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勇没想到这种场合沈茉儿竟然还如此咄咄逼人, 他脸色微沉,说:“我们第五制衣厂和第二制衣厂是兄弟单位,我应邀参加兄弟单位的座谈会, 有什么问题?”
“倒是你, 作为服务侨商的工作人员,工作疏忽大意, 我看崔先生是不好意思跟你一个小年轻计较,可你也不能就这么理所当然地偷懒吧?”
高勇早看出来了, 崔建中并不是什么好说话的性格,沈茉儿大概是领导当惯了,转换不过来角色,工作人员没点工作人员的样子, 难怪崔建中不满, 直接开口指责她偷懒。
他想在崔建中面前卖个好, 于是端着副长辈的样子,开口就是指责。
原本他以为这是商务部组织的活动,吸引侨商投资,这是大事, 沈茉儿怎么也不敢在这种场合多说什么。
哪知道沈茉儿还真敢。
不过高勇被怼了也不生气, 反倒是暗暗觉得沈茉儿这么沉不住气,今天怕是要丢个大脸。
没见崔建中脸色阴沉得不行了嘛。
他们这些当年逃出去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国外打拼出一番事业的人, 颠颠地跑国内来投资,还不就是为了脸面?
人的脸, 树的皮, 这些人在外面不知道怎么做小伏低呢,回国还不得卯足了劲儿充大爷?
高勇用内心阴暗的想法揣度着这些看似光鲜亮丽的侨商,谄媚的笑容背后, 是眼底那一丝小心隐藏的嫉恨。
哪怕早个五年,这些人都是被拉去批斗的份儿,现在倒是好了,一个个人模狗样的倒是被奉为上宾了。
高勇哪怕心里骂骂咧咧,面上还是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
哪知道一番媚眼全抛给了瞎子看,人崔建中根本不领情。
崔建中皱皱眉:“这是我和小沈、小毛之间的事情,我们自己会解决的。”
言下之意,不要多管闲事。
其实碍于场合,崔建中这话已经说得很客气了,换个场合,以他的脾气,会说得更不客气。
高勇一噎,难以置信地看着崔建中,确认他并不是说笑后,更是难以理解:“崔先生,我也是为了您的出行愉悦着想,您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学生嘛,做得不好也是难免的,被人指出来才有进步的可能不是?”
崔建中终于不耐烦了,他皱眉看着高勇,说:“这位先生,我对你们工厂的扩张计划不感兴趣,没有合资入股的意向,不过我可以奉劝你一句,妄图仅仅依靠加大投资来扭亏为盈,是不太可能的。”
高勇之前跟他介绍了第五制衣厂的基本情况,想要说动他投资入股,搞合资经营。
崔建中问了他几个问题,就知道这家厂子目前其实已经处在亏损状态,而且这位从供销社售货员一路提拔上来的厂长,并没有多少经商的头脑,厂子在他手里只会不断地走下坡路。
哦,从售货员一路“奋斗”厂长的经历也是他自己说的。
以高勇表现出的能力来看,崔建中对他“靠实力不断进取”的说法表示怀疑。
高勇完全没想到自己帮崔建中说了半天,崔建中不但不领情,反倒还直接拒绝了他投资的邀请。
甚至还揭了他的老底,说他妄图通过加大投资来扭亏为盈。
厂子亏损的事情他还一直瞒着呢,账面上也不怎么看得出来的,这个人为什么会知道?
高勇:“崔先生,你误会我了……”
不过高勇没能把话说完。
工作人员早在他和沈茉儿争执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这边,一直都在监控着这边事态的发展,这时见高勇似乎还要纠缠崔建中,赶忙过来两个人半提醒半强制地就给人劝走了。
名单之外的厂子领导过来浑水摸鱼,他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只要投资谈成了,受益的都是华国的企业,肉烂在自家锅里,怎么都行。
可要是跟侨商起争执,那肯定是不行的。
至于说沈茉儿她们和崔建中斗嘴?
崔建中明显是自己乐意,要不然以崔建中的性格早发飙了。
工作组的人在这些侨商来华之前,就对每个人进行了了解,对这些人的脾气禀性都很清楚,崔建中这样个性分明的,就更清楚了。
这就是个嘴上不饶人的。
但其实他愿意说说你,恰恰说明他接受你,要不然,他理睬都懒得理睬你。
所以,跟高勇的判断恰恰相反,工作组的人反倒是觉得崔建中应该是对沈茉儿和毛翠梅挺满意的。
小插曲以高勇离开结束,周围原本好奇看来的眼神,也纷纷不自在地挪开了视线。
这个角落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引起其他角落的注意,考察团有不少人都被团团围住,苏景年也是一样。
他隐约听到某个方向似乎有些嘈杂,但是他并没有往那个方向看,而是很认真地倾听着对面人的讲话。
站在苏景年侧后方的林以晴往那边看了一眼,在人群的缝隙中看见沈茉儿的身影,她唇角露出个嘲讽的笑容,但很快又收敛了,扭头认真地听着苏景年和其他人的谈话。
虽然只有一点点时间,但林以晴已经感受到参加这个活动的好处了。
尤其堂哥给她安排跟的这位苏先生,温文尔雅,见识渊博,关键是他很随和,不管问他什么问题,他都会认真回答。
林以晴旁敲侧击问了国外的学校,苏景年几乎马上就猜出来她有留学的想法,甚至主动说自己可以帮忙找人写推荐信。
这趟可真是没有白来。
不过沈茉儿好像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崔建中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刚刚好像还斥责她们了。
林以晴微微垂眸。
外面的世界很大的,在学校里面似乎出类拔萃,到了外面很可能就原形毕露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评价为“原形毕露”的沈茉儿,和毛翠梅一起,一路见识崔建中怎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明明什么承诺也没有,倒是“撩”得几个国营工厂厂长跟他相见恨晚,很快就称兄道弟。
所以说人家生意能做起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沈茉儿倒是还好,毛翠梅全程都是瞪大了她那双清澈愚蠢的眼睛,看着人群中侃侃而谈的崔建中,只觉眼前的情景太过魔幻。
三天时间就在这样的参观、座谈中度过,就连迟钝的毛翠梅都渐渐看出崔建中嘴硬心软的本质,胆子越来越大,怼小老头儿怼得越来越顺嘴。
到了最后一天,招待组给大家留了半天自由活动的时间,这时崔建中突然一脸嫌弃地说:“不是老吹你那个制衣厂吗,带我去瞧瞧。”
第152章 第152 今天一更
要说参观华彩制衣厂, 毛翠梅是最高兴的,她早对生产出那么多漂亮衣服的华彩制衣厂好奇得不行了。
“就是普普通通的社办企业,我们的厂房还是从街道办的帽子厂接手过来的, 这几年买了周边一些院子扩大了一点, 但也没扩大多少,鸡子壳里做道场罢了。”
沈茉儿领着几人往厂子里面走, 边走边说。
毛翠梅好奇地到处张望。
厂子确实很普通,厂区也确实不大, 在他们这些天参观的厂子里面应该是最小的,毕竟规模也是最小的。
但是厂房跟一般的工厂厂房不一样,厂房外面的墙壁都被画上了五颜六色的图案,有穿着时装婀娜行走的女郎, 有西装笔挺的帅气小伙, 还有很多可爱的小动物。
乍一看, 这哪里是工厂厂房,这感觉更像是进了什么演出剧团。
厂区不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每个区域都分隔得清清楚楚, 管理得井然有序。
他们甚至还去职工
食堂看了, 食堂大师傅正在备菜,看到厂长带着一群人进来, 不慌不忙去洗了个手,然后才给大家简单介绍了下晚上的伙食。
一荤两素加一个免费汤, 馒头、米饭免费, 不能外带,但可以随意吃到饱。
有些家庭条件差的工人,为了省菜钱, 一般打个素菜加个汤也能吃得很饱。
毕竟一个馒头、一碗饭吃不饱,多吃几个馒头、几碗饭总能吃饱。
“比我们学校还好!”毛翠梅悄声跟沈茉儿嘀咕,“馒头和米饭不收钱真是太好了!我们系里有个师兄家里条件不好,补贴几乎都攒起来寄回家了,快一米八的大高个儿,每顿就吃一个馒头,瘦得跟麻杆儿似的。要是学校的馒头和米饭也能免费,他也不用每天挨饿了。”
崔建中扭头看毛翠梅一眼,一贯阴阳怪气嘲讽的语气:“没想到你这个小姑娘还挺心善。”
毛翠梅想说什么叫没想到我就是很心善的,不过想了想,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她其实大部分时间还是很怂的。
崔建中也是随口一说,相处几天他其实早看出来两个丫头的个性。毛翠梅这小姑娘心善,就是太单纯了点,容易被骗。
不过国内大学生毕业工作包分配,像她这样的,毕业以后就进单位工作,倒是也还好。
至于沈茉儿。
崔建中其实是有些惊讶的,这姑娘太厉害了。
就说这个制衣厂,规模是小了点,但是管理非常规范,各项制度非常明确,整个厂子看上去井井有条,跟他们之前看过的几个国营大厂比,除去规模,其实其他方面反而更出色几分。
哪怕她年纪轻轻能成为厂长是靠着家里的背景,能把厂子管理成这样,也是非常有水平了。
“知道上回那个姓高的为什么一直想拍我马屁吗?”崔建中突然问。
姓高的?
首都第五制衣厂的高勇?
沈茉儿:“为什么,不是想拉投资吗?”
崔建中摇摇头:“投资也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想要我手里的设备。”
说到这里,小老头儿表情有些得意:“我手里有一批D国的制衣设备,用上这批设备,生产效率能比你目前那些歪瓜裂枣至少提升一倍。”
生产效率提升一倍,四舍五入等于多招了一倍的工人……那她就不用头疼厂区没办法扩建、哪怕多招工人没有足够宽敞的地方没有足够的缝纫机也没用的问题了。
这批设备还真挺适合她的。
沈茉儿只当没听见歪瓜裂枣四个字,笑眯眯问:“所以你准备把这批设备卖给我?”
崔建中顿时就跟被踩到尾巴的猫似的,差点没跳起来,满脸的“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为什么要卖给你,多的是人想要我这批设备,再说了,你这么个小作坊,买得起我的设备吗?”
沈茉儿理直气壮:“不想卖你今天让我带你来制衣厂?”
崔建中嘴硬道:“我就是见你成天吹牛,想来看看,当场拆穿你的牛皮。你看看,这么点规模,还好意思说是首都数得上号的制衣厂,我老头子都替你脸红。”
沈茉儿现在对这犟老头儿的“毒舌”已经几乎免疫了,淡定反问:“你自己就是服装行业的,这批设备是你为自己的厂子弄来的吧?”
她想了想,推测说:“你的厂子可能不需要这么多,所以你准备出掉一部分。你肯定跟考察团的人说过这事,不然消息也不会传到高勇那里。”
她继续笑眯眯:“你反正要卖的,卖生不如卖熟,卖给我不是挺好的?”
心思被拆穿的崔建中狠狠瞪了沈茉儿一眼,干脆破罐破摔:“卖什么卖,我要用设备入股!”
这是答应的意思了。
沈茉儿顿时笑了起来:“我倒是想让你入股,可是我们厂子是社办企业,初始资金既有公社批的,也有我个人垫付的,我们的账目有些乱,一时半会儿的理不清楚,没办法接受投资。”
其实这时候已经有不少社办企业、街道工厂是“挂羊头卖狗肉”的了。
就是明面上是集体工业,实际上却是私人出资办的企业。
华彩制衣厂虽然不完全一样,但严格算的话,厂子欠了沈茉儿不少钱。
这笔账,如果以后厂子不再扩张,自然能慢慢还上,但是沈茉儿的想法,准备等柳吟霜说的私人可以自由经营工厂的日子到来,到时候她就把公社出资的部分买下来。
她是准备自己经营华彩的,所以垫资多一点也没关系,但是如果合资的话,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崔建中:“……”
扭头就走:“那算了。”
到嘴的鸭子哪能就这么飞了,沈茉儿快步追上去:“虽然华彩不能接受合资,但是我们也能有其他的合作方式。陵江市绣衣厂您听说过吗,那个厂子也是我一手办起来的,甚至他们的绣图不少都是我个人贡献的。您的服装厂是走高端路线的吧?您把设备卖给我,我无偿给您培养几个绣工,您看怎么样?”
为了争取设备,沈茉儿不介意给自己吹吹牛。
崔建中果然惊讶止步:“那个原先叫南省绣衣厂第二分厂的?”
他自己是做服装行业的,自然对布料、服装相关的都比较感兴趣,在广交会上数次引起追捧的南省绣衣厂第二分厂,崔建中还真关注过。
他上下打量沈茉儿,忍不住摇头:“不可能。”
崔建中知道华国政府是很重视出口创汇的,那么一个创汇能力很高的企业,怎么可能是沈茉儿办的,那时候她才几岁?
