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周末都只休息一天的, 叫做战斗的星期天,毕竟一周工作下来,什么洗洗涮涮啦, 买个东西啦, 走亲访友啦,都得集中安排在这一天。
沈茉儿和傅明泽也是过了一个“战斗”的周末。
此战斗非彼战斗, 毕竟他们是真的帮着身边的人“战斗”了。
周春桃没敢跟大队顶着干,最后还是把钱还给郑嘉民了, 然后这事就被周庆国兄弟俩的媳妇儿知道了。
本来男人要帮衬被婆家赶出来的大姑子,她们虽然心里有点不舒服,也还是认了。
现在知道大姑子母女俩这么有心计手段,不禁心里都犯起了嘀咕, 有这样的手段哪至于就被婆家净身出户了, 就算被赶出来怎么的也得从婆家咬口肉下来吧?
当初是说被净身出户, 做兄弟的看不过眼,才挤了一间屋子给他们的,还又给粮又给钱的。
要不是净身出户……那他们两家不就纯纯成了冤大头了吗?
妯娌俩悄悄一商量,就各自回娘家了。
不干别的, 就找娘家的人去东山大队打听打听, 周春桃母子仨到底怎么回事。
这是后话。
沈茉儿这边给周招娣安顿了一下,不过虽然跟小地主母子俩说好了, 但其实周招娣现在还在上学,下午陈壮壮就带着她和毛毛一起去县里了。后面她要是周末回来, 就住大队部借的那间屋子, 不过她要上学,又想做学徒,回来的时候应该也不会多了。
这件事倒是很快就在公社里面传开了。
毕竟亲爹还在世, 十岁的娃娃分出来单过,这种事还是很稀奇的,尤其娃娃还要给家里交钱。
沈茉儿他们回到公社家属院,刘桂枝就好奇地过来打听了:“这做父母的该给孩子钱啊,哪还能让孩子交钱,这不是颠倒了吗?”
“正常是这样,可是那样的话,她爹哪里会同意跟她分家?留在那个家里,就算读书免费,她爹真会让她读到高中毕业吗,现在她还小,稍微大一点,要是有比免费读书更大的利益呢?”
沈茉儿:“就算读出来了,有了工作了,她爹会不会要求她把工作转给弟弟,会不会再用她换钱,会不会干出更没底线的事情?这都不好说的。”
“也是,早年我老家就有亲爹给闺女卖进窑子的,要是这种,倒确实不如出来自己过了。”刘桂枝叹了口气,说,“其实也就现在日子好了,早些年刚打完仗的时候,多少孩子没父没母,左邻右舍帮衬一点,也就这么长大了。”
俩人又随便唠了几句,刘桂枝就拿着沈茉儿给她带来的菜回去了。
这公社里面一棵葱一瓣蒜都是要买的,菜虽然也不贵,到底也是个支出。
沈茉儿家里的自留地里种了不少菜,傅明泽给照料的特别好,一家三口也吃不了那么多,有时候就给邻居送一点。
刘桂枝也不会白拿,隔三差五地也拿点东西回礼。
不管是亲戚朋友还是邻居,总是有来有往的,才能维系好关系。
“周平安这小子怎么回事,都这个点了还不回家。”刘桂枝在走廊上嘟囔了一句。
沈茉儿看了眼时间,确实有点晚了。
她虽然教周平安美术课,但其实平时跟周平安接触并不多。那孩子也不知道是对她“女霸王”的印象太过深刻,不管是在家属院还是在学校,见了她都跟老鼠见到猫似的,离老远就躲开了。
不过他美术课的作业倒是一直完成得不错,沈茉儿还想等期末了问问刘桂枝,要不要让他去绣衣厂当学徒来着。
周平安文化课成绩不太理想,照他们班主任的说法,考上高中的希望不大。
沈茉儿没多想,折腾了一天她也有点累了,傅明泽趁着她和刘桂枝说话的工夫,已经烧好了水,正好喊她去洗漱。
梳洗一番,整个人清醒了一些,俩人回房靠在床头
的时候,就交流了一下这一整天忙活下来的“心得体会”。
沈茉儿之前含糊听说了一点沈嘉民的事情,现在听傅明泽仔细说了,倒是有点惊讶,毕竟她印象里郑嘉民还是挺机灵挺精明的,没想到竟然会被周春桃母女俩忽悠。
傅明泽却不觉得奇怪:“他是小事机灵大事糊涂,而且他这人心软,尤其对方还是小姑娘,他根本也没往其他方面想。”
也算有几分赤子之心吧,要真是个心眼跟筛子似的的,傅明泽也不敢跟他走太近了。
有心算无心,再说周春桃母女俩还不简单。
懂得化自身的劣势为优势,用示弱来博取他人的同情,听着简单,其实真能做到的人很少的。
沈茉儿也说了准备让陆冬云参与绣制绣品的事,傅明泽眼神闪了闪,问:“你不觉得让地主家的女人做这些不好吗?”
沈茉儿心说坏了,倒是忘记了她家傅知青可是根正苗红的好青年,她想了想,赶忙找补说:“让坏分子做这些确实不太好,不过现在不是熟练工太少吗,生产建设最重要,再说,这也是给他们一个劳动改造、为祖国社会主义建设作贡献的机会,毕竟争创外汇是绣衣厂最重要的任务嘛。”
傅明泽微微垂眸。
沈茉儿蛄蛹到傅明泽身前,抱住他劲瘦的腰身,脸在身上蹭了蹭,咕哝:“困了。”
傅明泽将她捞起来,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口:“那睡吧。”
嘴上说着睡吧,手却一点没将人放下的意思,修长的手指探进柔软贴身的寝衣里,带起一阵酥麻,滚烫的吻落在沈茉儿的眼睛上,鼻尖上,唇上,辗转加深。
啪嗒,灯绳拉了一下,屋子里陷入黑暗,寂静里只听见压抑喘息与低吟。
沈茉儿其实挺困了,但是折腾了一通,竟然渐渐地清醒了一些,特别是在不知道多久后,傅明泽从外头端了水来给她擦拭时,她竟然清楚听见隔壁啊地一声尖叫。
“怎么了?”
一开口才发现嗓子有点哑,傅明泽看她一眼,拿了一旁的搪瓷杯递给她:“先喝口水。”
隔壁的声音益发嘈杂,沈茉儿咕嘟咕嘟灌下整杯水,一掀被子坐了起来:“去瞧瞧吧,别是有什么事情。”
傅明泽看了眼她微酡的脸颊,伸手将她摁了回去:“你躺着,我去看看。”
沈茉儿乖乖躺了回去,眼见傅明泽捧着搪瓷盆出去了,没多久就听见自家门开的声音,后面隐隐约约能听见傅明泽站在隔壁门口说话的声音。
应该是不久的,但是沈茉儿这会儿又觉得困了,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然后迷迷糊糊地又听见自家门关上的声音,傅明泽好像在外面同她爹说了什么,等傅明泽再次在她身边躺下时,沈茉儿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她撑着最后几分神志问:“怎么了?”
“是他们家周平安,刚刚才回来……”
傅明泽似乎说了很多,但是沈茉儿已经听不见了,她意识一沉就睡了过去。等到第二天早晨吃早饭的时候,沈茉儿才想起来问傅明泽:“昨天晚上你说周平安怎么了?”
傅明泽往她碗里夹了筷子炒鸡蛋,才说:“周平安昨天大半夜才回来的,回来的时候浑身湿透,脑袋上还肿了个大包,把刘嫂子吓坏了。周平安只说自己在外面玩,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了脑袋。刘嫂子不相信,只是怎么问,周平安都这么说。”
沈绍元:“这事确实挺奇怪,他们家那个小子,虽然不爱说话,性子有些孤僻,但是并不是贪玩的人,天天准点回家,就是家属院里也没有玩得好的朋友,大晚上的能去哪里玩?而且昨天又没有下雨,他摔哪里能给自己摔得浑身湿透?”
看向沈茉儿:“隔壁人不错,回头你在学校里帮着看看,别是被人欺负了。”
虽说柳桥公社没外头那么乱哄哄,学校里面秩序也不错,但最近的形势瞬息万变,说不准就是有人学了外头的那一套,搞一些乱七八糟的。
沈绍元现在到底是在宣传科工作,虽然只是一个社办工厂的宣传科,但是他自从进了宣传科,就一直有意识地在通过广播、报纸等渠道了解这个世界的各种讯息,所以相比一般人,这方面的敏锐性还是要高出不少的。
沈茉儿点点头。
傅明泽吃完饭就匆匆地骑车走了,父女俩照旧溜达着一起去上班。
走到一个转角的时候,沈茉儿一抬眼看见前面有个熟悉的身影,赶紧一把拽住沈绍元,悄声:“爹,慢点。”
多年的默契让沈绍元几乎马上就停住了脚步,并且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这才探头往前面看了一眼。
看清前面的人,沈绍元忍不住啧地一声。
第82章 第82章 二更
前面不远处的小巷子口, 张俊良站在那儿正跟一个年轻女同志在说话,两人离得倒是不近,但是表情神态却很熟稔。
那个女同志剪了一头利落的短发, 长得不错, 是很明媚张扬的那种漂亮。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张俊良扶着自行车龙头要走, 那个女同志很自然地伸手掸了掸他的肩膀。
张俊良骑车离开后,那个女同志也向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沈茉儿和沈绍元站在路口, 面面相觑。
沈茉儿:“他们……”
男女同志站在路口说几句话,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大庭广众的,没准就是遇上了个熟人随便唠两句。
但是怎么说呢, 沈茉儿总觉得张俊良这喜笑颜开的样子, 不太对劲。
哪怕她现在不怎么回杨柳大队也知道, 张俊良在沈老二家,那就跟大爷一样,啥事不干就不说了,据说还经常让沈玲玲给他开小灶。
住的时间久了, 左邻右舍的自然都有一些听闻, 然后就传出来了。
村里人倒是不觉得奇怪,毕竟张俊良是技术工, 沈老二一家子捧着他也是正常的,更何况, 他们夫妻俩住杨柳大队, 是交了房租和伙食费的,这既然人家自己花钱了的,开小灶也没什么。
不过, 村里人倒是普遍觉得张俊良有点清高,虽然态度也还成,但是没什么笑脸。
跟其他人没笑脸也就算了,据说对着沈玲玲也没什么笑脸。
这要说他对着沈玲玲也没什么笑脸,那他对着刚才的女同志,笑得也太荡漾了一点吧?
沈茉儿虽然觉得怪怪的,甚至有一点点阴暗的猜测,但是也不是很确定。
沈绍元倒是直白多了:“大清早的,身上衣服也皱巴巴的,能是干什么好事?别管了,这种脏事可不是你该琢磨的。”
他没说的是,张俊良眼底青黑,这分明就是昨天折腾了一夜的面相。
别问,问就是当了半辈子纨绔王爷的人,实在是见过的太多了。
哪怕闺女结了婚,在沈绍元心里也还是纯洁天真的小孩子,这种肮脏玩意儿,可不能污了他闺女的眼睛。
“咱们赶紧走,不然回头迟到了。”
“行。”
这么一耽搁,时间确实有点紧张了,俩人加快了脚步。
沈绍元先给沈茉儿送到路口,看着女儿脚步轻快地往前走,他暗暗舒了口气。
幸亏呢,幸亏他家茉儿没看上那个脏玩意儿,不然那玩意儿就成他女婿了。
这么一对比,沈绍元顿时觉得自家茉儿还是随了他,看人还是有些眼光的,傅明泽虽然穷点,但是长相人品比这个脏玩意儿可不知道好了多少。
要说成天没个笑脸,其实傅明泽也一样,他话不多,也不爱笑,不过他对着沈茉儿倒是经常笑,小夫妻感情还是很好的。
当爹的总归都是盼着女儿日子过得舒心,所以沈绍元真是难得的有些后怕,幸亏啊,幸亏没看上张俊良。
沈绍元回忆了下,想起来张俊良是徐卫国给他牵线的,顿时觉得徐卫国也该打上二十大板。
这种玩意儿也敢介绍给他闺女,该打。
他们封建王朝过来的人就是这样的,凡事喜欢讲究个连坐。
沈绍元一整天都没给徐卫国一个好脸。
徐卫国:“???”
