。”
等傅明泽走开了,沈绍元回头看了眼解放装男人,慢悠悠地往外面走去。
别看男人一副干部打扮,沈绍元猜得没错,这人还真是“收货”的。
这年头买东西都需要票证,像是手表、自行车这种大件的票,普通人是很难弄到的,但是不少人结婚的时候又要用到,亲朋好友手里弄不到,就得花钱买。
这些票自然也不是平白变出来的,都是有人专门“收”进来的。
解放装男人就是干这买卖的。
当然,票他收,实物他自然也收,不过他一般收到都是手表、自行车之类的,金戒指这种东西倒是很少收到。
“破四旧”之后那些玉器古玩什么的是不值钱的,但是金子还是值钱的,国家为了充盈黄金储备,一直都在向民间收购黄金。黑市自然也有黄金的交易,但是他们江北县真不是什么富裕的地方,老百姓手里有黄金的本来就很少,被公家收购了一通后就更少了。
解放装男人看到沈绍元拿出两个素圈金戒指还是很高兴的,这玩意儿市面上少,是很好出手的。
俩人都看出来对方不是什么好忽悠的,所以倒是都没有耍什么心眼,价格各自心里都清楚,于是很快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兄弟,你要手里还有货,下个月也是这个时间过来。”解放装男人一脸诚恳,明明戴着眼镜,一开口却是一股子江湖味儿,“你可以出去打听打听,我老邵做买卖最实诚不过,换了别人肯定要跟你压压价的。”
沈绍元眼神闪了闪,笑呵呵说:“都是孩子她娘的嫁妆,要不是手头实在太紧,我们也舍不得出掉的。”
他没说有,也没说没有,解放装男人笑了笑,也没再多问,只说了一句:“行,回头需要再联系。”说完就飞快地转身走了。
沈绍元从巷子的另一头慢慢悠悠地走出来,在附近转悠了一圈儿,才回到百货大楼前面,然后就看见自家女婿已经大包小包地等在那里了。
“……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傅明泽笑笑,说:“运气好,刚好碰见有些东西不要票,茉儿这阵子辛苦了,我想着多买点给她补补身体。”
沈绍元诧异:“刚才倒
是没注意,既然如此,要不咱们回去再买一点?”反正他刚换了钱。
傅明泽笑容微微一滞,不过马上说:“我买了不少了,暂时应该够吃了,买多了放着也容易坏,而且,时间不早了,茉儿怕是要出来了。”
沈绍元向来把闺女放在第一位,听傅明泽这么说,马上点头:“也是,咱们赶紧过去,省得茉儿出来了找不着咱们。”
傅明泽暗暗松了口气,他买的这些东西,有的确实不要票,但是有些其实也是要票的,真回去再买一份,怕是要露馅。
两人快速回到考场门口,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滴零零的铃声。
沈绍元:“幸亏你提醒,不然等咱们再去买了东西回来,茉儿肯定已经出来了。”
买东西哪有闺女重要?
傅明泽知道对老丈人来说,天塌下来也没有闺女重要,倒是见怪不怪。
他们又等了几分钟,才有考生从里头陆陆续续地走出来。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转正要考试就够莫名其妙的了,居然还有人在考场上撕试卷。”
“这有什么奇怪的,她撕的又不是自己的试卷,她撕的是别人的试卷。”
“还说自己是不小心,这也太扯了,谁能交卷子的时候不小心撕到前一个的卷子啊,要不是那位女同志眼疾手快,还真是要被她得逞。”
“不是,你们都觉得那位同志是故意的吗?可是她自己也说了,她跟前面那位同志都不认识,她没事撕那位同志的试卷做什么?”
“她说不认识就不认识?其实那位女同志应该不少人认识的,她是柳桥公社柳桥大队小学的沈茉儿,前阵儿绘画比赛带着两个学生拿了省级二等奖,那天表彰大会在场的师生应该都认识她吧?”
“哎,你这么说……我之前听说柳桥公社给她争取了个转正名额?!那这事儿还真是不好说了。”
几个老师边走边说,忽然被两个长相分外英俊的男同志给拦住:“你好,请问几位同志刚才说的是柳桥公社杨柳大队的沈茉儿吗,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几位老师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说:“沈茉儿同志交卷的时候出了点意外,排在她后头的那个同志不小心拉扯到了她的卷子,差点把她的卷子给撕了。不过你们不用担心,卷子只是撕了一个口子,应该不影响阅卷的。”
“那她人呢?”沈绍元问。
“考官还在了解情况,应该很快就能出来了。”
傅明泽:“好的,多谢你们。”
翁婿俩又等了好一会儿,参加考试的人基本都走光了,才终于看见沈茉儿从里面出来。
第62章 第62章 沈茉儿大为不解,非常震撼(……
沈茉儿也是无语, 想她也见识不少了,连转换时空带着宝库到异世界的事情都碰见过了,照理说应该是没什么能让她吃惊的了的。
但是今天交卷的时候, 排在她后面那位女同志真是让她开了眼界。
其实沈茉儿一开始就觉得有些不对, 她是检查了没什么问题就提前了几分钟交卷的,结果她刚一起身, 隔了条过道斜对角的一位女同志也站了起来,紧紧地跟在她身后, 眼睛还一个劲儿地往她的卷子上瞟,神情也有些怪异。
沈茉儿以为她是想看看别人答得怎么样,或者是看看自己不太确定的题目别人是怎么答的。
其实卷子是折起来的,只能看个大致的答题情况, 譬如有没有做完。像她一眼扫过, 只知道这位女同志应该答得不太理想, 卷子还有挺多空白的。也不知道她没做完,为什么也跟着提前交卷。
沈茉儿觉得她怪异,但是并没有在意,毕竟她根本都不认识这个人。
哪曾想这人趁着她交卷的时候, 也把卷子往讲台上一递, 一把就把她的卷子也顺带给扯住了。
眼看自己的卷子就要被撕破,沈茉儿两指合拢在那人手腕上轻轻一切, 正好打在她的麻筋上,趁着她手上无力, 把卷子给夺了回来。
按理撕扯别人试卷的行为明显是不对的, 被人当场制止,这人怎么也该羞愧心虚吧?但是并没有,这位女同志双目通红, 瞪着沈茉儿跟瞪着杀父仇人似的,当场破防大吼:“都是你,都怪你,你得意什么,你就算是把卷子做满了也不一定能考过,你装的,你这轻松的惬意的样子肯定都是装的!”
说着就开始撕自己的卷子。
撕别人的卷子撕不了,就开始撕自己的卷子。
沈茉儿大为不解,非常震撼。
所幸从这人扯沈茉儿的卷子开始,考场内的两位监考老师就发现不对了,匆匆赶过来,正好阻止了这人撕自己的卷子,这时有其他考生交了卷子跑出去叫来保卫科的人,那位女同志很快被控制住了。
保卫科的人给他们一干人等,包括沈茉儿、撕卷子的女同志、监考老师和几个帮忙控制现场的同志都叫过去问话,沈茉儿被问完话后又在那里等了一会儿,等保卫科的同志将带过来的人一一问过话,大致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她作为苦主又去打听了一下。
保卫科的同志也是哭笑不得,说这人是新乡公社小学的民办教师,叫胡巧琴。据她自己的说法是,原本县教育局已经答应把今年的转正机动名额给她,哪知道半道儿杀出沈茉儿这个程咬金,要抢这个名额,县里没办法才组织大家公开考试。
胡巧琴说自己这段时间压力太大,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复习,考试的时候又发现同沈茉儿安排在一个考场,心情无法平静做题也无法专心,以至于答题答得很不理想,一时情绪激动擦才做出撕试卷的事情。
她想要撕试卷,但实际并没有成功,就连她自己的试卷都没撕坏,保卫科自然也不能把她怎么样,批评教育一番以后也只能把人先放了。当然,这个事情肯定也是要通报给教育局和胡巧琴的所在单位的,后续怎么处理,就是教育局和新乡公社小学的事情了。
但是鉴于胡巧琴情绪比较激动,保卫科的人还是决定联系家属过来接她。
沈茉儿弄清楚来龙去脉也就出来了,教育局留在现场处理问题的项秘书倒是在门口宽慰了沈茉儿几句。
项秘书再三申明此次考试是杜局长亲自督导安排的,绝对保证公开公平公正,像是这种考生暴起撕别人试卷的事情,绝对是事先没有预料到的意外。
同时让沈茉儿放心,虽然她的试卷有了一点点的破损,但是为了不影响阅卷过程的公平公正,他们到时候会把其他试卷都弄一点点类似的破损,绝对不会给有心之人以可趁之机。
沈茉儿倒是没想到他们能把工作做到这么细致,很给面子地夸赞了几句,这才告别走人。
也正因此,耽搁了不少时间,她出来才晚了。
听沈茉儿说完,沈绍元和傅明泽也都是一脸无语。
沈绍元当初在大凉的时候倒是曾听说春闱时有考生疯了的,但是就算疯了也没有跑去撕别人的试卷的,何况今天这考试还不是考科举,只是转正而已,参加考试的还都是为人师表的老师……这就让人很不能理解了,就这样的,也能当老师?
傅明泽皱了皱眉,说:“我看这人不是什么压力太大,是原本就滥竽充数,本来想靠着走走关系转正,哪知道县里突然决定考试,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考过才精神崩溃了。”
其实真相就跟傅明泽猜测的差不多,胡巧丹为了妹妹的转正的事情可以说殚精竭虑,把家里能用的关系都给用上了,结果杜局长咬死不松口,最后直接甩了个考试的方案出来。
胡巧琴水平怎么样,姐妹俩自己能不清楚吗?
一开始她们还想着走走关系,看能不能打听打听考题,要不然就在考官或者阅卷官身上下下功夫,哪知道杜局长就防着这个,考试相关的工作全部交给他自己的心腹办,卷子请的省里的老师出的,印也是在省里印的,监考老师更绝,直接跟其他部门借的,根本不是教育系统的人。
胡巧琴机关算尽,最后竟然无计可施,她知道自己考试全无优势,只能自我安慰,她考不上,那个教美术的沈茉儿更不可能考上。
至少没让沈茉儿占到什么便宜。
进考场后胡巧琴发现沈茉儿跟自己一个考场,并且离得不远,她一边做题一边忍不住
偷偷观察沈茉儿,她很多题目都不会做,但是沈茉儿从开考手上的笔就没停过,她一张卷子会做的只有三分之一,沈茉儿做完了卷子上台交卷了。
胡巧琴一冲动就跟了上去,然后就看见沈茉儿手里的卷子果真写得满满的,而且一眼瞥过去字迹娟秀而清晰,胡巧琴意识到对方并不如自己所以为的,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枕头,自己是绝对考不上了,但是对方很有可能真能考上,一下子就崩溃发疯了。
三人简单讨论了一下这件事,倒是猜得八九不离十,既然人是保卫科在处理,他们暂时也不管了,时间不早,他们早都饿了,于是赶紧先去国营饭店吃饭。
想来考场撕试卷确实是非常少见,他们在国营饭店里面还听见有人议论这事儿呢。
当然,这也跟这家国营饭店离考场不远,吃饭的人中不少就是考生也有关系。
但是国营饭店里面可不止考生,其他食客听了都要好奇地问两句,打听个清楚,等回到工作单位或者是家里,就又跟同事或是家人说这件听来的奇闻异事,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的,这件事就这么传了出去。
以至于之后好几年各个单位招工考试的时候都会特意多安排几个身强力壮的负责巡逻,监考人员也会时刻注意考生,严防死守有人暴起撕毁他人试卷。
这是后话。
县里大概也是怕夜长梦多,紧锣密鼓地就给卷子改了,过了两天成绩就公布了。
全县一共二十一个转正名额,沈茉儿考了第六,加上五分的加分,名次直接窜到了第三,毫无疑问名正言顺获得转正名额。
耿立明直接就给杜局长挂了一个电话,哈哈大笑:“老杜啊,还是你老谋深算慧眼如炬,考试好,考试这法子非常好,凭实力说话我看谁还敢在背后叨咕什么公平不公平的。”
电话那头的杜局长:“……”
前几天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耿立明又问:“那姓胡的考了几分,我听说她卷子才做了三分之一?你们老孙同志真是年纪大了,非得保这种水平的人转正,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儿吗?晚节不保哟,晚节不保啊!”
杜局长扯扯嘴角,回答:“姓胡的考了几分,考了三十几分,最后一名。”
成绩一出来,他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至于老孙,老家伙直接请了半个月的病假,想来最近是没脸来局里了。
这两天他们还收到了家长的举报信,说胡巧琴根本就不会教学生,上课都是给课本读一遍就让学生自习做作业,还经常带家里缝缝补补的活儿到教室里做。
这年头家长虽然不那么在乎成绩,但是还是希望孩子能在学校多学点字、学点算术的,所以胡巧琴这么干其实挺多家长都很有意见。
之前碍于面子不好说,现在听说这人转正考试才考三十分,家长们顿时坐不住了,她自己考试都只能考三十分,怪不得孩子跟着她学了几年,连字都没认下几个。
顺带的,也有家长举报胡巧丹,说她其实跟胡巧琴差不多,水平差还不认真,因为男人在教育局当副科长,在学校霸道得不行,连校长都不怎么放在眼里。
杜局长本来就对教育局内部拉帮结派的现象非常反感,尤其这次为了一个转正名额,背后不知牵扯进去多少人,再不杀一杀这股歪风邪气,江北县的教育系统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于是干脆借着这个机会让人彻查胡家姐妹俩的问题。
最后查明群众举报胡巧琴的情况基本属实,她本身完全不具备做老师的知识和素养,于是直接将其辞退。胡巧丹情况好一点,但是教学态度非常不认真,经常迟到早退,改正常课程为自习,责令新乡公社小学开展自查自纠,同时对胡巧丹予以记过处分。
至于胡巧丹的丈夫应永飞,原本是核心部门的副科长,杜局长趁着孙副局病假的这段时间,釜底抽薪,直接给他换了个部门,让他坐冷板凳去了。
不说江北县教育系统因此迎来一次大整顿,且说沈茉儿得知自己顺利通过转正考试后,就让她爹把这个月的肉票给用了,一家三口在家里包了顿饺子以示庆祝,庆祝完了仍旧是该干嘛干嘛。
其实如果她不离开杨柳大队,转正后除了工资会高一点,其他的确实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沈茉儿淡定得不得了,这就衬托得沈玲玲非常的不淡定。
无他,沈玲玲考了三十一名,离转正足足差了十个名次。
她一个高中生不但没有考过沈茉儿,甚至还没考进二十一名以内,沈玲玲感觉自己就跟光天化日被人扒了衣服一样的羞耻难堪,每天出门都感觉别人在背后议论她,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人。
她又怕沈茉儿在她面前显摆,又觉得沈茉儿一点不显摆的淡定样子很可恶,每天看沈茉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而且,自从成绩出来,张俊良对她也很冷淡,虽然没说什么重话,但是沈玲玲能明显感觉到他再不像她准备考试那段时间对她温言软语了。
重重刺激之下,沈玲玲这段时间非常暴躁,她就是既然羞耻不敢见人,又情绪非常暴躁,具体的表现就是上课的时候脾气非常差,动不动要骂人。
程涛找她谈了几次话,背后还跟沈茉儿蛐蛐,担心沈玲玲和胡巧琴一样被转正考试刺激疯了。
不过幸好,很快教育局就在全县范围内开展整顿活动,也通报了对胡氏姐妹的处理情况,大概是被这件事刺激的,沈玲玲倒是很快变正常了,上课也不敢骂人了,毕竟要是被学生家长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举报到县里,是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的。
而就在这时候,沈茉儿收到了陈嘉华写来的第二封信,是加急信件,说的是下周南省绣衣厂第九车间筹建工作小组的人就会到达江北县。
沈茉儿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县教育局的转正文件已经发下来三天了。
一般是不会这么快的,但是今年不是特殊情况嘛,县教育局生怕再出什么幺蛾子,所有的工作都紧锣密鼓的,没耽误一丁点时间,快刀斩乱麻地就把文件给发掉了。
沈茉儿拿着陈嘉华的信找到耿立明的时候,耿立明都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什么,什么省城绣衣厂第九车间,什么叫他们应该会聘请你当车间副主任,你不是刚转正吗你?!”
最后一句忍不住提高了嗓门。
沈茉儿揉揉耳朵,笑眯眯说:“我确实是刚转正,那不是之前南省绣衣厂也没给我什么准信儿嘛,我总不能因为一个还悬在天上的车间副主任就不转正了吧您说对吗?现在他们内部好像已经扯皮扯清楚了,陈嘉华主任在信里告诉我,说厂里明确会指派一名车间主任下来负责整体工作,然后会设置两名车间副主任,一名主管采购和销售,一名主管车间业务,主管采购和销售的应该也是从省城直接下派,主管车间业务的应该就是我了。”
耿立明:“……”
他现在的心情非常复杂,早知道这样,县教育局这个民办教师转正的工作如果推迟一点,是不是沈茉儿自己就会放弃这次转正机会了?
不知道折腾半天把自己工作都给折腾没了的胡巧琴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会是什么心情?