沈茉儿:“您让接待组的人查一下就知道了。”
不用去查,看沈茉儿的样子就知道她没在说谎,何况,这种事情想要调查还是简单的。
崔建中微微蹙眉:“我考虑考虑。”
说是考虑考虑,第二天沈茉儿就收到了一份崔建中已经签完字的合同,彼时她刚刚把崔建中送上赶往首都机场的车,车子刚刚在人来车往的街道上渐渐远去、消失不见。
沈茉儿拿着那份合同哭笑不得。
这小老头儿。
另一边,车子上崔建中侧头看着窗外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轻轻叹了口气。
“你妹妹那边有消息了吗?”崔建中问车子另一侧的苏景年。
苏景年神色微黯,声音有些低沉:“川省的那个人找到了,但他是跟大部队走散了才去的川省,据他说其他人应该是去了南省。南省那边暂时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明明有了希望,偏偏又在人最期待的时候戛然而止。
这种感觉比原本就没有希望还要痛苦。
崔建中拍拍苏景年的肩膀:“也不算毫无收获,至少知道人应该是在南省了,多往南省找找。”
不像他这边,已经完全断了线索。
苏景年点点头,也只能这么自我安慰了。
崔建中喃喃地:“南省,南省……”
他总觉得自己最近好像在哪里听见过南省,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车子突然一阵颠簸,司机师傅踩了个急刹,等前面横穿马路的人走过去了,才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边继续缓慢前行。
换了平时,他非得趴到窗外好好骂那人一通不可。
这不是车里都是国外回来的侨商,得顾着点素质和形象嘛。
崔建中被车子一颠,脑子倒是突然灵光一闪,想起来了。
对了,是沈茉儿说的。
华彩制衣厂是个社办企业,而且还不是首都的社办企业,是南省下面小县城的一个公社。
因为她就是南省人,所以她来了首都,就把社办企业也办到了首都。
崔建中不禁又联想到沈茉儿与苏景年那有些相似的眉眼。
崔建中忽然问苏景年:“跟我一组的两个女大学生,其中一个叫沈茉儿的,你注意过吗?”
他原先听说苏景年那边已经有了线索,就没把这当一回事。
现在想想,好像真是有点巧。
没有线索的情况下,这也算是一条线
索了。
苏景年疑惑看向崔建中,奇怪问道:“沈茉儿?”
第153章 第153章 一更
侨商考察团在首都的这几天签下了几个投资合同, 不过金额并不大,看得出来,侨商们对国内的投资环境仍然存在疑虑。
至于其他技术、设备上的合作, 更是一项都没谈成。
考察团的主要目的地是南方的经济特区, 这一点首都商务局的人也知道,但是人都来了, 没能让人留下多少资金,怎么说也是他们工作做得不够到位。
饭店一楼的临时办公室里, 商务部的人正在做收尾工作,首都商务局的人则是坐在一起长吁短叹。
就在这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同志推门走了进来。
首都商务局的小骆认出这人是首都大学送来服务侨商的女学生之一, 起身问:“沈同学, 你是有什么事吗?”
沈茉儿走进办公室, 笑着跟大家点点头,随后才说:“你好,骆同志,我记得之前你们好像说过, 跟侨商签订的合同需要报商务局备案, 我是来送合同的。”
小骆茫然地点点头:“合同,合同确实是要备案的, 可是……”
可是几个谈好合作的厂子的合同都已经在他们这里备过案了。
沈茉儿把手里的文件递过去:“这是崔建中同志的建中集团和我们华彩制衣厂签订的设备转让合同。”
这么一说,首都商务局那几个原本还坐着的人不约而同都腾地站了起来:“什么, 崔建中先生签了合同?”
“是那批D国的制衣设备吗, 首都第五制衣厂想要的那批?”
“哪止啊,不止首都第五制衣厂,其实其他几个国营大厂也想争取的, 只不过崔先生说设备不多,给几个国营大厂就是起点锦上添花的作用,几个大厂才放弃了的。原本以为第五制衣厂十拿九稳,哪知道……”
崔建中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高勇,工作人员怕引起侨商不满,直接就给高勇给“清场”了。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这批设备最后竟然被华彩制衣厂给签下了。
首都商务局这时才有人反应过来:“啊,对了,华彩制衣厂的厂长……”
听说就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同志,而且还在上学。
因为上学太忙,所以厂子里平时的一些事务都是副厂长柏俊文和综合科科长赵正辉在处理,首都商务局的人对柏俊文和赵正辉有印象,对传闻中的女厂长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就是沈厂长吧?!”有人终于说出了大家盘旋在心里觉得难以置信的那句话。
沈茉儿笑了起来:“对,我现在是以华彩制衣厂厂长的身份过来递交合同的。”
“请坐请坐,我这就去登记备案,后续设备引进,货款往来,我们这边都会尽量提供协助。”小骆反应过来,拿着合同快速地翻了翻,转身就去登记。
顺口问:“货款是需要美丽国货币结算吗,外汇这个事情可能还需要……”
说到一半,他自己接了下去:“哦,不用,华国货币,分期付款,分了三年?!崔先生还真是……不错不错,这个合同对你们非常有利。我记得沈厂长就是崔先生那组的吧,看来你们跟崔先生相处得不错。”
小骆一边登记一边碎碎念,反正办公室里都是他们系统的同志,合同内容对他们来说不算秘密,大家知道了也不会出去说。
主要是他们内部也是有分工的,小骆恰好就是负责崔建中他们组的,他负责的几个组之前没能拿下任何合同,最后以零蛋收尾,虽说零蛋的不只他一个人,但是能摆脱零蛋的队伍,小骆还是很高兴的。
果然,听完了碎碎念的几个同事纷纷露出了牙疼的表情,尤其依然保持零蛋记录的几位,简直羡慕嫉妒得不行。
这家伙,运气可真好啊!
话说回来,谁能想到呢,最后几个国营大厂都没能拿下设备订单,反倒是给一个社办企业拿到了。
商务部的人也过来了,是个剪短发的利落大姐,她笑眯眯看着沈茉儿,提醒说:“到时候设备到了,恐怕要先借用一些给首都机床厂。”
沈茉儿笑着点点头:“知道的。”
说起来,相比资金其实国内更看重技术、设备的引进,实在是华国此时方方面面的技术都落后国外太多。
但是华国人是出了名的能钻研、会吃苦。
国外封锁技术,他们就购买设备,拆开了一个零件一个零件研究,就这么慢慢摸索,靠着手搓零件,给国外的技术一点点学回来,再举一反三,伺机超越。
崔建中的这批设备,都是目前国际上最先进的制衣设备,毫无疑问,肯定是要拿去“研究”一下的。
这边正聊着,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短发大姐走回去接起电话,一开始还是笑盈盈的,后面表情逐渐严肃,甚至有些惊讶,最后说:“人就在我们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没怎么注意,他们还在围着沈茉儿询问她是怎么拿下合同的,短发大姐走过去,觑了个空隙,插嘴问沈茉儿:“沈厂长是南省人?”
沈茉儿笑着点头:“对,南省陵江市江北县的,华彩制衣厂就是江北县柳桥公社的社办企业。”
短发大姐点点头,犹豫了下,又问:“沈厂长的母亲姓苏?”
沈茉儿原以为她是对华彩制衣厂感兴趣,哪知道竟突然问起她母亲的姓氏。
沈茉儿想都没想就点了点头:“是啊。”
她母亲确实姓苏,是大凉望族的嫡出千金。
念头在脑子里打了个转,沈茉儿马上意识到对方问的应该是原身的母亲。
原身的母亲也姓苏,甚至闺名都跟她母亲是一样的。
她爹说就连长相也是一模一样的。
好像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只是,为什么这位女同志会突然问这个?
短发大姐笑着安慰道:“没事,只是想请你在这里再等一会儿,有个事情需要确认一下。”
沈茉儿眨了眨眼,并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那边小骆一边碎碎念一边把合同备案很快给做好了,相应的材料也还给了沈茉儿。
短发大姐想了想,说:“要不咱们换个地方等吧?”
沈茉儿挑了下眉,不过也没拒绝:“也行。”
同小骆他们告辞,跟着短发大姐出了办公室。
俩人刚走到饭店大堂,就看见停在饭店门口的一辆车上匆匆忙忙下来两个人,快步走进饭店后,就径自向着她们的方向过来了。
沈茉儿看清其中一人是崔建中,不禁高高地扬起了眉,人刚走到面前,她就忍不住开口:“崔同志,你不会是签完合同就后悔了吧?”
合同条款是崔建中拟定的,但是却对她很有利,其实沈茉儿看到的时候也挺诧异的,她知道崔建中这人嘴硬心软,却没想到他能这么好说话。
崔建中喘了一口粗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是那种人吗,那点蝇头小利,我还不放在眼里。”
沈茉儿疑惑:“那你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主要是这俩人一进门就冲着她们过来了,这架势怎么看怎么就是找她们的。
沈茉儿扭头看向短发大姐:“你们是来找单同志的?”
短发大姐姓单。
单大姐微笑着摇摇头,肯定地说:“是找你的。”
沈茉儿循着她的视线看向苏景年,神情益发疑惑了。
她知道苏景年是考察团的,但是他们这次的考察活动,基本上都是“一对一”服务,她平时也就跟崔建中接触多一点,考察团其他人,都没怎么接触过。
连话都没说过一句,她自然不会认为苏景年是来找自己的。
苏景年张了张嘴,半晌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孩子,你的妈妈是不是叫苏景绣?”
沈茉儿惊讶看向他。
她没有否认,脸上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何况,其实回来的路上,苏景年已经拜托接待组的人查过沈茉儿的资料。
籍贯、父母姓名这些并不算什么秘密,首都大学学生处的同志一翻就知道了。
沈茉儿的档案资料上清清楚楚填着:母亲苏景绣,已故。
苏景年眼睛慢慢变得湿润,一路压抑的情绪,在胸口里翻涌,喉咙好像哽住了,半天发不出声音。
许久,他颤声问:“你母亲有没有说过,她是哪里人?”
刚刚,接待组的人甚至打电话到柳桥公社询问过了,证实沈茉儿的母亲苏景绣并不是江北县本地人,而是孤身一人逃难来的江北。
各种信息都差不多能对上,尤其面前的女孩儿一双沉静明亮的眼睛,跟记忆中的妹妹非常的相像。
此时
此刻,苏景年的心情非常的复杂。
他无比的希望沈茉儿就是他的亲人,又很害怕沈茉儿真的是他的亲人。
因为如果沈茉儿真的就是他妹妹苏景绣的孩子,那么也就意味着,他的妹妹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过世了。
沈茉儿看着苏景年,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总觉得眼前的男人看上去又亲切又熟悉,就像一个自己应该早就认识并且孺慕的长辈。
她仔细想了想,终于在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捡起了一件事。
刚穿过来的时候,他们父女俩盘点家产的时候,曾在这个贫瘠的家里找到过几张照片,那是他们父女第一次见到这种能把人照得纤毫毕现的“画”。
照片里有母亲的全家福,还有一张母亲和兄长的合照。
时光荏苒,照片里的少年男女,一个已经香消玉殒,还有一个……难道就是眼前的男人?
沈茉儿仔细看了苏景年几眼,之前没注意,现在仔细看,眼前这位两鬓微白的男子眉眼间确然同照片里的少年有几分相像。
“我母亲叫苏景绣,她是山省谷城人,一九四八年四月逃难到江北县,她当时身上带着几张照片,一张全家福,一张她和哥哥的合照。”
心脏一阵针戳似的刺痛,随后,沈茉儿就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但沙哑地说着这些话,心底里涌起一股无法忽视的情绪,酸涩,痛苦,还有浓浓的悲伤。
这些情绪不像是她的,却偏偏又从她的心里密密匝匝地涌上来,她的眼睛里也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湿意。
然后,沈茉儿又听见自己说:“我母亲的哥哥叫苏景年。”
她从前明明并不知道原主的舅舅叫苏景年,但是这一刻,记忆就像一册能自动翻页的书,不受她控制地翻出了苏景绣抱着几岁大的孩子絮絮叨叨的场景。
“囡囡你要记得,妈妈的老家在山省谷城,妈妈的哥哥叫苏景年,战乱的时候外公外婆过世了,妈妈和哥哥相依为命,可是妈妈和哥哥走散了。如果,如果妈妈找不到哥哥,囡囡能不能帮妈妈去找一下舅舅?”