沈茉儿是踩着上课铃声进的校门,到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里空空如也,其他老师都已经上课去了。
她前面两
节都没课,其实稍微晚点到也没关系的,不过谁让她揽的事情多呢,每天都有不少工作要完成。
事情在家也能做,但是在办公室做效率会高一点。
沈茉儿先给自己倒了杯水,坐下来把画笔拿出来,画纸也铺开,整理了下思路,就开始画画。
画绣图对她来说不难,确定图样以后其实就是按部就班地把脑海里的图样搬运到画纸上。
这个工作甚至有些单调无聊,所以沈绍元曾经嘀咕,说画绣图不算画画,充其量就是个描图的。
当然,沈绍元也吐槽过他自己的工作,说那些宣传画毫无新意,无聊透顶。
也就是为了挣钱过日子,不然他才不干。
沈茉儿思绪渐渐飘散,想到之前看到的那一幕,心说她爹倒是直接就给盖棺定论了,他那话,分明就是张俊良跟那女人有首尾的意思。
沈玲玲怀孕大概快六个月了。
不过沈茉儿也没想把这事告诉沈玲玲,一则他们只是猜测,没什么真凭实据,二则他们家跟沈玲玲家关系并不好,加上她曾经跟张俊良相看过,她不管说什么,都会显得别有用心。
而且,沈茉儿猜测,沈玲玲也不会领情。
毕竟共事过一段时间,沈茉儿还是有些了解沈玲玲的,她不会希望自己生活中不堪的一面被别人揭穿的。
沈茉儿没再想下去,而是喝了口水,凝神继续画了起来。
上午两节课结束,沈茉儿收拾了东西往学校外面走,走到校门口,忽然看见周平安走在前面,她正想追上去问问昨天的事情,就看到周平安突然飞快地跑了起来。
沈茉儿感觉奇怪,这孩子好端端的跑什么,不过她很快意识到,周平安跑的方向并不是回公社家属院的路。
沈茉儿干脆跟了上去。
别看周平安跑得不慢,沈茉儿跟上他却是轻轻松松,就是装着画质的挎包有点碍事。
没多久沈茉儿就发现了,周平安是在跟踪一个人。
大概是在学校门口的时候突然远远看到了那人,他才跑起来的,跑了一段,离那个人更近了以后,他就开始故作自然,但实际是鬼鬼祟祟地走在那人身后了。
那人显然是在往白水溪边走。
白水溪贯穿江北县,宽约七公里,是南省境内六大水系之一。白水溪蜿蜒清澈,有浅滩也有深流,柳桥公社外面这一段溪边有一片杨柳林,林外溪水边还有一大片的芦苇丛。
沈茉儿看到远处那人走进了芦苇丛,随后她就看到周平安把书包往草丛里一扔就跳进了水里,顺着水流就往芦苇丛里去了,等快到芦苇丛边时,他往水里一钻,人就在河面消失了。
沈茉儿:“……”
她算是知道为什么没下雨这人也能把自己搞得浑身湿透了。
敢情都是在溪水里泡的。
沈茉儿是个旱鸭子,显然不可能像周平安一样,从水里游过去,至于从陆地过去……她没搞清楚前面这俩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自然也不会轻举妄动。
正好周平安扔书包的地方还挺隐蔽,沈茉儿干脆就在草丛里坐下了。
这一坐就坐了许久,正当沈茉儿感觉饥肠辘辘的时候,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赶紧往草丛里躲了躲,一个穿青灰色上衣的人匆匆走了过去,沈茉儿躲在草丛里看了一眼,莫名觉得这人的侧脸有些眼熟,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穿了件差不多的青灰色上衣的人又从芦苇丛方向走过来,沈茉儿瞟到一眼他的样子,心头打了个突。
这人她认识。
等到这个人走过去以后,又过了好一会儿,一个浑身湿淋淋的人走了过来。
“书包呢?”
周平安自言自语,在草丛里找他的书包。
然后就看见沈茉儿从前面不远处的草丛里站了起来,手里拎着他的书包,笑眯眯问:“你是在找这个吗?”
周平安整个人剧烈地抖了一下,显然被突然出现的沈茉儿吓到了。
半晌,嗫嚅地喊了一声:“沈老师。”
倒是不喊女霸王了。
也不是,当面不喊了,但是沈茉儿有几次听见他偷偷在背后喊。
换了其他人可能听不见,但是她练过武,耳聪目明的,有时候一不小心就听见了。
沈茉儿把书包扔还给他,拍拍裤子,说:“怎么回事,交代一下吧。”
周平安迟疑了一下,反问:“交代什么?”
沈茉儿差点被气笑了:“交代什么,当然是交代你为什么跟踪费老师,还有,搞成这样应该是去偷听的吧,都听见什么了?”
没错,后面走的那个沈茉儿认识的人,就是跟沈茉儿同个办公室的费林老师。
费林老师是教常识的,算是整个办公室里,除沈茉儿之外课最少的一个。
不过他偶尔要帮教语文的崔映冬代音乐课,因为他会拉二胡。
沈茉儿跟费林接触不多,费林在办公室话不多,不过也不是那种孤僻的性格,属于大家聊天的时候也会插两句嘴,但是跟谁走得都不是特别近的那种。
就挺普通的,寻常不怎么会注意到的人。
周平安脸色微变,抿了抿唇,看着沈茉儿没吭声。
他刘海有点长,平时眼睛一半被头发遮住,根本看不清,现在浑身湿漉漉的,大概是觉得不舒服,前面的头发被撩上去了,露出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
黑沉沉的,仿佛没什么亮光,又仿佛在深处藏着一团火。
这孩子看着,真是跟刘桂枝和周兴旺都不太像,也不知道刘桂枝那么爽朗的一个人,怎么会养出这种个性的儿子。
“嗯,不说吗?”
沈茉儿声音不轻不重:“你不说,我就只能回去告诉你妈了。”
沈茉儿虽然当老师的经验并不算特别丰富,但是已经能熟练运用“叫家长”技能了,尤其是家长就是她隔壁邻居,也回去说一声的事情。
周平安无语地看了沈茉儿一眼,沉默了几秒,说:“我就是闲的没事看到费老师往这边来,就偷摸跟着瞧瞧。他们也没干什么,两个人说了几句话,没什么特别的。我知道我这种行为是不对,学生不应该跟踪老师,我检讨。”
沈茉儿深深看了他一眼,问:“另一个人是谁,你认识?”
周平安怔愣了一下,随即马上摇头:“不认识。”
沈茉儿一直盯着他的反应,现在确定了,另一个人他也认识。
第83章 第83章 一更(修)
周平安怎么都不肯说另一个人是谁, 沈茉儿只能先算了,然后旁敲侧击,利诱加威胁的, 总算从周平安嘴里套出话来, 那俩人是在谈一笔交易。
如果是投机倒把,沈茉儿倒是不敢兴趣, 毕竟虽然这个世界不知道为什么禁止大家做买卖,但是在大凉做买卖是很正常的, 毕竟南北货物,没有商人单靠官府是流通不起来的,这里的“官府”管得倒是不错,只是沈茉儿一个“外来者”, 终究还是看不懂这么做的意义。
她一开始怀疑周平安是想举报这俩人, 但是盯着周平安打量了几眼, 直觉少年不是会干这种事的。
周平安一脸警惕:“我我我,我把能告诉的都告诉你了!”
那就是没说的都是不能告诉的。
比如另一个人是谁。
比如他们交易的是什么东西。
沈茉儿点点头:“走吧。”
虽说天气热了,但也还没热到成天泡冷水里的程度,接连这么泡, 早晚得生病。
俩人一前一后回了家属院, 沈茉儿走到自家门前,就听见隔壁刘桂枝爆发尖叫“你怎么又搞成这样”, 沈茉儿钥匙插在钥匙孔里,竖着耳朵听了会儿, 心说我倒要听听你又找什么借口, 结果就听见周平安淡淡地嗯了声,说:“我去洗澡了。”
真是好样的。
解释不了,干脆就不解释了。
下午回到学校, 沈茉儿一进办公室就忍不住看了
眼费林老师,费林老师坐在工位上,正在给他的那把二胡调琴弦,旁边罗茂实笑呵呵地:“哎哟,下午上音乐课的同学们有福了。”
费林笑得温和:“罗老师你就别开玩笑了,我这也是赶鸭子上架。”
沈茉儿走进办公室,笑着说:“费老师谦虚了,我在您隔壁上过课,二胡拉得确实很好听。”
这倒不是沈茉儿夸张,她也算听过不少人奏乐了,费林的二胡确实拉得不错,不说水平多么高超,但绝对算得上专业。
沈茉儿好奇问:“费老师这二胡是跟谁学的啊?”
费林调琴弦的手一顿,随即若无其事道:“跟一个老师傅学的,就是闲着没事学着玩玩的,跟崔老师没法比。”
费林笑着转移了话题:“我看沈老师经常在办公室里画画,那些图看着都挺复杂的,那是绣图吧?现在会画这种图的人可是很少了,挺多图样都失传了,沈老师这一手才是厉害啊,难怪能引来绣衣厂这只金凤凰。”
沈茉儿坐到位置上,笑叹道:“可不是,学的时候还只以为是些好看的图案呢,在省城遇见绣衣厂的同志才知道,这个绣图还挺真贵的。”
她状似不经意道:“没想到费老师对绣图也有研究?”
费林笑笑:“说不上研究,我跟着学二胡的老师傅家里有人会刺绣,听他说过一两嘴。”
孔美娟边收拾教案边开玩笑说:“看来孔校长交给我的任务,我完成得还不够好啊,我都不知道费老师对绣图也有了解,看来得再接再厉。”
其他人顿时哄笑了起来:“哎哟,你个隐藏在人民内部的谍报分子,求你放过我们吧!”
下午沈茉儿刚好有一节周平安他们班级的课,上课的时候周平安倒是一如既往地认真,后面放学这人也老老实实地直接回家了,沈茉儿判断今天应该没事了。
后面几天一直风平浪静,倒是第九车间的厂房终于建好了,绣衣厂联合柳桥公社搞了一个隆重的厂房落成暨挂牌仪式,不仅绣衣厂的厂领导来了好几个,市县领导也来了不少。
毛建鑫和金彩飞简直满场飞,一会儿介绍厂房设计方案,一会儿介绍施工时遇到的种种困难,然后又绘声绘色地介绍他们俩是如何顶住压力,解决种种困难,提前半个月完成了厂房建设任务。
南省绣衣厂分管第九车间的秦副厂长高度赞扬了毛建鑫和金彩飞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然后话锋一转,扭头问沈茉儿:“沈副主任怎么看?”
在场一大群的领导,沈茉儿自然是靠边站,不过她也不在意,她见过的大场面多了去,除了她的皇帝伯伯,倒是也从没见过谁能一直站在中心位置的。
虽说这个第九车间是在她的建议下成立的,但是当初她想要建立这个车间的目的,也就是给自己找个离家近、压力小、稍微干干就能躺平的工作,现在目的顺利达成,她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倒是一直旁观得挺有趣,想着古往今来,哪怕世界再变,这人呐还真是不会有太多的变化。
就毛建鑫和金彩飞这巴不得能对着领导看似汇报上三天三夜的样子,她从前也经常在某些朝臣身上见到。
沈茉儿看得正高兴,听见秦副厂长点名问她,非常上道的就接着夸了下去:“毛主任和金副主任确实做了很多的工作,亲力亲为,鞠躬尽瘁,厂房建得非常好,布局设计也非常合理,有这样负责任的同志,相信以后第九车间一定会发展得很好,我建议咱们给毛主任和金副主任鼓鼓掌。”
说完她就带头鼓起了掌,几位领导微微一怔,不过也很快捧场地鼓起了掌。
后面自由参观的时候,随同领导一起过来的陈嘉华笑着对沈茉儿说:“你这招反客为主提议鼓掌还挺厉害。”
陈嘉华原先是想在江北县建一个分厂的,后面厂里决定建车间,她自然不可能再下来。
陈嘉华原本以为厂里会任命沈茉儿做车间主任,没想到厂里直接下派了一个车间主任。
而且,她当时向厂里推荐了几个人选,不是业务骨干,也是有着丰富车间管理经验地,但是最终厂里各方利益博弈之下,这些人选都被否决了,最后厂里派了毛建鑫和金彩飞下来。
这俩人工作能力有,但是并不出类拔萃,他们更大的“能力”还是在其他方面。
陈嘉华自己是搞业务上来的,对厂里这种搞裙带关系、搞利益输送的风气非常不满,但是又没有办法,所以对毛建鑫和金彩飞并没有多少好感。
诚然厂房建设非常重要,但是他们是绣衣厂,又不是建筑公司,厂房建得再好,最终还是要落到生产任务上。
毛建鑫和金彩飞明摆着是想边缘化沈茉儿,这在陈嘉华看来是非常愚蠢的,毕竟回头厂里的生产你难道还能越过沈茉儿去?
沈茉儿眨眨眼,表示不太明白:“我提议鼓掌有什么不对吗,他们确实干得不错,应该获得掌声。”
陈嘉华一噎,观察半天,发现沈茉儿并不是在开玩笑,她好像真是这么觉得。
但是,陈嘉华一时神情复杂,心说但是你就没觉得你当时的语气很想他们的上级吗,没见毛建鑫和金彩飞当时笑容都僵在了脸上吗?
沈茉儿不觉得,毕竟她一向就是这么说话的。
你还能期望一个封建王朝的郡主能有多谦逊?
沈茉儿的思维就是,你们既然喜欢干那你们就好好干,顶多干好了我夸你们几句。
想让她反省自己工作是不是做得不够,做梦去吧。
再说了,沈茉儿可是理直气壮,她又不是没有干活。
下午秦副厂长主持召开的组建工作会议上,沈茉儿就拿出了这段时间的工作成果——
一份经由傅知青仔细润色过的生产计划方案。
沈茉儿倒是打了底稿,但是傅明泽看过以后,发现她在遣词造句上非常的书面语,甚至有些用词还有点偏文言文,于是欻欻欻就给改了,改得更加简洁明了,也更符合当下的大环境。
比如,傅明泽发现自己媳妇儿虽然觉悟很高,但是在写稿子的时候却非常务实,甚至都没有抄写最高指示,也没有引用一些领袖的真知灼见。
经过傅知青润色的生产计划方案,受到了秦副厂长的高度表扬。
尤其在听说沈茉儿已经组织了一批绣工开展了将近半年的技术培训,初步培养物色了一批画工,甚至利用业余时间,整理绘制出了十幅精美的绣图后,秦副厂长连连称赞,笑道:“看来沈副主任已经成竹在胸,好的,我们拭目以待,就等着沈副主任带领第九车间一飞冲天了。”
他带头鼓了鼓掌,与会人员马上跟着鼓掌。
毛建鑫脸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下去了,金彩飞也是一脸的僵硬。
沈茉儿带领第九车间一飞冲天,那他们算什么?