但是耿立明也知道,这件事儿还真不能怪沈茉儿不早点说,南省绣衣厂跑到他们这个山沟沟里来建什么第九车间,这种事情要不是沈茉儿拿了南省绣衣厂的信过来,他都不敢相信的。
那可是出口创汇的知名企业,他们如果要建分厂,相信全省大大小小上百个县都得削尖了脑袋去争取,就
算是建一个车间,说实话,耿立明还真是不知道原来国营工厂还能把车间建到几百里开外的地方去的,但是,哪怕是建个车间,相信各大小县市也是非常愿意的,不管多大规模,多多少少肯定能带动一些当地的经济。
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突然砸谁头上谁都得懵一阵儿,要不是最终确定了,耿立明觉得换了他是沈茉儿,他也不会对外说。
万一没成呢?
而且这个万一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居然成了,而且这个车间还要建在他们柳桥公社……耿立明突然反应过来,对啊,沈茉儿说了她当初跟南省绣衣厂那边说好的,就是要把车间建在他们柳桥公社啊!
这天上掉的馅饼其实是砸在他头上了啊!
耿立明站了起来,激动地搓了两下手:“你说这个车间以后多半主要是做外销产品,而且咱们公社纺织厂还可以想办法争取成为原材料供应厂家?这,啊这,这当然是好事,只是咱们公社纺织厂的技术和设备都不行啊,咱们纺织厂生产的布料都是较为粗糙的棉布和混纺布,出口绣品的布料咱们没有制造能力啊!”
沈茉儿淡定道:“但是第九车间在咱们公社,咱们公社的纺织厂有天然的优势,技术和设备的问题可以想办法请县里甚至市里支援解决,趁着这个机会提升一下纺织厂的工艺,纺织厂没准能迎来新的发展机遇。”
耿立明眼睛一亮,笑着点点沈茉儿:“年轻人脑子倒是很灵光,不过跟县里市里要经费要设备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沈茉儿提醒说:“现在还不到考虑纺织厂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怎么把第九车间留在柳桥公社,到时候如果县里有其他想法,比如要在县城划一块地……”
耿立明:“那当然不行!”
这馅饼既然已经掉在他的脑袋上,怎么可能让别人抢走?
耿立明想了想,说:“行了,回头绣衣厂的人来了,咱们一起去县里。你回去先把该准备的准备一下,虽说主导是绣衣厂那边,咱们肯定也要心里有数,方方面面都要有个章程。我先去一下县里,跟谷县长汇报一下这件事,咱们也得防着市里给咱们截胡走。”
沈茉儿:“行,那就劳烦您费心了。”
耿立明笑道:“这种费心我倒是巴不得再多一点。”
沈茉儿给耿立明拱了把火,然后就一身轻松回了杨柳大队,还顺便在食品站买了点不要票的猪下水,回家做了个卤煮。
傅明泽已经知道绣衣厂的事情,他其实也很惊讶,他知道自己媳妇儿手工活儿不错,经她手缝补的衣服补丁几乎都不怎么看得出来,针脚也非常整齐,她也说过自己会绣花,嗯,跟他那位早逝的、多才多艺的丈母娘学的,但是傅明泽怎么也没想到她的会绣花是会到绣衣厂真的会因此在江北县建一个车间的程度。
“那看来咱们还是得住公社里去了。”
傅明泽往灶洞里塞了块木头,抬头看正在将卤好的猪肝切成薄片的沈茉儿,沈茉儿拈起一片猪肝,走过去递到傅明泽嘴边:“尝尝?”
傅明泽看一眼她葱白似的手指捏着的一片褐色的猪肝,张嘴衔了猪肝,尝了尝:“嗯,很香。”
沈茉儿搓了搓手指,横了他一眼,转身继续去切猪肝,边切边回答他之前的问题:“我准备接受耿书记之前的邀请,转去公社中学教一年的美术,顺便在学校里头挑挑有没有合适的苗子,至于车间这边,我出图纸和技术,不代表我还要兢兢业业地当绣工,反正第一年,都是趟着石头过河,最主要的是把摊子铺起来,把人培训出来。”
绣工可不是一般的活儿,没点苦工学不起来的,沈茉儿倒是了解过,本地会绣花的人倒是也有,但是并不多,技艺好的都是一些年纪大的老人,年轻一点的,顶多学个皮毛,这些人哪怕挑出来,也要一个学习精进的过程。
至于中学里的学生,她教上一年,挑些好苗子培养上一批,一部分可以进第九车间工作,车间里需要有绘画功底的人,还有一部分也许能成为老师,继续给柳桥公社培养具有基本美术功底的学生。
傅明泽想了想:“那等事情定了,咱们就去公社找找有没有人出租房子。”
他笑道:“就是可惜了,咱们这房子刚盖起来还没住多久。”
沈茉儿麻利地把切好的猪肝装盘,掀起锅盖看了眼锅里煮着的豆腐汤,氤氲的蒸汽升腾而起,豆腐饱浸了汁水的香气扑鼻而来,她用铲子铲了下锅底,说:“等过了年吧,咱们还没好好在这里过个年呢。”
傅明泽抬眸看向她,温柔笑了笑:“是,先好好过个年。”
第63章 第63章
南省绣衣厂的工作小组比陈嘉华信里说的时间又晚了一周, 他们来的时候,江北县县委大院里的银杏树叶子已经金灿灿的了。
谷阳波维持一贯干净利落的工作作风,在绣衣厂一行人到达江北县的当天下午就挪出时间跟工作组的人开了碰头会, 县里几个街道的主任、柳桥公社的书记和主任还有沈茉儿一同列席参加了会议。
柳桥公社的主任叫章正祥, 是耿立明一手提拔起来的基层干部,四十不到的年纪, 在一干书记、主任里面算是比较年轻的。他平时比较低调,柳桥公社的各项工作, 基本都是耿立明掌舵拍板,他具体推进,俩人合作还是比较默契的。
今天这情况,县里不但喊了他们, 还喊了县城几个街道的主任, 耿立明和章正祥对视一眼, 顿时都感到有些不妙。
章正祥和沈茉儿坐两隔壁,趁着绣衣厂的人还在介绍情况,他压低声音说:“沈同志,一会儿不管县里怎么说, 你可一定要坚定立场, 站在我们公社这边啊!”
果然,讨论完经济指标和税收等问题后, 绣衣厂对建设用地提出了一些要求,谷县长环视一周, 让在座的街道主任和耿立明都谈谈。耿立明差点没当场拍桌子, 他这几天往县里跑了好几趟,苦口婆心哭穷卖惨的,好歹得了谷县长一句“只要人家绣衣厂没意见县里肯定没意见”的承诺, 现在看来这话分明是在忽悠他呢。
县里各街道参与选址的话,人家绣衣厂干嘛放着交通更便利的县城不选,选他们一个小公社?何况这些主任耿立明也熟悉,这一个个的为了抢资源可是向来很不要脸的。
果然,几位主任不但结合自己街道的特点,提出了不少便利的条件和措施,甚至还暗戳戳地夹带私货,向沈茉儿抛橄榄枝。
县陶瓷厂所在光明街道就表示可以帮忙解决核心职工家属的工作问题,像是沈同志的父亲,听说美术功底不错,可以直接调到陶瓷厂来。
前进中学所在的向阳街道则表示前进中学也非常需要相关的人才,而且听说沈同志的爱人是高中生,数理化挺好,也可以考虑吸收到教师队伍中来。
东方红小学所在的赤城街道甚至还把主意打到了小学生的身上,表示可以开放一些名额,让杨柳大队的优秀学生转学到东方红小学,并给予一定的学费、伙食费补助。
……
显然,这些人不但知道车间建在哪里关键在于沈茉儿,甚至还打听过沈茉儿的情况,企图走迂回路线,用身边人打动沈茉儿。
毕竟谁都看得出来,她没有选择自己去省城,而是说动绣衣厂大费周章地来江北县建车间,分明是故土难离,舍不得亲戚朋友。
或者说,是想帮衬自家亲戚朋友把日子过好。
别说沈茉儿,耿立明
听着都觉得要心动。
不过,也更加生气。
还给沈绍元调到陶瓷厂,要不是窑厂不肯放人,他早给人弄到公社来了好吗?这哪是解决核心职工家属工作问题,这根本是挥着锄头想在他这儿挖墙角!
这帮老小子可真是挖空了心思啊,连沈茉儿爱人是高中生,数理化成绩不错都知道,这给他们能的。
幸好啊,他们柳桥公社也不是没有优势的。
耿立明等几个街道主任都说完,清了清嗓子,说:“我们公社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地肯定有,相应的职工宿舍也可以暂时挪一些出来,方便车间刚落成的时候过渡一下,至于沈茉儿同志家属的工作和住房问题,我们前期已经考虑过了。”
“像是小傅同志,如果他自己愿意的话,我们可以给他安排在社办厂或者是公社中学的,不过据我所知,小傅同志是一位有理想有抱负的知识青年,他目前正致力于带领杨柳大队社员试验腐肥堆肥提高作物产量,并不准备离开农村这片广阔的天地。还有沈绍元同志,日前已经升任我们公社窑厂的宣传科副科长,我估计他暂时也不会离开我们柳桥公社窑厂。”
嘿,没想到吧,人家家属也非常优秀,在他们公社事业干得红红火火。
耿立明话锋一转:“当然,还有就是我们前期经过走访调查,已经初步筛选出三十名具有一定刺绣基础的同志,这些同志已经在努力精进刺绣技术,只要车间一落成,她们马上就能上岗。”
几个街道主任:“……”
这还争什么。
人家连人都找好了。
谷阳波失笑:“看来柳桥公社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沈茉儿同志怎么看?”
沈茉儿含笑道:“感谢县领导和各位主任的关心支持,大家都是为了把第九车间建设得更好,相信绣衣厂的各位领导也看到了咱们江北县的决心和诚意。耿书记已经介绍得很详细,我就不赘言了。”
谷阳波一锤定音:“行,那请耿立明同志、章正祥同志,尽全力配合省绣衣厂尽快推进第九车间厂房建设。”
*
天气好像一下子就冷了,太阳一出来,沈家的小院儿里就坐满了人,都是自带竹椅板凳针线绷子的。
接近学期末了,学生们开始复习准备考试,美术课的排课急剧减少,沈茉儿除了上课的时间,其他时间都在自家院子里开展“岗前培训”。
岗前培训这四个字还是傅明泽教她的,说首都那些大的国营工厂,工人招收进去以后会开展培训,接班进去的,则先做一年学徒,跟着老师傅学习技艺。
他们这个绣衣厂车间,除了沈茉儿,其他绣工都是从柳桥公社各大队选拔上来的,技艺参差不齐,不先培训一段时间,到时候恐怕没那么容易上手。
其他大队的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去了,杨柳大队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倒是可以就近请沈茉儿教。
杨柳大队的人都是沈茉儿自己一个个挑的,她准备花点时间把这些人先教出来,后面就可以让这些人再去教其他人。
“也不知道厂房什么时候能建好,到时候咱们可就要去公社上班了。”
厉新梅笑呵呵道,她姥姥会绣花,家里几个姐妹都学了一点,她算是学得比较好的,这次头一个被沈茉儿挑中。婆家也支持她,陈大妈最近把家里的活儿都揽过去了,说是一定不能给她成为工人拖后腿。
“还有宿舍呢,到时候咱们可以住一起。”赵婷婷笑眯眯说。
她其实之前并没有学过绣花,不过好在针线活儿是会的,手也还算巧,沈茉儿就让她过来一起跟着学。她是沈茉儿的亲表妹,像是绣花这种手艺换了从前一般人都不会教外人,其他人都觉得沈茉儿愿意教她们就已经是大方得不得了了,她要教自己的亲表妹,大家自然没意见。
赵婷婷年纪还小,初中刚毕业,沈茉儿倒是想劝她继续读书,不过她自己也说了,不是不想考高中,而是成绩太差实在考不上高中,没有读书的这根筋,原本以为要待在家里种地,过两年大一点就嫁人了,哪知道沈茉儿突然寄信给她,让她过来学手艺,以后进了工厂先当一年学徒工,表现好就能转正。
别说她了,就是她两个哥哥,赵正阳和赵正辉都羡慕得不行,只恨自己不是姑娘家,没有拈针拿线的本事。
其实中间还有个小插曲,赵正阳今年二十岁,正在相看对象,之前媒人给他介绍了个附近大队的姑娘,那姑娘嫌他们村子偏远,也嫌他们家穷,一大家子人住着三件泥坯房,相亲就没成。
本来这事儿都过去个把月了,赵正阳早把这事儿撂一边儿了,结果最近对方不知从哪儿听说,说他家表妹要当社办工厂的副厂长,把他们家赵婷婷都弄去当工人了,于是又找媒人过来说和,意思是让赵家给她和她兄弟解决工作问题,这亲事他们就答应了。
农村人搞不清楚什么车间不车间,只知道柳桥公社要办绣衣厂,赵正阳的表妹是领导之一,给赵家小闺女弄去做工人了。
赵家人简直莫名其妙,当场就让媒人给人回了,别说他们家根本没本事帮他们解决工作问题,就算是有这个本事,也不会想要跟这种脸大无比的人家结亲家啊!
张嘴就是让人解决工作,解决一个还不够,还要给她兄弟也解决了,也不想想,人家真有这个能耐,又凭什么跟你处对象呢?
真当自己是天仙了。
总是有这样不知所谓的人,其实不止赵家那边,杨柳大队这边也是一样,有些人家是一点都不觉景,一副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样子,像是老沈家其他房的几个闺女、媳妇儿,像是周招娣的继母杨大妞,还有村里一些人……都闹腾得厉害,明明什么都不会,却是分外自信地认为有这么个当工人的机会,自己必须榜上有名。
不过这些人倒是闹腾不到沈茉儿面前来,周满仓可不是吃素的,他知道这回整个公社就预选了三十个人,他们大队就有十个,要不是沈茉儿,他们能占到这种便宜?
村里能出十个工人,那就能带动十个家庭日子富裕起来,何况沈茉儿还跟他交过底,车间真的建设好了投入生产,工人肯定是要再招的。
而且肯定不止招绣工,还有后勤人员呢。
这可是攸关社员未来的大事,所以别看那些人闹腾,周满仓就是一句话:谁再闹腾扣谁家工分。
很快就给人都“镇压”住了。
甭管外头的人说什么,现在在沈家小院儿里学习的人倒是都认认真真、气氛融洽。
之前周满仓让村里的木匠给大家做绣花绷子的时候,沈茉儿顺便让人帮她做了把躺椅,用的老木匠家里攒的旧木料和竹子,没花钱,用鸡蛋和饼干换的。
现在天气一冷,这躺椅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了,往往给大家讲完一种绣法,让大家自己去练,沈茉儿就往躺椅上一靠,晒着太阳自己看书了,非常的惬意。
眼看快中午了,沈茉儿看了眼手表,提醒大家可以回家做饭了,有好几个姑娘媳妇儿站了起来,不过也有几个留了下来。
厉新梅:“我婆婆说不用我做饭,让我多学一会儿,争取把技术练好一点。”
程涛的媳妇儿邢芳洁也笑笑,说:“程涛也说他能做饭,让我们娘儿俩晚点直接回去吃饭。”
她和程涛是一批下乡的知青,结婚已经好几年,有一个三岁的闺女,小名云朵儿,小娃娃挺乖巧的,给她个沙包她就能自得其乐地玩上一整天,倒是一点没影响邢芳洁学绣活儿。
听邢芳洁说话,小丫头坐在小凳子上仰起头,腼腆地笑:“爸爸好。”
王秋彤忍不住去捏她的小脸蛋:“我们小云朵儿可真乖。”
别看王秋彤也在,她可不是来学绣花的,她是来学画画的。
沈茉儿下学期就不在大队小
学任教了,大队长想找个人接替沈茉儿继续教美术,可惜村里压根儿没人会画画,知青里倒是有几个会,但也就是上学时上过几次美术课的水平,想教学生远远不够。
王秋彤听说以后就跑来央求沈茉儿教她,她也属于上过几次美术课的那一拨,有一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基础,不过王秋彤相信,自己只要拿出干农活儿一半的劲儿,也一定能把画画学好。
干农活儿是真的太累了。
赵婷婷放下绣花绷子站起来:“我去做饭了。”
王秋彤马上也跟着站起来:“我来帮忙。”
赵婷婷现在寄宿在她妈的小姐妹家,对外是说借住,实际私下里给人家一点房租,不过她三餐都在沈茉儿家吃,她爹妈给她送过来的时候,背了粮食过来的。
王秋彤干脆也拿了粮票过来搭伙,她是在沈家吃两顿饭,这样中午和夜里还能多学一点。
尤其王秋彤发现沈茉儿说她爹水平比她高多了根本不是谦虚,王秋彤现在经常趁着晚饭后的时间找沈绍元请教,都快成沈绍元半个徒弟了。
既然是蹭饭,赵婷婷和王秋彤都非常自觉,几乎把做饭洗碗的活儿都给包揽走了,所以别看沈茉儿这阵儿又要上课又要教大家刺绣画画,其实还真是不怎么忙。
杂活儿少了一堆。
等到灶间里传出食物的香气,厉新梅、邢芳洁她们也放下东西走了,再不走,人家就要开饭了。
傅明泽从外面进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只有沈茉儿靠在躺椅里,脸上盖着一本高二数学,他走过去轻轻拿开书,沈茉儿眼睫动了动,没睁眼,傅明泽忍不住俯身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呀!”
赵婷婷出来想喊人吃饭,看到这一幕,赶紧遮住自己的眼睛往回跑,边跑边喊:“姐,姐夫,可以开饭啦!”