“囡囡,妈妈叫苏景绣,妈妈的哥哥叫苏景年,囡囡你一定要记住……”
随着这些记忆在脑海中出现,大颗大颗的泪水从沈茉儿的眼中滚落下来。
第154章 第154章 二更
建国饭店客房。
苏景年进洗手间拧了一把热乎乎的毛巾, 小心递给沈茉儿,沈茉儿接过擦了擦脸。
苏景年的眼圈依然有些红。从沈茉儿那句“我母亲的哥哥叫苏景年”开始,他忍了一路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也是这时候, 情绪才终于稍稍沉淀。
此时客房里只有甥舅俩, 苏景年沉声慢慢说起当年的事情。
父母去世的时候谷城正乱,兄妹俩跟着亲戚一起往南逃难, 结果路上遇到一伙流寇,一起逃难的一群人就被冲散了。
为了找寻妹妹, 苏景年在附近的村子里躲了好几天,可等流寇走了,他再出来找人,却怎么也没找到。他在那附近盘桓了好几个月, 前前后后躲过了好几拨流寇和逃兵, 始终都没有找到苏景绣。
后面又有一群逃难的人路过, 里头有几个山省的老乡,听了他的遭遇后就劝他继续往南走。
毕竟找不到人,很有可能是因为人已经跟着逃难的队伍往南去了。
苏景年也知道继续守在这个地方没有用,如果人还在附近, 他找了这么久, 怎么也该找到了。
或许,真是往南逃亡去了吧。
抱着这种想法, 苏景年跟着那群人继续往南走。
大概是他运气真的太差了,他们这一群人后面遇见了国军的残部, 被逼着加入了军队, 跟着打了一年多的仗,后面国军撤退的时候,他们也被带走去了台省。
苏景年是在台省辗转去了美丽国的, 他一直,想要回到国内继续寻找苏景绣,可前面几十年华国和国外的交往非常有限,加上后面形势越来越严峻,像他这样经历复杂的人根本不敢回也回不了。
一直到华国宣布搞改革开放,欢迎外商投资经商,苏景年再也坐不住,主动写信同华国相关部门取得了联系,并斡旋组织了这一次的考察。
苏景年想过许许多多的可能,唯独没有想到,自己找到了妹妹的孩子,妹妹却早已不在了。
沈茉儿安静听他说完,轻声补上了关于苏景绣的部分。
和苏景年走散以后,苏景绣就跟着其他人一路往南走。当时南省已经解放,进入南省境内后,苏景绣就想留在南省等待哥哥的消息。
逃亡的时候大家一心想着活命,没心思想别的,终于到了个安全的地方,有的人心思就活了。
苏景绣一个年纪轻轻的漂亮姑娘,尤其还孤身一人,队伍里不少人暗暗开始打她的主意。
有一次,苏景绣不小心听见其中一人和家里人商量怎么算计她,当天晚上她就跑了。
后面就是老套的剧情了,苏景绣饥寒交迫中遇见了沈绍元,沈绍元把一头短发的苏景绣当做小男孩捡回家,自己尚且吃不饱穿不暖的沈绍元,把自己的食物和衣服分享给这个小男孩……直到发现苏景绣其实女孩子。
两个同甘共苦中渐生情愫的年轻人,很快一起组建了家庭。
后来,他们生了孩子,日子似乎一点点在变好,苏景绣时常念叨着要攒钱去找哥哥。
再后来,苏景绣病逝,留下父女俩相依为命。
沈茉儿静静说着,明明是从不曾经历的记忆,却好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与她融为了一体,说到苏景绣病逝时,心脏突然一阵剧烈的刺痛。
她现在甚至分辨不清,这些记忆到底是原主本来就有的,还是她的脑子里突然自己多出来的。
“妈妈,找到舅舅了,茉儿已经找到舅舅了。”
沈茉儿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个声音,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一开始声音很低,不仔细分辨根本分辨不清楚它说的到底是什么。
后面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响,仿佛无数个喇叭在耳边炸响,沈茉儿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轻,后面终于一头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沈茉儿首先看到的是白色的、带着几分斑驳的天花板,随后马上听见熟悉的声音:“茉儿!”
傅明泽眉头紧皱的俊脸出现在视线里,声音里压着浓浓的担忧:“你感觉怎么样?”
沈茉儿抬起手,傅明泽马上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有些凉,傅知青一向干燥温暖的手竟然也有些凉。
傅知青肯定被她吓到了。
沈茉儿捏了捏爱人的手指,安慰说:“我没事,只是最近事情太多,有点累着了。”
傅明泽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烧,又问她:“要不要再让其他医生检查一下?”
沈茉儿摇摇头:“不用了,我感觉已经没事了。”
脑海里的那个声音已经不见了。
其实在昏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沈茉儿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在一个到处都白茫茫的地方,不辨方向,不知道身处何方,她茫然地往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了哪里,终于遇见了这片白茫茫里的第一个人。
是一个纤瘦的女孩子,她蹲在地上认真地写写画画着什么。
沈茉儿走过去
,想要问她这里是哪里,女孩抬起头的一刹那,沈茉儿吓了一跳。
因为女孩长着一张跟她一模一样的脸。
但仔细看又很不一样,女孩脸上的神情有些怯懦不安,看着她的时候,这种怯懦不安里又带上了几分好奇。
“你就是代替我活下去的那个沈茉儿吗?”女孩忽然开口。
沈茉儿正在观察女孩,在和自己一样的脸上看到怯懦不安的表情,这让她感觉十分新鲜,以至于女孩提问的时候,她也只是随口应了声“是啊”。
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盯着女孩打量半天,迟疑地问:“你是这个世界原来的沈茉儿?”
女孩子仰起脸笑了笑,说:“是啊。”
随后她喃喃说:“你好厉害,你过得比我好多了,不像我,我真的太没用了。”
沈茉儿脸色渐渐凝重:“你呢,你去了哪里,你一直在这里吗?”
女孩摇摇头,随后又笑了起来,笑容里有些许轻松与解脱:“我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真好,你帮妈妈找到了舅舅,我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
女孩说完这些话,整个人突然变得有些透明,沈茉儿伸手想要去抓她,却发现自己的手一下子穿过了她的身体。
“我要和爹去另一个世界了,再见了,还有,谢谢你。”
……
“茉儿,你怎么了?”
沈茉儿说口渴,傅明泽给她倒了一杯水,结果转身就看到她呆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半晌,她说:“没什么,傅知青,我想回家。”
第155章 第155章 一更(修)
沈茉儿一回到家就被着急的沈绍元拉过去上上下下地打量, 确定宝贝女儿没少一根头发丝,苍白的脸色才算恢复了一点血色:“我正准备去找你呢,怎么就莫名其妙晕倒了?”
小凉凉窝在外公的怀里, 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妈妈, 小情绪地撅了撅小嘴,才伸出两只小短手, 奶声奶气地:“妈妈,抱抱!”
傅明泽一把将小家伙接了过去, 捉着她的小手:“妈妈不舒服,爸爸抱抱。”
小家伙皱着小眉毛,瞪着爸爸,傅明泽放开她的手, 摸摸小脑袋:“乖。”
小家伙也不知道听懂没有, 一歪头靠在爸爸的肩膀上, 表情有点委屈地看着妈妈。
沈茉儿被她的小表情逗笑了,香了小家伙一口,才问沈绍元:“爹你怎么知道的?”
沈绍元皱着眉:“你公公让人过来通知的。”
苏景年要求核实沈茉儿身份的时候,接待组那边调查了沈茉儿的基础人际关系, 接待组里有好几个都是商务部, 一不小心就发现这位沈厂长居然就是傅副部长的大儿媳。
这事儿他们自然不会往外说,但是商务部几个人都得到了消息。
沈茉儿晕倒送医院, 接待组这边通知首都大学的同时,也知会了傅致远, 傅致远赶忙就让人往小院儿这边送了信儿。
也是怕万一要住院什么的, 家里得先收拾准备一些东西。
沈茉儿就把苏景年的事情说了,沈绍元皱着眉头沉默半晌,长长叹出一口气:“既如此, 就当作长辈好好敬重着吧。”
周平安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感叹:“这都能遇上,还真是够巧的,就因为茉儿姐长得有几分相像,他就折回来调查了啊?”
沈绍元摇头:“这有什么奇怪的,茫茫人海,真要找是很难的,既然如此,哪怕有一分的可能,他肯定也是不愿意放过的,更何况他都已经查到人在南省了。有时候死马当活马医,还是有用的。”
在整个华国数万万同胞中找一个人是很难的,但核实一个人是不是自己找的人却很简单。
苏景年运气也不知道是算好还是不好。
说不好吧,他第一次回到国内就遇上了沈茉儿,并且非常戏剧化的就把人找到了。
说好吧,其实他要找到的人都早已在这个世界消失了。
但是既然顶替了别人的身份,他们自然也要接受原主父女俩的亲人。
当作长辈好好敬重的意思,就是当作是自己的长辈一样来往。
更何况,在这个世界待的时间越久,沈绍元就越有一种他和原来的沈绍元其实是一个人的感觉。
就好像那些电影演员,荧幕内外其实都是他们,只不过扮演的角色不同而已。
这种感觉很奇妙,简直难以用言语描摹形容。
不过也正常,像这种凭空到了另一个世界成了另一个人的事情,从前也只有在志怪话本里见过了。
可正是因为这种感觉,沈绍元倒是觉得,没必要深究他们是不是原来的沈绍元和沈茉儿,至少他们现在就是这个世界的沈绍元和沈茉儿,那么苏景年也确实就是他们的亲人了。
一家子唏嘘感叹了一番,傅明泽和周平安一起去做晚饭,沈茉儿这才把自己晕倒以后做的梦跟沈绍元说了。
父女俩沉默对坐了一会儿,窝在沈绍元怀里的玩着布老虎的小凉凉,小手啪一下拍在沈绍元脸上,沈绍元顿时哭笑不得:“这孩子,怎么老是打人?”
小凉凉抬头看向沈绍元,露出个天真的笑容:“外举父,呼呼。”
小嘴巴噗嗤噗嗤地,喷出了一片口水。
沈茉儿将小家伙抱到自己的怀里,指着她的小鼻子说:“再打人,妈妈就要打你的小屁股了。”
小凉凉抱着妈妈的脖颈撒娇:“好妈妈!”
小奶音一颤一颤的,沈茉儿表情绷不下去,忍不住笑了起来。
沈绍元也笑:“这小机灵鬼。”
第二天苏景年提了东西上门认亲。
他昨天一开始是守在医院的,后来医生说病人可能是因为跟他相认,受到了一些刺激所以才会晕倒,建议他暂时不要出现在病人面前,他这才回去的。
今天一早苏景年给医院去了电话,得知沈茉儿已经出院,在住处徘徊许久,才被看不过去的崔建中催促着上门来了。
进门以后苏景年还有些忐忑,生怕再刺激到沈茉儿,直到看到面色红润、精神不错的沈茉儿后,才终于放心。
沈绍元从屋里找出那几张珍藏的照片,苏景年看到照片顿时再次潸然泪下。
他身上的照片早在颠沛流离中丢失不见了,没想到这辈子竟然还能再次见到这两张照片。
照片里的一家四口,如今也只剩了他一个人。
苏景年哭得不能自已,其他人也不好安慰,就连陪同他过来的崔建中都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倒是窝在沈绍元怀里睡眼惺忪的小凉凉终于清醒了,噗嗤噗嗤地喷了一串的口水,大声:“不哭,neinei!不哭,neinei!”
苏景年被小家伙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瞪着,又被她奶声奶气的“neinei”喊着,悲伤的情绪顿时戛然而止,忍不住擦了擦眼睛,瓮声瓮气问:“孩子这是在说什么?”
沈茉儿无语地看了眼自家闺女:“她让你不要哭,她可以把她爸泡的奶分给你喝。”
傅明泽拿着奶瓶刚好走到小家伙面前,小家伙小手拍拍奶瓶,看着苏景年强调:“不哭,neinei!”
傅明泽直接把奶瓶塞进她嘴里:“舅公不哭,也不吃奶奶,吃你自己的,别多管闲
事。”
他算是看出来了,自家闺女还颇有点古道热肠的侠义之风,走路都还摇摇摆摆的一个小人儿,看见谁受委屈都要管一管。
苏景年忙说:“对对对,舅公不哭,舅公也不吃奶奶,宝宝自己吃。”
小凉凉歪着小脑袋看了苏景年一会儿,大概是见他真的不哭了,满意了,马上两只小手牢牢捧住奶瓶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小家伙刚睡醒不久,这明显就是饿了。
苏景年温和看着孩子,感叹:“真是个好孩子。”
沈绍元点头赞同:“那是,再没有比咱们小凉凉更乖的了。”
双方的那点生疏好像也因为小家伙而消散了不少。
中午苏景年和崔建中留在沈家吃了饭,饭后他们就由接待组的人送去机场赶飞机。
他们在国内能停留的时间有限,后面还有好几个重要的行程,不能再耽搁了。
苏景年知道沈茉儿办了制衣厂,倒是想给制衣厂投资一点,可惜制衣厂不接受投资,苏景年思来想去,最后决定给首都大学捐一个图书馆。
接待组和首都大学都没想到最后竟然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尤其是首都大学,他们派学生过去,是抱着蹭点经验、让学生长长见识的目的的,哪里想到竟然还能给自己挣回来一个图书馆?
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馅饼天上来!
据说因为这事儿,隔壁外语学院的校领导们差点气歪了鼻子。
虽然大家都是抱着蹭经验、长见识的目的去的,但是世界上的事情最怕就是对比,如果大家都一样自然不会有什么想法,偏偏同样是去蹭经验,人家不但蹭到了经验,还得到了一栋图书馆,自己这边却什么都没有,这不,一下就被人比下去了嘛!
听说商务部正在接洽其他的外商、侨商,外语学院顿时摩拳擦掌,誓要在下一次考察团来时一雪前耻。
说回来首都大学的学生们虽然听说有侨商给学校捐了个图书馆,但是校方并没有对外公布,其中的细节除了几位校领导,其他人就算是学校的老师也是不清楚的。
“听说捐图书馆的是一位叫苏景年的同志,你们见过他吗,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啊?”午饭后难得全寝室的人都在,袁兰忍不住好奇问沈茉儿。
没等沈茉儿开口,一向不怎么爱搭理人的林以晴倒是抢先说了:“苏先生就是我们组服务的侨商,他是一个很绅士很儒雅的人,非常有学问,人也非常好。”
袁兰诧异:“是你们组服务的对象啊,我听不少人都在说,人家这么大方一下子给学校捐了个图书馆,是因为对学校安排陪同服务的同学很满意,这意思,他满意的原来是你啊?”
