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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及冠

    琇莹在处理荆柯的尸体时, 遇见了宗正。

    他拱手相拜,声音清朗,隽雅弘致, “叔大父,许久不见了。”

    宗正依旧是慈眉善目,抚着白须, 要不是那一手的血, 外表真是算得上仙风道骨。

    结果他一张嘴, 就是一句哀求, “小琇莹啊,咱抽点时间去雍城把冠礼办了吧。”

    琇莹让人将荆柯给拖下去,闻言有些尴尬, 他的冠礼王兄让连续筹办两年多了, 结果不是他没时间,就是王兄没有时间。连续两年筹办, 他再不行冠礼,那礼服什么的都得烂了,还得重新准备,好像挺费钱的。

    他连忙拱手致歉,耳朵尖子都羞红了, “我今年一定抽时间, 劳烦叔大父实在是我的罪过。”

    宗正这才点了头,“知晓了就好, 公子是我看着长大的, 又唤我一句叔大父, 这些小事何足一声罪呢。”

    他轻笑起来,脸上起了些摺子, “那我去与王上商量一下正宾的人选,公子莫要忘了邀请好友观礼啊。”

    琇莹相拜,目送他离开。

    “麻烦叔大父了。”

    叔大父真的老当益壮啊,

    宗正拐了个弯,风风火火的直冲阿政而去。

    阿政轻颔首,与他笑着道,“琇莹的正宾孤已定下了,是孤。”

    宗正也是细想一下,然后试探道,“这似乎不合规矩。一般来说,是在冠礼前三天,父亲从准备前来的所有宾客当中,用占卜选出一名正宾,由他来主持自己儿子的加冠典礼。”

    他也觉得这话有点戳琇莹和阿政的痛处,于是又接着道,“当然,王上是公子的长兄,自然也是可以的。”

    阿政面色未变,他声音威沉,“孤为君王为臣子之正宾,有何不合规矩的,孤为兄长操持幼弟冠礼,亦无甚可摘指的。”

    “你且下去准备吧,孤明日便会起程去宗庙前,用蓍草排列爻象,占卜进行典礼的吉日,亦会大宴群臣,昭示吾家之子已加冠成人。”

    宗正退了下去,以君父为正宾,以琇莹公子的身份倒也只有王上当得这正宾了。

    君父作兄,操持冠礼,也是拳拳爱子之心,可关键这是王上已经决定了的事情,王上想去给公子加冠,谁敢多言,刚才那一句质疑,己经用了他全部的胆子了。

    随王上搞吧,他只负责盯着别人不出乱子就成。

    有时候吧,王上任性起来那是真的没办法。

    琇莹自己觉得自己是个孩子,但年龄搁在那里,他确实是二十有二了,再不加冠,照阿政的话是,不现在趁着还能挤点时间,等到统一后,他幼弟及冠就得等到七老八十了。

    阿政是体会到了一把当父亲的感觉,他忙里偷闲为了自己的幼弟特意跑了一趟雍城,代替已逝的父亲在宗庙之上为琇莹卜筮行冠礼的好日子。

    “琇莹,最早的日子在二月八日,那你的冠礼便定在二月八日吧,正好行完礼,你就回楚地。”

    阿政下了阶,对着在阶下等着他的琇莹扬声道。

    琇莹走到他身侧,轻问,“阿兄,现在是一月十几日,一个月后就办,会否太匆忙些了,要不再往后拖拖,等着李信和蒙将军打下燕时再说。”

    照阿兄的性子,即使是一个月的时间,也要办得非常非常隆重的,这么短的时间真不会把礼仪人员给忙死吗?