沈茉儿瞪了傅明泽一眼:“家里有人呢,忘记了?”
傅明泽表情不变,理直气壮:“我在家亲自己媳妇儿呢。”
说着伸手把沈茉儿拉起来,沈茉儿站起来以后忽然想起:“你回来还没洗手吧?”
傅明泽垂眸看了眼双手,低笑:“还真是,忘了。”
俩人一起拎了水桶去隔壁大队部院子里打水洗手。
灶间里头,赵婷婷一边盛饭一边嘀咕:“我姐和姐夫感情可真好,洗个手也要黏黏糊糊地一起去。”
王秋彤笑起来,问:“刚才大惊小怪地喊什么,看见什么了?”
赵婷婷顿时脸又红了,王秋彤以为小姑娘不会好意思说,哪知道赵婷婷瞅瞅窗外,压着声音做贼似的说:“我姐躺那儿,我姐夫偷偷亲她呢。”
王秋彤噗嗤一声:“哎哟,他俩可真是,带坏小孩子。”
其实王秋彤也看见过,有一次沈茉儿在晾衣服,傅明泽过去帮忙,偷偷亲了沈茉儿一下,她在灶间倒水,正好透过半开的窗缝看到了。
啧啧。
中午吃的杂粮饭,三个菜,一个腊肉炒冬笋,一个红烧萝卜片,一个炒芥菜。
这回吃的腊肉可不是沈茉儿从宝库里弄出来的,毕竟她家的腊肉也不能老是吃不完呀,这个腊肉是沈茵茵夫妻俩送赵婷婷过来的时候拿的。
“我感觉我赖在你家吃了这么一段时间,身上都长了点肉了。”王秋彤揪揪自己的脸说,乐呵呵地,“我家里前两天给我寄肉票了,过两天麻雀市咱们去公社逛逛吧,买点肉,再买点别的。”
城里吃肉也不容易,家里给她寄肉票也是很难得的,王秋彤挺高兴,准备到时候再买点不要票的猪下水,投桃报李,也请赵婷婷和沈家人好好吃一顿肉。
傅明泽:“你倒是跟郑嘉民想一块儿去了,他也说家里给他寄了点肉票,想要过两天买了拿来烧。”
王秋彤脸色微变:“谁要跟他想到一块儿去啊!”
沈茉儿挑了下眉,跟傅明泽对视了眼。
等吃完饭王秋彤自告奋勇去洗碗,赵婷婷感觉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有点多余,就也拎着桶帮忙提水去了,沈茉儿问傅明泽:“王秋彤和郑嘉民怎么了,闹矛盾了?”
傅明泽摇头:“不知道,郑嘉民没说。”
他现在不住知青点,对知青点的情况确实不太了解。当然,当初住知青点的时候,他其实也不怎么管其他人的闲事。
等到麻雀市这天,沈家小课堂暂停开课,连着学了大半个月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们一起上公社去赶集。
知青点也有几个人一起,郑嘉民,张志强,勾丹丹,还有不久前从劳改农场被放回来的杨青青。
石伟没回来,只有杨青青被放了回来。
其实本来她唆使石伟诬陷傅明泽也没什么证据,理论上是不会被关这么久的,只不过石伟大概是太过气愤,抖搂了一堆她背后的奇葩言论,加上这年头革委会办事本来也不怎么讲求真凭实据,于是最后杨青青还是被弄去了劳改农场。
细算起来,杨青青被弄去劳改农场也就几个月时间,但是她整个人真是大变样,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似的,又黑又瘦,而且性情大变,几乎不怎么说话,看上去阴沉沉的。
刘二叔的驴车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载过这么多人了,大家坐得挨挨挤挤的,不少人都在欢快地讨论着绣衣厂什么时候能够开始上工。
杨青青阴沉地看了靠坐在一起的沈茉儿和傅明泽一眼。
张志强羡慕地看了沈茉儿一眼,他曾经不太看得起这个姑娘,可偏偏就是这个姑娘,不但带着村里的孩子在全省比赛上获了奖,甚至不过是去省城参加个比赛,她竟然就能说服南省绣衣厂在柳桥公社这样的穷乡僻壤建立分厂。
说是车间,张志强知道,这天高皇帝远的,其实跟分厂也没什么区别了。
到农村这片广阔的天地来作出知识青年应有的贡献,为祖国的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他曾经也是抱着这样的理想来参加下乡的,哪知道还不如一个普通社员。
张志强的四方脸上流露几许惆怅。
到公社以后,一驴车的人四散开来,其实说四散也不准确,大部分人都是往麻雀市的方向走,只不过是原本挨挨挤挤地坐在一起,这会儿就分散开了。
王秋彤一把拽住沈茉儿的胳膊:“茉儿,咱们一起。”
赵婷婷正想去拽沈茉儿的另一只胳膊,感受到旁边傅明泽的视线,默默地退到一旁,走到王秋彤另一边去。
郑嘉民走在傅明泽的另一边,时不时侧头看一眼王秋彤,欲言又止。
傅明泽瞥他一眼,没理睬他。
“你们听说没啊,麻雀市可能也要取消了,革委会那边已经有消息透露出来了。”
“什么,连麻雀市都要取消,那咱们以后想弄点农副产品上哪儿弄去?这不是乱来嘛。”
“哎哟,你不要命啦,敢说这话?真取消了也没办法,反正趁着现在还有,能买就多买点。”
这俩人边走边快步往麻雀市走去,其中说要多买一点的,手里攥着一个大大的麻袋。
“这么说,咱们也得赶紧去多买一点!”王秋彤马上说,“我还想着买点山货干货给我家里寄去呢。”
到了地方以后,王秋彤也不拽着沈茉儿了,一声“分头行动”,迅速地钻进了人群,郑嘉民马上跟着说了句“我也去买点山货”,就也飞快地追了上去。
剩下赵婷婷看看前面钻进人群的两个,又看看旁边的沈茉儿和傅明泽:“……”
第64章 第64章 真,真有工作?!
不知道是因为接近年末了, 还是大家都听说了麻雀市要被取缔的事情,反正今天麻雀市上人特别多,人挤人的, 一不小心鞋跟就要被踩掉。
沈茉儿看了眼赵婷婷, 提醒:“自己的东西看牢了。”
赵家把小闺女一个人留在杨柳大队,肯定也给了她钱的, 不拘多少要是被人偷了,这小丫头怕是要哭鼻子。
赵婷婷严肃地点点头, 她身上有五块钱
呢,从小到大还是头一回有这么多钱,她妈给她钱的时候也说了,这是给她留着应急的, 平时可以花用一点, 但是不能乱花。
本来跟着沈茉儿和傅明泽她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还想说自己一个人到处逛逛呢,现在想想,多余就多余吧,她一个人逛, 万一有人抢钱呢?
沈茉儿见赵婷婷乖乖跟在身侧就也不管了, 扭头问傅明泽:“虽说离过年还早,但后面天气冷了, 倒腾东西就更难了,麻雀市要是没了, 想倒腾也没地方倒腾, 你家里那边要不要弄点东西寄过去?”
她爹前阵子又跑了一趟县里,这回卖出去一个金镯子,换回来七百多块钱, 家里暂时是不缺钱了。
傅明泽家里困难,寄钱肯定不行,但是东西是可以倒腾一点的,尤其乡下东西便宜,不会让人觉得她家花钱大手大脚。
傅明泽沉默两秒,说:“行。”
他爸妈其实已经被下放了,不过因为事先有所准备,去的是他姥姥的老家,之前找人帮着写过信来,说就农活儿累一点,村里开大会要读思想报告,被人挂牌子扔烂菜叶是没有的。
弟弟傅明濯跟着爷爷奶奶一起去了边疆,他小叔在那边,是石油基地的工程师,边疆闹得没那么厉害,小叔又是技术专家,上头有人护着,倒是也还行。
姑姑则是跟姑父办了离婚,不过想法子也下放到了距离姑父他们部队驻扎的海岛不远的村子了,姑父这个“前夫”偶尔能照拂着,目前也还行。
一大家子人虽然天南海北的,但是至少离开了旋涡中心,都平平安安的。
也就是说,他家现在其实没人在首都了。
不过也没事,倒腾了东西,正好给天南海北的家人都寄一点,就是这个钱……傅明泽估摸着老丈人之前打的饥荒应该还没全还上,琢磨着回头得找个借口拿点钱出来。
今天是买家多,卖家也多,三人一路过去买了不少东西。
基本上以干货为主,像是笋干、果干、小鱼干,还有个人卖山上采的金银花和小菊花,也是晒干了的,沈茉儿也买了一大袋。
后面碰见一个摊子卖自家做的布鞋,鞋底是丝瓜络做的,布面是农户自家纺的土粗布,瞧着有些粗糙,但是这种鞋子穿着舒服呀!别看沈茉儿会刺绣,做衣服也会,但是她还真是不会做鞋子。
这年头布料难得,哪怕是自己纺的土粗布,一般人也不舍得拿出来的,这种机会少有,沈茉儿马上决定给家里每人都买一双。
卖鞋的大妈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我家有亲戚在供销社的,我让他帮忙照供销社卖的鞋子剪了鞋样儿的,码子保管准。我做鞋子是最拿手的,村里人不少都让我帮着做呢,穿着保管舒服。”
沈茉儿看向傅明泽:“你爸妈爷奶还有弟弟的鞋码你知道吗?”
傅明泽:“……知道是知道,可是买这么多,咱们哪里有这么多钱?”
沈茉儿一噎,干笑道:“呵呵,是啊,咱们是没钱,可这不是麻雀市可能要闭市了吗,错过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咱们这次多买一点,后面就不用买什么了。爹给了我钱的,放心,够的。”
傅明泽张了张嘴:“行吧。”
他老丈人之前好像说过,徐卫国的钱不急着还,可以明年再说,估计也是因为这样,最近发的工资都还在手里吧……要说他老丈人在窑厂是真的混得开,短短时间就实现了入职、转正、提干三级跳,他们那个科长还有求必应的。
最后一共买了七双鞋,九毛钱一双,花了六块多。
小孩子的鞋码没有,傅明泽估计傅明濯也不爱穿布鞋,就说算了。
本来沈茉儿还说要给赵婷婷也买一双,赵婷婷死活不要,说她奶会做鞋子,回头还能让她奶帮着多做两双,沈茉儿见她这么说也就算了。
赵婷婷也没说谎,她奶是真的会做鞋子,做得不比这位大妈卖的差,他们村子在山里,来公社的机会很少,是真的不知道家里做的布鞋也能卖,一双卖九毛钱呢,一个月要能做十双,那不是就九块钱了?
她爹和哥哥偶尔猎到点野味拿下山来卖,也只能挣个几块钱呢。
赵婷婷暗暗决定,等过年回家就央着她奶教她做鞋。
“真是马不知脸长,家里没镜子,就撒泡尿照照,就你家儿子的寒碜样儿,姑奶奶能看得上吗?!”
前方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沈茉儿微挑了下眉,还别说,这柳吟霜也是奇了,每次碰见她她好像都有各种各样的“小意外”。
傅明泽表情有些微妙:“好像是你那个初中校友?”
沈茉儿失笑,想起傅明泽说柳吟霜精神有问题应该去医院好好检查治疗一下,她点点头:“是她,咱们过去看看。”
柳吟霜是和她爷爷一起来摆摊的,老爷子又做了几个竹编的箱子和精巧的竹篮,柳吟霜从山里采了点野柿子做成了柿饼,祖孙俩一早过来,已经卖出了几个篮子和两斤柿饼。
然后他们的摊子就被几个人围住了,是他们隔壁大队一户姓邵的人家。
这家生了四个女儿,最后才得了个儿子,结果这独苗却是个傻的。眼看儿子到了成婚的年纪,这家人就想在十里八乡找个正常姑娘做儿媳,这样以后生的孩子没准也能是正常的。
他们家放出风声愿意出两百元的彩礼,这时候农村一般人家彩礼也就二三十,两百简直是“天文数字”,可惜哪怕如此,也一直没相着合适的姑娘。他们既然愿意出重金,那自然也想挑一挑,有些长相不行的或者是看上去愣头呆脑的,他们根本不会考虑,于是一直没挑着合适的。
这不,正好柳吟霜摔了一跤以后性情大变,名声也被她自己嚯嚯得越来越坏,这家人偷偷观察了,觉得这姑娘虽然性子泼辣、名声也不太好,但是长相其实挺出挑,关键是脑子还挺灵光,于是直接就找人跟柳家提了亲。
柳吟霜的亲妈早死,她爹续娶了一个,后面生了一串五个娃,家里负担非常重,柳吟霜能读书读到初中,都全靠柳老爷子编篮子、采菌子地弄点钱供的。
老爷子性子温和,柳吟霜她爹又是个软怂的,老太太前几年没了以后,柳家基本就是继母说了算。
两百块钱把继女嫁给个傻子的事情,当然是好说不好听,不过柳吟霜的继母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跟邵家提出来,让邵家给柳吟霜弄进公社做临时工,邵家前头几个女婿都在公社,这点事情肯定能办到。
听说能给解决工作问题,原本反对的柳父也迟疑了,加上继母成天吹枕头风,说什么“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男人虽然蠢笨一点,但是婆家条件好,自己又有工作,日子不过得比谁都滋润”,又说什么“她做大姐的条件好,以后也能多帮衬帮衬后面五个小的,她现在在家因为弟弟多吃个鸡蛋都要跟我打一架,以后去了邵家鸡蛋还不是天天随她怎么高兴怎么吃”……就这么的,柳父也被说动了。
别看公社成天宣传什么婚姻自主、父母不得干预子女婚姻自由,实际农村人心里子女的婚事还是父母说了算的,柳父也是这么个观念,于是也不跟柳吟霜说,就应下了邵家的提亲。
柳吟霜当然不干。
柳老爷子也不同意,家庭条件再好,嫁个傻子以后能有什么好日子,再说,他孙女儿长得齐头整脸的,凭什么要嫁给个傻子?
但是柳父就跟被下了降头一样,铁了心要结这门亲事,加上强势的继母,家里益发鸡飞狗跳,后面柳吟霜被逼得没办法,直接包袱一卷找社员租了一间破房子,搬出来了。
没多久,柳老爷子也受不了儿子儿媳,当然,也是不放心孙女儿一个人住在外面,就也跟着搬了出来。
爷孙俩住在外面,自己挣工分自己过日子,想方设法地赶集挣点钱,日子磕磕绊绊地倒也过下来了。
把老父亲和亲闺女都逼得住去了外头,柳父就想说还是算了,柳
吟霜的继母却不肯,不说两百块的彩礼钱,攀上这门亲事,自家那几个小的,以后甭管是上学还是招工,都能多一条路。
不过她做继母的倒是不好明着逼继女,只是给姓邵的那家人出了主意,让他们给老头儿和赔钱货的摊子生意给弄黄了,到时候他们一老一小没了收入,靠大队的几个工分可活不下来。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到时候在外头过不下去,他们还不得乖乖地答应这门亲事?
所以说其实这次也不是姓邵的一家子第一次来捣乱了,之前的麻雀市他们也来了好几次,每回都是一堆人围在柳吟霜他们的摊子前,看着是和和气气地劝她答应婚事,实际既坏了他们的生意,又给柳吟霜的名声雪上加霜。
柳吟霜的名声本来就不太好,现在这么一闹,十里八乡怕是都没人敢娶她了,她就算现在不答应婚事,等回头嫁不出去,还不是照样得答应这门婚事?
邵家的人觉得柳家那娘们儿真是给他们出了个好主意,回头柳吟霜名声更差嫁不出去,他们家没准也就不用出两百块钱的彩礼了。
当然,他们想得是挺好的,就是这个柳吟霜,也真是个硬茬啊!
每次他们过来,都会被她骂得狗血淋头,有时候甚至会直接打起来。
邵家的男人都觉得给儿子/侄子/弟弟找这么个媳妇儿,以后还不得吃亏?
但是邵家的女人都不这么觉得,他们家其实整体就是有点女强男弱的,媳妇儿强势一点怕什么,有婆婆和姐姐们看着呢,她还能翻了天去?再说,一个已经是傻的了,娶个媳妇儿如果又是软性子的,别说在家怎么样了,以后还不得被外人给欺负死?
至于会不会欺负男人,只要结了婚上了床,还怕女人不老实?
邵母也是练出来了,哪怕柳吟霜破口大骂,她眼睛都不眨,说:“你爹娘说你脾气差,还真是一点没说错,你看看你这样,只会让自己的名声越来越差,要不是我们家孩子看中了你长得不错,你这个媳妇儿我还不太满意呢。不信你十里八乡地问问去,看谁愿意娶你?我家可是出两百块钱的彩礼,还给安排一个临时工的工作呢,你问问大伙儿,这样的条件,多的是人愿意嫁。”
柳吟霜白眼一翻,怒道:“那你找愿意嫁的人去啊,你堵我这里做什么,妈的,你们次次跑来坏我生意,真以为老娘好欺负是不是?!”
柳老爷子黑着脸,手指微微颤抖,说:“没你们这样,孩子不嫁你们家,你们赶紧给我走!”