真不怪袁兰惊讶,林以晴这个人,虽说平时也没说过什么贬低其他人的话,但是她那种傲气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的。
就她这种性格,说实话,袁兰都怕她得罪侨商,更别说人家对她满意到甚至要给学校捐一个图书馆。
这听着咋这么玄乎呢?
让袁兰更惊讶的是,林以晴压根儿没否认,她笑了笑,说:“具体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们小组只有我是咱们学校的,首都大学的学生里面,苏先生确实是只认识我。”
说着,林以晴瞥了沈茉儿一眼。
沈茉儿在看书,根本就没注意到她的视线,当然,就算注意到她也不会有什么想法。
因为去服务侨商,本来就落下了不少的课程,加上临近期末,沈茉儿最近都在紧锣密鼓地补习、复习。
林以晴愿意解释就让她解释去好了。
沈茉儿一心二用地想,正好,她也不想费时间解释她和苏景年的关系……就是,林以晴最近怎么怪怪的,怎么也不端着了?
这个念头刚刚从脑海中划过,很快就被课本上的知识覆盖掉了。
宿舍里其他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沉默了下来。
林以晴这话的意思,其实等于承认了苏景年捐图书馆就是因为她。
逻辑上好像也是这样,苏景年在首都大学又不认识其他人,总不能他脑子一抽就非得给首都大学捐点东西吧,怎么说也得有个契机吧,那这个契机好像也只有林以晴了。
最后还是关倩倩打破了沉默:“看来咱们以晴的气质和优秀打动了苏先生,让他感受到了咱们首都大学学生的精神风貌,所以才慷慨解囊的。以晴,厉害了!”
袁兰点头附和:“这确实厉害,听说这回争取到投资的企业都没几个,咱们首都大家却争取到了一个图书馆,这真是给咱们首都大学争脸了!”
伍亚男、王三春她们也纷纷点头。
这件事确实是厉害,毫无疑问。
冯曼妮原本坐在床上看书,这时突然腾地从床上下来,三两步就冲出了寝室。
林以晴看着关上的寝室门,扯了扯嘴角。
第156章 第156章 二更
捐图书馆本来是好事, 但是这件事最近却在首都大学引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影响。
改革开放后,全国上下组织了许多次赴外考察,华国在经济、科技等方面与发达国家存在较大差距的现实, 已经被国人所普遍接受与理解。
建国时间短, 并且是在那样一片历经战火、满目疮痍的土地上重新建立的国家,咱们与别人存在差距, 这不是正常的吗?
存在差距没关系,只要国人万众一心、努力奋斗, 差距肯定会逐渐缩小的,五十年不行就一百年,一百年不行就两百年,总有一天我们会赶上并且超越那些国家。
——这是时下大部分国人的想法。
华国人一直都是自尊自强的, 哪怕落后, 也不会否定自己, 而是迎难而上,努力赶上去。
但是也有少部分人开始鼓吹国外的一切都比华国好,甚至有人还翻出了建国前曾任首都大学校长的胡先生的“名言”:美丽国的月亮比华国圆。
这回捐图书馆的事情,似乎成了“美丽国的月亮比华国圆”的佐证。
人家华侨在美丽国经营数十年, 回来随随便便就能捐出一栋图书馆, 国内呢,多少人还挣扎在温饱线上?别说捐图书馆了, 一周吃一顿肉都是奢侈得不得了的事情。
尤其林以晴还在多个场合对侨商口中强大、民主、自由的美丽国表示了赞赏,给同学描绘了特别优美的美丽国的景象, 更将关于“国内国外哪里的月亮更圆”的争论推向了白热化。
首都大学内部舆论两极分化。
一方支持林以晴, 认为华国前面几十年都是延续了之前封建王朝的“闭关锁国”,致使国家经济、科技、建设等方方面面已经远远落后于发达国家。
一方则强烈反对林以晴,认为华国与国外或许存在差距, 但是国外也不见得什么都是好的,道听途说的话完全不可信,更不该因此就妄自菲薄。
甚至有极端的,开始在学校里张贴大字报,要求肃清学校里的“资产阶级不正之风”,拒绝建“嗟来之食”的图书馆。
……
苏景年好心好意捐的图书馆竟然成了“嗟来之食”。
沈茉儿这阵子忙得很,因为最近他们制衣厂每次上新款,没过几天市场上就会有差不多的款式出来,她一边要盯着厂子的生产问题,一边还要补之前落下的课程,简直每一分钟都恨不得能掰成两分钟来用。
等她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校园宣传栏里已经贴满了“不吃嗟来之食”的大字报了。
沈茉儿简直无语。
其实大字报她偶尔经过宣传栏的时候也看见过,没仔细看,还以为是关于经济政策或者食堂菜色的,直到被导师抓去实验室关了几天的傅明泽出来问她怎么回事,她才发现竟然是这么回事。
正好第二天周日,沈茉儿干脆和傅明泽一起带着女儿去了趟永宁胡同,请傅致远帮着联系了正在深市考察的苏景年。
原本考察团考察完深市就会转道港城,然后从港城回美丽国。
不过苏景年离开前也说了,他会争取在回美丽国之前再来一趟首都,到时候一家人再一起吃个饭、拍个照,正好深城那边的考察已经接近尾声,沈茉儿就跟他商量了一下,让他尽快回一趟首都。
沈茉儿打完电话从傅致远的书房出来,就看见自家闺女正在客厅里面表演“彩衣娱亲”。
小凉凉今天穿的是一件粉红碎花的棉袄,细软的头发在脑袋上绑了两个小啾啾,肥嘟嘟的小脸蛋,一笑嘴角就是个浅浅的小梨涡,跟个年画娃娃似的。
年画娃娃手里抓了
一把奶糖,迈着晃晃悠悠的小短腿,正挨个儿给长辈分她最爱的糖。
“太太给,祖祖给!”
“奶奶给!”
“爷爷给!”
“酥酥给!”
每个被分到奶糖的长辈,都乐得眉开眼笑,跟得到的不是一颗糖,而是一块金子似的,夸奖的话不要钱地往外说。
小家伙已经能听懂夸她的话了,小脸蛋上满满的自豪,抓着一颗奶糖晃到亲爹面前,小手一伸:“爸爸,剥!”
亲爹可没有被分糖的待遇,亲爹只有被派活儿的待遇。
傅明泽冷脸睨着闺女:“爸爸不剥。”
小凉凉还没说话呢,旁边刚被小家伙用奶糖贿赂了的长辈不干了。
“明泽你多大了,还跟自己闺女怄气呢?”
“哎哟,你这孩子,你板着脸干嘛,你给孩子吓坏了怎么办,赶紧给孩子笑一个!”
“不就是剥个糖嘛,来来来,凉凉叔叔来给你剥。”
……
然而小凉凉怕她亲爹吗?
答案是根本不可能怕呀!
傅明泽一向都是冷着张脸的,小家伙不愧是亲生女儿,面对几乎毫无表情变化的一张脸,却能准确地分辨出,亲爹什么时候是危险的什么时候是安全的。
感觉不对的时候,她扭头就会扎进外公的怀里去。
感觉还好的时候,她就会用圆溜溜的大眼睛瞪着亲爹,跟亲爹“争辩”了。
好比此刻。
小家伙瞪着亲爹,撅了撅嘴,大声:“爸爸剥!”
不等傅明泽再说什么,她圆溜溜的眼珠子一转,转身就扭着小屁股,又去茶几的果盘上又拿了一颗奶糖,摇摇晃晃地晃到傅明泽面前:“给。”
一副“不就是想要糖嘛给你总行了吧”的小表情。
沈茉儿靠在门边看着,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屋里其他人也忍不住笑了,老太太拍着大腿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哎哟喂,瞧瞧,咱们小凉凉还是大度,不跟她亲爹一般见识。”
傅明泽哭笑不得,摸摸小家伙软嗒嗒的头发,无奈地把剥了糖纸的奶糖塞进女儿嘴里:“只能吃一颗。”
小家伙吃到好吃的奶糖,顿时心花怒放,整个人扑进亲爹怀里,吧唧在亲爹脸颊上亲了一下,伴着奶味的口水顿时糊了傅明泽半张脸。
傅明泽:“……”
其他人更加笑得停不下来。
这可真是,漏风的小棉袄。
*
三天后,首都大学突然通知各系下午暂停一切课程,临时开一个全校大会。
“什么情况啊,突然通知开全校大会,是不是最近这月亮圆不圆的争论,学校也看不下去了?”袁兰边吃着饭边说。
沈茉儿把搪瓷缸里的红烧肉分了一些给伍亚男和王三春,随后才说:“下午就知道了。”
其实她知道什么事,只不过现在跟袁兰她们解释有点麻烦,不如下午她们自己听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王三春有些心不在焉,往常沈茉儿分自己的菜给她,她都会出声推辞,这次却什么也没说,埋着头默默地吃饭。
伍亚男跟沈茉儿熟悉一点,知道沈茉儿家里条件好,而且她说不喜欢一顿吃太多肉也是真的,所以也不跟沈茉儿客气,夹了肉就欢快地吃了起来,还自我调侃:“我感觉自从上大学以后能跟着蹭肉吃,我都胖了好几圈了。”
沈茉儿笑道:“那幸好你帮我分担了,不然我怕是已经胖了十来圈儿了。”
伍亚男顿时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沈茉儿看了眼王三春,跟袁兰对视了眼,袁兰无声说了两个字“家里”,沈茉儿点点头表示明白了,转了话题:“你们复习得怎么样了?”
袁兰:“……”
她宁可继续讨论下午的大会。
伍亚男老老实实地回答:“还行吧,刚开始复习,时间还早吧,现在先随便看看。倒是林以晴,最近好像特别的用功。”
她突然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压低了声音说:“我有一次在楼下灌木旁边听见她跟别人说她要去美丽国留学。”
袁兰立马也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压着声音问:“她是在争取系里公派留学生名额吗?”
往国外派留学生是从去年开始的,不过人数并不多,今年据说名额会多一点,消息早就在系里传遍了,但是学校一直没有正式的通知。
听说去年就有大三的学生获得留学名额,所以理论上来说,他们这一届也是非常有机会的。
伍亚男轻声:“好像是的,不过她还说,就算公费留学名额争取不到,她也会自费去留学的。她还提到了那位给咱们学校捐图书馆的苏先生,说苏先生答应 会帮忙找人给她写推荐信。”
袁兰也轻声:“你们说这位苏先生是吃了林以晴什么迷魂药了吗,又是给她找人帮忙写推荐信,又是给咱们学校捐图书馆的。”
顿了下,她更加压低了声音:“不是我思想不纯洁哈,这位苏先生不会是看上林以晴了吧?”
沈茉儿一口饭呛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忍不住说:“别乱猜,人苏先生的年纪都能当林以晴的爸爸了。再说人家在美丽国早就成家立业,有妻子儿女的。”
这个苏景年跟她说过的,他和妻子是在台省认识的,后面俩人一起去了美丽国,在那边安家落户,生了三个子女,最大的儿子跟沈茉儿差不多大。
袁兰嘀咕了声“你怎么知道”,后来一想沈茉儿也是考察团接待组的,以为她是在考察团的时候听人说的,于是做了个闭嘴的手势:“你们当没听见吧,我就是突发奇想。”
当然,等到下午开全校大会的时候,袁兰才知道,沈茉儿哪里是在考察团的时候听人说的啊,根本就是苏先生自己告诉她的。
还有,苏先生哪里是看上林以晴啊,苏先生的事情跟林以晴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林以晴那纯纯就是自己在那里白日做梦异想天开!
第157章 第157章 一更
下午, 首都大学大礼堂。
刚走到礼堂门口,一行人就被门口悬挂的横幅吸引了目光:苏景年先生捐赠仪式暨演讲会。
“苏景年先生亲自过来吗,不是说考察团已经去深市了?”袁兰奇怪道。
“会不会是校方为了平息这段时间的流言, 特意又把人请回来了?”伍亚男看一眼旁边面色冷凝的冯曼妮, 小声说,“毕竟最近学校里传得真的不太好听。”
其实袁兰会开玩笑说苏景年会不会是看上林以晴了, 并不是她自己胡说八道的,而是学校里其实真的有这样的流言。
什么归国富豪一掷千金为哪般, 当然是为博美人一笑什么的。
林以晴最近一直挺高调的,虽然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直接说过苏景年捐赠图书馆是跟她有关,但是话里话外的很多次都暗示这件事跟她有关。
一开始舆论还是说肯定是接待工作做得好、也让归国侨商看到了首都大学学生的风采什么的,后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有烽火戏诸侯之类的流言冒出来了。
为此林以晴还和冯曼妮大吵了一架, 认为肯定是冯曼妮在外面恶意传播谣言。
其实伍亚男碰见过一次, 其他寝室的人问冯曼妮有没有这回事,冯曼妮当时说的是不知道。
她们虽然一个寝室,但是林以晴除了和关倩倩关系稍微好一点,跟其他人关系都非常一般, 她不怎么搭理人的, 她的事情其他人确实也基本不怎么了解。
当然,如果问的是寝室里的其他人, 大家可能会出于室友情谊帮着辩驳几句,偏偏问的是跟林以晴关系最差的冯曼妮, 冯曼妮会说不知道, 根本就是意料之中。
总不能还指望冯曼妮帮着林以晴辩驳吧。
但是好事者把这事儿传出去后,投换了概念,说林以晴的室友都没有否认, 这么一来,流言更加尘嚣直上。
伍亚男帮冯曼妮解释了一句,结果换来林以晴的一句“你们不过都是一丘之貉”。
寝室里的气氛直接降到了冰点。
这两天,林以晴除了关倩倩,基本不搭理寝室里的任何人。
沈茉儿也是中午才知道事情已经演变成了这样,她沉默几秒,说:“下午开完会事情就清楚了。”
袁兰:“可不是,学校这明显是把人请回来澄清了,苏先生还要演讲呢,我倒是想听苏先生说说,美丽国的月亮是不是真的比咱们的圆。”
沈茉儿失笑道:“咱们唯物一点,月亮是客观存在的
,圆不圆的都是那个月亮。”
几人进入会场,找到政治经济学一班的位置。
林以晴和关倩倩早就到了,林以晴一反常态,正同周围的同学谈笑风生,看到沈茉儿她们,冷冷瞥了眼,就挪开了视线。
沈茉儿让其他人先往位置中间坐,就在这时候,辅导员钟学文匆匆过来:“沈茉儿,你的位置在前面。”
钟学文看着沈茉儿的表情有些复杂。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啊,最近学校里面的闹腾得那么厉害的事情,根源竟然是沈茉儿。
你说这人怎么就能这么淡定呢?