挂牌仪式以及组建工作会议就在这样看似和谐融洽实际暗潮汹涌的状态下结束了,崭新的厂房大门旁挂上了“南省绣衣厂第九车间”的木制条牌,引得不少柳桥公社的居民都纷纷跑到厂门口看新鲜。
这牌子可比柳桥公社窑厂、柳桥公社纺织厂要气派多了啊,这打头就是南省啊!
这可稀罕了,县里都没有的。
挂牌以后,沈茉儿立马忙得飞起,她从公社借了两个干事过来,带着这两人
就开始招兵买马了。
首先,之前预选的所有绣工要进行技术考核。
当然,沈茉儿事先让各个大队通知下去,有相关技能的、觉得自己能够胜任绣工工作的,哪怕之前没有参加预选、或者是没有通过预选现在觉得自己技术提高了的,都可以报名参加。
于是等到星期天正式考核的时候,现场一共来了七十六名同志,里面甚至还有三名男同志!
“王老五,你开玩笑吧,你也会绣花?”跟男同志同个大队的人不敢相信,“你说你能打虎都比你说会绣花靠谱好不好,就你这五大三粗的样子?”
王老五挠挠脑袋,嘿嘿一笑,说:“我是不会绣花,不过我想着咱们这车间也不能只招绣花的吧,这看大门的,扛包的,打扫的,做饭的,怎么的也能用上一两个男同志吧?”
沈茉儿:“……”
敢情这是来毛遂自荐应聘其他岗位的。
她挥挥手:“这位王同志说的没错,咱们车间确实还要招其他岗位,但是不是在今天,后面招聘的时候会另外通知各个大队的。三位男同志积极参与招聘工作值得表扬,可以在小张那里留个姓名地址,回头我们招聘其他岗位了,一定让你们大队长通知到你们。”
王老五和另一个男同志尴尬地走开。
剩下一个略显清瘦的男同志抿了抿唇,坚持道:“我会的,我要参加考核。”
沈茉儿看了他几眼,点点头:“行,既然会就留下参加考核。”
她可不觉得有什么工作是非得男同志或者非得女同志做的,之前选的都是女同志,也是因为平时缝缝补补的还是女同志比较多。
不过最后考核结果出来,这位叫柏俊文的男同志还真通过考核了。
第84章 第84章 二更
绣工招聘考核结果出来以后, 厂子里一共留了三十二人。
其中二十六人是之前预选通过的,六人是之前没有参加预选或是预选没有通过的,尤其是之前预选没有通过这次却通过了的两人, 一听到结果当场就喜极而泣。
她们没通过预选, 这半年来都是顶着家里和外界的压力学的,厚着脸皮请教学得好的人, 一卷线绣了拆拆了绣,不知道听过多少冷嘲热讽, 现在听见沈茉儿宣布了录用名单,这半年来的努力和委屈都统统化作了泪水。
“看我那尖酸的妯娌还敢不敢说我就是想偷懒不干活,呜呜呜,老娘现在可是工人了。”
“呜呜呜, 我婆婆天天骂我浪费灯油, 骂我不去地里干活, 呜呜,我是工人了,我们是工人了!”
至于之前通过预选,这次却没有通过考核的四个人, 都是面如土灰, 连哭都不好意思哭了。
她们都是觉得预选已经通过,那进厂就是八九不离十了, 后面的学习就都没怎么上心,毕竟年前要准备过年的事情, 年后又是春耕, 家里忙得不行,哪能一直把时间浪费在绣花上?
差不多就行了,只要能进厂就行了。
抱着这种想法, 她们刺绣水平虽然有所提高,但是跟其他扎扎实实花费了半年时间学的人还是差了一大截,就连几个原先错过预选,这半年默默自己学习的人都比不上。
杨柳大队沈茉儿自己挑的那群人倒是都选上了,毕竟她们有先天优势,时不时就能“开小灶”,要是这样都技术提高不了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而且,她们这群人也憋着一股不能给沈茉儿丢脸的劲儿,互相之前比技术比得很厉害,良性竞争之下,手艺自然比其他大队要高出不少。
就连天赋相对较差的柳吟霜,都一点没有掉队。
招聘完绣工,沈茉儿直接给三十二人分了四个小组,选了四个小组长出来,厉新梅和邢芳洁当选了小组长,两外两个小组长是其他大队的,叫段小霜、陶念芹。
人手有了,后面的事情就容易多了,沈茉儿直接抓着傅明泽给出了张卷子,然后由公社通知各大队进行公开招工考试,期间的组织联络等等工作,沈茉儿就都交给两个借来的干事和四个小组长了。
沈茉儿工厂、学校两头跑,忙得脚不沾地,差点就把周平安这小子的事儿给忘记了。
某一天,沈茉儿匆匆忙忙回公社家属院的时候,在家属院的大门口差点跟里头拐出来的自行车撞上,幸好她反应快,一错身躲过了。
骑车的人颇有些气焰嚣张,开口就骂人:“没长眼睛是吗?”
沈茉儿满脸疑惑,抬头看向那人:“不是,你自己拐得太快……”
说到一半停住了,笑了下,说:“孙副主任啊,你拐得确实有点快,不过我确实也走得有点急,咱们各自都有错,握手言和怎么样?”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杨青青和石伟联手陷害傅明泽时,和另一位副主任吴琼一起到过杨柳大队的革委会副主任孙耀祖。
革委会有自己的办公楼和宿舍区,所以沈茉儿倒是很少碰见他。
孙耀祖也有些尴尬,公社里面他把几个人放在眼里,就算是书记耿立明碰见他也得给他几分面子,但是沈茉儿他还真不想得罪。
毕竟最近南省绣衣厂第九车间成立,这位现在在县里、在市里都是大红人,这种底子清白、根正苗红又前途正好的人,他们革委会是拿人没办法的。
孙耀祖抬抬眼镜,难得地露出个笑容:“原来是沈副主任,你说的对,我这不也是要事在身着急嘛,误会误会,什么握手言和不言和的,咱们没有矛盾,不需要言和,你说是吧沈副主任?”
沈茉儿笑得一脸真诚:“可不是,那孙副主任你既然有要事在身,那你忙。”
孙耀祖点点头,很快骑上车走了。
沈茉儿转身往家属院走,刘桂枝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提着个竹篮子,喊住沈茉儿:“茉儿。”
沈茉儿扭头见是她,笑笑:“刘嫂子。”
刘桂枝一脸八卦:“你跟孙耀祖认识啊?我跟你说,也就是你了,刚刚换了别人,估计得受他一顿好骂。明明是他自己骑车太快,倒是怨别人。”
顿了下,刘桂枝又说:“你不知道,之前我家平安不过是不小心踩到了他的鞋子,被他骂得都差点哭了,还是我家老周陪着笑脸说了不少好话,还赔了几块钱,他才算了的。”
沈茉儿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事,估计是她搬来家属院之前的事情了,周兴旺大小也是个公社副主任,这孙耀祖都一点不给面子,看来他刚才能给她个笑脸,还真是天大的面子了。
说到周平安,沈茉儿才想起之前的事情,问:“你家平安最近怎么样,衣服还有弄湿过吗?”
刘桂枝现在跟沈茉儿也挺熟了,叹了口气,说:“这倒没有,就是老把自己关在屋里,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我估计你也看出来了,这孩子性格有点怪,他小的时候,我和老周都忙,没时间带他,就把他放在老家,想着每个月寄钱票过去,他亲爷奶带着还能出什么问题?”
说到这里刘桂枝停顿了下,沉默几秒才说:“就这么在乡下放了六七年吧,孩子越养越瘦,越养越不爱说话,他爷奶都说这孩子性格就这样,瘦也是长高了抽条儿,我心里想着会不会是给的钱票不够,爷奶舍不得给吃好点,于是自己省吃俭用的,每个月又多加了些钱票寄过去。”
她喉咙里似乎哽了下,缓了下才又继续说:“也是老天有眼,有一回单位业务员带了驾驶员去老家附近收货,我就请假跟了过去。”
“到了村里才发现我们家平安没去上学,大冬天的在院子里洗一家人的衣服被子,双手冻得通红,他奶还在旁边骂他是废物,还说就是因为你这么废物,你爹妈才不要你,才给你丢到乡下来。”
“我真是气疯了,直接冲进灶间拿了菜刀就想给那老虔婆劈死。”
刘桂枝喘了口气,吸了吸鼻子说:“后面我就给孩子
带身边来了,只是孩子性格也定型了,成天闷不吭声的。我平时大声点跟他说话都不敢,他有什么事情,也不会跟我们说。我没法子,只能每天变着法儿给他做点吃的。”
沈茉儿回想周平安的样子,暗暗叹气,难怪这孩子那么孤僻,别最亲的亲人这样伤害过,怕是很难再去相信别人了吧。
她拍拍刘桂枝,安慰道:“都过去了,现在他不是挺好的。”
刘桂枝抓着沈茉儿的手:“妹子,我其实这阵子一直在琢磨着个事情,只是一直不好意思跟你开口。”
沈茉儿点点头,等她继续说。
刘桂枝叹了口气:“我家这小子,读书是不成了,我估计高中他也考不上。我看他别的都不感兴趣,倒是对画画挺感兴趣的,就想着能不能让他跟你学画画。我知道你现在挺忙的,所以一直也没好意思跟你开口。只是眼看他们就要毕业了,我这也只能厚着脸皮问一问你了。”
“也不用你天天教,你就偶尔教他一下,我让他自己在家琢磨。”刘桂枝迟疑一下,还是说,“你也别有心理负担,我刚刚跟你说那些,也不是想让你同情或者什么的,我这就是实在也没人可说,就忍不住跟你倒倒苦水。不教也没关系的,咱们可不能因为这事坏了邻居关系。”
沈茉儿笑道:“我知道的,刘嫂子,其实你今天不说,过两天我也会找你说的,你家周平安挺有绘画天赋的,这不是咱们第九车间马上要开工了吗,还缺一批画工,你问问周平安有没有兴趣去当学徒工。”
刘桂枝惊喜道:“什么,这这这,真能直接去绣衣厂当学徒工吗?!”
沈茉儿点点头:“能的,依我看他的水平是足够的。”
刘桂枝顿时乐得跟什么似的。
别看她家老周是公社副主任,想给儿子安排个工作也是很难的。
毕竟柳桥公社就两家社办厂,工人基本都满员了,至于绣衣厂,刘桂枝也悄悄打听过,他们除了招绣工,其他基本就是管理人员和粗工,管理人员他们面向全县招考,要求高中文化,粗工是退伍军人和大队社员优先。
他们家周平安那头都搭不上。
刘桂枝这些日子真是犯愁啊,她倒是想着,万一知青办要求下乡,就把她食品站的工作转给儿子,可问题是周平安也早说过了,宁可下乡插队也不要去食品站工作。
臭小子的原话就是:每天对着顾客,简直要他的命。
现在好了,能去绣衣厂当学徒工,估计孩子自己也愿意,工作问题也解决了,这简直就是柳暗花明啊!
刘桂枝高兴得不行:“茉儿,你说说,我这是多好的运气能跟你做邻居啊!”
沈茉儿失笑:“是你家周平安自己努力,他的美术课作业一直是班里做得最好的。”
她补充了一句:“当然,回头我们厂里也是要组织考试的,不过平安的水平,只要他认真参加考试,应该问题不大。”
刘桂枝:“我知道,我懂的,这世上哪有百分百的事,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跟他说说,让他认真考。”
一扫愁绪,喜笑颜开地就回家去了。
沈茉儿笑了笑,也掏出钥匙开门回家,不过,推开家门的一刹那,她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
对了,她想起来了,那天跟费老师一起在溪边的人,那人应该就是孙耀祖!
第85章 第85章 一更
沈茉儿之前也就在杨柳大队见过一次孙耀祖, 那天看见一个侧影,只觉得眼熟,一时倒是没把那人跟孙耀祖联系在一起。
现在仔细回想, 那人的侧脸和身材确实跟孙耀祖有八、九分相像。
而且, 如果是孙耀祖的话,周平安不愿说他的名字也不奇怪了, 毕竟这年月,谁也不想跟革委会牵扯上关系。
就是不知道费林是怎么跟孙耀祖牵扯上关系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 沈茉儿就把这事跟沈绍元和傅明泽说了。
沈绍元皱着眉头说起一件事:“纺织厂有个老技术工人的家下午被革委会抄了,据说是跟原先县里有名的资本家晁家有关系。”
“他家是晁家的远房亲戚,因为原先在晁家铺子里当过伙计,算是被压迫剥削的劳动人民, 所以定成分的时候倒是没给他们定什么地富反坏右。但这回有人举报他家藏匿了不少晁家留下的东西, 跟晁家关系密切。”
沈绍元说着同沈茉儿对视了眼, 父女俩都有些庆幸,之前他们家穷得人尽皆知,倒是避免了不少麻烦。
其实沈绍元会画画,沈茉儿会刺绣, 这事本身还是值得推敲的, 有心之人真要拿来做文章,也是能拿出来说道说道的。
但好在沈家三代贫农, 原主母亲又早早过世,哪怕大家都能猜到原主母亲成分怕是不太好, 可是一个逃荒来的、来历不明的女人, 就算是有人想查怕是也查不到什么。
也幸好他们初来乍到的,一直都挺小心,没露过富。
沈茉儿看了眼傅明泽, 却发现傅明泽垂着眼有些出神,她给傅明泽碗里夹了一筷子菜:“怎么了?”