    但是身后的宗正用喜气洋洋的态度告诉他,“公子啊,不忙不忙,这件事流程已经完备,你到时和王上来个人就成了。”

    阿政也嗯了一声,表示对宗正办事的满意。

    于是琇莹便在宗正的欢天喜地下在二月八日正式行了冠礼。

    清晨,观礼人早就齐至了,三公九卿,士官大夫,宗室子弟自行由侍人迎进了秦之宗庙观礼。

    虽说一般人家行冠礼,应该是主人出门将宾客迎入家庙,但是让王上迎他们,他们还是自己进来吧。

    阿政朗笑,眼中带着骄傲,“择其吉日,延约嘉宾,鼓瑟吹笙,成其冠礼。”

    一点都不合规矩,谁家正宾站在父亲的位置上做介绍。

    可在秦国,没有谁敢质疑他的礼仪。更何况除了他,论尊长,也没有谁合适做公子琇莹的正宾。

    作为赞者的宗正的将梳子、发巾等物品从侧室中搬出,放到行加冠礼的席子边上。

    琇莹是嫡子,故宗正在其宗庙阼阶偏北之处为他设席。

    琇莹被宗正从东侧室中出来,与诸位观礼之人见礼。

    他只是将发挽起,未加任何饰物,着缁布镶红绵边,虽着童子衣,整个人仍清隽柔雅,气度恢宏,温雅却不失血性刚强。

    可比起所谓月下谪仙一尘不染,他更是红尘中杀伐果断的贵公子,让人一眼便知他是在朝中有任职,并非稚子。

    宾客们有些与他相熟的长者,也是不由感慨万千。

    他昔年入秦,是个灰扑扑的瘦巴孩子,而今数年,已经长成了青年模样,萧萧肃肃,如见朗朗清月。

    示意他坐在他面前的席上,琇莹听话的跪坐于他对面,虽面上未带笑,可眼中全是细碎的欢喜。

    他任由宗正将他的发髻解开,为他梳理头发,再缠上发巾,用簪子将他的发髻固定。

    阿政起身下堂,净手,而后,象征性地扶正琇莹的发髻。

    他再次下堂,从担任有司的张苍和蒙毅手上接过第一顶冠,缁布冠。

    缁布冠是一整块染黑的布帛,用冠带将它固定在头上,这是第一冠,赋予他“治人”的权利。

    他口中朗声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我的琇莹,今天,我为你加上这第一顶冠,且抛去你幼稚的心志,遵循你成人的品德。愿你安宁长寿,福泽绵延。①

    他将那顶冠放在了琇莹头上,宗正将琇莹冠下的系带绑好,琇莹向他长拜后重新回到侧室,更换张苍捧上来的第一套衣物,玄黑色的上衣和下裳。这是象征士人身份的礼服。

    琇莹系好系带,然后便出去依旧跪在了席前。宗正为他取下缁布冠,再次梳理了发髻。

    阿政又一次净手后,站在西阶下第二阶,在那里等他,他手托皮弁,扬声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孤希望你威武有才,知礼知仪,长寿万年,永得上天庇佑。

    这顶冠的后部装饰有彩色的珠子,恰是,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牟如星。

    阿政笑着看琇莹向他伏拜,他眉梢眼角俱是快意和欣慰,他的琇莹真的如他当年期望的那样长成了似珠似玉的模望,不负美玉之名。

    他将皮牟给琇莹戴上,宗正整理好琇莹发髻之后,冠者回东房,换上了素色的上衣、下裳。他为自已系上白色的蔽膝,整理好衣服后,仍外出面南而立,让众宾客观看。

    这身是士人每月初一朝廷时穿戴的礼服,示意他已经可以为朝廷效力了。

    阿政下了阶,站在西阶再往下的第三阶,为他第三次加冠祝辞,“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这是你在这一年里最好的日子,我为你加上第三次冠,希望你以后兄弟和睦,长长久久,幸福美满,长乐长宁。

    琇莹戴上红褐色的“爵弁”,搭配着玄色的丝绸上衣,以及?色的下裳。

    他自此拥有了祭祀的权利,成了成人。

    阿政举杯向他递甜酒,“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琇莹接了酒,坐在席子的正中间,以美酒祭拜先祖三次,自己也浅尝了一口。