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哦,要不是今天这个捐赠仪式,这事好像确实没有影响到她。
真是奇怪了,这人怎么就能一点消息都不透露呢,好歹自己还是他们班的辅导员呢?
没见人家林以晴,平时挺低调挺清高的一个学生,最近都有点飘了。
哪知道事情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钟学文忍不住在心里蛐蛐,有些同情地看了林以晴一眼,这姑娘可真是给自己架在半空中了。
“赶紧的,跟我过来。”
钟学文收回视线,催促道。
沈茉儿应了声,淡定跟上。
留下其他人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老钟这是给沈同学安排去哪儿啊,哎哟,这是往前排去了啊!”
“这难道就是班长的待遇?”
袁兰顿时暴起:“不是,你脑子里是不是装的浆糊呢,政治经济学一班的班长现在是我,是我啊!”
那人顿时反应过来,哈哈大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不是沈班长太实至名归了嘛,我这心里老有一种她还是班长的错觉。”
袁兰顿时更火了:“你丫啥意思,你意思是我不实至名归?!”举了举沙包大的拳头。
那人顿时抱头告饶:“不不不,没有这个意思,您也实至名归,再没有比您更实至名归的了!”
其他人顿时哄堂大笑。
雷征哈哈笑着,边笑边说:“嗐,那肯定是咱们沈厂长身份不一样嘛,我听学校机械厂的人说,咱们沈厂长给她的制衣厂争取了一批设备,首都第五制衣厂都没能争取到的。”
沈茉儿时间安排不过来,早结束了兼职实习,其他几人倒是还在首都大学机械厂挂着名,尤其雷征和金贵,跟机械厂的一帮老师傅处得不错,还跟人学了一手搓零件的手艺。
设备合同沈茉儿是最后才拿到手的,所以这件事一开始其他单位、厂子都不知道,后面消息才慢慢流传出来,再后面,首都大大小小的国营工厂几乎都听说了。
没办法,首都第五制衣厂没能拿下的设备,最后被华彩制衣厂这么个外来社办企业给拿下了,这事儿太让人惊讶了,谁听了都得跟身边的人叨叨几句。
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惊呼。
“牛啊咱们沈厂长!”
“可不是,咱们沈厂长不但牛,还牛得很低调,不显山不露水的,要不是机械厂的人说咱们可都不知道的。”
“咱们沈厂长不愧是干大事的!”
一片赞誉声中,没有人注意到,林以晴的脸色逐渐变得阴沉。
沈茉儿跟着钟学文一路到了前排,钟学文边走边抱怨:“沈茉儿同学,以后一些重要的事情,你能不能事先跟我通个气?你说说,我当你们的辅导员,却什么也不知道,我这也很难做啊!”
沈茉儿笑着认错,表示这次确实是她考虑不周,以为这件事跟她关系不大,所以就没跟辅导员报备,以后一定改正错误,第一时间向辅导员汇报。
钟学文:“……”
别以为你老实认错我就信了,积极认错坚决不改的就是你。
算了。
钟学文把沈茉儿带到第一排,让她坐在了第一排靠边的一个位置,他自己就转身往后面一点的位置去了。
沈茉儿微笑跟旁边的老师打招呼,坐在她左侧的是一位两鬓略有些斑白、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沈茉儿瞧着他总觉得好像有几分眼熟。
中年男人笑容温和,说:“沈茉儿同学,久仰大名啊!”
沈茉儿诧异道:“您说笑了,我在经济系可能有点名气,在其他系应该只是个无名小卒吧?”
中年男人呵呵笑了起来:“我是物理系的系主任许博文,你爱人傅明泽是我的学生,他可是我们系里出了名的爱妻模范,别的系我不知道,沈同学在我们系的名气还是很大的。”
沈茉儿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觉得对方看着有几分眼熟,她偶尔几次去物理系时,应该远远见过这位许主任。
“许主任,不好意思,刚才没有认出您。”
许博文摇头,笑道:“没事没事,你不是我们物理系的同学,不认识我有什么奇怪的?”
话锋一转,他突然问:“听说今天要来的苏先生,是你的亲舅舅?”
沈茉儿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点头应是:“是的,他跟我母亲失散几十年,也是这次机缘巧合才认回来的。”
许博文点点头:“确实挺巧的,茫茫人海,数万万同胞,你们能遇见属实是不容易。我还听说,他本来是想给你们的厂子注资的,后面才选择给咱们学校捐款盖图书馆。一片长辈的拳拳之心呐!”
沈茉儿笑笑:“舅舅也是想为华国做点事。”
许博文击掌:“确实,这两年回国来的侨商港商,哪个不是怀着拳拳报国之心。”
略一停顿,他又说:“就是不知道你舅舅有没有赞助国内实验室的想法?”
沈茉儿:“……”
总算是知道这位许主任为什么跟她掰扯这么多了,敢情是想给他们物理系的实验室拉赞助资金?
沈茉儿其实也听傅明泽说过,国家给首都大学拨的资金已经算高校里面比较多的了,但是华国毕竟底子薄,资金有限,首都大学也不过是比其他大学稍微多一点而已,学校依然是捉襟见肘。
尤其是他们工科的,实验经费永远都是不够的,把许博文这么一个温文尔雅的人都给逼得到处跟人要经费。
许博文到处要经费是出了名的,沈茉儿刚才没想到,他一开口,倒是马上就想起来了。
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想想沈茉儿其实还挺佩服许博文的,要知道华国人向来是比较含蓄内敛的,尤其是知识分子,讲究的是不吃嗟来之食、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气节,许博文为了系里的经费能做到这种程度,其实是很难得的。
她想了想,说:“我回头帮您问一下
舅舅,不行的话,也可以帮您再问问其他侨商,不过到底能不能争取到经费,我不敢保证。”
不是还有崔建中嘛,他可是卖了一批设备给她呢,挣了钱拿一点出来赞助一下华国的教育事业应该不过分吧?
沈茉儿心里盘算着,怎么把货款截流一部分下来。
苏景年私下跟她说过,崔建中不缺钱,就是脾气有些古怪,想让他花钱得投其所好。
许博文乐呵呵道:“没事没事,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也就是傅明泽是个锯嘴葫芦,不然他这个外甥女婿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开口的。”
沈茉儿:“……”
好吧,看来许主任已经找过傅明泽了。
第158章 第158章 二更
没过多久, 苏景年在几位校领导的陪同下进入大礼堂。
校长上台介绍了苏景年和他在美丽国创办的苏氏集团,热情洋溢地表达首都大学的欢迎和感谢之情,随后便邀请苏景年上台作演讲。
苏景年上台后环视一周, 视线在第一排的右侧落了落, 露出个浅笑。
他开口:“有人问我美丽国看到的月亮会不会更圆,不过问我的人自问自答说, 世界是物质的,月亮是客观存在的, 不管是千年之前,还是千年之后,不管是千里之外,还是此时此地, 它其实都是一样的, 不同的无非是人心。”
“没错, 不同的无非是人心。诚然,美丽国在经济、科技、建设上确实比国内要先进,但是它也不像某人想象中那样是一片乐土。相反,它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远比许多人想象中都要残酷……”
苏景年平静地描述着美丽国的一切, 并不刻意抬高,也不有意贬低。
原本还有人在窃窃私语的会场内渐渐安静下来, 学生们的青年的面庞上逐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关于美丽国的传闻很多,有的人认为那儿遍地黄金, 只要去了那里就能多上富裕的生活。
但是苏景年告诉他们, 那里有着残酷的生存法则,他能有如今的成就,也曾经历无数的危机, 甚至数次差点危及性命。
有人认为那里自由民主,人人都能按照自己的想法的生活。
但是苏景年告诉他们,自由和民主都不是绝对的,资本控制的国家,平民的生活照样艰难。
“……哪怕身在美丽国,但是我的根依然在华国,这里有我的童年,我的记忆,和我的亲人。”
“听闻在座有些同学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给首都大学捐图书馆。”苏景年停顿了下,笑了起来:“因为我唯一的妹妹的唯一的女儿就在首都大学。我感谢首都大学给了她施展才华的平台,也促使我们得以在多年之后相遇相认,当然,我也希望略尽绵力,为她、为在座的同学们创造更好的学习环境。”
他这话一出,原本安静的大礼堂里顿时轰地炸了。
“不是,苏先生的外甥女是我们学校的?!不是说对接待组工作特别满意才捐的钱吗?”
“不是说看上那谁才……”
“停停停,你还敢说啊,人家明显就是来澄清的!人家是为了外甥女!笑死,那什么参加接待组的人是哪里来的脸,觉得认识几天人家就要捐图书馆?!”
“不不不,你们都跑题了,苏先生的外甥女是咱们学校的,是谁啊?!”
……
几乎每一排都有人在交头接耳,而偏后方政治经济学七七届一班的座位上,却反而出现了一片怪异的静谧。
尤其是靠近林以晴的那一片,几乎人人表情奇怪,眼神乱飞,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
实在是,林以晴的表情太难看了。
想也是,学校里面都传遍了,都是苏先生是因为欣赏她或者是受她影响,当然还有某些更过分的,总之就是捐图书馆这件事就是跟她有关系。
现在正主儿突然在全校大会上辟谣说自己是为了亲外甥女……这不等于直接打林以晴的脸嘛!
除非林以晴就是那个外甥女。
但显然是不可能的,不然林以晴的脸色也不会是这样的了。
这可真是,丢脸丢到爪哇国去了。
倒是袁兰突然福至心灵,轻声说:“我怎么觉得苏先生说的这个外甥女好像是……”
金贵接过话茬:“像沈厂长。”
雷征也凑过来:“施展才华的平台,促使相遇相认,是说这次接待工作的时候认的亲吧?咱们学校这次参加接待工作的应该有几十个吧,怎么就是沈厂长?”
伍亚男也凑过来:“因为只有她被辅导员喊去坐第一排了。”
其实现在一回想,疑点还是挺多的。
沈茉儿对苏先生特别了解维护是一点,对下午开大会一点不奇怪是一点。
台上的苏景年含笑说:“下面,请允许我邀请我的外甥女沈茉儿一起,同首都大学校方签订捐赠协议。这座图书馆,将以我和她妈妈的名义一起捐赠给首都大学。”
谜底揭晓,台下又是轰地一声。
其他人都是窃窃私语,物理系的学生中却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傅明泽,你老婆娘家这么有钱咱们实验经费是不是有救了——”
随后就是一片哄笑。
正准备上台的沈茉儿:“……”
许博文呵呵笑道:“我们物理系的同学就是这么天真烂漫。”
沈茉儿不禁抽了抽嘴角。
许主任你可真会说话。
签约仪式隆重而简单,签下协议后,首都大学校方给苏景年和沈茉儿各颁发了一册捐赠证书,沈茉儿的那份捐赠证书,是给苏景绣的。
之后校长宣布会议结束,并叮嘱学生应审慎甄别流言,不要被谣言裹挟,要理性看待中外差距,有奋起直追的勇气和信心。
后面校方和苏景年、沈茉儿拍照留念。
拍照后沈茉儿顺势向苏景年介绍了许博文,听说是外甥女婿的系主任和导师,苏景年自然也非常客气。
许博文不愧是首都大学有名的“经费杀手”,当场就委婉地表示了物理系在实验经费上的难处,苏景年听后略一沉默,就表示可以小小资助一点。
“小小地”资助了二十万美元。
今年首都大学全校的教育经费投入也才四百九十万元。
而美元兑华国币的汇率大概是一美元兑一点五元的华国币,也就是说物理系实际能拿到的实验经费能有三十万元。
都赶上他们整个系一年的教育经费了。
这笔钱够他们花挺久了。
许博文顿时眉开眼笑。
在场的其他系主任暗暗捶胸顿足,果然脸皮厚才有肉吃,又被老许这家伙赚到了!