邵母叉着双手,居高临下说:“老爷子,你不是孩子的父母,这事儿你做不了主,她爹娘都答应了的事情,你说你这么拦着又是何必呢?难道人家做父母的不疼孩子,倒是你这个做爷爷的疼?人家也是替孩子好好考虑过的,我家条件好,家里就这么一个独苗,嫁进来可真是只管享福了。你年纪大了老糊涂了,我也不怪你,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柳老爷子气得直发抖,一辈子与人为善、老实巴交的老人,嘴巴张张合合半天,愣是说不出反驳的话,偏偏心里又着急,顿时一张脸憋得通红,呼哧呼哧地直喘气。
柳吟霜被吓到了:“爷,爷,你没事吧,你可别吓我。”
使劲地给老爷子拍背顺气,她是真怕老爷子被气出个好歹来。
其实邵家这个事情上辈子也发生过,她那时候唯唯若若的不敢反抗,只能天天躲在村口的小树林里面哭,后来不知怎么的邵家那边就放弃了,话说得也漂亮,说是结婚都是要你情我愿的,她既然不想嫁,他们也不勉强,后面没多久他们家好像跟另一个村子的一户人家结了亲家。
也正因此,柳吟霜闹归闹,心里是一直觉得邵家应该过不多久就会找借口回了她继母的。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上辈子那个时间都过去了,邵家却还在纠缠她。
柳吟霜心里烦躁,一次比一次骂得厉害,邵家人却跟没感觉似的,也不干别的,就是给她捣乱。
这回看到爷爷被气得都快撅过去了,柳吟霜终于忍无可忍,操起一旁的扁担就往邵母身上砸:“莫名其妙,滚,你们给我滚!”
邵母身旁的男人一把抓住扁担,斥道:“说话就说话,你怎么动手?要不大家都说你这孩子不讲理呢,我们好心好意想跟你家结亲,做长辈的亲自一趟趟跑来劝你,你看看你,你怎么能打人呢?!”
旁边不明真相的人忍不住劝:“哎哟,人家出两百块彩礼,还给安排工作呢,这么好的条件,爹娘都同意了,你说你倔什么,爹娘还能害了你不成?”
“我看这几个同志挺讲理的啊,人家都好声好气地跟你讲道理呢,你这姑娘怎么就动起手了呢?老爷子,你赶紧劝劝孩子吧,咱们做长辈的可不能由着孩子的脾气来,还有,年纪大了容易左性,还是得多听儿子儿媳的,可不能帮着孩子闹腾父母。”
也有知道柳吟霜的,故意夹在人群里起哄:“谁不知道松树大队的柳吟霜啊,弟弟多吃一口鸡蛋都能在家闹起来的,大队少记一个工分差点没拆了大队部的大门,哎哟,这种母老虎,居然还有人愿意出两百块钱彩礼娶进门呢,婶子,你这回头怕是得后悔啊!”
“什么,娶柳吟霜要两百块彩礼,妈呀,这是有钱烧的啊!”
“有人娶就不错了,人家这还亲自过来劝呢,知足吧!”
……
也有人觉得现在都讲婚姻自由,人家姑娘不想嫁,这么逼人家做什么。但是考虑到这人是赫赫有名的柳吟霜,这些人也没敢多嘴,听说这姑娘一点不讲道理的,回头帮着说话没准还被人埋怨呢。
再说,大家都一边倒地支持邵家人,人云亦云容易,跟这么多人对着干,不少人都没这个勇气,只能自我安慰,结婚不结婚的,别人的事情,自己何必多管闲事?
柳吟霜气得双眼通红,偏偏邵家人什么都没做,她就算想找派出所的人报案都没理由。
真就是癞、□□跳到脚背上,不咬人但恶心人。
“是啊,有人娶就不错了,为什么这家人还愿意出两百块钱这么高的彩礼呢,还答应给人安排工作,娶个仙女儿也不过如此了吧,难道这户人家都是傻子不成?”
叽叽喳喳的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起哄的人一愣,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就喊:“可不是,你家是不是傻,这么好的条件,咱给你们另外介绍一个呗?”
“这位同志你可别忙着介绍,你看看这几位大伯大婶像傻子吗?他们可不傻,他们愿意出这么多钱,那是因为他家的儿子是个傻子。两百块钱嫁个傻子,这买卖可不划算。”
现场安静了一瞬,有人嘀咕了声:“要是再有个工作其实也划算的。”
这年头工作比钱重要,甚至可以说,工作比什么都重要。
邵家人本来还有些生气有人当众戳穿他们,要知道他们一直都是含糊地说自家那个看中了柳吟霜长得好,就算柳吟霜说他们家那个是傻子,他们也可以说她是不想嫁故意污蔑的,她名声不好,也未必有几个人信她的。
但是别人说就不一样了,尤其是说话的还是个长得很漂亮、看着有些文化的女同志。
不过听见旁边的人嘀咕,他们又不太生气了。
他们家的孩子傻又怎么了,他们家条件好啊,要钱有钱,要工作有工作,要不是想挑个好的,想嫁他们家的多着呢。
“要是再有个工作,你可能是会觉得划算,但是柳吟霜同志可不会觉得划算,她自己马上就要当工人了,怎么会稀罕这么个临时工的岗位?”
“什么,柳吟霜马上要当工人了?!”
人群轰地一下炸了。
大家一下子就把邵家人给挤开了,纷纷凑过去问:“什么工作啊,咱们公社最近有招工吗,是纺织厂在招工了吗?”
比起八卦,大家还是对招工信息更感兴趣。
柳吟霜一脸茫然,看向站在人群后面的沈茉儿,张了张嘴,一时竟然没能发出声音。
她想问沈茉儿为什么会帮她说话,她想问沈茉儿为什么要说她要当工人了,但是喉咙像是哽住了,发不出声音。
她可以对着邵家人破口大
骂,对着帮她说话的人,却慌乱地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
说话的人正是沈茉儿,她笑了笑,走过去从兜里掏出几颗糖放进柳吟霜的手里:“上次我去你们大队喊你吃喜酒结果你不在,我给你家邻居留了口信儿的,你后面怎么没来?”
柳吟霜张了张嘴,邻居自然是给她传了信儿的,只是她自己本来就因为邵家的事焦头烂额的,而且,她知道自己的名声,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最后是让杨柳大队赶驴车的大爷给沈茉儿带了一条枕巾做随礼。
“喜酒没喝到,这是喜糖。”沈茉儿笑笑说,“你明天来一趟我家吧,咱们到时候再具体说说工作的事。”
柳吟霜一下瞪大了眼睛。
真,真有工作?!
第65章 第65章 小明怕是夜里睡觉都要笑醒(……
“表姐, 你真要招那个姐姐啊,怎么我听旁边的人都说她脾气暴躁、名声也不好,回头不会给你惹麻烦吧?”往回走的时候, 赵婷婷操心地问。
沈茉儿笑道:“可能会惹一点麻烦, 不过她有她的长处。”
她自己是穿过来的,对这个世界很多东西不了解, 柳吟霜就不一样了,柳吟霜知道这世界未来的发展, 而且她这个人虽然脾气暴躁,但是看得出来,她很孝顺她的爷爷。
一个人有软肋,又被逼到了险境, 这时候有个机会能挣钱过好日子, 她肯定会努力的。
傅明泽拎着买的东西先去驴车, 沈茉儿领着赵婷婷又去了趟供销社,买了些油盐酱醋和糖果点心,刚好有新上的鸡蛋糕,贵但不要票, 沈茉儿称了两斤, 当场就跟赵婷婷一人一个分了吃。
赵婷婷看得目瞪口呆,她是听她妈沈茵茵唠叨过的, 说小舅家里连着盖了房子办了喜酒,外面打了不少饥荒, 让她在小舅家时要有点眼力见。
但是她过来这段时间, 发现小舅家伙食其实比一般人家都好,不过小舅也说了,他们上回被抢了粮食可是差点饿死了的, 现在别的不说,吃上面肯定不能亏了自己的。
赵婷婷看看小舅家置办得越来越齐全的东西,挠挠头,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不过都差点饿死了,想法变了也不奇怪。
等她俩回到驴车上,大部分人也都回来了,大家都是大包小包的,估计是都听说了麻雀市可能要被取缔,所以哪怕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也尽量多买一点了。
王秋彤和郑嘉民也回来了,郑嘉民手里提着一大块肉,非常的引人注目,不过村里人都知道他家条件不错,也不奇怪。
等一车过来的人都齐了,刘二叔刚准备赶车走人,远远的突然来了一辆自行车:“刘二叔,刘二叔等等我!”
是沈玲玲。
张俊良把她放下就骑车走了,沈玲玲拎着个袋子坐上驴车,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意,愣是挤在了沈茉儿和赵婷婷的中间:“婷婷,你往边上再挪挪,给姐多让点地方出来。”
她摸了摸肚子,瞥了沈茉儿一眼,说:“姐身体不太方便,可不能挤着了。”
虽说本地有个说法是怀孕三个月内不能对外说,但是不知道沈玲玲是不在意这些“封建迷信”还是怎么的,一个多月刚发现怀孕就跑来跟沈茉儿说了。
话里话外都是女人挣那么多钱做什么,养儿育女才是正经事,把沈茉儿和程涛都听呆了。
是的,她是在村小办公室说的这事儿,程涛也在。
沈茉儿差点都要怀疑沈玲玲的高中毕业证书是假的了,这思想,比她这个“古代人”还要“封建”。
沈玲玲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自从怀孕以后,好像就找回了优越感,天天在沈茉儿面前昂首挺胸的,时不时就要问她怀没怀上。沈茉儿倒是一点不在意,傅明泽偶尔听见过几次,次次都黑了脸。
他俩是不急着要孩子,尤其第九车间还没在建,前前后后一大堆的事儿,但是沈玲玲这样天天跑来问,傅明泽就不太舒服,每听见一次,夜里就要闹腾沈茉儿到后半夜。
沈茉儿翻个白眼,往傅明泽那边靠了靠,偷偷在他手心里抠了抠,算是安抚一下傅知青。
傅知青睨她一眼,扭头当没看见沈玲玲这个人。
谁都没想到的是,张志强突然喊:“刘二叔,停一下,我下车,我走回去。”
刘二叔茫然地扯了扯缰绳:“啊?”
车子慢下来,张志强就直接从驴车上跳了下来,坚定地说:“我走回去。”
他今天去公社可不是去买东西的,他前阵儿运气好在山上弄到两只野兔,悄悄请村里最热心的陈大妈帮他给拾掇晾干了,今天是来寄给家里的。
所以别人回程都是大包小包的,张志强却是两手空空,就算走回去也不费事。
车子往前走了一段,有人悄声嘀咕:“这张知青还真是有情义啊,都闹成这样了,他还给沈玲玲腾位置呢。”
沈玲玲马上说:“关婶子,你可别乱说,回头传到我家俊良耳朵里。”
关婶子撇撇嘴,不吭声了。
沈玲玲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还是美滋滋的,哪怕嫁人了,她这魅力依然不减,张志强嘴上不说,心里多半还是惦记她的。
沈玲玲不知道的是,当天晚上郑嘉民在沈茉儿家大吃大喝了一顿后,回到知青点就八卦地问了张志强,是不是对沈玲玲余情未了。
结果张志强脸一黑,说:“我那是不愿意跟那种无情无义的女人坐同一辆驴车!”
掷地有声。
郑嘉民感慨半天,张志强竟然都能幡然醒悟。
没过多久,学校开始放寒假了,天气虽然越来越冷,孩子们却像是一点都不怕冷似的,成天从村头跑到村尾,从村东跑到村西地疯玩,大人们则更加地忙忙碌碌。
地里的活儿虽然不多,但是每天还是要花时间去拾掇一下,此外就是准备过冬的粮食、柴火和衣服。家里有人在学刺绣的,就会更忙一点,毕竟少了一个主要劳动力,其他人就得多承担一些。
南省绣衣厂第九车间也早开始动工建设,甚至县里还特别拨了一笔款子,趁着年前给柳桥公社到县城的路也修了修。浇水泥路或者铺柏油马路是不可能的,县里没有这么多钱,就是在原有的黄泥路的基础上弄点石子搞得平整一点。
不过沈茉儿倒是一直没去过工地。
第九车间未来的车间主任毛建鑫和另一个副主任金彩飞都已经到岗,沈茉儿跟他们见过面,俩人都挺客气,不过沈茉儿也明显能感觉到这俩人对她这个“地头蛇”的忌惮。
沈茉儿问一句厂房建设方案,他们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其他,总之就是厂里已经出了详细的图纸方案,江北县也有人专门协助工作,完全不需要沈茉儿操心什么,让她只要等着厂房建好开工就行。
千里迢迢跑到江北县来工作,俩人又都是三十来岁正当壮年,想也知道是奔着前程来的,沈茉儿估计这俩人是怕被她架空了捞不到实权,所以想在厂房建设的初期,就牢牢把握主动权。
正好,她其实一点都不想操心这些。
天气冷了以后,她都不爱出门了,就连她爹每天早晨上班之前都是唉声叹气的。
虽说有自行车吧,可冬天那西北风刮的,骑自行车比走路还要冷,每天上下班沈绍元真是苦不堪言。
沈茉儿非常同情她爹,想她爹从小金尊玉贵地长大,哪里吃过这种苦头啊,一开始没买着围巾手套的时候,天天回家手都冻得通红,后面终于买着了围巾手套才算好一点,可也冷啊!
同情之余,沈茉儿更加坚定了不去看工地的想法,万一她去了,回头让她天天去怎么办?
既然毛建鑫和金彩飞两个工作热情这么高涨,那这事儿就全权交给他们就行,反正她是负责人事和业务的嘛,她在家把人培训好不就得了?
经过两个多月的集中练习,杨柳大队这批人的学习进度也明显拉开了差距,慢一点的只能算是打了个基础,快一点的倒是
已经学得有模有样。
对了,这段时间学刺绣的人又多两个。
一个是柳吟霜,她那天在麻雀市跟沈茉儿碰见后第二天就跑来了,听沈茉儿说让她学刺绣当绣工,她当时表情其实不太情愿,不过后面咬咬牙还是答应了。
等她开始学,沈茉儿才明白她当时为什么不太情愿,实在是这人在这方面属实是没什么天赋,最简单的东西,别人学一天就能学会,她却愣是学了三天才磕磕绊绊地学了个七八成。
不过哪怕学得非常艰难,柳吟霜也还是咬着牙每天一大早就跑来杨柳大队。
还有一个是巧姐,那天在公社,沈茉儿和赵婷婷去了供销社,傅明泽把东西放去驴车以后,就去了趟纺织厂厂区宿舍。他在麻雀市没看见保哥,就去巧姐那儿找他,准备让保哥帮着把沈茉儿买的那些东西寄给他家里人。
结果到了巧姐家才知道,保哥之前在乡下收东西的路子断了,有人眼红给他们举报了,人倒是没被逮住,可他们这回收的货全被扣住了,损失惨重不说,原先跟着保哥一起干的几个人都被吓破了胆,坚决不肯再干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巧姐这边干不成了,保哥的买卖也做不了了,这一下子俩人都有些麻爪。
积蓄肯定是有的,但是坐吃山空,后头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傅明泽回头跟沈茉儿说了这事,沈茉儿就建议巧姐也到杨柳大队来学刺绣。总归先学学,看看有没有天赋,如果厂房建好的时候考核能合格,就能进厂子当工人。
巧姐倒是跟柳吟霜正好相反,她本身缝缝补补就挺擅长,简单的衣服也会做,学刺绣的进度也非常快。
沈家小院每天热热闹闹的一群女同志,大家不止学绣花,看到沈家有什么活儿,搭把手就帮着干了,像是年底大扫除啦,这个洗那个洗啦,沈茉儿没干几下就被人把活儿给抢走了,沈茉儿让大家不要这么客气,这些人还不干,都说沈茉儿这样手把手地教她们,其实就是她们的师傅了,学徒给师傅家里干活还不都是应该的?
干活还不够,年前这段时间,她们还时不时地往沈茉儿家里送东西,什么自家做的豆腐啦,自家腌的荞头啦,自家晒的菌菇干笋干啦,自己做的番薯粉丝啦,你一把我半斤的,拢在一起数量非常可观,反正沈家一家三口过个年是绰绰有余了。
同一时间,西边某省尹家村。
傅致远蹲在地上使劲儿往灶洞里扇风,灶洞里却还是不断冒出滚滚的浓烟,他呛得直咳嗽,眼镜上起了一片雾气。
尹秀雯从铺着稻草的木板床上起来,揪了一把稻草走到外面,一边捂着嘴咳嗽一边说:“行了,你歇会儿,我来烧。”
傅致远看她拿火钳夹了两块柴出来,又把稻草塞了一点进去,灶洞里很快亮起了火光,烟也立马少了,忍不住说:“饮鸩止渴。”
前两天下了雨,他们堆在茅草房外面的柴被打湿了,这两天每次一生火都浓烟滚滚的。
铺床的稻草倒是干的,能引火,可他们总共就这么一点稻草,都拿去引火了,回头直接睡床板吗?夜里还不得冻死。
“那也只能先顾着眼前了。”尹秀雯边说着边往锅里下切好的番薯条。
这时茅草房外面突然有人低声喊:“老傅?”
傅致远打开门,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抱着一包东西走了进来,这是尹秀雯娘家的远房堂哥叫尹占林,他一进来就随手把门给关了回去,说:“南省寄东西来了。”
尹秀雯眼睛一亮,忙往衣服上擦了擦手,疾步上前:“有信吗?”