    甜的,你要一生甜蜜。

    本有赠肉脯于母,以报养育之恩,但是赵姬死了,加上秦国谁人不知,公子厌恶别人提起其母,故而王上便取消了。

    阿政依旧是笑着的,他今天真的是开心,他看着他的琇莹一点一点长成这个大公子,很多人来见证他的模样,也有一种吾儿长成的欣慰感。

    幼年时伏于他背上撒娇的小琇莹的手可以扛起刀剑,替他挡风了。

    他长得真好,是阿政幼时曾幼想过的幼弟最好的模样了。

    他克制不住地拍了一下琇莹的肩膀,眼中似有泪光,他对着他扬声道,“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

    他没有直接如旁人那样一两句宣出赐的字便结束了,他以父亲和正宾的身份夸起了琇莹。

    “清月皎皎,雅人至深。德行无垢,志做辅臣。忠烈刚毅,慎行持重。为臣为子,尽忠尽孝。兹昭其字,曰璨,璨然光扬,珠玉吾子。”

    我的孩子他的志向是作辅臣,德行没有尘垢,整个人像珠玉一样,璀璨发光。

    琇莹的眼睛已经红了,他强忍泪水,稽首①行臣礼下拜,“某虽不敏,敬承慎待,王父言言,谨而勉之。为王为国,不敢懈怠。”

    他换上玄冠,一身玄色作家居打扮,张苍为阿政奉“雉”,宗正为阿政接了。

    琇莹面向阿政直立,举手加额如揖礼,鞠躬九十度,然后直身,手随之齐眉。双膝同时着地,缓缓下拜,手掌着地,额头贴手掌上,然后直起上身,手随着齐眉,三拜吾王。

    我的兄长是君,是父,是良友,是锚点,人生中所有重要的人,他无父无母,无妹无姊无弟,所以他只拜阿兄一人。

    阿政抚着他的发顶,轻轻抚着,“为民立命,为兄尽忠。受天之喜,长寿福延”

    不必说太多,琇莹知道其中的欣慰与勉励。

    “伏唯王愿,弟自静听。”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阿父,琇莹他长大了,你在宗庙之中喝到那杯甜酒了吗?

    政的酒你没喝上,喝一杯他的吧,便知道政与他都好呢。

    阿政看着异人的牌位,偏过了头,然后起身向外走。

    阿父,你的志向,政会帮你完成的。

    因为这也是政的志向。

    琇莹在阶下等他,然后将自己手中的鹿肉脯递给他。

    这应是给赵姬的,现在给了他。

    少年在寒风中抱住他,身上是淡淡的酒气,他跟那些宾客玩闹醉了,见他不在,就在风口中等他。

    明明及了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还是哭得很大声。

    “这是给兄长的,跟旁人没有关系。阿兄养了我,阿兄要接着。”

    阿政反抱着他,听他念叨。

    “兄长给我的璨是美玉的意思,不是凄惨的惨。我真的喜欢这个字,真的喜欢。”

    曾经自己成年后就要改名字时,第一眼就喜欢,他不喜惨,他是璨。

    阿政抚了他的脊背,“我知道。璨璨。”

    从远方来的你喜欢璨,喜欢琇莹,喜欢珍视,和我一样,所以你我相见。

    肉,我接下了,好璨璨。

    第102章 喂饭

    阿政最后拖着自己的幼弟回去的, 他一边叱骂,一边他拽着琇莹的衣领,让他平衡住身体, 声音杂着寒风,因风大,有点含糊, 但其中的怒气也有几分显露。

    “不长记性, 早与你说了, 不要当众饮酒过甚, 结果被那些老东西哄了几句,便乐得找不到北了,这耳根子怎么现在还是这么软。”

    真让人操心。

    琇莹哦了一声, 然后很乖的蹲在了地上画圈圈, 没跟刚才一样耍酒疯,连说话的语气都透着一股乖巧。

    “我想到了办法, 去救那些楚人祭中被剥皮抽血的孩子,我很开心。”

    他不住在地上画圈圈,不住的轻声念叨,“神也要为人所用,不然我就砍了他, 剥了他的神权。”

    阿政坐在他旁侧的最后一层阶上, 姿态懒散,“你说的对, 听话的是神, 不听话的是妖邪。”