苏景年跟校领导寒暄一番就先回去了,沈茉儿下午的课都取消了,干脆就跟苏景年一起回去。
商务部特地安排了一辆车给苏景年使用,车上还配备了司机。
沈茉儿蹭了个车,没几分钟就到家了。
晚饭苏景年定了建国饭店的包间,一家人在家闲聊了会儿,等到时间差不多,就一起坐车过去。
小凉凉是个自来熟加人来疯,没多久就跟舅公熟悉了。抱着舅公的脖颈奶声奶气给人灌迷魂汤:“舅公好,舅公腻害!”
一下子就给苏景年攻陷了,恨不得把天底下的所有好东西都捧来给这个可爱的外甥孙女儿。
等到了饭点,傅致远一家早已在包间等候。
苏景年看到傅致远有些诧异,他们考察团初到国内时,欢迎宴会上见过傅致远,苏景年没想到沈茉儿的婆家是这么个背景。
一开始还觉得双方家世不太匹配,怕沈茉儿受婆家的委屈,不过几分钟,苏景年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傅家明显很看重沈茉儿,对小凉凉更是由衷的喜爱。
苏景年这才放下心来。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苏景年还和傅致远说了不少“悄悄话”。
饭后一家人一起将苏景年送回客房并道别。
苏景年在国内的时间已经太久,明天就要飞回美丽国。
“保持联络,有事给我打电话。”苏景年郑重道,“任何事情,都可以给我打电话,舅舅一定竭尽所能。”
他眼眶微红,沈茉儿心下感动,她是真的能感受到苏景年对她的爱护之情,笑着应道:“好的,舅舅。”
送别苏景年后,沈茉儿满以为这件事应该告一段落,哪知道第二天一进教室,就被袁兰他们围住了:“沈厂长,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吧,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不早点说?”
“可不是,早点说咱们不也能厚着脸皮跟咱舅舅合个影嘛!”
沈茉儿知道他们只是开玩笑,于是笑道:“好好好,下次有机会一定。”
他们这边笑笑闹闹,另一边的林以晴突然站了起来
,走到沈茉儿面前:“沈茉儿,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阴险小人!”
沈茉儿挑了下眉,反问:“林同学,你以什么立场指责我?”
林以晴质问道:“你为什么不早点澄清你和苏先生的关系,害我遭受了那么多不明不白的流言?!”
沈茉儿靠在椅背上,气势却一点没比站着的林以晴弱,冷声说:“林同学,我和苏先生的关系,是我们舅甥之间的事情,你是觉得你脸特别大吗,别人认个亲都要先告诉你?”
“还有,学校的流言究竟从何而起你我心知肚明,我舅舅没有追究你故意引导舆论歪曲事实,已经是他大人大量。毕竟他明明是慷慨解囊,却被人传出了那些不堪的谣言。至于你,玩火自焚,自食其果的责任就不要推到别人身上了。”
林以晴:“你!”
她仿佛第一天认识一样地瞪着沈茉儿。
沈茉儿一直都是温和好说话的,对谁都是笑意盈盈的,林以晴以为自己指责沈茉儿,对方会解释或者道歉,毕竟她有所隐瞒是事实。
但是她没想到沈茉儿会当众掀了她的遮羞布。
玩火自焚,自食其果。
林以晴被这两个词砸得眼前发黑。
仿佛心底最隐秘的最肮脏的东西突然被人晾晒在光天化日之下,她感觉羞耻到无地自容。
林以晴抿了抿唇,转身跑出了教室。
沈茉儿没想到林以晴战斗力这么弱,她这边还没怎么发挥呢,对方就已经落荒而逃了。
不过后面还有让沈茉儿更没想到的,林以晴这么一跑,就再也没有回来,没过多久,她就办了休学,后面据说还是去了美丽国。
沈茉儿不知道她去了美丽国以后,有没有亲自论证一下到底那里的月亮是不是真的更圆。
这些对沈茉儿来说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华彩制衣厂那边竟然抓到了个“内贼”。
第159章 第159章 二更合一
前一阵子, 华彩制衣厂每次上新款,市场上很快就会有差不多的款式出来,不是一次两次, 而是次次如此。
这明显不是偶然。
沈茉儿和柏俊文、赵正辉一起, 排摸了厂子的整个制作流程,对仓库的存货也进行了仔细的盘点, 奇怪的是,他们厂子的衣服并没有丢失。
这就很奇怪了。
如果是服装上市以后, 其他厂子照着打版生产,那中间肯定会有一个时间差,得等他们衣服大部分卖出去了,别的厂子的衣服才会上市。
这样的话, 对他们其实也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毕竟华彩制衣厂产能有限, 只能生产那么多货,其他厂子接上来,倒也算是填补市场空白了。
沈茉儿甚至知道,市面上跟着华彩制衣厂的款式做衣服的都有谁, 一家街道工厂, 两家街道牵头搞的专业合作社,基本就是这三家, 而且也是小打小闹,属于华彩制衣厂在前面吃肉, 他们跟着喝点汤这样。
甚至, 这三家其实就是看华彩制衣厂的衣服卖得好,才跟风办起来的。
原本大家是觉得,首都有那么多家国营的制衣大厂, 市场都被大厂垄断了,并没有其他厂子的生存空间。
等到华彩制衣厂横空出世,有心人突然发现,成衣最重要的其实不是布料有多好、制作有多精良,而是款式!
尤其从南方流传过来的喇叭裤渐渐开始风靡以后,甭管什么布,只要做成那个款式,就有人排着队的买。
华彩制衣厂厉害就厉害在,哪怕都是做喇叭裤,他们的喇叭裤也比别人的做得更好看、更洋气。
于是就有人开始弄专业合作社,偷偷地照着华彩制衣厂的版型生产,后面渐渐的,就从一家发展到了三家。
沈茉儿觉得这三家是跟着华彩制衣厂喝汤,实际上人家却干得热火朝天,觉得自己是吃到了肉。他们虽然规模不大,但是人也少啊,所以效益其实很不错的,工人工资并不比大厂低。
沈茉儿让人调查过,查证那些货确实也不是他们三家出的,至于百货大楼和供销社,也是讳莫如深的,并不肯透露货物的来源,沈茉儿他们一时之间还真是没什么办法。
然后就在柏俊文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内贼”她自己露馅儿冒出来了。
“内贼”既不是生产车间的,也不是仓库管理的,是处理瑕疵品、布头儿的一个女工。
也难怪一直没被查到,毕竟谁会想到问题会出在不起眼的布头儿上面?
这个女工原先也是干车间的,去年年初突然出现老花症状,眼睛视力下降,干不了车间了,车间主任就让她专门负责处理瑕疵品和布头儿。
这女工原先就在制衣厂当过多年的缝纫车间工人,后面是把工作让给了女儿,才回家闲着的,再后面又机缘巧合进了华彩制衣厂。她在这方面有些天赋,加上熟能生巧,对照着瑕疵品边角料,就能把衣服怎么裁剪、分多少个布片琢磨个八九不离十。
一开始她琢磨这个就是想照着样式做一两件给家里人穿,怎么的也比上百货大楼买成衣要便宜不少。
被她在制衣厂工作的女儿发现后,女儿就把她琢磨出来的款式交到了自己上班的厂子里,于是女儿上班的厂子就让她每次华彩制衣厂上新款式,都把样式送过去。
这回她露馅儿,还是因为厂里有个女工是她邻居,家里孩子不小心撞到她家女儿,看见她家女儿包里掉出一些奇奇怪怪的纸片回家说起来,女工留了个心眼,才发现的。
发现的这个女工倒是也聪明,没露一丝口风,悄悄地把事情报告给了赵正辉。
“厂长,怎么办,咱们把人开除了吗?”
赵正辉都快气死了,为这事儿他前前后后排查,花了不知道多少时间,实在没想到,“内贼”竟然是处理废布料的胡婶子。
胡婶子进厂子的时候年纪就比较大了,当时招人的时候说好的,就是临时帮工的性质,身体如果吃不消,厂子就会解除合同。
照理她眼睛视力下降,干不了活儿,厂子就可以解雇她的,还是车间主任听她说家里老头子生病,儿子不孝顺不给钱,出于好心,给她安排了个处理瑕疵品和废布头儿的活。
哪知道她竟然恩将仇报出卖厂子。
沈茉儿看一眼赵正辉,反问:“她女儿的制衣厂是哪个厂子?”
赵正辉愣了下,说:“是首都第五制衣厂。”
他皱眉:“是因为咱们得了那批设备吗?可设备只是签了合同,影儿都还没有呢。”
沈茉儿摇头,他们得到那批设备也是一个原因,但估计主要的原因还是首都第五制衣厂效益已经下滑得厉害了。
她不像赵正辉,在计划经济体制下的华国长大,没有市场竞争的意识,她在大凉都城长大,不管是都城里那些大商户之间的竞争,还是朝廷皇商之间的争斗,她早见多了。
为了利益,你死我活都是可能的,何况只是偷个衣服款式?
眼下还是国营工厂、集体企业占多数,等再过两年,私营企业多了,这方面的竞争只会更加厉害。
这件事里面出卖厂子都胡婶子倒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由此可以窥见,原本风平浪静、各自为政的行业现状,可能要被打破了。
沈茉儿向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性格,既然人家要跟她搞商战,她自然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她跟赵正辉嘀咕了几句,一开始赵正辉还是“这能不能行”的模样,后面越听眼睛越亮,击掌道:“行,就这么办!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还以为咱们华彩是吃素的呢!”
沈茉儿把事情安排下去以后,就没管了,回学校一门心思补习和复习。
而就在这段时间,华彩制衣厂推出了一个冬衣新款。
厂里对这个新款特别的重视,据说几位厂领导为这事开了好几次会,最后才定下来的款式,还参考了美丽国的什么服
装杂志,总之就是非常的洋气,绝对会广受欢迎。
这话在厂子里传开,不少工人都表示,怪不得沈厂长之前那段时间跑厂子这边跑得那么勤,原来就是为了定新款。
也有人传,说厂子里面为了推这个新款,花重金跟纺织厂定了一批贵价的面料,准备接下来到年前的这段时间集中生产这个款式,争取让这个款式成为首都女性新年新衣的首选。
然后没过多久,果然,挺括的呢子面料下发到了各大车间,各车间开始加班加点地投入生产。
没两天,首都第五制衣厂那边就收到了新衣的布片图纸,找厂里的最好的师傅裁制好后,几个厂领导对着成衣皱起了眉头。
这衣服看着怎么怪里怪气的?
他们这些人在制衣行业浸淫多年,也不是完全没有自己的眼光的,所以看到眼前的成衣以后都产生了一种“华彩就想凭这玩意儿成为首都女性新年新衣首选”的怀疑。
但是前面几次的成功,又让他们不太敢相信自己。
毕竟,他们靠着仿制华彩的衣服,已经实实在在地拉回了一大波业绩。
而且,华彩制衣厂从成立以来,没有一个衣服款式是失败的,每一个款式都卖得很好,区别只是卖得很好还是卖得特别好而已。
长达十分钟到沉默后,终于有人忍不住出声:“这,能行吗,这个面料可不便宜?”
要是生产出来以后砸手里,那可就是给他们本就难看的业绩雪上加霜了。
“这还真是不好说,之前他们出的一些版型,咱们看着其实也有些出格,哪想后面倒是卖得还挺好。但是这个,这边短那边长的,瞧着好像更出格了一些。女同志真能喜欢这种东西?”
首都第五制衣厂领导班子里面,原本是有女同志的,就是之前身陷冒名顶替风波的牛副厂长,牛副厂长被抓走判刑后,上面又下派了个新的副厂长,却是个男同志,这么以来,厂领导班子里面就没有女同志了。
一群大老爷们儿,还真是看不懂这个。
要让他们说,什么款式不款式的,冬天的衣服,保暖、耐脏不就得了?
也有人说:“这个还真说不好,就说那什么喇叭裤,瞧着像样吗,好好的一条裤子,裤腿搞得跟喇叭似的,费布料不说,裤腿里头还灌风。要说好看,其实也没有吧,瞧着怪里怪气的。可偏偏不止女同志喜欢,连男同志都喜欢,问你们你们能理解吗?”
这么说好像也对。
那什么喇叭裤,确实也怪里怪气的。
莫不是,现在年轻人就喜欢怪里怪气的?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有些麻爪。
“要不然找个女同志来问问?”有人就说,“找个最洋气的女同志。”
然后厂办就去找了个厂子里出了名时髦的女同志过来,这位女同志在后勤工作,烫了一头短卷发,画了浓艳的妆容,身上穿的是时下最流行的喇叭裤和蝙蝠衫,挺冷的天,甚至都没穿一件保暖的外套。
看到会议室里前后片长短不一定羊呢大衣,女同志眼睛一亮,说:“这件衣服很特别啊!”
她追求的就是时尚和特立独行,这间大衣版型有些大,是后世所说的廓形大衣,前后片又是不规则的,看上去很有“设计感”,非常符合她的审美。
还别说,她把大衣往身上一套,不管是短卷发还是喇叭裤,都跟大衣很搭配。
女同志笑呵呵说:“领导们,要不这件衣服就卖给我吧……”
她想说的是,换了别人估计也不会喜欢,她倒是正好喜欢这种风格的,不过没等她把话说完,坐在上首的高勇就连连挥手了:“就是让你过来试一下衣服的,行了,脱了吧,你可以回去了。”
稍作停顿,又补了一句:“出去别跟任何人说。”
女同志也不明白这群大老爷们儿是要干嘛,不过既然是让她别跟任何人说,她自然也不会多嘴,于是利索把衣服脱了就走人了。
边走边嘴里还嘀咕:“难得看见一件合适的衣服,怎么还不卖呢。”
等人走后,会议室里的几个人相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在心里感叹,现在的年轻人都什么眼光,怎么就喜欢这么怪里怪气的玩意儿呢?