尹占林笑了起来:“你自己拆了看才知道呀。”
尹秀雯拿了包裹,看到上面寄件人写的是南省陵江市江北县柳桥公社陈增保,从床底下摸出一把剪刀小心给包裹拆了。
东西不少,两双布鞋,两条棉裤,还有一些鱼干笋干番薯干什么的,尹秀雯翻了翻,从一只布鞋里头找出张小纸条,上面的字不是她儿子的字,歪七扭八的,估计是增保那孩子写的。
先问他们最近怎么样,然后说自己那边今年丰收,又说邻居小明结婚以后小日子过得不错,老丈人三代贫农,运气好进了社办窑厂当了干部,媳妇儿更厉害,教村里孩子画画在省城拿了奖,接下来又要进国营工厂了,娶到这样又漂亮又能干的媳妇儿小明怕是夜里睡觉都要笑醒,自己每每想起都非常羡慕云云。
尹秀雯失笑,仔细看过一遍就把信递给了傅致远。
尹占林好奇道:“你们家这世交倒是有情有义,这种境况还敢给你们寄东西。”
尹秀雯眼神闪了闪,随即笑道:“可不是,虽说是救命的恩情,可这种境况还能记着我们也是难得了。就像堂哥你,帮着我们收东西也是担着风险的,我们也真是感激,要不是你和堂姑他们帮衬着,我们这日子才真是难。”
她在寄来的鞋子里摸了摸,从一只鞋子里摸出卷起来的五十块钱,拿了五块钱递给尹占林:“给孩子买糖吃。”
尹占林连连摆手:“那怎么使得,你们也难,好容易人家给你寄了点钱,你们自己留着用。”
尹秀雯把钱塞进他口袋里:“以后麻烦堂哥的事情还多着呢,再说这是给孩子的,可不是给你的。”
俩人推让了一番,尹占林还是收了,尹秀雯又把收到的鱼干给他分了一点,尹占林顿时更不好意思,临走时说:“我明天悄悄给你们抱点稻草来。”
毕竟尹秀雯是下放回来的,虽然村里不少人都知道他们沾亲带故,但是帮衬也不能明面上帮衬,再说村里穷,能帮衬的其实也有限。
等尹占林走了,夫妻俩才坐在床板上叹了口气。
小儿子那边虽然不通音讯,但是想来跟着爷奶小叔肯定是没问题的,大儿子这边前后来了三回信了,上一回来信的时候说准备结婚,把傅致远和尹秀雯都给吓了一跳,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夫妻俩都以为以傅明泽的个性,哪怕临行前家里人都殷殷嘱咐,让他看情况就在乡下成个家,可傅明泽多半是当耳旁风的,没准过个五年十年的,还是光棍一个。
可万万没想到,他插队才一年,竟然就结婚了。
而且这死孩子,每次信都写得极为简短,前面那封只说了一句准备结婚,别的什么也没有,傅致远和尹秀雯差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在村里着了人家的道儿,被人强迫的了,这阵子一直都提心吊胆的。
幸好,这又来了第二封信。
“看来儿媳妇很优秀,又漂亮又能干。”尹秀雯欣慰道。
傅致远推推眼镜,露出怀疑的表情:“你说傅明泽不会是仗着一张脸长得不错,在柳桥公社吃上软饭了吧?我怎么瞧着不对呢,老丈人是社办厂里的干部,媳妇儿应该是当老师的,接下来还要进国营工厂,这在农村是很好的条件了。”
他们自己现在也在农村,农村的情况大致也是了解的。像是这个尹家村,村里在公社上班的只有四个人,其中三个是临时工,一个正式工还是因为家里亲戚在公社当干部,托关系给他弄进去的。
能进公社当工人的,都是初中学历以上的年轻人,甚至都是男娃,还真没见过谁家父女俩在公社当工人的。
父女俩都有工作,那不应该是住在公社的吗,傅明泽又是怎么跟人搭上的?
尹秀雯很想说不可能,她儿子不是这样的人,但是拿出那封信又仔细看了几遍,不得不承认丈夫的怀疑其实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傅明泽不是插队装穷去的吗,一个穷知青,人家图他什么?
只能是图他这张脸。
尹秀雯想了想,图他长得好,就图他长得好吧,能靠着一张脸哄来个儿媳妇,她也很满意了:“你说说,幸好我给他生了张好看的脸!”
夫妻俩感叹了一会儿,起身收拾傅明泽寄来的东西,一边收拾一边心里觉得隐隐有些怪异,他们这算是跟着儿子一起吃上了软饭?
千
里之外的边疆。
傅泊远拎着个包裹走进院子,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的老太太抬了抬眼:“哟,这是哪儿寄来的?”
傅泊远等走近了才说:“南省柳桥公社寄来的。”
老太太立马站了起来,跟着小儿子就往屋里走,嘴里嘟嘟囔囔:“是明泽吧,是明泽寄来的?这孩子,早也不说寄个信来,怎么突然寄了这么大个包裹过来,快快快,赶紧拆开了看看,有没有信。”
包裹拆开,跟寄尹家村的东西差不多,信也是保哥写的,不过比寄尹家村的信要长一点,拉拉杂杂地把傅明泽结婚的事说了一遍,又具体地描述了沈茉儿带学生参加比赛获奖和拉了南省绣衣厂到柳桥公社建车间的事情,总之就是把沈茉儿好好地夸了一通。
老太太还不知道大孙子结婚的事,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问傅泊远:“这信里的小明是明泽?不会是增保那孩子胡说八道逗咱们开心的吧?”
傅泊远哭笑不得:“应该不至于,不过这信确实写得挺诙谐的。”
老太太喊起来:“老头子,老头子你过来,明泽结婚了!”
另一间屋里正给三个孙辈讲故事的傅老爷子侧头听了一会儿,皱眉说:“我这耳朵出问题了,你们奶奶说什么呢,我竟然给听成明泽结婚了。”
傅明濯坐在椅子上,手里拿了本书,抬头看了爷爷一眼,淡定说:“爷爷你没听错,奶奶说的就是大哥结婚了。”说着站起来:“咱们看看去吧。”
傅老爷子第一反应:“怎么可能,你们奶奶老糊涂了。”
几分钟后,对着老太太从包裹里找出来的照片,傅老爷子扶了扶老花镜,难以置信地:“竟然真的结婚了?!”
老太太笑眯眯地:“姑娘长得俊着呢,漂亮又能干,增保羡慕得不得了。”
傅泊远补充说:“家里成分好,三代贫农,丈母娘走得早,就父女俩相依为命,老丈人是社办厂的宣传科干事,他媳妇儿一开始是民办教师,去省城比个赛跟南省绣衣厂搭上了,人家看上她的手艺,特意在柳桥公社建了个车间,厂房建好他媳妇儿就是车间副主任。”
“南省绣衣厂是出口创汇单位吧,我记得还是国礼制造单位。”傅老爷子蹙眉想了想,说。
傅泊远:“没错,我大学有个校友就是那个厂的,是南省的重点企业。”
傅老爷子啧地一声:“这姑娘看上傅明泽什么?”
老太太笑呵呵地:“看上他长得俊呗,咱们明泽别的不说,长得是真好,我就说,凭着那张脸,他也能给自己找着媳妇儿,你们瞧瞧,这不就找着了?”
傅老爷子:“……”
傅泊远笑了起来:“妈,明泽除了长得好,也是个很优秀的孩子。”
老太太已经高高兴兴地拿了鞋子在试,随口敷衍:“优秀的优秀的,我们家明泽从小就聪明,又聪明又长得好,还会自己给自己找媳妇儿,可不优秀?哎哟,这鞋子穿着舒服,大小也刚刚好,可真不错。养孙子有什么用,还是孙媳妇儿好,这些东西铁定是孙媳妇儿挑的。”
傅老爷子默默拿过鞋子试了试,嗯,大小合适,穿着也舒服,吩咐小儿子:“趁着年前给那孩子寄点东西。”
傅泊远笑道:“行。”
这是都对孙媳妇儿挺满意啊!
第66章 第66章 过年啦~
腊月二十二开始, 沈家小课堂就停课了。
过年的氛围已经非常浓了,虽说这年头大家都不富裕,不过也正因此, 过年才显得尤其重要, 平时已经抠抠搜搜的了,过年的时候, 就算再穷的人家,也得想法子弄点平时舍不得吃的吃食。
而条件好一点的人家, 除了弄吃的,还得置办东西,甚至做一两件新衣服。人人都做新衣服是不可能的,每年轮流着做一两件, 还是可以的。
公粮早都上交了, 任务猪也上交了, 大队会计一早就算好了钱,今年他们大队收成不错,猪养得也肥,一个工分能值五分二厘, 比上一年四分四厘可是多出了不少。
大队也不磨叽, 腊月二十三这天就把钱给分了,同时还分了点粮食。粮食秋收后其实已经分过一次, 但是过年嘛肯定是不一样的,多多少少分一点, 也算是添添喜。
沈茉儿他们家也分到了, 毕竟原主父女俩干了半年多,沈绍元也干了一阵儿,而且他们家还多了个干满了一整年的傅明泽, 照工分算下来是能拿两百多块钱的,不过之前盖房子和沈茉儿结婚,沈绍元都跟大队打了饥荒,七七八八扣除掉,最后他们家领到了八十九块钱。
辛辛苦苦一整年最后就剩八十九块钱。
就这,在整个杨柳大队其实都算多的了。
别看有些家里壮劳力多挣的工分也多,这种一般家里孩子也多,吃饭花销的多了,年成不好的时候,别说跟大队领钱了,没准还得反过来倒欠大队口粮钱。今年算年成好的,能领个几十块钱,都乐得不行了。
分了钱以后,陆陆续续地就有人往公社赶。之前都说麻雀市要被取缔,后面好像是考虑到过年,仍旧还是开着,而且腊月底这几天更是天天开市,只不过据说等年后就会正式关闭。
沈茉儿和傅明泽又跑去凑了次热闹,各自偷摸买了些东西,然后就到了腊月二十五大队杀年猪这天了。
沈绍元还是要上班,一大早吃过早饭就走了,沈茉儿正准备拿了扫帚扫地,毛毛领着一群熊孩子冲到了小院门口,大喊大叫:“茉儿姐姐,我奶让你拿个搪瓷缸子去接猪血,每户能分到一碗猪血,猪血豆腐可好吃啦,可嫩啦!”
沈茉儿放了扫帚,进灶间拿了个搪瓷缸子。
像这种时候他们人口少的家庭就占便宜了,猪血就那么一点,不可能按人头分,那就只能按户分。村里有的人家几代同堂,一户人家几十个人也只能分一碗,每人分一口都够呛,他们家统共三个人,分到一碗猪血,等于加了一碗瓷实的菜。
傅明泽在大队部的井边洗衣服,沈茉儿站在路口喊了声:“傅知青,看杀猪去不去?”
傅明泽穿着件破了个洞的毛衣,正打水往搪瓷盆里倒,哗啦啦的水声里,他抬头看了眼拿着搪瓷缸子一脸兴致勃勃的沈茉儿,忍不住笑了声,说:“你先过去吧,我马上洗好了,随后就来。”
沈茉儿马上说:“行,那我跟他们先走了,你快点来。”
牵着毛毛的手乐颠颠地走了。
一群熊孩子喊着“杀猪啰杀猪啰”,欢呼雀跃地往前跑,沈茉儿也笑着加快了脚步。
傅明泽啧了声,瞧她高兴的,都没回头看他一眼。
他伸手进搪瓷盆冰凉的水里快速地揉搓衣服,很快洗好了衣服,拿回小院晾在竹竿上。
那边沈茉儿跟着一群熊孩子到了晒谷场,猪早被绑在杀猪凳上嗷嗷叫,杀猪凳旁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沈茉儿瞧着热闹,不过也怕走近了脏,就站在人群外,毛毛自告奋勇,拿着她的搪瓷缸子就往里面挤,没多久,沈茉儿就听见他并不逊色于猪叫声的大嗓门儿:“奶,奶,这是茉儿姐姐家的!”
周招娣站在沈茉儿身旁,嘀咕:“毛毛的嗓门儿可真大。”
沈茉儿笑了起来,摸摸她的脑袋,问:“杨大妞这两天没喊你干活?”
周招娣仰头笑了笑,并不因为沈茉儿问她这个而感到不高兴,她知道沈老师是关心她,小得意地说:“我把该干的活儿都干了,她怕我偷吃,灶间的活儿不叫我干,我就清闲了。”
这孩子原先畏畏缩缩的,这半年来变得越来越外向
,也不知道是画画比赛得奖给了她自信,还是成天跟着窜天猴一样的毛毛,变得调皮起来,也可能都有吧。
杨大妞肚子很大了,估计生之前也没力气管她,但是等明年开春杨大妞生了孩子,家务活周小栓父子俩是指望不上的,到时候两个小的没准都得周招娣来带。
沈茉儿蹙了蹙眉,这孩子在绘画上很有天赋,等开年得想个办法让她能继续学下去才是。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混乱的尖叫,夹杂着猪尖利的嘶叫和人们喜悦的欢呼,轰地一下,像是什么东西炸开了一样。
一连杀了两头猪,很快毛毛小心翼翼捧着搪瓷缸子从人群中钻出来:“茉儿姐姐,茉儿姐姐,你家的猪血!”
热腾腾的猪血捧到沈茉儿面前,沈茉儿:“……”
老实说,沈茉儿其实还从来没有吃过猪血,原主的记忆里倒是有吃猪血豆腐的经历,并且在原主的记忆中,猪血豆腐甚至是她渴盼的难得一见得美味,所以沈茉儿也挺好奇的,想试试猪血的味道。
但这并不代表,她想面对这么一大缸子的还冒着热气的猪血。
“给我吧。”
身后伸出一只手,白皙修长的指节扣住搪瓷缸子的边沿,沈茉儿回头对上傅明泽的视线,傅明泽看她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忍不住失笑:“怎么不拿有盖的那个?”
家里有两个搪瓷缸子,一个没有盖子漆面还磕碰了的是原来就有的,一个新的有盖子的是沈茉儿后来买的,她想着猪血血呼啦渣的,就拿了那个旧的,倒是没考虑没有盖子,她自己就得直面这缸子血呼啦渣玩意儿。
确实是失策了。
毕竟血呼啦渣的,其实回头洗一洗就行了。
傅明泽弯了弯唇:“行了,我来拿,你别看。”
所幸一户就一碗猪血,倒在搪瓷缸子里其实半缸都没有,也不用怕倒出来。
猪血分完,就开始分肉了。
干活的都是村里杀猪的老手,庖丁解猪也非常手熟,一下子就给两头猪分的明明白白,猪下水两大木盆,猪蹄排骨什么的剁成一堆,然后就是最精华的、骨头最少的部门的,尤其是那一层厚厚的肥膘,雪白的油脂在阳光下简直闪闪发光。
分猪肉是按照每户工分多少来分的,这时候人口多的家庭优势就明显了,像是四世同堂的周根才家,就以壮劳力、人口都远超其他人的优势排在了分肉的第一户,喜笑颜开地就分走了一块最肥的肉。
人群中立马响起羡慕嫉妒的叹息:“哎哟,他家分了好大一块肉,啧啧,这肉可真肥啊!”
沈茉儿他们家工分是倒数的,自然排在后面,不过她和傅明泽倒是都不急。沈茉儿是从来没见过杀年猪分猪肉,傅明泽其实也差不多,他去年插队过来的时候跟村里人都不熟,村里杀猪的时候知青点倒是不少人跑去看了,他没去,所以他其实也是第一次看杀年猪分猪肉。
俩人都觉得新鲜,看得津津有味。
老沈家几兄弟里沈老大家人口是最多的,也最早分到,也挑了一块挺肥的肉,沈老三家人口最少,儿子儿媳两个孙子加上还没出嫁的小女儿沈春芬,所以分到的时候剩的肥肉已经不多了,曹梅只能挑了块半肥瘦的,表情又高兴又不太满意。
不过曹梅看到排在队伍里沈茉儿和傅明泽,又莫名地高兴起来,故意走到队伍旁边,笑呵呵地说:“哎哟,我家这块肉肥肉也太少了,就这么一点,不过想想比剩下的那些骨头还是好了不少,骨头就算是多给一点,跟肉可没办法比。”
不用沈茉儿出声,前后排队的人就已经开腔喷了。
“曹梅你给我滚犊子,我们也就是分家了,要没分家还不是排在你家前面?你说你穷嘚瑟什么呢,分点肉倒是还给你分飘起来了。”
“可不是说,我们分到什么关你屁事,真是多管闲事,呸,大过年的找不痛快,真是贱。”
“不就想说沈茉儿他们家分不到什么好肉了吗,不是曹梅你是不是忘了,人家家里两个工人,每个月能定额发肉票的,哎哟,我真是服了,人家吃肉的时候你还在吃糠咽菜呢。”
“有脑子就不会被人撺掇着抢人粮食了,走走走,分好肉了还不赶紧走。”
自从沈茉儿带着毛毛他们去省城得了奖,村里人都觉得沈茉儿这是给他们杨柳大队争光了,对沈茉儿的好感度直线上升,加上后面绣衣厂的事情,大队长可是说了,沈茉儿给他们大队争取了最多的名额,更别说她还手把手地教大家,这等于是给他们大队争取了十几个当工人的机会啊,村里人现在都觉得沈茉儿是他们大队的福星。
可不是福星?