傅明泽回过神,摇了摇头,说:“看来你遇见孙耀祖的时候,他说有要事,没准就是这事了,就不知道这事跟你们学校那位费老师有没有关系了。”
第二天沈茉儿到学校时,办公室里其他几位老师正在聊纺织厂那位老技术工人的事,时间过去一夜,流传出来的消息更多了,据说革委会确实在他家查抄到了一些东西,现在这一家子人都被关起来了。
“没想到他家居然跟晁家是亲戚,这之前可没听说啊!”
“晁家当初可害死了不少人,咱们每年组织学生扫墓的烈士陵园里面,就有好几个是被晁家害的,跟晁家有关系,那真是该死啊!”
“我怎么听说他家其实就是跟晁家小儿子的太太有点关系,晁家坏的是前面两个儿子,那小儿子据说就是个书呆子,成天待在学堂里的。”
“那也是资本家的小崽子,就该把他们打翻在地再踩上一万只脚。”
……
沈茉儿倒水的时候瞥了眼费林,他没参与讨论,不过也没什么异常,只是自顾在写着教案。
这时孔美娟忽然拿了一张画纸过来:“沈老师,这是你的吧?”
沈茉儿接过来一看,有些奇怪道:“是我的,这是我之前画绣图打的草稿,有两个地方不太对,我丢废纸堆里了的,怎么被你找出来了?”
孔美娟也奇怪:“啊,是废稿吗,这画得这么漂亮,竟然是不对的吗?不过我是在地上捡到的,卡在办公桌缝隙里面了。”
她指了指自己办公桌的方向。
沈茉儿扭头看了眼,正好对上费林看过来的视线,费林怔了下,随即冲她笑了笑,就又埋头奋笔疾书。
沈茉儿第一节没课,等其他老师都去上课了,她去办公室角落放废纸的地方找了找,发现自己之前扔在这里的废稿都不见了。
办公室里大家用过的纸张都不会丢掉,而是堆在这边,等积累到一定的数量,就送去废品站。
一般半年才会送一次,今年开年以后还没送过,所以这边堆了一大摞。
但是画纸和其他纸张不太一样,还是很容易甄别出来的。
沈茉儿想不通别人拿她画错了的废稿干什么,而且,因为孔美娟捡到画稿的位置离费林的位置很近,她难免疑人偷斧地怀疑,这人会不会是费林。
不过,这事还真不太好查,毕竟废纸摞在那里本来就是随便大家取用的,有时候会有人拿些去糊墙糊窗户,甚至拿一点回家引火,只要不多拿,也没人会说什么。
沈茉儿一时没什么头绪,就把这事先撂在一边,她私心以为这事可能等她离开公社中学时,也未必能有个结果,万万没想到,没过几天事情就柳暗花
明了。
先是周六的夜里,沈绍元加完班回来说公社派出所全员出动,抓了什么人回去,闹得街上鸡飞狗跳的,似乎是公社革委会也有人参与。
等到第二天沈茉儿起床,正是星期天,家属院里家家户户都在家,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还是刘桂枝领着周平安上门的时候,给沈茉儿说了详细的来龙去脉。
据说是有人匿名举报到派出所,革委会副主任孙耀祖私下截了一批抄家来的古董字画,准备私下卖去南边,举报的人甚至连双方的交易时间和交易地点都清清楚楚地写在举报信里。
然后,在派出所的人布控抓捕孙耀祖的时候,革委会的另一位副主任吴琼也收到了一模一样的举报信,吴琼素来与孙耀祖面和心不和,不过都是革委会内部的事情,吴琼一时间倒是也把不准怎么处理,就带了几个自己的心腹赶到了现场。
他们赶到时,派出所那帮人已经给交易双方人赃俱获了,吴琼一见这情况,就说自己也是收到举报信来抓人的。
双方还就两个嫌疑犯的归属问题在现场扯了一会儿皮,最后还是吴琼作出了让步。
据说是因为购买这些古董字画的人疑似与南边的敌特有勾结,牵扯到敌特问题,革委会接手终究不如派出所接手更名正言顺。
不过也有人认为,吴琼故意顺水推舟把孙耀祖交给派出所,其实也是不想孙耀祖翻身罢了,毕竟孙耀祖这人还挺能钻营的,他跟县里革委会的关系非常不错,要不是现在公社的革委会主任手段狠厉后台也硬,恐怕早被他挤下来了。
孙耀祖要是还在革委会手里,说不好就能被他脱身出来。
但是落在公安手里就不一样了,公安系统这几年被革委会斗过不少人,两边其实存着旧仇的,公安这边可不会对孙耀祖手下留情。
牵扯到敌特这种事情,就跟卖国贼也差不多了,这可是人人喊打的,孙耀祖想翻身可就难了。
刘桂枝满脸激动:“你绝对猜不到那个跟孙耀祖交易的敌特分子是谁,我跟你说,是你认识的人!”
沈茉儿瞥一眼站在一旁闷不吭声的周平安,心说我不但知道跟孙耀祖交易的敌特分子就是费林,我还知道写匿名举报信的多半就是你的好儿子周平安。
这小子厉害啊!
沈茉儿这阵子自己太忙,倒是没有时时刻刻都盯着周平安,但是平常在学校她还是会注意着点的,最近周平安可没有一丁点的异样,而且,她也没听刘桂枝再说过这小子浑身湿透地回来……看来是上回被她发现以后,这小子更加小心了。
沈茉儿笑笑:“那我哪里猜得到,是咱们家属院的人吗,咱们身边竟然藏着敌特分子?”
刘桂枝夸张地说:“我就说你肯定猜不到,费林,是你们公社中学的费老师!哎呀妈呀,你说吓人不吓人,学校的老师居然是个敌特分子。”
沈茉儿配合地作出吃惊的表情:“什么,费老师,不会吧?!”
周平安看了眼沈茉儿,嘴角抽了抽。
刘桂枝跟沈茉儿分享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可不是,据说他跟孙耀祖家是邻居,跟孙耀祖的小姑青梅竹马来着,后面家里穷,就出去学艺了,跟了个挺大的戏班子给人拉二胡,就在戏班子里跟敌特搭上关系的,后面解放了,他倒是不知怎么的混成了老师,然后又不知怎么的跟孙耀祖联系上了,俩人就搭伙,孙耀祖给他弄东西弄情报,他给东西弄出去换钱。”
她用一种难以置信又颇有些羡慕的语气说:“今早派出所的人去搜了孙耀祖的几处宅子,找着了慢慢一箱子的‘小黄鱼’,妈呀,你说说,这得多少钱呐!就咱们这么个小地方,他们竟然能弄到这么多的钱!”
沈茉儿眨了眨眼睛,她知道“小黄鱼”是什么,不过她宝库里可不止一两箱,所以倒也没觉得一箱“小黄鱼”有什么,再多不也只能藏在宝库里吃灰,还能拿出来换钱怎么的?
她倒是对他们俩交易的古董字画有点兴趣,她还没见过这个世界“古代”的东西呢,也不知道跟他们大凉是否有什么不同之处。
显然,沈绍元也是对古董字画更感兴趣,问道:“不是都说破四旧要将这些东西都砸了吗,这东西还能换钱?”
这就是“外来者”的劣势了,虽然知道这个世界的规则,但又时常觉得规则与实际往往相互矛盾。
这个刘桂枝就不知道了,她哪里会关心那些古董字画,她只关心那一箱“小黄鱼”。
倒是周平安开口解释:“国内是不值钱的,有些人为了避祸,拿出去扔了也有的,但是他们弄到南边,弄到境外去,外面是值钱的,据说对岸还有港城是有人愿意花钱收这些的。”
沈绍元看他一眼,含笑道:“你小小年纪,知道的倒是不少。”
周平安垂眸:“我就是听同学闲聊的时候说过。”
沈茉儿差点要翻白眼,他在学校独来独往的,哪有同学会跟他闲聊?再说了,他那些同学她还不知道吗,一个个眼神中都透露着少年人特有的无知和蠢钝,哪像是知道这些的样子?
不过,让沈茉儿更加意外的是,周平安居然还有话说:“其实那些东西也不是一无是处的,我听说有些绣图就是从古字画里演化出来的,还有沈伯伯平时画的宣传画,其实也有古字画的影子。”
他虽然喊沈茉儿沈老师,喊沈绍元却喊的沈伯伯。
主要是沈绍元自觉年纪轻轻,在村里对着一众有血缘关系的小辈也就罢了,在外面实在不想再听见有人喊他爷爷。
尤其是周平安这样比他闺女其实也小不了多少的大小伙子。
刘桂枝一开始还想着儿子这回倒是开窍了,知道多跟沈家人说说话拉近点关系,等听他说完,脸色顿时就绿了:“不是,你个孩子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呢,那是四旧,什么也不是一无是处,那就是一无是处,要接受批判的!”
周平安看他妈一眼,抿抿唇,不说话了。
沈绍元若有所思看他一眼:“你见过我画的宣传画?”
周平安重重点头:“看过的,第一次看到的是那幅炉火,那火光像是有生命一样,人也像活了一样。”
沈绍元点点头,那是他进窑厂以后画的第一幅宣传画,取名叫炉火,但其实除了熊熊的火焰,还有努力拼搏的窑厂工人。
他倒是没料到周平安那么早就看过他的画。
周平安还在兴致勃勃地说:“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您帮公社画的那幅丰收,那画一下就让人想到了风吹稻花香,看了让人感觉好像未来都充满了希望,喜悦,而且圆满。”
“当然,那幅向学也很好,小孩子们都能高高兴兴地背着书包去上学,每个人都热情饱满,就像领袖说的,都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
周平安双眼亮晶晶的。
沈绍元看着他,忽然说:“那你想不想跟着我学画画?”
第86章 第86章 二更
周平安突然呛了一下, 随后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整张脸都红了,边咳边连声说:“我, 咳咳, 我想,咳咳, 我想的。”
刘桂枝愣了一下,砰砰拍了儿子几下:“你急什么, 你喘匀了气再说话。”
周平安深呼吸了几下,压着嗓子里的痒意大声说:“沈伯伯,我愿意的,我想跟你学画画!”
刘桂枝手足无措地看向沈茉儿, 她之前可是拜托了沈茉儿, 想给儿子弄到绣衣厂去当学徒工的, 也说好了让沈茉儿教儿子画画的,
现在儿子突然说要跟沈绍元学画画,这,这倒是好像显得他们不相信做女儿的水平, 想攀高枝跟当爹的学似的。
沈茉儿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她爹在正经事上没多少建树,在琴棋书画这些消遣的事情上倒是天赋很高, 加上出身高贵,从小跟着学的不是当世大儒就是书画名家, 年长以后往来的也都是书画上成就卓绝的文人雅客, 当然,他自己的水平其实也丝毫不逊色于这些人。
不过是因为挂着个王爷的名头,加上喜欢抱皇帝大哥的大腿, 有些自命清高的看不上他的作派而已,不然单从书画技艺上讲,她爹其实也称得上是大凉的名家了。
当初在大凉时倒是有不少人想要拜师,但是她爹一直也没应过,她爹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像他们这样的皇亲,平素里最怕就是纷繁复杂的人脉关系。
他们父女俩能一直得皇帝的宠信,其实跟他们人脉关系极其简单也不无关系。
身为王爷和郡主,外家因为母亲早逝走得也不是很近,来往最亲近的就是皇帝自己,这样的人,皇帝还能生起什么疑心来?
那些拜师的,谁又知道对方是冲着学画来的,还是冲着沈绍元的身份来的?
沈绍元一直没提,沈茉儿也以为他是不想收徒的,没想到来了这个世界,她爹倒是看上了周平安。
沈茉儿仔细想了想,倒是觉得周平安确实更适合跟着她爹学画画,她会的都是些绘画的技巧,有其形而无其神,教教没有绘画基础的孩子,画画刺绣的绣图是没问题的,但要说真想精于此道,她是教不出来的。
周平安明显是真心喜欢画画,那么跟沈绍元学是最好的。
沈茉儿拍拍刘桂枝的肩:“跟我爹学挺好的,跟我爹学才能学到真东西。”
要不怎么说周平安适合跟着他学呢,他是真的能看出来她爹的水平。
刘桂枝欲言又止,跟沈绍元学画画当然好,其实照刘桂枝的想法,跟谁学画画都行,只要孩子喜欢。
可是,沈茉儿是答应了给周平安机会考学徒工的,跟着沈绍元,回头要没个工作,不是还是得下乡?
沈绍元哪能看不出刘桂枝的想法:“我们厂里答应给我一个学徒工的名额,由我自己挑人选,跟厂里其他学徒工一个工资待遇,一年可以转临时工,后面能不能转正式工,要看他自己的能力。”
刘桂枝一拍大腿:“那可太好了!”