感叹归感叹,衣服还是要尽快生产出来。
华彩制衣厂对这个款式这么有信心,厂里最时髦的女同志也喜欢这个款式,这个款式,稳了!
于是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两个厂子都开始拼了命地赶工,一转眼,到了元旦前夕,两边都开始往百货大楼和供销社送货。
往常的话,首都第五制衣厂都会等华彩制衣厂的衣服上市以后,过个几天再往百货大楼和供销社送货,这样就不至于暴露他们埋在华彩制衣厂里面的“钉子”。
可这回华彩制衣厂也不知道为什么,磨磨蹭蹭地一直不送货,首都第五制衣厂不想错过元旦这个市民购买新衣的高峰期,左等右等,后面干脆咬咬牙,直接上了。
结果他们这边开始送货,华彩制衣厂那边也开始送货了。
第五制衣厂销售科的人甚至还在某区百货大楼遇上了华彩的人,第五制衣厂的人有些心虚,把货一卸,点清楚数量,就脚底抹油地走了。
百货大楼采购科的人守在仓库门口,独自面对华彩制衣厂这边,也是有些无助。
首都第五制衣厂抄了华彩的款式,这个事情他们心知肚明,但是谁让华彩产能不足呢,不够卖啊!
而且第五制衣厂毕竟是老牌的国营工厂,方方面面的关系都比较周全,大家都是首都的国营单位,也算是兄弟单位,他们偏向第五制衣厂也是情有可原的。
就是被华彩的人当面逮到,还是有点尴尬的。
华彩的人却仿佛完全没看出来他的尴尬,而是笑呵呵地问:“那是哪个厂子啊,怎么他们送货过来,你们都不用先检查下款式和质量的吗?”
采购科的同志顿时更尴尬了,确实,虽然华彩制衣厂的款式和质量一向都很好,但是因为对方是社办企业,他们这边一直检查得比较细致的。
虽说这样的差别待遇其实也是潜规则,但是被人直接问到脸上来,就真的挺尴尬了。
他只好打哈哈:“嗐,他们之前已经送过样品来了,而且我们有长期的购销协议,有问题直接退还就行了,所以不用检查得太仔细。”
一向还挺懂人情世故的华彩的人,今天莫名有些轴,愣是逮着这事儿不放:“抽检总要的吧,我们这边也不着急,要不你拆开一个检查检查呗?”
采购科的人被烦得头疼,心说反正你们两家款式一样也不是我的问题,你想看我就给你看。
于是利索拆了一包货,从里面拿出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
“这料子可真不错,又细腻又挺括,这大衣铁定好看……”
话音未落,大衣被抖落开了,说到一半的话顿时戛然而止。
采购科的人瞪着眼前的衣服,眼珠子都快瞪掉出来了。
不是,这啥玩意儿?
这衣服为什么这边短那边长的,谁家好人会买这样奇形怪状的衣服?
华彩制衣厂的人咬着嘴唇才忍住没有爆笑出声,悄悄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用正常的、疑惑的声音问:“这衣服……怎么瞧着有点特别?”
采购科的人:“……”
可不是特别,特别到都可以列为奇装异服了。
华彩制衣厂的人故作疑惑问:“最近是流行这种款式吗,你们百货大楼最近喜欢卖这种款式?哎呀,那我们厂子这回可能跟不上潮流了,我们的衣服还是稍微保守了一点。”
采购科的人:“不不不,这种,呃,比较特别的,可能也有人喜欢,但是肯定只是少数人,我们主要还是卖简单大方的款式……”
说到一半,他突然反应过来:“你们,你们厂子的款式跟他们不一样?!”
华彩制衣厂的人眯了眯眼,随即笑道:“你这不是开玩笑嘛,我们厂子的款式怎么会跟他们一样。”
他扯了扯嘴角:“这么潮流的款式,我们一个社办企业哪里做得出来?”
采购科的人:“……”
他也知道自己不小心说错话了,忙找补说:“我这不是以为你们几个厂子最近都流行这种款式嘛,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你们厂子是什么款式,拆开看看?兄弟,我这也不是检查啊,我们不搞厚此薄彼那一套的,我就是纯粹对你们厂子的款式感到好奇,要知道,你们厂子每回出的款式我们卖得都特别好……”
他的态度变得非常热情,没办法,首都第五制衣厂这批货明显不行,估摸着年底这段时间他们就得靠华彩制衣厂的货卖了。
首都那么多家百货大楼和供销社呢,华彩制衣厂的产能有限,他不赶紧跟人多说点好话,回头人家货送得少了,货不够卖,客人可就都跑别家去了。
国营单位都在改制,他们百货大楼也一样,效益是要跟年终奖金和福利挂钩的。
华彩制衣厂的人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对方的前倨后恭,笑呵呵地拆了一包货,拿出两件衣服:“我们这次是两个款式,一个长款,一个短款,面料都是非常高档的呢子。”
他把衣服抖落开:“你看,这个长款的剪裁非常利落大气,听我们厂长说,鹰国和美丽国的时髦女郎都喜欢穿这种大衣,搭个皮靴子,非常的好看。然后这个短款,这个款式要稍微英气一些,但是也非常好看,而且它穿着也非常方便,弯腰骑车都不用怕衣摆被车轮夹住或者是拖在地上。”
“两个款式都好看,这个看个人喜好。我们这还分了好几个颜色,不管是英姿飒爽的女同志,还是温婉文静的女同志,都能挑到自己喜欢的款式。”
“还有,我们厂长说了,这两款衣服,跟我们前面出的几款衣服裤子都是能搭配上的,前面已经买了的同志,可以直接穿一套,过年走亲戚绝对的有面儿。”
采购科的人:“……”
每次都是这样。
每一次。
华彩制衣厂销售科的人真的是超能讲,每回送新款过来,都会叭叭叭地说一堆怎么搭配,明明一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偏偏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的。
有时候采购科的人都觉得,他们百货大楼的售货员都没有他们能推销,要让他们自己去柜台卖货,说不准还能卖得更好。
不过,不得不承认啊,华彩制衣厂真是每一次的款式都非常的好。
这一长一短两款呢子大衣,裁剪都非常简洁利落,但是在细节的地方又有一些小心思,像是大衣的袖口,竟然都用同色的丝线绣了暗纹的花样,这就让衣服显得更上了一个档次。
这衣服面料好,做工细,自然不会便宜。
但是过年前后这段时间,也是大家最舍得在衣服上花钱的时候,这么一件高档的呢子大衣,不管是相亲,还是走亲访友,穿出去那都绝对的有面儿,不用想也知道,肯定会卖得非常好。
采购科的人顿时更加地热情了:“兄弟,要不然你明天就再给我们送一批货吧?这马上元旦了,我估摸着这点货肯定不够卖。”
原本是想着还有首都第五制衣厂的货,怎么的也该够了,结果首都第五制衣厂拿来都是什么玩意儿。
华彩制衣厂的人也打着哈哈,没有答应,也没有回绝。
等人走了,采购科的人啧了一声:“滑不溜手的。”
他拿起华彩制衣厂的衣服又看了看,又捡起首都第五制衣厂的衣服看了看,这边看看,那边看看,越看越奇怪。
随后灵光一闪,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首都第五制衣厂这是把两件衣服抄成一件了吧?!”
“不是,首都第五制衣厂的人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吗,就算是抄错了,这么一件奇形怪状的衣服做出来,他们都不觉得有问题吗?!”
抄都抄不对,可真是没救了!
这呢子面料价格可不低,第五制衣厂这回产量好像还不少,这事儿怕是麻烦啰!
当天傍晚,首都第五制衣厂的小会议室里。
还是同样的一群人,只是这回会议桌上放着的不再是奇形怪状的衣服,而是一长一短版型漂亮的两件呢子大衣。
死寂般让人窒息的沉默后,坐在上首的高勇突然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在了地上:“妈的,我们被沈茉儿那个臭娘们儿耍了!”
杯子乓地四分五裂,茶水洒了一地。
第160章 第160章 二更合一(修)
周末沈茉儿和傅明泽带着女儿去永宁胡同, 难得傅致远和尹秀雯都没加班,傅明濯也在家,一家子热热闹闹吃了顿团圆饭。
小凉凉穿得跟个球似的, 圆鼓鼓的一个, 吃完饭就在客厅里到处跑,跟傅明濯玩捉迷藏。
傅明濯长高了不少, 从个少年老成的小屁孩儿一下子长成了个眉眼秀气的小少年,浑身气质益发的老成, 只有跟小侄女一起玩闹的时候,才能看出几分孩子气来。
小凉凉现在最喜欢的人,头一个是外公沈绍元,第二个是平时带她比较多的周平安, 第三个就是这个会跟她玩的小叔叔了。
沈茉儿和傅明泽都不知道排到哪里去了。
毕竟这对不合格的父母, 成天忙得脚打后脑勺, 陪伴孩子的时间确实是太少了。
有一阵子傅明泽连着半个月早出晚归,基本没跟孩子打过照面,等到他闲下来的时候,好不容易在家睡了个懒觉, 结果大清早就被亲闺女的小手给拍醒了。
小家伙太久没见过他, 一大早在床上看见个“陌生人”,拍他都是轻的。
要不是傅明泽及时醒来, 小家伙就要上乳牙咬啦!
沈茉儿看着闺女撅着胖乎乎的小屁股往茶几底下钻,小脑袋倒是藏得好好的, 身体却整个儿都挂在外头, 难为傅明濯还要对这么个显而易见的“目标”视而不见,夸张地在那儿边找边喊:“哎呀,小凉凉藏哪儿去了, 我怎么找不着呢?”
小家伙就捂着小嘴吃吃偷笑。
坐在一旁单人沙发里的傅致远笑呵呵地看着孙女儿,还要叮嘱小儿子:“看着点,别让孩子碰到头。”
虽然刚才看小家伙想爬进茶几下面,沈茉儿就给她把毛线帽子戴回去了,但小孩子不记事,一会儿出来的时候,万一一下撞到脑袋,毛线帽也不顶用。
当然,客厅里一群大人都看着呢,其实也不会有事,傅致远就是看着软软呼呼的小孙女儿,总觉得怎么都不放心。
一直等到小孙女儿自己慢吞吞又从茶几底下爬出来,既没碰到脑袋,也没有磕碰到自己,他才算放下心来,顿时又无比骄傲:瞧瞧,他家孙女儿多聪明。
傅致远喝了口茶,扭头问沈茉儿:“第五制衣厂的高勇最近有找你麻烦吗?”
到他这个级别,底下的厂矿企业也并不是每一家都了解,只不过知道大儿媳在搞制衣厂,对制衣行业更加关注一些,尤其首都几个制衣厂,傅致远都有些印象。
高勇这个人,据说气量不大,睚眦必报。
第五制衣厂这两年效益连年下降,本
来首都这么多国营工厂,效益好的有,差的自然也有,他们倒也不明显。
但是今年首都各大企业扩大自主权的改革搞得轰轰烈烈,企业效益或多或少都有所提升,这么一来,第五制衣厂就有些显眼了。
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他们不从内部管理上寻求突破,倒是搞些歪门邪道,从抄袭华彩制衣厂的服装款式上动脑筋。
傅致远也算有些了解自己这个大儿媳了,依他看,这回第五制衣厂“奇装异服”的事,应该是被沈茉儿摆了一道。
虽然外面都在传,是第五制衣厂的人运气不好,碰上华彩制衣厂这回一次性做了两个新款,结果就把款式给学错了。
——第五制衣厂怎么“学”的款式,外面也已经传遍了。
但是傅致远还是觉得,这次的事情应该不是偶然,华彩制衣厂被抄袭了那么多次,沈茉儿不可能不反击。
这个反击战打得非常漂亮,第五制衣厂损失惨重,却只能是哑巴吃黄连。
没有人会说华彩制衣厂做得不对,人家只是正常地生产了两件新款服装。
不过,第五制衣厂那帮人会怎么想就难说了。
沈茉儿笑笑:“跟毛纺厂那边协调下一批的布料的时候出了点问题,不过后来解决了。”
高勇毕竟在首都根基不浅,两款大衣卖火了以后,华彩制衣厂这边原想跟毛纺厂再购买一批布料,结果被卡了,对方不卖给他们了。
当然,也是找了借口的,什么年底了要先保证首都本地国营工厂的供货。
后面是王丽雅帮着去津市调了一批货才解决的。
傅致远点点头,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扣了两下,说:“第五制衣厂那批货就没用了?”
沈茉儿好笑地看了公公一眼,估计一早就在心里琢磨那批货就这么扔了太可惜了吧,总归都是国家的资产,偏偏不直说,旁敲侧击地来问她。
她说:“有用还是有用的。”
傅明泽起身给玩得正起劲儿的闺女捉住喂了几口水后,坐回沈茉儿身旁,说:“废物利用,让他们出个处理价。”
傅致远:“……”
这小子,一副生怕自己媳妇儿吃亏的样子。
他难道还能向着第五制衣厂,让自己儿媳妇吃亏?