有了比赛得奖的事,还有绣衣厂的事,他们大队现在也算是在十里八乡都出名了,年前村里小伙子大姑娘相看对象都受欢迎了很多,不少人都觉得跟他们大队结姻亲,没准以后也会有当工人的机会。
所以别说曹梅几句话得罪了一片人,就算是已经分了肉的,路过听见也忍不住要替沈茉儿说两句。
曹梅气得不行:“我说什么了,我指名道姓了吗,我就随口说我家这肉不够好,怎么的也不能说吗?”
“你家肉不够好那你扔了啊,哈哈哈。”
“妈耶,老丁叔,曹梅嫌弃你给她分的肉不够好哟!”
“妈的,你当老娘有病啊,分了肉扔了,你怎么不把你家的肉扔了呢?”曹梅说了一句就拎着肉赶紧转身走人,要再说下去,真把分肉的老丁惹恼了,明年没准给她一块更差的肉。
不远处,田芳手里拎着分到的肉看着曹梅落荒而逃的背影撇了撇嘴。
曹梅这人脑子里装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糨糊,就现在沈茉儿在村里的人缘,这人居然也敢大庭广众的阴阳怪气沈茉儿,这不是擎等着挨骂吗?
这些人就算是心里不喜欢沈茉儿,面上也得捧着她呀,省城绣衣厂的工人呢,这跟一步登天也差不了多少了。
田芳表情阴沉,也不知道这父女俩是交了什么好运,这比赛获奖的怎么就不是她家沈玲玲,让绣衣厂看中的怎么就不是她家沈玲玲,要是玲玲,她家儿子儿媳还有孙子,岂不是都能当工人了?
田芳眼神闪了闪,流露几分算计。
沈茉儿倒是没注意到田芳,她排队排了半天终于轮到了。分猪肉的是会计丁守常的哥哥丁德旺,平辈的人喊老丁,沈茉儿这辈的喊老丁叔。
老丁叔指了指剩下的肉,笑眯眯说:“剩下的都带点骨头,猪蹄不错,肥肉多点,排骨也行,肉少但是做好了还是很香的。”
沈茉儿想了想,猪蹄和排骨都要了一点,然后还要了一根筒骨,准备过年熬汤用,他们家反正人少,每样来一点,正好都尝尝。
老丁叔很快给切好了,稻草绳一扎扔到旁边,周培军过秤,丁守常记账,然后周培军就把肉递了过来。
沈茉儿道了谢,傅明泽伸手拎起稻草绳,俩人高高兴兴地回家去。
分完了年猪,感觉过年就进入了倒计时,几乎是一眨眼就到了年三十。
一家三口通力协作整治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有鱼有肉,还有圆鼓鼓、香喷喷的饺子。
沈绍元从他屋里拎了个玻璃瓶出来:“除夕夜咱们都喝点酒。”
傅明泽看了眼,这瓶子是江北县本地酒厂卖的白酒,不算什么好酒,但是农村人平时顶多喝点自己那瓶子去打的散酒,这种瓶装酒也算很不错了。他和沈茉儿结婚那天喝的就是这个,不过傅明泽记得那一次买的酒好像都喝完了,后面好像也没见沈绍元再买过。
等沈绍元倒好酒递给他,傅明泽轻轻嗅了一下,这酒闻着清爽甘冽,确实跟本地卖的那种白酒不太一样,他咪了口,入口只觉绵柔醇厚,回味悠长,傅明泽微微一怔。
之前订婚宴的时候,他就喝出来老丈人准备的酒不错,不过
那天的酒跟今天的酒也不能比,今天这酒感觉比市面上最好的酒也不遑多让了。
“这是什么酒?”傅明泽忍不住问。
沈绍元端着酒盅的手微微一顿,随即面不改色说:“这是我自己酿的酒。”
傅明泽:“???”
第67章 第67章 一更
傅明泽看了眼酒盅里浅浅一层的酒, 疑惑看向沈绍元:“这酒,是爹你自己酿的?”
虽说他早发现老丈人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而且在正经事外的一些领域好像学什么都很快, 但是酿酒?
当然, 其实村里会酿酒的人也是有的,不过基本上大家也就是会酿一点自家喝的米酒, 并且由于这几年粮食紧张,酿的人也极少。
而且这酒明显不是农家随随便便能酿出来的米酒, 这酒就算是一般的酿酒师傅怕是也酿不出来。
沈绍元开始大言不惭地胡说八道:“这酒酿的时间挺久了,是茉儿还小的时候我跟她妈妈一起酿的,我都快忘记这事了,前几天忽然想起来, 我就给挖出来了。茉儿她娘还真是手巧, 这酒酿得很不错, 头一回打开的时候,我闻着都差点闻醉了。”
沈茉儿默默看他一眼,心说可不是差点闻醉了吗,这可是大凉名酒花下眠, 开坛时酒味最是醇厚浓郁, 酒量浅一点的,真是闻一闻就能醉。
原先王府里倒是有个老管事会酿酒, 她爹闲的无聊倒是也跟着一起折腾过几次,大概能酿点普通的米酒, 可要说能酿出花下眠这样的酒来, 这就是纯粹胡说八道,欺负傅知青不明情况了。
傅明泽莫名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毕竟老丈人最近确实没买过酒,要说这酒是埋在家里刚挖出来的,倒是对上了,唯一就是这酒酿得也太好了。
傅明泽真诚道:“ 这酿酒的手艺,一般酒厂的师傅也未必比得上。”
沈绍元轻轻叹息:“不是我一个人酿的,主要还是茉儿她娘的功劳,我一个人怕是也酿不起来。”
傅明泽不想勾起沈绍元的伤心事,拿过瓶子给大家都满上,举杯:“爹,我敬你一杯。”
沈绍元悠悠叹了口气:“好。”
沈茉儿同情地看了傅明泽一眼,傅知青平常还是很聪明很敏锐的,但估计是对着老丈人没有戒备心,倒是被她爹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不过也不奇怪,毕竟她爹这忽悠人的本事都是在天底下最精明的人身上练出来的,要是那么容易被识破,怕是小命早就不保了。
沈茉儿想着给傅明泽夹了一筷子鱼肉:“多吃点鱼。”吃点鱼肉补补脑子。
又给沈绍元夹了一筷子炒鸡蛋:“多吃点鸡蛋。”多吃东西少忽悠人。
年夜饭吃到一半,外面噼里啪啦地响起鞭炮声,沈茉儿举杯:“祝来年顺顺利利,喜乐安康。”
沈绍元笑道:“喜乐安康。”
傅明泽:“喜乐安康。”
嘭地,一声巨大的鞭炮响,沈绍元被吓了一跳:“哎哟,谁家买了这么响的爆竹。得,咱们吃快一点,赶紧也去放鞭炮,可不能被他们比下去。”
吃好了,沈茉儿和傅明泽收拾碗筷,沈绍元拿了个饭盒,里头装着事先留出来的肉和菜,沈绍元往里面又塞了个馒头,趁着夜色出门去了。
沈茉儿知道他是去给牛棚里的老汪头送吃的,估计还得唠会儿才会回来,于是洗完碗就拽着傅明泽去放鞭炮了。
平时这个时间村里早一片漆黑静谧了,今天不同,哪怕他们在村口,也能看到村子里不断亮起的火光,还能听见隐隐约约的笑闹声。
鞭炮早在门口挂好了,傅明泽拿火柴点了引线,赶忙拽着沈茉儿往门里跑,鞭炮在他们身后噼里啪啦地炸响,沈茉儿尖叫了声笑着往傅明泽身后躲了躲,傅明泽伸手一捞,把人捞进了怀里。
冬夜寒冷的空气一下子被隔绝在外,沈茉儿看了眼院门,搂住了傅明泽劲瘦的腰身。
傅明泽低头亲了一下,温声说:“沈茉儿同志,新年快乐。”
沈茉儿笑着说:“傅知青,新年快乐。”
沈茉儿不知道她爹后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只知道自己困得不行了还被傅知青抓着“守岁”,偏偏他守岁的法子太熬人,她被折腾得嗓子都哑了,手指在他身上也不知抓挠了多少下。
又恨他说话不算话,明明说马上就睡,可马上了半天,也不见他松手,又怕自己力气大,真把他抓伤了,浑浑噩噩地,一直到他捧了一搪瓷盆的热水进来给她擦洗,她眯眼看了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多。
昏暗灯光下,傅明泽神情餍足,俊脸微微染一抹薄红,整个人瞧着有种有别于平日的慵懒。
他弯腰吻了吻沈茉儿的唇瓣,低低地哄:“睡吧。”
沈茉儿想白他一眼,无奈眼神没有一点杀伤力,反倒软软的有些勾人,傅明泽叹息了声,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又说了声:“睡吧。”
沈茉儿一下就睡了过去,等再次醒来,日头已经高悬中天,她看了眼时间,快十点了。
隐约能听见门外有人说话,沈茉儿凝神听了会儿,听出来是毛毛他们几个熊孩子,毛毛嗓门最大,她听见这熊孩子在那儿嚷嚷“茉儿姐姐怎么还不起床,太阳都晒到屁股了”。
沈茉儿:“……”
然后她就听见傅明泽一本正经的声音:“这些糖果都是你们茉儿姐姐准备的,拿去吃吧,她昨晚守岁了,很晚才睡的,你们明天再来找她玩吧。”
“可是我明天要去姥姥家。”
“那等姥姥家回来。”
傅明泽不动声色地把一群孩子给哄走了,沈茉儿听着外头渐渐安静下来,扯着被子一把蒙住了自己的脸。
登徒子,骗人精。
*
一睡睡了半天,起来就是吃吃喝喝,大年初一就在这种悠闲散漫的气氛中过去了。
大年初二一大早沈茵茵一家子就来了。
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沈茵茵三个孩子都还没结婚,也不用顾忌儿媳妇要不要回娘家,索性就一家子齐齐整整地过来。
让人没想到的是,沈茵茵一家子到没多久,沈老大沈胜利竟然差了小孙子过来说是让沈茵茵去他家吃饭,还传话说什么“长兄如父,父母都不在了,那他做老大的就是妹妹们的娘家”。
沈茵茵听得一愣一愣的,心说今天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吗,往年她回杨柳大队,除了在沈绍元家里吃顿饭,其他几个兄弟可都是不闻不问,只当不知道她来的。
沈茵茵跟沈胜利感情一般,不太想去,就推说沈绍元这边已经准备了饭菜,沈老大家的小孙子于是噔噔噔地跑回去回话,没多久又过来了,说他爷说了,既然中午在七爷爷家吃饭,那就晚上上他们家吃去,不用怕夜里回不去,到时候就住家里,大家挤一挤。
又说让七爷爷也带着姑姑姑丈一起去,正好一家子吃顿团圆饭。
“老大这是得失心疯了?”等沈老大家的小孙子走了,沈茵茵忍不住说。
真不是她小人之心,实在是做妹妹的,再清楚不过沈胜利的为人。这人就是无利不起早,别看他是老大,可从来没帮衬过小的,还处心积虑地在小的身上占便宜。
当年沈茵茵结婚的时候,沈胜利早已成家立业,明明是已经分出去单过的兄长,他还想算计沈茵茵的彩礼钱呢,要不是那时候老爷子脑子还清明,任凭儿子怎么说,都坚持要把彩礼钱还给女儿压箱底,这钱没准还真能被他算计走。
沈绍元扯扯嘴角:“想给儿子孙子谋出路吧。”
前头还因为孙子偷砖头进派出所的事记恨他们家,沈茉儿结婚都没来吃喜酒,甚至还放了狠话说以后都不用来往,现在突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想也知道,多半是因为在建的绣衣厂第九车间。
沈茵茵啐了一口:“他想得倒是挺美。”
不过她也没给沈胜利留面子,她刚刚让他家小孙子带了一句话回去:“往年也没这个规矩,今年就更不用麻烦了。”
甭管沈胜利怎么个心思,直接就嘲讽回去了。
其实沈绍元没猜错,沈胜利真就是这么个想法。
他一共三个儿子,下头成年的孙子孙女好几个,知道沈茉儿要当国营工厂的车间副主任,能安排人进厂子以后,他真是肠子都差
点悔青了,恨不得能回到沈茉儿结婚的时候,他必定备上大礼亲自上门。
国营工厂的工人啊,他家里这么多壮劳力,哪怕能有一两个当上工人呢,这门庭可就不一样了。
之前和沈绍元闹得太不好看,这段时间沈胜利后悔不已,这不终于找到这么个借口,想着可以趁机跟沈绍元一家子缓和缓和关系。
哪知道沈茵茵根本不接茬,沈胜利听了孙子带回来的口信儿,气得在家砸了一个搪瓷杯。
老四沈向红也在沈胜利家,她婆家在公社,男人是工人,在娘家也算是有些面子,每年初二都是在沈胜利家吃的饭。
沈向红看了眼滚在地上的搪瓷杯,眼珠子一转,说:“大哥你也别气了,茵茵这死脾气你还不知道,多少年了都这样,跟她生气,真心犯不着。时间还早,我们去村里转转,正好大哥你也歇会儿。”使个眼色就把男人卢益平和闺女卢小琴喊出来了。
走出沈胜利家,卢小琴撅着嘴抱怨:“村里有什么好转的,冷死了。”
卢益平:“咱们在屋里也尴尬,避出来也好。”
沈向红露出个得意的笑容:“你们呀,也不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正月初二回娘家,我家里父母都过世了,回的可不就是兄弟家?我有四个兄弟呢,大哥家是娘家,小弟家难道就不是娘家了?沈茵茵能去老七家,咱们就不能去,咱们去老七家!”
卢小琴不想去,她从小到大跟沈茉儿几乎没怎么接触过,从前看不起沈茉儿,现在是从前看不上的人突然发达了,心里别扭。
沈向红就问:“你想不想当工人?”
卢小琴眼睛一亮。
第68章 第68章 二更
沈茵茵厨艺不错, 大手一挥就把做饭的事给包揽了去,顺便把自家几个指挥得团团转,赵正阳劈柴, 赵正辉挑水, 赵婷婷洗菜,赵兴国更惨, 被塞了一把锄头,大年初二的让他去拾掇自留地。
倒是作为主人家的沈茉儿他们什么事也不用干, 坐着等吃饭就行。
沈茉儿原本还想说和赵婷婷一起去洗菜,结果就被赵婷婷给赶回来了,说她这个小学徒过年来师傅家干活都是应该的,坚决不给沈茉儿搭手的机会。
傅明泽就更搭不上手了, 赵正阳赵正辉不愧是亲兄弟, 俩人都是一句话:嗐, 读书我比不上你,干活你可比不上我,走走走,歇着去。
沈绍元干脆从自己屋里拿了点茶叶, 用搪瓷缸子泡了一缸子茶, 坐在沈茉儿平时坐的躺椅里,边晒太阳边喝茶。
他顺手给沈茉儿和傅明泽都倒了一杯, 沈茉儿拿起搪瓷杯喝了一口,脸色微微一变, 下意识看了傅明泽一眼, 傅明泽站着喝了一口,迟疑了下,说:“这茶……不错。”
沈绍元拿着搪瓷杯的手微微一顿, 沉默几秒,说:“这是我之前在山里找着的一棵野茶树,特地清明前去采回来的,明前茶嘛,自然是不错的。”
沈茉儿抽了抽嘴角,这确实是明前茶,只不过这是大凉云开县上的贡茶。
自从她在宝库里找着了燕窝海参鱼胶火腿,她爹就也喜欢上了寻宝,尤其现在她平时不方便进宝库,她爹倒是方便,夜里没事就在宝库里翻找一通,前前后后被他找出不少东西。这茶叶就是他自己找出来的。
平时他都是自己藏着偷偷地喝,今天大约是一时高兴忘记了,就给他女婿也倒上了。
傅明泽:“……爹你还会制茶?”
沈绍元面不改色:“这有什么难的,不就随便炒炒嘛,咱们自家喝,不用太在意火候,差不多就得。不过我也没想到,这茶还挺香的,大约是那野茶树生得好。哎,我那天匆匆忙忙也没怎么记路,回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着,要能找着咱们春天再去采一点来。”
傅明泽又喝了一口甘甜清冽的茶水,点点头:“确实,这茶树确实不错。”
他其实隐隐觉得这事太过巧合,但是沈绍元说得太自然,而且,如果不是自己采制的,沈绍元也确实不太可能能买到这种品质的茶叶,所以思来想去傅明泽还是接受了沈绍元的说法。
至于之前沈绍元一直没拿出来,这也不奇怪。这年月粮食紧张,副食品更紧张,像是茶叶这种东西,一则不能饱肚子的东西一般人不会买,二则产量极少就算想买也很难买到,沈绍元有这么好的茶叶,平常不舍得拿出来喝再正常不过了。
沈绍元看了傅明泽一眼,一副虽然很心疼但还是忍痛割爱的样子:“我那儿还有,我回头拿一点给你。”
想了想,他又说:“回头你寄一点给你爹娘。”
心疼是真的心疼,这大凉带过来的东西,都是吃一点少一点的。
不过既然过了明面,给亲家寄一点也是应该的。
傅明泽:“……行,谢谢爹。”
看出来了,你其实很舍不得。
沈茉儿慢吞吞喝着水,看一眼傅明泽,又看一眼傅明泽,暗暗叹息,她家傅知青对老丈人真是一点没有防备之心啊!
“哎哟,老七啊,都在呢?”沈向红走了进来。
沈绍元看向这个便宜四姐,淡淡笑了下:“可不是,大正月的,能去哪儿?”