管他学徒工、临时工还是正式工,他们家也不缺周平安这点工资,只要他能有份工作,能自己糊口,还不用下乡,刘桂枝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沈绍元:“行,择日不如撞日,你今晚带着孩子来拜师吧。”
平生第一次起意收徒,沈绍元自然不会随意,要换了大凉时候,他这个身份正式收徒,自然会有很繁琐隆重的仪式,现在到了这个世界,自是一切从简,但是该有的步骤还是得走。
于是当天夜里,周平安提着刘桂枝匆忙替他准备的四样礼品,刘桂枝拽着一脸茫然的周兴旺就来沈家拜师了。
沈绍元早泡好了茶,沈茉儿就指点着周平安敬茶,沈绍元喝了茶,递给周平安一个细长的木匣子:“其实宣传画那些并不是我擅长的,我擅长比较传统的画法,用毛笔画画。这是一支毛笔,你好好收着,以后学有所成就可以用这支笔来作画。”
顿了下,沈绍元流露几许嫌弃:“学成之前,你就供销社里随便买一根用用吧。”
周平安听出来这笔应该不普通,小心握着木匣,郑重应了声是。
心里想的却是,外面那些宣传画竟然还是他师父不擅长的,他师父不擅长还能把宣传画画得那么好,那他画擅长的画,该是多么的好!
沈绍元又说:“我这人脾气不太好,对徒弟也没别的要求,唯一就是要听话。”
周平安马上重重地点头:“师父,我很听话的。”
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的周兴旺内心无比复杂,他这儿子小时候吃了不少苦,他们夫妻俩都觉得愧对孩子,所以一直以来其实都有些纵容他。
这孩子懂事是懂事,但是绝对不是什么听话的。
他要是不乐意,自己这个做老子的说三句话,他能当一句也没有听见。
从小到大,这小子在周兴旺面前哪有这样低眉顺眼过?
不过转念一想,周兴旺又很快释然,总归有个能管住他的人了,这是好事。
周兴旺郑重地向沈绍元道谢:“绍元兄,真是太感谢了,不但愿意教我这顽劣的儿子,还给他谋了一份工作。”
沈绍元笑笑:“他不说了他很听话?放心,他要是不听话,我是不会教的。至于工作,能不能顺利做下来,也是要看他自己的本事的。所以说,能学到多少,能不能谋得这一份工作,都是看他自己。”
周兴旺没想到沈绍元会这么说,怔了一下后摇头失笑道:“行,他要不听话,你就别教了,都看他自己。”
周平安回到家以后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细木匣子,这匣子做得挺精巧,但是木头其实一般,不过里面的笔看着确实跟供销社里一根橡皮筋捆了一大把的不太一样。
不过周平安也没见过几根毛笔,所以也看不出来这支笔有什么不同的。
周兴旺和刘桂枝就更不懂了。
你要说看肉好不好、鱼新鲜不新鲜,刘桂枝倒是能说个一二三出来,要说笔好不好,她只会说:“能写不就得了,看着都差不多。”
周兴旺倒是知道笔有好坏,就说钢笔吧,这不同牌子的用起来就不一样。不过要说毛笔,他连毛笔字都不怎么会写,毛笔好不好,他也是抓瞎。
最后夫妻俩一致意见:“反正你师父让你学有所成之前别用,那你就好好收着。”
刘桂枝直接拿了十块钱给周平安,让他自己去供销社里买点笔墨画纸什么的。
孩子没毕业就能落实工作问题,刘桂枝心里美滋滋,想着以后儿子能自己挣工资了,估计也不用跟她要钱了,刘桂枝这回给钱给得特别爽快、特别的心甘情愿。
沈绍元喝了杯茶,送出去一支毛笔,收了个徒弟,完了就跟没事人似的,继续看他的连环画了。
他最近迷上了看连环画,什么《英雄小八路》,什么《鸡毛信》,什么《铁道游击队》,有不少都是从徐卫国小儿子徐畅手上薅来的。
这孩子跟他爹一样,是个仗义疏财的性格,自从有一次带着连环画去了窑厂宣传科办公室,被沈绍元看上连环画以后,前前后后已经快把自己珍藏的所有连环画都“借”给沈绍元了。
傅明泽现在也习惯了,大概是从前穷得差点饿死过,如今自己这老丈人身上真是有一种随遇而安的豁达,好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也不是,准确的说,应该是除了宝贝女儿,其他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哪怕收了个徒弟,好像也真像他自己说的,能不能学好,都是徒弟自己的事,他是半点都不操心的。
这一点上,其实他媳妇儿也不遑多让,别看她成天忙忙碌碌的,但是傅明泽总有一种感觉,她好像是在给自己打造能帮着她打仗的士兵,等到这些士兵都打造好了,她就能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了。
傅明泽深谙看破不说破的道理,倒是从来没跟沈茉儿讨论过这个问题。
沈茉儿不知道傅明泽的想法,她爹做事向来是凭着自己高兴,她呢向来是不管他这些的。
星期一沈茉儿去到学校,学校里几乎到处都在谈论费林老师,在往办公室走去的路上,沈茉儿听见好几个学生都在感叹,费林老师明明看起来温和又亲切,怎么会是敌特呢?
相比学生,朝夕相处的同办公室老师自然更震惊,个个表情难以置信。
孔美娟抓着沈茉儿几乎是在用灵魂呐喊:“怎么会这样,费老师怎么会是敌特?!”
不等沈茉儿接茬,她自言自语地说了下去:“你知道吗,纺织厂那个老技术工人就是他给举报的,他在戏班子里跟着个老师傅学二胡,那老师傅的小姨子就是纺织厂那位老技术工人早死的妻子,他就是通过这层关系知道的老技术工人跟晁家的关系,然后又偶然知道晁家留下的一批古董字画都在这家人手里,于是就让孙耀祖去抄他们的家。”
“那家人就是晁家小儿子的太太有亲戚关系,晁家逃亡海外的时候,字画什么的
带不走,晁家小儿媳留了个心眼,觉得这家人老实,就把东西托付给了他们。”
沈茉儿没想到事情真相是这样,这家人也算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了,只是没想到为此招来横祸。
不过公社派出所还有公社革委会这保密工作做得可真是差劲啊,怎么人才抓进去没两天,里头的弯弯绕绕各种细节,外头竟然都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了。
孔美娟眼神复杂地看着沈茉儿:“还有啊,我那天不是捡了你一张废稿纸吗,其实那不是你掉的,是费老师,呃,不是,是费林掉的。”
“他把你丢掉的废稿纸都捡走了,据说是他当初在戏班子里见过角儿的戏服,知道那些刺绣有多么的珍贵,这种有传承的东西‘外面’的人是最喜欢的,他是准备偷了稿纸拿去买的。”
沈茉儿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些废稿纸也能卖?”
这“外面”的人是多没见过好东西。
孔美娟:“应该能吧,不然他偷什么。不过,据说他一开始是想偷你的完稿的,哪知道你成天挎包不离身,稿纸都随身携带,他实在找不着机会,只能从废稿入手。”
“哎,我是真的没想到费老师竟然是这样的人啊!”
沈茉儿抽了抽嘴角,由衷道:“不管怎么样,你这包打听倒是名副其实。”
孔美娟:“……”
第87章 第87章 一更
孙耀祖和费林的事情在柳桥公社闹得沸沸扬扬。
实在是虽说常常听闻哪里出现了敌特, 但实际上大家并没有真的见过,这回敌特不但就出现在身边,还牵扯上革委会的副主任, 还查抄出来一大箱子的“小黄鱼”……这可真是耸人听闻了。
老百姓对什么古董字画一点不感兴趣, 但是一箱子“小黄鱼”却是忍不住挂在嘴边啧啧称叹。
建国以后国家一直号召大家把金子卖给公家,加上一般也没人敢露富, 所以市面上黄金是很稀少的。
但稀少不代表没有,真正有点家底的, 谁家里没藏着几个银元一两个金戒指的?有些条件好的人家,结婚的时候还会偷偷地给新娘子准备“三金”呢。
甭管世道怎么变,金子总是稀罕的。
别说柳桥公社了,这事因为关系重大又涉及这么多黄金, 消息早都传到县里、市里去了。
这件事倒是带来一系列的后续影响, 比如说公社革委会主任不知道是受了这件事的影响, 还是眼看着昔日嚣张跋扈的下属身陷囹圄,起了兔死狐悲的想法,直接就借口身体不好请辞了主任的职务,于是吴琼顺理成章提了主任。
再比如学校少了费林这么个老师, 新的老师一时不能到岗, 常识课只能由其他老师分担,但是音乐课却没人能接手, 于是崔老师一旦有事,相应的班级就只能上自习课。
学生们都沉寂了许多, 哪怕听过再多抓敌特的故事, 总没有亲身经历来得震撼,尤其是这个敌特还是自己的老师,心情自然更复杂。
就在这种氛围中, 沈茉儿向初二年纪的学生公布了绣衣厂招画工的消息,倒是一下子让原本有些死气沉沉的校园活泛了起来。
原先就对美术课感兴趣、平时美术作业都认认真真完成的人心里都不由庆幸,而原先觉得学画画没什么用、平时敷衍了事的,简直肠子都要悔青了。
这年月找个工作多么不容易啊!
尤其是他们初中眼看就要毕业,按照现在的政策,他们最快的一两年,最迟不过三五年肯定都是要插队下乡去的,要是这回能考上绣衣厂,那就是不但有了工作,还不用下乡了!
虽说这个招工是面向全县的,但是谁都知道,县里也就前进中学出来的会画画,而且他们大部分还是更愿意留在县城,所以多半是不会来参加招考的,就算有,肯定也不多的。
绣衣厂的画工最终肯定还是从他们这些人里面出。
于是,不管之前有没有好好学,公社中学初二年级的学生大半都报名参加了画工招考。
沈茉儿通过之前比赛认识的人,还有耿立明的牵线搭桥,邀请了市里绘画比赛的评委,现场考试,现场打分,公开选录了八名画工学徒。
同时,绣衣厂那边也终于把车间里的设备、办公用的桌椅板凳以及生产第一批货需要的原材料给备好了。
厂房、设备、材料都到位了,人员也到位了,第九车间终于要正式开工了。
沈茉儿之前也没注意,等到正式开工这天在车间大门口碰见二伯家的老二沈建设时,不禁愣了一下。
沈建设倒是主动跟她打了招呼:“茉儿。”
沈茉儿疑惑问:“建设堂哥这是?”
沈建设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招工进来当了仓管员。”
沈茉儿神色未变,问:“这事我倒是不知道,除了建设堂哥,咱们家还有别人招录进来吗?”
沈建设表情微微有些局促,迟疑了下,说:“还有你建业堂哥家的敏兵,就我们两个。”
沈茉儿点点头,沈敏兵是二伯家的长孙,当初偷她家砖头的就有他。
她状若不经意问:“敏兵分配在哪个部门。”
沈建设挠挠头:“也是仓库管理。”
沈茉儿扯扯唇角,跟沈建设又随便说了两句就走开了。
沈建设只觉得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堂妹,不过一阵子没怎么见着,整个人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明明年纪大了不少,却完全看不出来堂妹在想什么,甚至是面对堂妹的时候,还隐隐有些紧张无措,好像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就会被她提溜出来批评一样。
沈建设悄悄擦了把汗,心说这当了领导就是不一样啊,感觉比大队长还威严。
沈茉儿不知道沈建设的想法,她直接去找了现在负责车间人事工作的卫新雨。
卫新雨也是通过招考进来的,她是白杨公社的人,高中文化,年纪不大性格却很稳重,而且待人接物非常有章法,沈茉儿见过两次,就直接把人事工作交给她了。
卫新雨拿了整个车间的干部职工名册给沈茉儿,说:“之前您说您只管绣工、画工的选人,其他后勤、采购、保卫之类的人员您不管,所以这些人我们都是按照毛主任和金副主任的要求招进来的,杨柳大队确实也招录了几个,不过他们报名的时候没提,我们倒是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您家的亲戚。”
杨柳大队两个大姓就是姓周和姓沈,卫新雨猜到可能跟沈茉儿沾亲带故,却没想到竟然是嫡亲的堂哥。
她想了想,又说:“当时除了笔试,还有一个面试环节,这两个人笔试成绩其实比较靠后的,尤其沈建设,文化水平比较低,不过后面毛主任和金副主任面试以后,给了很高的分数,所以也就顺利录取了。”
卫新雨看着眼前比自己还要小一岁的副主任,却不敢有半点轻视的想法,能以一己之力促成绣衣厂这样的国营大厂在柳桥公社建车间,这种事就不是寻常人能办到的。
何况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卫新雨总觉得沈副主任身上有种天然的威严感,让人不自觉地信服。
她心里其实也很奇怪,这两个人其实等于是毛主任他们放水招进来的,要说毛主任他们是看在沈副主任的面子上,怎么沈副主任却好像完全不知道。
沈茉儿把名册认认真真看了一遍,确认除了沈建设和沈敏兵,再没有“意料之外”的人后,视线在沈敏兵后面的“仓库管理”四个字上停留了一会儿,又把名册交换给了卫新雨:“没事,只要程序合规,谁进来都不是问题。”
顿了一下,沈茉儿又说:“不过,按照规定厂里招进来的人都是要政审的,之前时间比较仓促,未必都能了解清楚,尤其公社里面刚刚出现了敌特事件,我建议所有人再认真过一遍政审,不要给后续工作留隐患。”
卫新雨神色微动,点头:“好的,之前时间紧人又多,只是让他们自己去大队打了相关的证明材料过来,后面我会一个一个细细核实的。”
沈茉儿点点头,没再多说
什么。
后面车间先是开了一个全体成员参加的见面会,毛建鑫在会议上作了一番慷慨激昂的动员讲话,天花乱坠地描绘了车间未来的美好场景,什么争创一流啦,什么出口创汇啦,什么名扬海外啦,他说得心潮澎湃,可惜下面的工人却并不能引起共鸣。
倒是沈茉儿上台后讲了一句“全力保质保量完成生产任务,争取年底就给大家发福利,三年内就动工盖家属楼”,赢得了热烈的掌声。
出口创汇,名扬海外太遥远了,年终福利才是近在眼前的,福利分房更是大家心心念念的。
南省绣衣厂拨钱建了车间厂房买了车间设备,但是并没有拨建家属楼的钱,这个钱要从他们完成的生产任务里面出,每年留存出几个点,什么时候钱够了,什么时候开工建家属楼。
目前除了公社的原住民,其他人都是挤在公社给的临时宿舍,一间屋子堆满架子床,一张床睡两个人,能住下二十来个人。
条件确实艰苦,不过绣衣厂的工人大部分都是农村出身,倒也不会吃不了这个苦。
但是既然当了工人,他们当然也想有自己的单人宿舍,也想跟纺织厂、窑厂那样,能分到足够一家子生活的房子。
金彩飞能做销售,自然也是个机灵的,眼见毛建鑫的“假大空”不受欢迎,上台后赶紧也学着沈茉儿,给大家许诺了一些实际的好处,于是也获得一片掌声。
毛建鑫表情不太好看。
他原先在南省绣衣厂是干工会的,搞搞文化娱乐活动,开展开展学习什么的,习惯了对着工人喊口号,绣衣厂的工人在轻松的文娱活动之余,也不介意听听这些,他完全没有预料到基层群众是这样的,一点面子都不给。
沈茉儿是不知道他的想法,要是知道,就会告诉他,别说他了,就是各个大队的大队长,开会的时候讲这些虚头巴脑的,也没人愿意捧臭脚。
没见周满仓每次开会都是简单说两句上头的风向,然后马上就会讲回到大家关心的粮食、猪肉问题嘛,不然就没人听了。
大队长都是这个待遇,车间主任还能好哪里去?