无奈摆手:“行了,我让首都商务局的人去谈,你们就不用出面了。”
沈茉儿笑眯眯:“好,谢谢爸。”
首都商务局的人办事效率很高,没过几天就跟第五制衣厂那边谈好了。
这批货首都第五制衣厂统共生产了一万多件,零星卖出去的几十件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单单布料的成本就要八十多万,最后商务局那边打包谈下来五十万,还怕沈茉儿这边不同意。
沈茉儿倒是二话没说就让财务打了钱。
东西运回来以后,直接让街道给找了几十个临时的拆线工,稀里哗啦给衣服一通拆,拆成布片以后再按照类型分好。
正好,他们不是布料不够嘛,津市调剂来的布料已经基本做完了,工人们听说又来了一批布料,工作热情十分的高涨,休息了一天就又投入到了加班加点的生产活动中。
这段时间加班加点的干活,拿到的奖金都已经是工资的三倍了。
眼看就要过年,年前再辛苦一下,多挣点钱就能过个让人艳羡的肥年了。
等到沈茉儿考完试放假的时候,制衣厂这边还在热火朝天地生产,到了腊月二十五,从第五制衣厂买回来的布料大概已经生产了七成,沈茉儿干脆就让大家停工放假。
工人们还不理解,哪个厂子不是干到除夕边儿上的,怎么他们这么早就放假了呢?!
还有好几天呢,至少还能赶出一千多件衣服呢!
车间宣布完第二天放假,沈茉儿就在厂区空地上被工人们围住了,大家七嘴八舌地问她为什么这么早放假。
沈茉儿理直气壮:“别的厂子干到除夕边儿上,那是因为他们是国营工厂,得按照法定假日来,而且他们工人也都是首都本地的,多干一天少干一天无所谓。咱们是社办企业,可以自己做主,南省的同志们还得千里迢迢地赶回家过年呢!”
“再说了,一年到头的忙活,年前多休息几天不好吗,多买点年货,让亲戚朋友羡慕羡慕不好吗?想挣钱,明年还有的是机会。”
当然,实际是沈茉儿早就想早点放假了,只是前两年形势反反复复,她就忍着没实施,今年形势与之前有了更大的不同,上头都给国营企业“扩权”了,他们这样的社办企业就更可以自己做主了。
工人们不知道沈茉儿内心的想法,听她这么一说,仔细想想,顿时觉得其实厂长说的有道理啊!
一年到头的忙活,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好好过日啊!今年他们挣得比往年都要多,这挣钱了,可不得多买些年货,好好地过个肥年,在亲戚朋友面前显摆显摆?
多休息几天,好好地置办点年货,这再合适不过了啊!
“哎哟,明天我大姨他们村子杀猪,他们村子今年养了不少猪,交完任务还能剩下不少,我正好去多买点。”
“啥,有这种好事,王大妞,带我一个呗!”
“还有我还有我,我家还想买个猪头呢,我婆婆说了今年家里日子宽裕,买个猪头全家人一起吃猪头肉!”
“我想去副食品商店,听说前两天进了一批南边过来的水果和点心,我这忙着,都还没来得及去呢!”
“我想去百货大楼,给老家的爹妈买两身衣服寄过去。”
……
很快,大家就都叽叽喳喳地商量起来了。
赵正辉站在台阶上大声喊:“行了,大家吃过午饭,就回各自车间、办公室收拾收拾,做好防火防盗!下午三点,后勤部在大门旁边的空地上发过年福利,大家互相转告一下!”
一听发过年福利,人群中顿时又是一阵欢呼。
华彩制衣厂的过年福利一向丰厚,但是今年尤其的丰厚,每人一刀猪肉、两条鲤鱼、一小筐带鱼、两只鸡、一小筐鸡蛋、两箱苹果、一壶豆油和一盒糕点,此外,每人还发了价值五十元钱的百货大楼的购货券。
购货券是万泉路百货大楼的,王丽雅帮忙弄来了布料,沈茉儿就让采购部去百货大楼买了购货券,给他们冲冲业绩,算是小小地还个人情。
华彩制衣厂的干部职工都快乐疯了!
虽说今年活儿比往年多,年底这段时间也特别的辛苦,但是今年收入多不说,年终福利更是丰厚得超乎他们的想象!
这都是往年的好几倍了!
领完福利,大家居然还一下子搬不回去!
这时候就只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脑子灵活的,立马跟后勤借了三轮车,住同一片的大家把东西搬上三轮车,就一起推回去了。
反应稍微慢点,没借到三轮车的,就分工合作,几个人留下来看东西,几个人回家喊人,等家里人过来了,再一起把东西搬回去。
华彩制衣厂年货一向发得多,工人家属也不是头一回被叫回厂子搬东西,但是看到今年的年货,不少人还是惊呆了。
“这是你们厂子的年货?!”
“这全是你一个人的,你跟我开玩笑呢,肯定是骗我的,这是你们几个一起的吧?!”
“真是一个人的?!哎妈呀,你们厂子今年发这么多年货?!”
家属们震惊,然后马上就高兴得眉开眼笑。
这一个人发的年货,一家子都够吃了,像是少数两口子都在厂子里的,怕是都要发愁这么多年货怎么吃得完。
这也太好了!
有些家属是国营工厂的,忍不住都有些酸溜溜:“你们一个社办企业,怎么工资比我们高,奖金比我们多,放假比我们早,年货发得还比我们多?”
华彩制衣厂的女工立马双手叉腰:“社办企业怎么了,我们就是各方面都比你们好!”
这天傍晚,销售科的同志把最后一批货送进了各大百货和供销社,然后才回厂子最后一批领了年货。
当天晚上,厂里今年新买的大货车就载着南省的工人们回家了。
沈家小院儿。
别说工人们的家属看到那么多年货瞠目结舌,就是沈绍元都有些惊讶:“你们厂子后勤的人挺厉害啊,我听胡同里的大娘们都说,年前这阵子东西不好买。”
“要换了前几年,确实比较难,现在不是形势一年比一年宽松了嘛,农村养鸡养鸭养猪的人都多了,相对就没那么难买了。”
沈茉儿笑眯眯看着趴在苹果箱子上面的闺女,解释说:“再说我们平时就是跟百货大楼、供销社打交道的,香火情总有一点的。”
周文华蹲在小凉凉身后,仰头看沈茉儿:“主要还是师父你厉害。”
周平安跟着华彩制衣厂回南省的车子回家过年去了,周文华从来首都上学,就没回过南省,节假日都是跟沈家人一起过的。
她上大学以后迷上了拍照,用打零工攒的钱买了个照相机,节假日就跑去首都的各大景点给人照相挣钱,然后同时也拍一些新闻照和人物、风景照给报纸、杂志供稿,收入还不错。
在画画这个事情上,沈茉儿早没什么能教她的了,不过这一点都不妨碍周文华依然坚定地认为她师父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小凉凉撅着屁股终于从箱
子里拿出一个红彤彤的苹果,抱着苹果一转身就跑到了沈绍元面前:“外举父,吃果果!”
沈绍元顿时感动不已:“还是我们凉凉记着外祖父。”
年前给厂子放了假,沈茉儿终于也空了下来,加入到了买年货的大军中。
第一天一家子带着小凉凉一起,去了首都郊区的大王村,就是厂子里那个女工大姨家的那个村子,花了点钱,在村里吃了一顿地道的杀猪菜,顺便买了一大袋的猪肉。
第二天一家子把猪肉分了四分之三送到永宁胡同,好让胡婶子一起做成腊肠,然后就带着小凉凉去逛百货大楼了。
年前的百货大楼简直人山人海,也不敢让小凉凉自己走了,傅明泽全程抱着孩子,由着孩子说想去买什么,一家子就顺着人流挤过去,不管是糖果啊点心啊瓜子花生啊,反正看到什么的买什么。
一路挤到卖服装的区域,又给小凉凉买了一身花棉袄。
周文华指着另一边问:“那边卖什么的,人好多啊?”
一大群大姑娘小媳妇儿挤在柜台前面,后面还有好多年纪大一点的女性也在跟着往前面挤,隐约似乎都在说“赶紧买,回头又没货了”。
沈茉儿转头看了眼,淡定道:“卖衣服的。”
沈绍元也见怪不怪:“华彩制衣厂的新款呢子大衣,春节走亲访友必备战袍。”
周文华:“……”
好奇寄过去看了眼,果然,就是师父送她的呢子大衣!
周文华也觉得她师父厂子做的衣服好看,也知道厂子效益好,不过她平时不怎么逛百货大楼,所以一直不知道原来华彩制衣厂的衣服受欢迎,是受欢迎到这个程度!
这生意该多好啊,难怪厂子发那么多年货!
果然,她师父就是最厉害的!
周文华不知道的是,现在在百货大楼卖的这批货,其实就是沈茉儿从第五制衣厂收回来的那批。
第五制衣厂的衣服拆成布片以后,沈茉儿又让人裁了几个布片,跟第五制衣厂的那些布片一组合,就成了跟原来款式很不一样的长短两个款式的呢大衣。
这批货的成本远远低于他们之前自己做的那批,售价却是一样的,所以单单这批货,华彩制衣厂就能挣个盆满钵满。
沈茉儿他们围观了一会儿就走人了,没有注意到柜台的另一侧,高勇脸色阴沉地看着挤满了人的柜台。
“就是这批货?”
站在高勇身旁的中年男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点点头:“没错,前天刚送货过来的,听说他们年前这段时间都在赶这批货。”
高勇脸更黑了:“不是说改不了吗,怎么人家就能改?”
中年男子:“咱们当初说的都是把长的布片裁短,可那样治标不治本,整个款式还是很奇怪。”
说白了还是思维定式,当初发现这个款式根本卖不动的时候,厂里面也想过怎么给款式改一改来挽回损失,但是大家的想法都是怎么在原有的基础上改动一下,结果就发现怎么改动好像都无法拯救这件奇形怪状的衣服。
其实也有人想到过把布片拆开重组,但是这种方案费时费力,还不一定奏效,刚提出来就被人否决了。
中年男子心里暗自蛐蛐,这就是一群外行来领导内行的结果。
真正有用的建议根本连被采纳的机会都没有,一听说还要往里投入一批布料,领导连听都懒得听。
后面听说华彩制衣厂愿意花五十万买走这批布料,厂里还有人嘲笑华彩制衣厂果然是小家子气的社办企业,连这种废布料也当宝,看到便宜就走不动路。
结果呢?
人家拿废料卖出了高档成衣的价格。
随便算算就知道,华彩制衣厂在这批货上挣了多少!
听说华彩制衣厂已经放假了,每个人还发了一车的年货,中年男人忍不住想,沈茉儿这么厉害的人,当什么社办企业的厂长啊,来当他们第五制衣厂的厂长该多好。
当然,这也只能是想想了。
他们厂子效益本来就差,这批货又亏了一大笔,年底还不知道有没有发年货的钱呢。
年前后面几天,除了大扫除就依然是各种买买买。
等到除夕这天,沈茉儿他们吃过早饭,就一大家子一起去了永宁胡同。
除夕夜他们就在永宁胡同过的,这边有电视机,除夕电视台就播放一些各地的联欢会或者戏曲,一家子坐在一起,看电视吃瓜子,其乐融融。
到了夜里十二点,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胡同里炸响,傅明濯也跑去门口把鞭炮点了,其他人站在院子里,看着外面不知道哪里放上去的烟花。
沈茉儿用斗篷盖住女儿的耳朵,小家伙之前睡了一觉,这时候也醒了,躲在爸爸怀里看着天空中炸开的星星点点,软软糯糯地说:“好看的。”
傅明泽低头亲了她一下。
这小调皮蛋,也就这种似醒非醒的时候才特别乖巧。
小家伙呼地转过头,说:“还有妈妈。”
这是要妈妈也亲亲的意思。
沈茉儿凑过来,也往小家伙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宝宝,新年快乐!”
眼前一暗,有些冰凉的吻落在脸颊,傅明泽在她耳边轻声说:“宝宝,你也新年快乐。”
几乎话音刚落,沈茉儿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尖叫:“啊!”
回头就见周文华欲盖弥彰地往旁边跑了几步。
沈茉儿忍不住笑了起来。
新的一年就这样来到了。
大学最后一年的日子平静地过去,转眼到了一九八一年年底,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面临毕业分配了。
虽说各行各业都求贤若渴,但是国家也不可能把大学毕业生都留在首都,为全局考虑,这一批高等教育培养出的人才,还是要回到全国各地。
留首都的名额非常少,想留下的人却很多,这段时间,为了毕业分配的事情,校园里简直暗流汹涌。
“你准备去哪里,我听说好些部门都想要你,里面甚至不乏部委单位?”袁兰徒手一掰,给一个苹果掰成了两半,递了一半给沈茉儿。
沈茉儿接过来咬了口,苹果又脆又甜,还挺好吃。
她边吃边说:“我准备自主就业。”
“什么?!”袁兰惊呼,震惊瞪着她,“你不会是准备继续当你的社办厂厂长吧?不是,那不是你闲着没事儿业余玩玩的吗?”
这回轮到沈茉儿惊讶了:“我什么时候说闲着没事业余玩玩的?”
再说她哪里闲着没事了。
她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