沈向红走进院子,四处看了看,心说沈老七是真发达了,都住上青砖瓦房了,面上笑眯眯的:“上回茉儿结婚正好跟玲玲撞上了,二哥二嫂的脾气你知道的,最是要面子,还小气,我想着你和茉儿大度些,肯定不会计较这些事情,就留在那边了。我们家小琴来吃的喜酒,回去还总说老七你家席面烧的好呢!”
沈向红不禁庆幸,当初让卢小琴过来喝了喜酒,不然就真是跟沈胜利家一样,把人得罪死了,再想搭上话都难。
卢小琴不自在地扯扯嘴角。
席面是做得好,酒席上还有一些公社的领导,跟公社里面大家办酒席也差不多了,就是办酒的人是沈茉儿,想想都觉得别扭。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沈绍元深深看一眼沈向红,抬抬下巴:“坐。”
沈向红拉着卢小琴坐下,说:“茉儿真是本事,一点都不用人操心,不像我们小琴,哎,连个工作也没有,只能在家吃闲饭。”
卢小琴别扭地挪了挪屁股,她当然想要有个工作,但是要因为工作求着自己看不起的人,又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沈绍元没吭声,让傅明泽给她们母女俩倒杯白开水,傅明泽瞥了眼老丈人手边的搪瓷缸子,忍不住牵了牵唇角。
这分明是舍不得给她们喝茶。
一无所知的沈向红还挺高兴,让女婿给她们倒开水,这就是正经把她们当客人呢,虽然她之前说的沈绍元没搭腔,但是沈向红相信,只要自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沈绍元最后肯定会答应给外甥、外甥女安排工作的。
虽然能安排工作的是沈茉儿,但沈向红觉得一个丫头片子能懂什么,回头还不是得让她爹帮着出主意。
而且沈茉儿是小辈,让她跟着小辈开口,沈向红还是觉得有点别扭,倒是跟沈绍元开口理直气壮,都是嫡亲的外甥外甥女,帮一把怎么了?
不过很快沈向红就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因为之后不管她再说什么,怎么千方百计地把话题往女儿身上引,沈绍元却一点不接招,打着太极就把话题又给绕过去了。
她徒劳地一遍又一遍找话题,沈绍元几句话就轻轻松松绕过去了。
等到快中午饭时,沈绍元更是直接说:“老大家饭做好了吧,你还不去吃饭吗,让人等着多不好?”
这话就是明着赶人了,沈向红强忍着怒气,干笑着说:“都是娘家兄弟,老大家吃或是你家吃不都一
样,让你姐夫去老大家吃吧,我和小琴在你家蹭一顿。老七你总不会舍不得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一般人都应该是顺水推舟地应了,不过沈绍元可不是什么一般人,他从来就不会因为不好意思或者是外人的眼光而逼迫自己做不高兴的事,他做事就是讲求一个随心所欲,全凭自己高兴。
所以他一点没不好意思,非常真诚直白地说:“可是咱们平时也不怎么来往,我没想到你要过来吃饭,我家可没做你们的饭。”
沈向红气得一张脸阵青阵白,气呼呼地扭头就走,卢小琴瞪了沈绍元一眼,赶紧地跟上。
沈向红母女俩气哄哄地走了,沈茵茵在灶间喊了声“吃饭”,端了两盘菜出来,边走边说:“沈向红可真逗,她是觉得自己脸比沈胜利大是吧?”
赵兴国不愧跟沈茵茵是夫妻俩,卡着开饭的点就进门了,把锄头往院墙上一靠,打了水边洗边说:“我怎么瞧见卢益平一个人在外头溜达吹风?都冻得直打喷嚏了。”
沈茵茵冷笑:“端着架子不肯低头求人呗。”
沈茉儿淡定道:“大姑一直也没问我,她要是直接问我,我就会告诉她,预选的工人也已经满员了。”
沈茵茵哈哈大笑:“她们母女俩眼睛长在头顶的,能过来问你爹一句都是纡尊降贵了。”
午饭挺丰盛,沈茵茵他们带了一块腊肉和一些冬笋,做了个腊肉冬笋,冬笋又鲜又嫩,腊肉咸香诱人,单单这一个菜就够每人吃一碗大米饭了。加上沈茉儿他们之前准备好的半只鸡、一条鱼,鸡用野山菌炖的,鱼做了红烧的,然后又做了个韭菜炒鸡蛋,再来一个霜打过的冬天最鲜嫩的青菜,一顿饭,两家人都吃得撑肠拄腹。
吃完饭闲着无聊,赵正阳提议去后山逛逛,一群年轻人马上应和,沈绍元想想待在家没准还得应付沈向红之流,干脆说大家一起去。
两家人出门的时候,刚好在马路上遇见王秋彤和郑嘉民,这俩人前一秒还在争吵着什么,后一秒听说要上山,立马不吵了,一个拽住沈茉儿,一个拉住傅明泽,厚着脸皮就跟上了。
一行刚好十个人,穿过村子往后山去,看着还颇有些浩浩荡荡的架势。不过过年嘛,走亲戚的人多,亲戚朋友扎堆一起玩的也多,所以也不奇怪。
“郑知青,你们这是上哪儿啊?”走到村子靠近后山的一片房子时,一群人跟个抱着一盆衣服的姑娘迎面遇见,这姑娘瞧着娇娇弱弱的,抬头看人的时候脸颊微微发红,一副羞怯的模样。
郑嘉民大大咧咧:“徐薇同志,我们没事去后山逛逛。”
徐薇看一眼沈茉儿,又看一眼沈绍元,不好意思地问:“刚好我也没事,不知道能不能跟着你们一起?”
王秋彤拽着沈茉儿的胳膊,撇撇嘴嘀咕:“不是刚洗了衣服吗,不用去晾晒的吗,怎么就刚好没事了?”
她的声音不重,但其实也不至于别人就听不见,徐薇脸色微变,垂下头,喃喃说:“我,我这不是想着晾完了衣服就没事了吗,要是,要是麻烦,就算了。”
郑嘉民看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马上说:“徐同志你别难过,王秋彤她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她性子直,没别的意思的。你想一起,要不你赶紧去晾衣服,我在,不是,我和傅明泽在这儿等你一起。”
傅明泽被他一把拽住,忍不住挑了下眉,淡声:“你说什么胡话,我得跟我媳妇儿一起。”
第69章 第69章 一更
江北县冬天很少下雪, 一年也就最冷的时候,下那么一场两场的,所以冬天虽说冷, 但山里还是能看见一些东西的。
冬笋就不用说了, 虽然难挖但鲜得掉舌头,野菜蘑菇也不少, 有时候还能挖到野生的山药或是天麻。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往山林里走,赵正阳兄弟俩走在最前面, 中间是几个长辈,沈茉儿他们坠在后面。
王秋彤一路拽着沈茉儿嘀嘀咕咕,沈茉儿这才算知道她和郑嘉民最近是为了什么闹别扭。
那个徐薇其实严格来说并不是杨柳大队的人,她是东山大队的, 她娘周春桃是杨柳大队嫁到东山大队的。去年周春桃男人病死了, 留下孤儿寡母三个。周春桃男人治病花了不少钱, 把家里房子都抵给兄弟了,人一死,几个叔伯兄弟直接就把周春桃母子仨赶了出来。
周春桃没法子,就带着十六岁的闺女徐薇和九岁的儿子徐琪回了娘家。
周春桃娘家两个兄弟, 一个是民兵队长周庆国, 还有一个叫周伟国,俩人都是厚道人, 挤出了一间屋子给他们娘仨住,周庆国还想办法把娘仨的户口转回了杨柳大队。
没办法, 在东山大队他们没有片瓦遮身, 可住杨柳大队,要不把户口转过来,他们也没办法挣工分吃饭, 两边的大队长也不能看着他们娘仨饿死,就都帮着办了手续。
这娘仨是秋收以后搬回来的,正好在东山大队分了粮食,过来杨柳大队也补贴了点,加上娘家兄弟帮衬着,倒是很快安家落户了。
他们是外来户,就被分在了第十二生产队,跟知青们一起。
郑嘉民原本就是个自来熟的,没多久就跟这母女俩热络了起来,然后入冬以后这母女俩开始跟郑嘉民“借”钱票,也不多,今天两毛,明天五毛,今天一张肥皂票,明天半斤红糖票的,说是借,郑嘉民其实也不好意思跟她们要回来。
再说,她们一家子一穷二白的,哪里有钱票还?
这也就罢了,这个徐薇姑娘家家的,还时不时地往郑嘉民跟前凑,王秋彤就听见过有几个知青在背后议论,他俩是不是在处对象,有几次王秋彤还亲眼看见两人头凑头地说话,脑袋都快碰到一起了。
王秋彤不是个能藏住话的,有一次就忍不住直接找郑嘉民说了,让他真想跟人处对象,就认认真真处,大大方方地确定关系,要不是想处对象,就平时注意点,免得被人误会,回头举报他们搞破鞋。
这可不是没可能的,别的不说,杨青青自从回了大队就神神鬼鬼的,偶尔盯着人看的眼神都阴鸷得吓人。
郑嘉民跟傅明泽关系不错,杨青青盯不了傅明泽,盯郑嘉民是最多的,真被她逮着什么把柄,王秋彤敢说杨青青肯定第一时间就给郑嘉民举报了。
还有就是,老话说救急不救穷,偶尔帮衬一下没关系,可别被人当冤大头。
王秋彤一片好心,哪知道郑嘉民听了她这话,顿时脸红脖子粗,一副气恼不已的模样,说王秋彤带着有色眼镜看人,他和徐薇明明是再纯洁不过的革命友谊,而且徐薇才多大年纪,人家一个不解世事的小姑娘,怎么能这么说人家。
至于帮衬的那些钱票,他只是看她们母女可怜,给了就给了,本来也没想着对方还,怎么能说她们把他当冤大头?
王秋彤被一通抢白,气得要命,丢下一句“好心当驴肝肺”,之后就再也没理睬过郑嘉民。
郑嘉民倒是第二天就跟她讲和,王秋彤觉得他是个不识好歹的,懒得搭理他。
这阵子王秋彤也看出来了,郑嘉民大约真是看徐薇可怜所以不跟她计较,而且,大约也真是觉得徐薇才十六岁,还是个小姑娘,所以跟人相处也不避讳。但是徐薇可不一定是这种想法,王秋彤老觉得这姑娘的眼神瞅着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单纯小姑娘。
所以虽然心里决定管郑嘉民这傻瓜去死,但每每又总忍不住要说两句。
“这傻子被人忽悠得团团转,还成天可怜人家,真是笑死个人。”王秋彤低声说,“还想喊傅知青一起等人,以为傅知青跟他一样没脑子呢?”
沈茉儿想了想,那徐薇确实不是什么单纯小姑娘的样子,那含羞带怯的样子,倒是带了几分成熟女子的风情。
不过看王秋彤一副怒其不争、
义愤填膺的模样,她只觉好笑:“被忽悠就被忽悠呗,吃一堑长一智,吃过亏就知道了。”
王秋彤撇撇嘴:“我就怕他被那母女俩给坑上。”
她们俩嘀嘀咕咕地说着这事,身后不远郑嘉民也在跟傅明泽嘀嘀咕咕:“王秋彤人是挺好,就是性子太直说话太直接,常常给人小姑娘弄得下不来台。徐薇同志生活已经很艰难了,我只是略尽绵薄之力,王秋彤就说我是被忽悠了,还说我早晚被她们坑,都是一个大队的同志,怎么能这样恶意揣测人家?我不过是反驳了两句,她就生气了,这阵儿都没怎么理我,还骂我是傻子。”
郑嘉民委屈得不行,弱弱地又说了一句:“我、我怎么可能会跟徐同志处对象嘛,真是。”
傅明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你没想跟人处对象,你给人家钱和票,成天跟人来往做什么?”
郑嘉民:“……也没怎么来往吧,钱和票也没多少,都是她问我借的,我想着她们家确实也困难,就借了。”
傅明泽冷淡道:“哦,那她们还了吗?”
郑嘉民:“……她们也没什么进项,哪里能还得出来,而且确实也没多少,我其实也没想着她们能还。”
傅明泽:“那王秋彤说你是冤大头有什么问题?”
郑嘉民:“……”
嗫嚅半天,蹦出一句:“我助人为乐难道也有错?”
接着又忿忿地辩解:“人家一个小姑娘,哪里就能想那么多,就是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厚着脸皮跟我开口。你看她今天看见我们上山,就也想跟着过来,虽然被家庭的重担压着,可骨子里其实也稚气未脱,正是喜欢玩耍的时候呢。要不是你不愿意跟我一起等她,这会儿她就跟咱们一起进山了。你们多跟人相处相处就知道她多单纯了,也就不会这样用有色眼睛看人了。”
傅明泽没想到郑嘉民这自以为助人为乐倒是还挺上头的,好言难劝该死鬼,他沉默几秒,说:“嗯,随你。”
郑嘉民感觉千言万语都噎在了喉咙里,沉默半晌,长长叹了口气:“你们不理解没关系,我无愧于心。”
傅明泽:“……”
原来分明挺机灵一个人,怎么突然变这么蠢了。
赵家兄妹仨不愧是成天在山里蹦跶的,就沈茉儿他们说话的功夫,赵婷婷已经跑去挖了一大把野菜,采了一小捧菌子,赵正阳更是已经逮到了一只野兔。
赵婷婷喜滋滋地蹦到沈茉儿身边,献宝似的递给沈茉儿几个红艳艳的菌子:“表姐你快看,我找着了几个大红菇,这个烧起来可鲜啦,就是可少见,我上一次找着还是好几年前了。”
王秋彤惊讶:“这菌子红艳艳的可真好看。”
沈茉儿只认识一些普通的菌子,这大红菇她也没见过,迟疑问:“这真能吃?”
赵婷婷坚定点头:“绝对能吃,不信问我娘!可好吃!”
沈茉儿:“行,那咱们再去找找。”
仨人欢快地跑去找菌子了。
郑嘉民也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委屈,窜到赵正阳身边:“阳哥,阳哥,让我瞧瞧,这兔子可真肥!”
傅明泽也过去看了眼,果然,兔子还挺肥的,大冬天的倒是给自己养得挺好。
沈茵茵笑呵呵看着这群年轻人:“哎哟,还得是小年轻,看什么都稀奇。”
沈绍元笑笑,视线一瞥而过,咦地一声,快步走到一块岩石边。
他也看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一株兰花,叶片细长优雅,中间细细的茎上挂着几个小小的花骨朵,含苞待放。
沈茵茵凑过来:“哎,这大冬天的,居然要开花了?”
沈绍元:“这是寒兰,花期本就在冬季,可惜开花还得再过几天。”
沈茵茵不懂什么寒兰不寒兰的,只说:“你喜欢挖回家去养着不就得了。”
虽说她是觉得不当吃不当喝的,有什么好养的,但是瞧老七挺喜欢的样子,沈茵茵一撸袖子,欻欻几下就给花连根带泥地挖了出来。
沈绍元还没反应过来,兰花就塞进了他的手里。
看看手里的兰花,沈绍元沉默几秒,说:“再挖些周围的土带回去吧。”
沈茵茵:“行。”
他们这边有了收获,那边赵婷婷忽然发出一声欢呼:“野鸡蛋!”
众人一听,都连忙走了过去,果然在沈茉儿她们采菌子的地方看到了七八个野鸡蛋。
“嘿,还真是。”赵正阳笑道,“厉害了啊,野鸡蛋都被你们找着了。”
赵正辉探头看了眼,拍拍赵正阳:“哥咱们找找野鸡。”
兄弟俩赶紧就在附近找了起来。
他们这回上山的人多,不知不觉就走得深了一些,这片山林是沈茉儿他们平时没怎么来过的。大概也正是平时村里人不怎么来,所以才能在这附近找到不少好东西,不然这大冬天的,哪里能这么容易就逮到野兔?
赵正阳兄弟俩寻摸了一会儿,就又往山林的深处走了走,沈茉儿他们捡了鸡蛋,也慢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某一刻,山林里突然响起一声奇怪吼叫,沈茉儿脚步一顿,喊:“不好,有野猪。”
沈绍元也听出来了。
别看他只是个文弱书生,大凉时每年秋猎他也是参加的,其实秋猎时野猪倒是不太常见,但是总归参加了那么多次的秋猎,他也是见过野猪的。
当然,他参加秋猎纯粹就是图个高兴,能自己射杀一只兔子就算不错了,真碰上其他的猎物,都是侍卫们下的手,活的野猪他见过,但是基本出现没多久,就被射得跟只大刺猬似的了。
野猪皮是很硬的,难以射杀,但是抵不住他身边侍卫人多,一人一箭就给扎成刺猬了。
他们今天人也不少,只是都没什么战斗力,沈绍元第一时间喊:“往回跑!”
顺手就把沈茵茵和赵婷婷给拽住了,边跑边喊:“明泽,带着郑知青王知青跑!”