毛建鑫不太高兴地宣布散会,工人们各就各位,进车间干活。
毛建鑫从台上下来,一眼在人群中瞅见沈建设,顿时又高兴了起来,他出声把沈建设喊住,对着沈茉儿说:“沈副主任,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咱们厂里这次招工,还招进来两个你的亲戚。来来来,这位是你二叔吧,还有一个好像是你堂哥,沈建设同志,你说说,你这侄女多优秀!”
他这话一出,沈建设顿时沉默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沈茉儿嘴角抽了抽,倒是有些明白毛建鑫为什么招沈建设进来了,敢情是以为沈建设是她二叔,寻思着在厂里放个她的“长辈”来压一压她呢?
老实说,如果沈建设真是她长辈,厂里多这么个人,确实多多少少会影响她的威信。
毕竟换了哪个领导,在单位成天被个长辈叨叨,都会给其他人以一种“领导也是人,你看他在长辈面前还不是跟咱们一样跟个孙子似的”的想法,从而潜移默化地,就不会多尊敬畏惧这个领导了。
可问题是,沈建设跟她是同辈啊!
哪个堂哥有底气对着当领导的堂妹叨叨?
沈茉儿看了眼毛建鑫笑呵呵的脸,没吭声。
正当毛建鑫觉得自己总算是小小地扳回了一城的时候,就听见沈建设心虚的声音:“毛主任,我跟沈副主任是同辈,我才是他堂哥。”
毛建鑫一怔,觉得不可能,他是见过沈茉儿的父亲沈绍元的,这个沈建设看上去比沈绍元还要老,怎么可能跟沈茉儿是同辈?
他脑子一时有些乱,不知怎么的,忍不住问了一句:“那沈敏兵呢?”
沈建设:“敏兵喊沈副主任姑姑。”
毛建鑫:“……”
第88章 第88章 一更
毛建鑫确实存着招个长辈来恶心恶心沈茉儿的想法,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终日打雁倒是被雁啄了眼。
招工考试之前他其实并没有注意到沈建设他们,是招工考试之前, 一个温柔和善的大妈突然拦住他, 跟他说了一番话。
那个女人说她是沈茉儿的长辈,对沈茉儿成天在外面抛头露面, 跟男人争长短的行为非常不满,所以有心想让家里人进厂子来约束一下沈茉儿, 免得沈茉儿做事太出格。
正好毛建鑫觉得沈茉儿在挂牌仪式那天抢了他的风头,对沈茉儿十分的不满,于是就在报考人员中随意抓了两个杨柳大队的人了解了下情况。
在听说沈茉儿家跟叔伯家关系很差,她叔伯家的孩子甚至还偷过她家的砖头后, 毛建鑫就愉快地把这两人招录进来了。
那女人口口声声说, 这俩人一个是沈茉儿二叔, 一个是沈茉儿堂哥,绝对都是能让沈茉儿喝一壶的角色。
现在沈建设却告诉他,他们俩一个跟沈茉儿同辈,一个还是沈茉儿的侄子, 见了沈茉儿都跟鹌鹑似的?
那他招这俩人进来做什么!
毛建鑫就跟吞了苍蝇一样的难受。
被骗了, 他竟然被那个女人骗了!
尤其他现在还不能直接把这俩人给退回去,找不到退人的理由, 总不能说自己是被他们忽悠了吧?
毛建鑫一言不发,心里气得快要爆炸, 脸都涨红了, 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呵呵,原来是这样,沈副主任的辈分倒是还挺高。”
*
第九车间第一批生产任务是绣片, 绣图是沈茉儿和陈嘉华商量着定下来的。
厂里原有的订单其他车间都已经在生产了,所以第九车间目前生产的东西,都是原定生产计划之外的,是准备拿到秋季广交会参展的。
据陈嘉华的经验,这种图案繁复华丽绣片是很受外商青睐的,他们会把这些绣片缝制到华丽的衣裙上。
原本以国内的审美,大红大绿色差鲜艳的东西就是最美的,哪怕现在全国上下都在倡导朴素之风,但是大姑娘小媳妇儿们背地里其实还是喜欢花红柳绿的,上供销社买根头绳,大家都喜欢挑红的。
沈茉儿却不太能欣赏这种搭配,她跟陈嘉华争论了半天,最终选了一款以素色为主带暗红纹路的绣图。
当然,这幅绣图其实也是很好看的,哪怕厉新梅她们的眼光,也觉得这款绣图虽然整体素净了些,但是也非常好看,看着就隐隐带着几分贵气。
生产这块是沈茉儿全权负责,金彩飞倒是嘀咕过沈茉儿选的这个花色怕是不好卖,不过她也只敢背后说。
毛建鑫作为男同志,对花色这种东西就更是一窍不通了。
不过他是相信金彩飞的判断的,金彩飞原先在总部就是采购科的,采购和销售都是各个国营工厂最见多识广的一批人,金彩飞可是去过广省,见过不少洋人的,怎么说,也比沈茉儿这个乡下长大的姑娘眼光要好吧?
俩人暗地里都觉得这批产品不行,但是一来生产不归他们管,二来也存着点看热闹的心态,所以对生产工作不置一词。
但凡这回的生产任务出点纰漏,之后沈茉儿在车间里就再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话语权。
沈茉儿倒是不知道这俩人的想法,他们不管生产的事情,她是巴不得的。
车间里热火朝天地投入了生产,同时卫新雨那边又过了一遍政审,然后就把结果报给了毛建鑫。
毛建鑫其实早知道沈敏兵偷东西的事情,只是沈敏兵偷不偷东西跟他有什么关系呢,这人是沈茉儿的亲戚,回头出什么问题,难道还会有人怪到他头上来,多半是以为沈茉儿这个分管人事的副主任给他开了后门,有什么责任自然也是沈茉儿去担。
沈敏兵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打了份清白的证明,以第九车间目前的忙碌程度,毛建鑫以为卫新雨是不会再一个个去核查的,没想到她还真去核查,并且真的把沈敏兵给揪出来了。
“人事是沈副主任管的,沈敏兵又是她的亲侄子。”说到亲侄子的时候毛建鑫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也是先入为主了,看沈敏兵跟沈茉儿年纪差不多,下意识就以为他们是平辈。
停顿了下,毛建鑫说:“这事你还是问沈副主任吧。”
卫新雨笑道:“沈副主任的
意思,反正之前招聘的时候就说好了有半年的考察期,现在人也上班没几天,直接辞退就行了,不过她说人是您招进来,让我还是请示一下您。”
毛建鑫勉强露出个笑容:“你们照章办事就行了,之前也是不知道他有犯罪前科不是?”
卫新雨点点头:“好的。”
下午沈敏兵就接到了他被辞退的通知。
“是不是沈茉儿,是不是沈茉儿让你辞退我的?!”
沈敏兵原本正靠在仓库的办公室里跟他的二叔沈建设在侃大山。
仓库管理的工作清闲得不得了,换了原来在村里,这个时候他就得去下地干活了,现在却能坐在办公室里,既不用风吹日晒,又不用刨地干活,这样舒服的日子,沈敏兵从前简直想都不敢想。
而且,谁都知道,管着仓库那就管着物资,这里头的油水可大着呢。
沈敏兵正做着一边领工资一边在仓库捞油水的美梦,哪知道卫新雨就来传达了这个噩耗,他根本不能接受,他那张证明还是找大队长周满仓的孙子、他的狐朋狗友周勤帮忙偷了钥匙盖的,有大队的证明,政审怎么可能通不过?
哪怕车间里也有几个杨柳大队的人,可谁闲着没事会去告发他?
只可能是沈茉儿。
沈敏兵挥舞着双手就要去找沈茉儿算账,沈建设还想劝他,反倒被他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
不过他想找沈茉儿是不可能的,卫新雨领着保卫科的人一起,保卫科的人直接就把沈敏兵摁住了。
沈敏兵被保卫科的人押着送回杨柳大队后,周满仓拎着棍子追着周勤在村里跑了三圈,直接把周勤打得下不了床,还在村里开大会批评沈敏兵和周勤,给这俩人安排了最繁重的工作,把沈敏兵整治得再不敢在村里骂一句沈茉儿。
毛建鑫本来以为把有过偷窃经历的沈敏兵放在仓库,怎么的也能给沈茉儿找点麻烦,哪知道一下子就被沈茉儿给撅回去了。
他接连给沈茉儿使绊子失利,心里非常郁闷,尤其最近绣衣厂那边已经在挑选去广省参加下半年广交会的人选,有人给他送消息,说厂长是属意他去的,但是秦副厂长一直不同意,坚称要派个懂刺绣业务的人去。
第九车间总共三个领导,金彩飞因为是管采购和销售工作,到时候肯定是要去的,剩下他和沈茉儿两个人肯定得有一个留守。
毛建鑫虽然觉得他们第九车间现在生产的产品怕是无法打开外销市场,今年这届广交会想有多少成绩是不可能的,但是毕竟是国家倾力打造的对外贸易平台,每年参加广交会的各部门领导和各地厂商简直犹如过江之鲫,这种场合,哪怕本单位产品销售不理想,光光是人脉资源也是不得了的财富了。
毛建鑫原先不在核心业务部门,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参加,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他是势在必得的。
这天,毛建鑫下班以后留在办公室里打了几个电话,都是打给省城的,一方面联络感情,一方面也是打听情况。
在听说厂里还没有拟订最终名单的时候,毛建鑫暗暗松了口气,从厂里出来的时候还在心里琢磨,怎么才能给沈茉儿再找点什么麻烦。
天色已经很暗了,毛建鑫心不在焉地走过一个小巷子,突然眼前一黑,被人套了个麻袋,他刚想呼喊,嘴巴里就被塞了只滂臭的袜子,来人二话不说,劈头盖脸对着他就是一顿揍。
毛建鑫被打得脑袋都嗡嗡的,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说了句“不敢打沈茉儿我还不敢打你吗”,说着那人又踹了他几下,然后毛建鑫就听见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远去。
毛建鑫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半天缓不过神,许久才掀开了脑袋上套着的麻袋。
他喘着粗气坐在地上,脸色阴沉地想了想,爬起来去派出所报了案。
*
这几天天气热,沈茉儿吃饭的时候就没什么胃口,她之前在大凉的时候其实就这样,天气一热就苦夏。
去年倒是吃嘛嘛香,什么苦夏不苦夏的,能吃饱就不错了。
今年家里条件改善,沈绍元慢慢地把外面打的饥荒都给还掉了,傅明泽每个月领到的补贴几乎不用,统统都交到了沈茉儿手里,家里的财务状况日益好转,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好吃好喝了。
吃得好了,沈茉儿十几年锦衣玉食养刁了的胃口好像也回来了。
傅明泽现在已经摸清了她的脾性,傍晚从村里回来的时候带了些黄瓜、菌菇和鞭笋,下厨做了凉拌面。
白嫩的鲜笋丝、褐色的菌菇丝和绿莹莹的黄瓜丝铺在面条上,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浇上一勺酱拌匀,不管是面条还是浇头,都均匀地裹上了闻着就让人口舌生津的酱汁,吃一口,简直又香又清爽。
沈茉儿正满足地吃着面,忽然房门被人敲响,傅明泽放下筷子去开了门,门外两个穿了制服的公安,面容严肃地问:“请问沈茉儿同志在吗?”
沈茉儿站起来走到门口:“我是。”
公安点点头,说:“我们这里接收到一起报案,南省绣衣厂第九车间车间主任毛建鑫在路上被人套麻袋打了,需要你跟我一起到派出所配合一下调查。”
沈茉儿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谁被打了?”
第89章 第89章 二更
毛建鑫被人打了, 跑到派出所报案,公安问他有没有仇家,他支支吾吾半天, 语焉不详地说自己是外地人, 在柳桥公社没认识多少人,唯一接触的就是车间里的人。
就算是有矛盾, 也是工作上的矛盾,然后举例说明了最近工作上的一些争执矛盾。
不止提了沈茉儿, 也提了金彩飞和跟他顶过嘴的两个小组长,但是话里话外的,明显是说跟沈茉儿在工作上理念的矛盾比较多,并且重点提了沈茉儿的侄子因为政审不通过被车间辞退的事情。
这件事在毛建鑫的嘴里俨然就变成沈茉儿安排自家亲戚在厂里管理仓库, 被查到政审弄虚作假以后, 自己公正无私地给人辞退了, 因此可能惹上了麻烦。
诚然沈敏兵确实是头号嫌疑人,但是公安没有证据,也只能到杨柳大队走访问话,沈敏兵根本不承认, 家里其他人也个个拍着胸脯替他担保, 说那天他一直在大队。
派出所的人一时间没找到什么有力证据,这件事只能先挂着。
公安这边虽然挂着, 但是毛建鑫这个车间主任在柳桥公社莫名被套了麻袋打得鼻青脸肿的事情却很快传到了南省绣衣厂,绣衣厂内部顿时就有了不该在江北县那么远的地方建车间的议论。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车间建在江北县, 车间主任却是从省里派下去的,难怪人家不服气。
不少人都起了兔死狐悲的想法,当初谁去接这个车间主任, 绣衣厂内部也是经过非常激烈的竞争的,最后毛建鑫胜出,哪知道这才开工多久,毛建鑫就被人揍了!
也有人说第九车间的绣图选得不好,往年他们在广交会卖不掉的东西,在国内也是非常受欢迎的,完全不愁卖不出去,现在好了,就第九车间这个绣片,要是广交会上卖不出去,东西怕是就只能砸在手里了。
甚至还有传言说毛建鑫是因为开除了一个政审没通过的人得罪了沈茉儿这个地头蛇,才遭到了打击报复。
没多久,省里就下来了一个工作组,要
彻查第九车间的人事、生产问题。
人事和生产都是沈茉儿负责的,说白了其实就是调查沈茉儿。
“沈副主任,仓库那边说工作组让暂缓生产,不管是布料还是丝线,都只给四分之一。”
“工作组每天找车间工人谈话,一谈就是一小时,这不是浪费咱们时间嘛。”
“这样下去,咱们十月份之前哪能赶出多少东西。”
“可不是,尽是耽误事儿。”
办公室里,厉新梅、邢芳洁、段小霜和陶念芹等几个小组长正在跟沈茉儿反应情况,沈茉儿揉了揉额头,想了想,说:“新梅嫂子、邢知青,你们这两组做完这一批的绣品后,就直接绣后面几幅绣图的样品吧,剩下的两组继续完成第一批的生产任务。”
十月份的广交会沈茉儿准备带六样绣品参展,本来按部就班地就能完成,现在被省里的工作组这么一打岔,沈茉儿估计原先的计划是没办法完成了,为了确保能带足够的样品去,只能把原定的每样的数量减少。
沈茉儿其实也有点烦躁了,因为调查思想问题而中断生产的事情,在这个年代其实是司空见惯的,但是沈茉儿确实没有预料到,南省绣衣厂内部的斗争倾轧会这么厉害。
难怪这几年在渐渐走下坡路。
原本沈茉儿其实对南省绣衣厂下派车间主任和副主任的事,并没有太多想法,毛建鑫和金彩飞爱蹦哒爱揽功,她也不是很在意,但是毛建鑫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沈茉儿还是有点忍不了了。
自己的地盘,确实应该自己做主才好。
不过这个得慢慢来,不然赶跑了一个毛建鑫,又来一个张建鑫、李建鑫,那她就是为人作嫁了。
几个人还在办公室里说话,突然外面来了个戴眼镜的小青年,随意敲了敲门,不等沈茉儿应声,就直接推门进来了。
这人叫应俊,南省绣衣厂工会的,据说原先就是毛建鑫的下属,后面毛建鑫高升,直接跟厂里推荐给他提了个副科长的位置,这回跟着工作组下来,蹦哒得那叫一个欢。
应俊扫了眼办公室里的人,心说这可真是个草台班子啊,瞧瞧站在这儿的都是些什么人,一群没文化没见识的女人。
他轻蔑的眼神扫过,然后就用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说:“沈茉儿,工作组找谈话。”
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厉新梅气得呸了一声:“什么态度,狗仗人势。”
沈茉儿失笑:“知道是狗,何必跟狗生气?走,你们赶紧回去安排生产任务,我去看看。”
厉新梅替她叫屈:“公安都没查清楚的事情,工作组怎么就好像认定毛建鑫被揍跟你有关系似的。他们也不找块镜子照照自己,瞧瞧自己那副成天下巴抬到天上讨人厌的样子,别人手痒揍他们一顿,那多正常!”
一向沉稳的邢芳洁都忍不住被她逗笑了。
段小霜是个性格泼辣飒爽的,附和说:“可不是,我这些天都无数次想要捏拳头给他们揍一顿了。”
陶念芹稳重周全一点,拽着她就往车间去:“走走走,咱们赶生产任务去,我就不信了,我们把丝线布料都用完了,仓库那边还能压着东西不给?”
沈茉儿在走廊和沈茉儿分开,往另一头的小会议走去,最近工作组的谈话都是在小会议室里进行的。
敲门进去后,沈茉儿冲端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几个人点了点头。
这次南省绣衣厂下来的工作组一共五个人,带队的是分管思想作风建设的副厂长曾慧茹。
曾慧茹看了眼沈茉儿,示意她坐,沈茉儿于是就很镇定地坐到了办公桌前面摆放的凳子上。
一个人面对着一排人,倒是真有点审讯的意味了。
曾慧茹并不开口,而是摆摆手,示意旁边的应俊询问。
应俊扯扯衬衫的领子,冷淡地看着沈茉儿:“沈副主任,被辞退的仓管员沈敏兵是你的堂侄是吗,把这样的人招录进来做仓管员,你不觉得很不妥当吗?”
沈茉儿淡定点头:“是很不妥当。”
应俊没想到她连一句反驳都没有,一下子有点措手不及,下面的话就没接上去。
沈茉儿却语气舒缓镇定地继续说:“工作组来了几天,难道还没有查清楚吗?仓管员属于后勤,不是我招录的,我事先并不知道招了沈敏兵进来,而且,重新走一遍政审的建议也是我提出来的,这个不妥当的事情,很快被纠正了。”
“负责人事工作的卫新雨一个人在短时间内确实很难核查所有人员的政审材料,工人上班后,政审工作继续开展,有问题的就在六个月试用期内辞退,这是正常的工作流程,我认为并没有什么问题。”
沈茉儿看着应俊反问:“工作组是觉得这件事有什么问题吗?”
应俊阴沉着脸:“工作流程可能没有问题,但是造成不良的后果,毛主任因此受到了……”
沈茉儿打断他:“应副科长,毛主任受到袭击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公安方面也还没有查清楚。”
应俊又是一噎,想了想,换了个角度:“目前在任的两个仓管员,其中一个是你的堂哥,另外一个据说也跟你的姑姑有亲戚关系……”
沈茉儿再次打断他:“应副科长是想说我安插人在仓库吗,如果真是这样,这几天车间去仓库领取材料就不会被推三阻四了。”
而且,所谓的姑姑,是跟他们家关系不好的大姑。
应俊三番两次被她打断,偏偏还被她反驳得哑口无言,气得脸都涨红了,忍不住说:“那生产任务呢,金彩飞副主任明明向你提过建议,让你采用群众更耳熟能详的绣图,你却一定要生产一些不知所谓的……”
沈茉儿:“生产任务的绣图是我和陈嘉华主任一起商量着定下来的。相比金彩飞,我当然还是更相信专业人士的判断。”
“……”
应俊之前并没有见过沈茉儿,工作组下来以后,也一直是找工人谈话,这还是第一次找沈茉儿谈话。
万万没料到,原以为拘谨好忽悠的乡下女人,竟然是这么个思路清晰牙尖嘴利的。
他根本就说不过她!
应俊面红耳赤,还想再说,办公室阖着的门却被急促地敲响了,保卫科的武科长推门进来说:“派出所那边说毛主任被打的事已经有眉目了,请沈副主任过去一趟。”
第90章 第90章 二更合一
工作组的人和沈茉儿一起去了派出所。
柳桥派出所的所长姓梁, 听说南省绣衣厂还来了个副厂长,梁所长亲自出迎,跟曾慧茹握手, 把一群人带到所长办公室后, 又亲自倒了茶水,这才解释了来龙去脉。
“杨柳大队有目击者站出来指证, 沈敏兵那天确实不在大队,后面我们通过走访, 也在公社找到了证人,沈敏兵见抵赖不过去,已经招供了,人就是他打的, 因为被开除, 他恶意报复。”
应俊瞥了眼沈茉儿, 马上说:“有没有共犯,除了报复,是不是还有人指使?”
梁所长看他一眼,点点头:“有共犯。”
应俊顿时激动起来:“共犯是谁?”
说着眼神若有所指地瞥了眼沈茉儿。
梁所长若有所思看他一眼, 这人什么意思他这样的老江湖还能看不明白吗, 他扯着唇角笑了笑,说:“是沈敏兵的表兄弟, 王金宝。”
那也是个奇葩,据他自己交代, 去年在公社被人这么套了麻袋揍过, 他妈田翠和他姨田芳虽然关系不好了,但是他们表兄弟平时还是经常凑在一起的,听说沈敏兵被人开除以后, 他就马上贡献出这个宝贵的挨揍经验,然后还跟沈敏兵一起去实施了。
应俊没听到自己想听的,忍不住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一点:“我们厂里呢,我们厂里就没人跟他同谋吗?”
梁所长冷着脸:“同谋没有,本来他们还想打沈副主任和卫新雨同志,只不过一直没找到机会。”
沈茉儿平时并不是点卯上班的,卫新雨住宿舍,平常往来都有不少人一起,沈敏兵他们一直没找到机会。
而且,沈敏兵其实也怕事情败露以后,他在杨柳大队待不下去。
从省里获奖到在公社建厂房,带着村里的人当工人,沈茉儿现在在杨柳大队威信高得不得了,加上她那个知青丈夫,搞什么作物增产搞得有模有样,村里那些老庄稼把式都信服得不行,他们夫妻俩现在比周满仓还要得人心。
要知道他把人揍了,他以后在村里都不敢走夜路了。
公安来给沈茉儿做了个笔录,一群人离开派出所,第二天工作组一行人就离开了江北县。
几天后,南省绣衣厂下发通知,调毛建鑫回了省城,车间主任一职暂时空悬,由沈茉儿这个副主任主持工作,同时参加广交会的名单也下来了,沈茉儿和金彩飞都去。
毛建鑫在江北县待了快一年,原本是想在这里攒点经验,以第九车间作跳板再往上走走的。
当然,这次他被打了一顿,趁机把事情闹大,也有挤兑沈茉儿的意思。
但是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在柳桥公社调查时不温不火、没怎么表态的曾慧茹,回到省城以后就向厂里提交了一份言辞犀利的报告,直指毛建鑫沉溺争权夺利不顾第九车间发展。
这份报告得到了分管第九车间的秦副厂长的支持,两个厂领导联手,直接就把他从车间主任的位置上拉了下来。
不但毛建鑫背了个处分,降级去清闲部门挂了个副科长,应俊也没落个好,被领导坐了冷板凳。
毛建鑫这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这些事情都是陈嘉华打电话的时候告诉沈茉儿的,她在电话里笑得舒心:“曾副厂长是今年新调过来的,厂里大家对她都不了解,不过她平时待人处事很温和圆滑,毛建鑫和应俊估计仗着有厂长这个靠山,并没把她放在眼里,哪知道人家是个硬茬。这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看厂长对她也有些忌惮,估计是个有背景的。”
不管怎么样,曾慧茹雷霆手段,倒是一下子给沈茉儿扫清了障碍。
毛建鑫她也不是对付不了,但是如果没有曾慧茹,她可能还得花点功夫。
毛建鑫离开的那天,沈茉儿、金彩飞还有几个科长组长一起去停靠站送了。
以为扶他上青云的地方,谁知道却是让他栽了个大跟头的地方。
毛建鑫整个人一下子萎靡了不少,站在马路边看着眉眼平和的沈茉儿,回想在柳桥公社这近一年时间,这个眼神清明坚定的姑娘,其实从来没有主动招惹过他,一直都是他因为忌惮而处处为难她,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沈茉儿同志,希望第九车间能越来越好。”
毕竟是他灰头土脸一点一点建起的厂房。
他这也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了。
毛建鑫走后,金彩飞安稳了不少。
本来她也不是想要越过沈茉儿去,只是“外来的和尚”总是怕被本地人排挤,就配合着毛建鑫一起打压沈茉儿。
现在毛建鑫的前车之鉴摆在眼前,她哪里还有心气儿搞什么幺蛾子。
沈茉儿不管省里怎么样,反正现在第九车间没有人再出什么幺蛾子了,预定的生产任务很快地赶了上来。
第九车间这边越来越顺,杨柳大队那边田芳气不过大孙子被开除以及因为打人派出所“二进宫”连原先已经在相看的亲事都吹了,在外面到处数落沈茉儿冷心冷肺,不给亲人留活路。
这话杨柳大队其实没几个人听的,但是也不能否认总有那么一小戳人,因为种种原因,对沈茉儿心怀怨怼,比如把周招娣分出去以后心里总还是不得劲儿的杨大妞,比如孩子去考第九车间最终被刷下来的某家人,总之,田芳那一套虽然没几天人听,但是也不是全无拥趸。
这么一来,依旧在第九车间工作的沈建设就非常的尴尬了。
在家里,兄弟侄子都嫉妒他,因为全家现在除了沈玲玲夫妻俩,就只有他有工作拿工资,在外面,别人都觉得你在厂里工作拿工资,老娘还在村里散播副主任的谣言,你这不是一边吃着人家的饭一边还要骂人家的娘嘛,这也太不要脸了!