几乎同时,沈茉儿已经飞快地往赵正阳兄弟俩走的方向跑过去了,紧随其后的是抓着锄头的赵兴国。
傅明泽迟疑了两秒,他想去追沈茉儿,但是电光火石之间,就明白了老丈人为什么独独喊了他……他老丈人是知道女儿有自保的能力,所以特意提醒他,带郑嘉民和王秋彤跑。
往沈茉儿的方向看了一眼,傅明泽咬咬牙:“先带王秋彤去安全的地方。”
他们留在这儿也只会拖后腿。
另一边,沈茉儿已经找到了赵正阳和赵正辉。
兄弟俩正在同一头长着尖利獠牙浑身漆黑的野猪鏖战,兄弟俩一个轮着锄头,一个挥舞着砍刀,舞得虎虎生风,可惜野猪皮糙肉厚,根本没能对它形成多少伤害。
赵兴国也追上来了,看到这么个场景一下冷汗就出来了:“这俩蠢货,打不过不会跑吗,小命重要还是吃肉重要?!”
他以为赵正阳兄弟俩是见猎心喜,想打野猪吃肉,沈茉儿倒是看出来了:“正辉脚崴了。”
赵正辉站在那里基本没怎么挪动,赵正阳倒是一直在变换着位置,试图找到野猪的弱点,不过每次都会因为赵正辉被野猪攻击而不得不退守。
赵兴国看得胆战心惊,想了想,说:“我去帮他们,茉儿你赶紧走。”
说完举着锄头就要冲上去,沈茉儿伸手一拽就给人拽了回来:“别冲动,咱们先躲在暗处,找准时机一击即中。”
赵兴国想说还找什么时机啊,今天他们父子三人没准就得交代在这里了,但是怎么说也不能连累沈茉儿,但是他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居然挣脱不开沈茉儿的钳制。
沈茉儿拍拍他的肩膀:“姑父,听我的。”
说完放开赵兴国,从竹筐里拿出她自制的弓箭,轻轻摸了过去。
赵兴国愣愣地揉了揉肩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外甥女这手劲儿竟然比他还大不少。
那边赵正阳和赵正辉全靠一把长柄的锄头,把野猪拦住近身不了,不过大冬天的俩人都已经满头大汗,呼哧呼哧地大声喘着粗气,明显坚持不了太久。
赵正辉喘着粗气:“哥你走吧,总不能咱们兄弟俩今天都交代在这里。”
赵正阳死死盯着青面獠牙的野猪:“你说什么胡话,我走了,把你留在这里
等死?”
他想了想,说:“我挡住它,你赶紧爬树上去,你爬上去了,我就想办法跑,回头再去喊人来救你。”
俩人说话的时候,手上不自觉地慢了下来,野猪也是狡猾,眼看俩人有所松懈,哞哞叫着就又冲了上来,甚至对那柄挥舞到面前的锄头也不管不顾,分明是想拼着受伤先把眼前的人弄死。
眼看野猪马上就要撞上赵正阳,突然,咻地一声,利箭穿空,直直射中了野猪的眼睛。
野猪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赵正阳赶紧拖着弟弟就跑,野猪还想再追,又是咻地一箭射中了它的另一只眼睛,双目失明,野猪像无头苍蝇一样怒吼着到处乱撞,撞得周围的树砰砰响,然后,又是一箭,直接洞穿了它额头最脆弱的位置,野猪一声惨叫,轰然倒地。
同时,赵兴国从一侧的柴草丛里窜了出来,举着锄头砰砰砰照着野猪的脑袋就砸,没几下本就奄奄一息的野猪顿时一命呜呼。
赵正阳和赵正辉都看呆了。
沈茉儿从一棵大树后面走出来,喊赵正阳:“正阳表哥,你快去追我爹他们,让他们回来帮忙抬野猪。”
赵正阳懵懵地看沈茉儿一眼,在赵兴国又催促了一声“快去”后,才拔腿跑了起来。
二十分钟后,一群人围在被打的血呼啦渣的野猪旁边。
郑嘉民茫然地:“这这这,茉儿同志你这也太厉害了!”
王秋彤也是同款茫然:“野猪原来这么好杀的吗,那咱们刚才跑什么?”
别说他们茫然,其实赵家人也很茫然。
他们是山里人,碰见野猪的机会其实远比其他人多,甚至每年大队里都会组织大家进山打野猪,但是他们进山打野猪那都是带着“家伙”的,而且一般都是一群身强体壮的大老爷们儿,别说用木仓了,就算是用柴刀一人砍一下也能活活把野猪砍死。
像今天这样三四个人徒手打死野猪……哦,不对,准确来说,其实野猪就是沈茉儿一个人射死的,赵兴国后面纯粹就是补了两下,使得野猪死得更快了一点而已。
像这样单枪匹马能杀野猪的,就算是他们北山岙也是没有的。
哪里是野猪好杀,分明是沈茉儿射箭的本事厉害。
现场最淡定的就是沈绍元了,他提醒说:“闲话先别说,先给这玩意儿抬下山,这里血腥气这么浓,说不好再引来什么东西。”
赵兴国被他一提醒,顿时一凛,连连点头:“对对对,老七说的是,别的先不管,先给东西抬走,人也赶紧撤走。”
他迟疑一下,问沈绍元:“这东西是抬到大队部去还是?”
沈绍元看一眼郑嘉民和王秋彤,说:“往村口那边小路抬吧,大家都受了惊,炖点肉压一压惊。”
按理这么大一头野猪是应该交公的,但是今天在场的除了郑嘉民和王秋彤,都是自家人,没别人看见,直接抬回家问题也不大。
其实沈茉儿第一时间让赵正阳去把他们喊回来,也是存着这个意思,怕他们下山去喊了村里人,那到时候肯定就只能交公了。
赵兴国领会了意思,马上说:“行,我和正阳一起往村口抬,你们照原路回去。”
他们这么一大帮人上了山却没见下山,山脚的人要是注意到肯定会觉得奇怪。
郑嘉民主动请缨要一起抬野猪,赵正阳嫌弃地看了眼他的瘦胳膊瘦腿,不过也没拒绝:“你在前面探路吧。”
小路不太好走,平时不太有人走,但是也说不准,有人探路的话,万一碰上什么也能及时应对。
郑嘉民乐颠颠地就跟上了。
其他人稍微收拾了下现场,锄头是现成的,挖土给地上的血迹也埋了埋,这才往来路走去。
沈茉儿和傅明泽落在后面,傅明泽脸色不太好看,一路都攥着沈茉儿的手,王秋彤见了,非常自觉地就跟赵婷婷走一起了。
“我有数的。”
沈茉儿在傅明泽掌心里抠了抠,软声道。
赵正阳回去喊人的时候,半道儿上第一个遇见的就是傅明泽,傅明泽发现野猪没有追上来,就让郑嘉民和王秋彤躲好,自己转身回来了。
他倒是一直没说什么,只是脸色不太好看,攥着她的手微微地颤抖,沈茉儿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傅明泽未尝不知道她是有把握的,只不过知道是一回事,担心是另一回事。
傅明泽脚步微顿,一把将沈茉儿拽进怀里,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正好王秋彤转身看见,惊得嘴巴都快能放进一个鸡蛋了,沈茉儿赶紧竖起一根手指,作了个噤声的动作。
王秋彤表情复杂地、默默地伸手在嘴上一拉,做了个闭嘴的动作。
心说,真没想到啊,傅知青看着冷冷淡淡的,原来这么黏媳妇儿。
第70章 第70章 二更
还别说, 真被赵兴国猜着了,他们一群人下山的时候,又在靠山脚那片房子的路边遇见了徐薇。
其实也不能说是遇见, 因为明显对方就是专门等在那儿的。
守株待兔, 等的就是他们。
徐薇探头看了几眼,没看见郑嘉民, 她表情流露几许失望,问路过的沈茉儿:“茉儿姐, 怎么没看见郑知青呀?”
沈茉儿表情不变,淡定说:“郑嘉民之前说肚子疼半道儿就回去了,怎么,你没瞧见他吗?”
赵婷婷眨了眨眼, 跟身旁的王秋彤交换了个眼神, 王秋彤眼珠子一转, 故意说:“可不是,他半道儿就回去了,我还以为他是想回去带你进山呢。”
徐薇抿抿嘴,摇头:“没有, 可能郑知青真是身体不舒服吧。”她回家去晾了衣服, 想着这群人没那么快下山,于是又在家干了会儿活才过来的, 没想倒是跟郑嘉民错过了。
不过,就算遇上郑嘉民也没用, 他半道儿就下山了, 肯定是没什么收获的,她等在这里,是想看看如果他们有什么收获, 能不能沾点便宜。
想到这里,徐薇悄悄打量了沈茉儿一眼,好奇问:“茉儿姐,你们上山挺久了,应该收获不少吧?”
她一副年少无知的单纯模样,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沈茉儿,仿佛真的就只是好奇,然后没多想就问了出来。
沈茉儿心说难怪郑嘉民平时挺机灵的一个人能被她忽悠呢,这人可真是非常清楚自己的优势,她年纪不大,加上长相柔弱,看着确实有几分无知少女的气质,一般人都不会觉得这么清纯的一个小姑娘会有什么复杂的心思,只会以为她是不懂事。
沈茉儿笑笑:“采了一点野菜和菌子,你要在家闲着没事,也可以进山去瞧瞧,进山不远就有,不用走太深,喊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一起就是了。”
徐薇眼神闪了闪,幽幽叹了口气,说:“可是我还要回家照顾我娘和弟弟,我娘身体不好,我弟弟又还小,家里又没什么进项,我家可真是太难了。”
她忽然看向沈绍元,说:“七叔,我娘说你们好几个年纪差不多的,都是一块儿长大的,小时候感情不错的,可惜她嫁到了东山大队,大家好久不见一下子倒是疏远了。我娘本来想说大年初一找几个儿时的玩伴一起聚聚的,可惜感冒了这两天一直没能起来的,哎,都怪我没用,我家房子漏风漏雨的,我也不会修。”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一下都投向了沈绍元。
沈绍元:“……”
什么见鬼的儿时的玩伴,首先他不是原来的沈老七,其次就算原来的沈老七好像跟周春桃关系也一般吧……等一下,沈绍元忽然脸色微变,因为就在这一瞬间,他脑子里突然蹦出了几段记忆,似乎,好像,确实,原来的沈老七在成家之前,曾经暗戳戳看上过周春桃。
那时候沈老七一个没爹没娘的少年郎,成天被上头几个兄弟压着干活,眼看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也没
人替他打算筹谋。
他时常受人冷眼,周春桃是唯一对他和颜悦色温声软语的人,所以沈老七私心里是很希望能有一个周春桃这样的媳妇儿的。
倒不是说喜欢周春桃,而是憧憬着能有这样一个媳妇儿,有一个自己的家。
当然,周春桃是不可能看上他的,没多久就嫁了东山大队一户殷实的人家,周春桃出嫁后,沈老七还黯然神伤了一阵子。
沈绍元面色变幻,半晌,头痛地揉了揉额头,淡淡说:“那祝你娘早日康复,哦,还有,祝你早日学会修房子。”
徐薇:“……”
她还从来没有在卖惨的时候遇上这样回复的,一般来说,她这样花骨朵儿一般的小姑娘,自责没能力更好地照顾家人时,对方不都会安慰她,然后拿出一些东西来给她吗?
她都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她家房子漏风漏雨的她又不会修,他不应该热心地表示可以帮助她修吗,还有她都说家里没什么进项,日子过得艰难了,他不应该主动帮助,或者“借”给她一点钱,或者想办法给她安排一个工作吗?
更何况,她娘明明说过,沈老七当初是很相中她娘的,是她娘看不上他,毕竟他那时候一无所有穷得叮当响,现在他媳妇儿死了,她娘也回了杨柳大队,他不应该热切地想要再续前缘吗?
怎么她都把她娘搬出来了,他却是这么个态度?
到底年纪还轻,徐薇被沈绍元不按牌理出牌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等她回过神,沈绍元早就已经走远了。
徐薇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窄小的一间房里只有一张床,她娘周春桃在床上躺着,弟弟不在,不知道是跑哪里玩去了。
周春桃皮肤微黑,不过五官生得挺好,徐薇的眼睛就是长得像她,哪怕上了年纪,也有种楚楚动人的柔弱感,尤其这两天确实是感冒了,整个人看起来就更有了几分脆弱感。
看到徐薇进来,周春桃马上问:“怎么样?”
徐薇摇摇头:“没看见郑知青,沈茉儿和沈七叔都不接茬。”
她犹豫了下,还是把沈茉儿和沈绍元说的话都一五一十地学给周春桃听,周春桃听了,不太相信:“不可能,沈老七怎么可能这么说!”
徐薇有些挫败:“可他原话就是这样。”
周春桃摇摇头:“估计是在场的人太多,还有他女儿女婿,不好意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什么,你也是,这种话合该没人的时候跟他说。”
“可是……”
徐薇想为自己争辩,周春桃摆摆手:“算了,你年纪轻经得少,偶尔有失手也难免,以后注意着点就是了。咱们孤儿寡母的,想要生活下去,把你弟弟拉扯大可是太难了,不找人帮衬可不行。沈老七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他一个鳏夫,连个儿子也没有,我如果跟他结婚,他可是白捡一个儿子,而且,我能看上他,他有什么好挑的?要不是他现在当了工人,闺女又是能给人安排工作的,我还看不上他呢。”
周春桃笑了下,说:“没事,等我病好了,我亲自去见见他,他肯定就不会这么冷漠了。”
她看了眼徐薇,深深地觉得女儿还是太嫩了,跟自己还差了一大截,连个嫩头青的小知青都搞不定。
“那个郑嘉民,你再加把劲儿,探探他家到底有多少家底,要真是条件不错,你嫁了他也不吃亏,要是一般,你就吊着,多弄点钱票来,回头再寻摸个好人家嫁。”
另一边,沈茉儿他们已经回到了沈家小院。
沈茵茵一路都在调侃沈绍元,当初沈老七对周春桃不错她也是知道的。
弟弟年纪小嘛,她哪怕嫁出去了偶尔也会回来瞅瞅,想方设法地托一些关系要好的姐妹帮着寻摸寻摸对象。只是父母都死了,谁看了都知道老沈家的东西他是一点都争不到手的,所以这对象真是难找。
周春桃就更不可能了,沈老七只当周春桃性子好,沈茵茵却是知道的,周春桃眼光高着呢,哪里会看上你个无父无母的穷小子?
倒是没想到,时过境迁,这都快二十年了,俩人竟然又碰上了。
一个没了老婆,一个死了丈夫,别说,表面看还挺般配。
不过,到底是自己弟弟,沈茵茵哪怕知道话说出来可能要得罪人,也还是硬着头皮提醒了一句:“周春桃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真想再找一个,也尽量别找她。”
沈绍元简直无奈:“我不想再找一个,更没看上周春桃。”
沈茵茵深深看他一眼:“希望你说的是真的吧。”
不然真跟周春桃牵扯上,就等着以后每天鸡飞狗跳吧。
沈绍元:“……”
别说沈茵茵了,就连几个小辈都时不时拿好奇的眼神瞟他,沈绍元感觉自己真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所幸没多久赵兴国他们回来了。
这时候已经快傍晚了,下午天气阴沉下来,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加上赵兴国他们一路上还打了一些柴,把柴捆在野猪外面遮掩了一下,假装是扛了一大捆的柴回来,倒是一路有惊无险地回到了沈家小院。
也是幸好沈家住村口,这边没什么住户,加上过年田里也没人,他们才能给东西顺利弄回来,不然但凡路上遇见几个人,怕是都得露馅儿。
野猪一般没有家猪那么肥,不过一头野猪也有一百多斤,赵兴国是熟手,三下五除二就给野猪剖开分割了,其他人七手八脚的,挑水的挑水,烧水的烧水,也都跟着忙活了起来。
不得不说,沈家这房子私底下弄点吃的真是太方便了,杀猪方便,打了院墙把门一关外头什么也看不见,打水方便,打再多水也没人会奇怪,烧肉也方便,烧得再香也没人能闻见。
吃饭的人多,沈绍元让赵兴国直接砍了一整条连着一边肉的前腿下来,足足炖了一大锅的鲜笋菌菇野猪肉,也不用另外做别的菜了,再加一大盆年前做好的二合面馒头,人人都吃得满嘴流油。
郑嘉民凑到王秋彤身边,讨好地给她夹菜:“来来来,吃肉吃肉,还有这个冬笋也是好吃得不得了,王秋彤同志,咱们今天也算是一起经历过生死了,就算我之前说错了,咱们一笑泯恩仇怎么样?”
王秋彤瞅他一眼,故意说:“我们之前下山的时候遇上徐薇了,对了,她说她娘生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屋子漏风漏雨,家里还没什么吃的,刚七叔不说剩下的猪肉大家都见者有份嘛,你那份要不要给她送去?”
郑嘉民一愣,随即连连摇头:“这怎么行,咱们偷摸吃野猪肉,给她不就传出去了,还是算了吧。”
王秋彤弯了弯嘴角,还不算蠢得太彻底。
之前在山上,傅明泽跑回去找沈茉儿,这人等傅明泽走了就说自己是老爷们儿也要回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非得让她先上树,他才肯走。
王秋彤躲在树上,看着他在树底下担忧地望过来,翻来覆去地叮嘱她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下来,一定要等确定安全了才能下树。
那一刻,王秋彤这些日子以来的那点怨气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会被人忽悠,还不是因为这人本性善良,怜悯弱小?
换了杨青青那样的,他可不会听人一句忽悠,也就是徐薇长得太有迷惑性,明明十六岁的人,外表看着倒像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似的,还成天一副身世凄惨的样子。
得,算了。
王秋彤心说,瞅着吧,等他真被坑了,就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