沈建设苦哈哈。
但是月初领到工资的时候又高兴得不行。
真的是痛并快乐着。
因为这个事情,沈老二家里其实也非常的不平静,两个儿媳时常明撕暗掐,田芳在外面数落完了沈茉儿,往往还要回家数落一通儿媳。
不过,田芳很快也没精力数落沈茉儿了,因为他们家出大事了!
事情得从前几个月说起,随着肚子越来越大,沈玲玲也渐渐地进入了养胎模式,学校的课程都一点点移交给程涛和王秋彤了。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张俊良开始频繁地以厂里加班为由夜不归宿了。
当然,真是加班的话,夜不归宿也没什么,毕竟张俊良自己家就在公社,晚了回家凑合一夜也是很正常的。
然后这不沈建设在第九车间上班了嘛,公社领导为了加强绣衣厂和纺织厂的联系,当初第九车间厂房选址的时候,选的就是纺织厂不远的一块荒地,所以说第九车间其实离纺织厂并不远。
张俊良一连几天没回家,沈玲玲记挂自己男人,就弄了点煮鸡蛋、米糕和番薯条让沈建设带过来给张俊良,方便他加班的时候饿了吃,结果沈建设在纺织厂大门口张俊良出来的时候,就跟他们厂保卫室的人唠了起来。
对方听说他是第九车间的,心头八卦的小火苗嘭嘭地燃烧,扯着他就问前车间主任被人套麻袋打得鼻青脸肿的事。
沈建设虽然觉得有点尴尬,但是也还是含糊地跟人讲了,然后讲着讲着,沈建设就顺口问了一句纺织厂最近是不是很忙经常加班。
结果这一问就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保卫室的人最是清楚厂里各科室什么时候下班,表情诧异地说:“我们厂里车间倒是挺忙的,纺织任务重嘛,技术科倒是还好的,轮到值班的人留下来守着就行,其他人都是正常下班,而且车间加班也不会晚于八点的。”
沈建设大惊失色,等到张俊良出门来拿东西的时候都还有些深思不熟,张俊良倒也没太在意,他一向都不怎么在意妻子娘家的人,哪怕现在沈建设成了工人,他也并没有高看他一眼。
一个仓管员,连车间工人都不是,跟他这种搞技术的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更何况,这个事情实在不能细想,要是往细了想,他难免就要想到沈茉儿。
如今,沈绍元已经是窑厂宣传科的副科长了,沈茉儿也成了绣衣厂下属车间的车间副主任,甚至,距离成为车间主任,好像也并不遥远了。
如果是其他不相干的人,张俊良只会羡慕,偏偏这个人是沈茉儿,他们相过亲,差点就要结婚的,张俊良每每想起,就会有一种错失万两黄金的失落与痛心。
假如,假如他当初娶的是沈茉儿,那么现在他们一家三口都是工人,还能住在公社家属院的小套房里,而且,他竞争技术科副科长、科长位置的时候,
厂里领导看在沈绍元和沈茉儿的份上也会给几分面子的吧。
反正就是不能细想,一细想张俊良感觉自己随时会吐血。
这么一对比,沈玲玲和她的家人就实在太不够看了,一群粗俗、抠门的乡下人。
张俊良心里鄙夷,面上却维持着礼貌,感谢了一番大舅哥后,就拎着东西回厂子里去了。
哦,顺便还让沈建设给沈玲玲带了个口信儿,说是周末才有时间回去。
沈建设满腹疑云地去上班,一整天都浑浑噩噩的,下班回到家就跟沈玲玲说了自己听到的。
沈玲玲倒是没有立刻就怀疑张俊良,反倒是维护自己的丈夫:“保卫室的人知道什么,都不是同个科室的。”
当事人不相信,沈建设反倒舒了口气,不信也好,希望是保卫室的人胡说吧。
沈玲玲虽然嘴上说不信,但其实内心把这几个月的事情仔细回忆了一遍,心里却是咯噔了一下。
心里种了怀疑的种子,原本粗心大意忽略掉的一些细节也渐渐被注意到了。很快沈玲玲就发现张俊良的衣服上有时候会有一种陌生的香气,可能是香皂的香味,也可能是擦脸油的香味,总归不是她用的任何一种。
然后就是张俊良嘴上说着关心的话时敷衍的表情,或者是明明有时候自己刚跟他说过的话,他却好像心不在焉似的,完全就没有听进去。
等到沈玲玲问张俊良要钱和票准备给未出世的孩子再准备点麦乳精和布料,张俊良却说这个月的钱票被同事借走了时,沈玲玲简直就跟整个人被泼了一盆冰水似的,从头冷到了脚。
沈玲玲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她对张俊良千依百顺,那是因为她觉得有个当技术工人的丈夫有面子,也是因为他们结婚以后张俊良也确实对她还算温柔体贴。
现在知道张俊良可能在外面给她戴绿帽子,沈玲玲简直只要一走出家门,别人看她一眼,她都得怀疑对方是不是在笑她。
沈玲玲当然忍不了这个委屈,于是就把事情告诉爹妈,然后沈永军夫妻俩加上沈建业、沈建设兄弟,一家子就开始监视跟踪张俊良。
九月秋风起的时候,张俊良终于被逮了个正着。
说起来,沈茉儿倒是没看到沈老二一家子深夜捉奸的盛况,她知道这件事,还是刘桂枝告诉她的。
“一家子早早地埋伏在巷子里,等张俊良进了院子,他们也没有马上发难,而是又等了十几分钟才直接踹门冲进院子的,张俊良和他那个姘头衣服都没穿就被他们摁住了。”刘桂枝挤眉弄眼地说。
沈茉儿想了想,觉得不对:“他们家就这么大张旗鼓地去捉奸,还在巷子里喊人了,他们就不怕影响张俊良的工作?”
既然是晚上,他们要是不喊人,按理也不会闹得满城皆知吧?
沈茉儿感觉照她对二伯沈永军那一家人的了解,他们应该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把人捉住然后趁机拿捏张俊良才是正常操作,这么闹出来其实对他们家没多少好处的。
这年头可没多少人因为丈夫在外面有女人就离婚的。
那么既然不离婚,他们肯定也不会想影响到张俊良的工作的。
刘桂枝嘴角抽了抽,说:“他们家其实是有点倒霉的,他们一家子人大晚上的跑到巷子里躲躲藏藏的,自己以为自己躲得很好,其实早被附近的邻居发现了,邻居怀疑这些不是什么好人,又见他们人多势众,就悄悄地跑去派出所报了警。结果人家公安过来的时候,正巧碰上他们踹进那个小院,公安见他们强闯民宅,于是马上也就跟了上去,然后就看到一家子摁住了两个赤身裸体的男女,干脆就给这一群人都弄回派出所了。”
沈茉儿:“……”
她忽然有一种感觉,就是二伯这一家子人跟派出所好像还是有点莫名其妙的缘分在的。
你看沈敏兵偷砖头进过派出所,打毛建鑫又进了派出所,这都二进宫了,然后上回王金宝进派出所的时候,田芳他们也因为打架进了派出所,现在他们捉奸又给一家人弄进派出所了……估计派出所的同志都要记住他们了。
刘桂枝神神秘秘地问:“你知道那个张俊良的姘头是谁吗?你绝对想不到。”
沈茉儿心说我可能不知道这人是什么身份,但我见过她呀,大清早的跟张俊良在大街上腻腻歪歪的,当时她爹就说过,这俩人关系不清白。
“是谁?”
刘桂枝用一种夸张的语气:“是张俊良的表姐!”
她无语地摇头:“这表兄弟姐妹不能结婚,国家政策都规定了的,他们倒好,不能结婚就搞这个。他那个表姐听说是嫁在县里的,但是年前离婚了,带着个闺女回了娘家,跟娘家处得也不好,就又带着闺女搬出来住在了外面,就是那个被捉奸的小院子。那院子是跟人租的,一个月房租不少的,据说都是张俊良在付的。张俊良经常出入小院的,那边离纺织厂和窑厂都有点路,倒是没人认识张俊良,闹出来之前,附近的邻居都以为他们是一家三口住那里呢。”
刘桂枝忽然说:“哎,对了,那捉奸的一家子也是杨柳大队的,你应该认识的吧?听说这个张俊良家里住房紧张,还是住在媳妇儿家的,那他就是住在杨柳大队,你应该也见过吧?”
沈茉儿表情复杂,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又不得不承认:“你说的捉奸的那一家子应该就是我二伯家,那个张俊良应该就是我堂姐夫。”
“…………………………”
刘桂枝满脸尴尬,干笑道:“啊,原来是这样啊?”
怎么办,叨叨八卦居然叨叨到沈茉儿家亲戚身上了。
沈茉儿笑笑:“没事,我们家跟他们关系不太好,平时也不怎么走动的。”
刘桂枝一秒释然:“我就说嘛,沈老师多好的人,怎么会有那么不着调的兄弟。”这里的沈老师是指沈绍元,自从她家周平安拜了沈绍元做师父以后,刘桂枝都是这么称呼沈绍元的。
刘桂枝:“哎哟,这么说,张俊良那个气得早产了的媳妇儿不就是你堂姐?!”
沈茉儿这才知道沈玲玲被气得早产了,当天夜里就被送去了县人民医院,孩子已经出生了,是个男孩儿,甚至母子俩已经被送回杨柳大队坐月子了。
好吧,傅明泽最近实在太忙,成天不是去县里,就是去公社其他大队,这阵子都没回过杨柳大队,然后第九车间也在赶广交会参展的展品,大家也是忙得连休息日都取消了,所以倒是根本没人知道沈玲玲已经生了。
沈茉儿寻思着自己也挺久没回杨柳大队了,正好这个周末她准备给大家放个假松快一下,干脆就这个周末回杨柳大队瞧瞧沈玲玲吧。
好歹她们是堂姐妹,还一起共事过,沈玲玲生产,沈茉儿还是准备买点东西去瞅一眼的。
当然,这时候她过去看沈玲玲,以沈玲玲的性格,没准会觉得她是故意上门看笑话的。
沈茉儿能猜到沈玲玲的想法,但是她不介意,毕竟眼看她就要去广省了,后面更抽不出时间。
于是到了周末沈茉儿就和赵婷婷一起回了村里。
赵婷婷也准备代表家里去看看沈玲玲,毕竟他们家虽然跟几个舅舅来往不多,但是也并没有就断绝关系,像是婚丧嫁娶、生孩子这种大事情,还是会互相走一下礼的。
俩人先在供销社买了点东西,然后再一起骑着沈绍元的自行车回了杨柳大队。
进了村子以后,村里人看到沈茉儿都纷纷热情地打招呼,然后在听说她要去看沈玲玲以后,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沈茉儿以为他们这个表情是因为捉奸的事情,直到她们在离沈玲玲家不远的地方碰见了同样准备去看一眼沈玲玲的王秋彤。
王秋彤原先跟沈玲玲真是没什么来往,可现在她们是一个学校的同事,整个学校还只有三个同事,其中一个还是男同志,所以王秋彤作为女同志,只能义无反顾地肩负起看望刚生产的女同事的责任。
但其实她是真不想去啊!
不然也
不会拖来拖去拖到现在了。
王秋彤表情跟之前的社员同样的一言难尽:“要不是大家都是同事,程校长又是个男同志,我是真不想去。”
赵婷婷天真道:“就是去看一眼,说两句话就走了,没事的。”
王秋彤复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觉得这孩子还是太无知了:“就是连看一眼都不想啊!”
虽然有点膈应,不过为了让沈茉儿和赵婷婷都有个心理准备,王秋彤还是解释了一下:“张俊良的表姐,那个叫方玉华的女人也在沈玲玲家里。”
赵婷婷瞪大了眼睛:“哎?!”
王秋彤一脸“你现在知道自己见识少了吧”的表情,无语地说:“她现在就住沈玲玲家里,伺候沈玲玲坐月子。”
沈茉儿:“……”
赵婷婷:“……”
不是,他们这是什么操作?!
这真是不怪村里人都一副讳莫如深、一言难尽的表情了。
毕竟,这样的事情真是闻所未闻啊!
哦,也不是,沈茉儿倒是见过的,不过那是在大凉,男人收了通房丫鬟或者是纳了妾室,都是要给主母晨昏定省,伺候主母饮食起居的。
可问题是现在不是在大凉啊,就算是沈茉儿这样的“外来者”,潜移默化的,也都已经接受了这个世界的制度,并且对类似一夫一妻、男女平等之类的制度表示十万分的赞赏与支持。
沈玲玲一个“土生土长”的高中生,竟然会容忍丈夫的出轨对象登堂入室?!
啊这。
这就让人很难评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