    这里是秦宗庙, 他正对的方向漆黑一片,那是, 赵姬曾住过的棫阳宫。

    他向远处一瞥,便偏过头,仰面抱拳枕于脑后,躺在了阶上,今天星星真好看。

    那边的蹲在土上的琇莹依旧稀奇古怪,他在那里兀自念叨,“画个圈圈诅咒燕丹,出门被车撞死,喝水被水噎死。”

    阿政就躺在阶上,哈哈大笑,“琇莹,你不是不信神鬼吗?这样诅咒人,岂非是自己推翻自己的话。”

    琇莹忽然顿住了,放下了那根挖土的小木棍,他中气十足的大喊。

    “阿兄说得对,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但我就讨厌他,就想让他倒霉,哼。”

    他实在是腿软,坐在地上,阿政起身给他挪到了自己旁边,让他和自己看星星。

    琇莹不知不觉就笑了,他看见了好多故人。

    “阿兄见到阿父和荀先生了吗,我还看见了司农与溪,还有好多好多的在战场上归于星空的秦人。”

    他有些遗憾,靠在阿政的怀里,他俩乌发被风吹散,几缕发丝纠在一处,他的面颊绯红,带着几分遗憾的意味,“就是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我想他们肯定都向我道及冠之喜,说我长大了,以后要做的更好。”

    阿政轻颔首,低眉见他缩在怀里,“孤听见了,他们说琇莹真的很好,以后会更好的。”

    他们俩依偎在一起,屹立在寒风中的小兽。周遭的宫人不敢吱声,显得这宗庙更加的肃穆,让坐在阶下的他俩又像是支撑天和地的栋梁柱。

    上前高处是祖宗魂灵,向下低处是万民,仰望天空是故人回眸。

    他们是大秦的守夜人。

    琇莹搂紧他的脖子,垂眸闭上了眼,他累了,最后的话语,似是无意识的呢喃,“兄长,我似未见尽故人,有人不愿来。”

    被风吹散的呓语,带着些许的遗遗憾和失落。

    是有人不愿来,还是你软弱得不愿见。

    算了,他抱起琇莹,托着他的腿弯,装作不知道的反问他,“你那一片全是我大秦的星星,上哪找故人去。孤也没见韩非过来,他们估计跟韩王安不知在哪个地方流浪呢!”

    琇莹此时心神有些模糊,他听不太懂,只无意识的附合他,“阿兄所言极是,阿兄说的都对。”

    次日一早,琇莹抱着被风吹得嗡嗡疼的脑袋来找随行的王医,王医一见他就知道是醉酒吹风,只扔了包药,让无且给他煎了,他喝完,滚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知道疼了,还大晚上的巴巴跑风口里去,生怕自己活久了。”

    他又长叹一声,直视琇莹,“小公子,你本就因早产,先天不足,虽说这些年,温养得宜,你结实多了,可您那比起同龄人稍瘦弱的身子还摆在这,偏偏你还不当回事。”

    “你上战场那些伤虽已痊愈,可到底都是旧疾,你再这样不爱惜自己身子,以后,你怕是得让王上送你。”

    良久琇莹无奈苦笑,接过了无且的药一饮而尽,然后挑眉轻问。

    “可你以前说我身体还尚可,王医忽悠我。”

    旁边辅助王医备药的青邑,开口就笑,打破了这僵持的气氛。

    “老师,莫要吓公子了,公子且宽心,你的身体虽瘦弱,可是多年习武,也没到老师说得这般千疮百孔的地步呢。”

    满屋苦药味,少年郎也染上了两分清苦气。

    琇莹却没有因为她的话,有太多欢喜的情绪,他知道他的情况虽说没王医说的那么严重,但确实是身体较旁人弱,他自幼时便苦夏畏寒,甚至于多年来,努力吃东西,也就是稍好了一些。

    他今日可以举起兵戈,全是因为他天生神力,可他或有如武王那般举鼎的巨力,可他举不了鼎,因为这巨力被封在他稍显不足的身体里,完全没发挥出来,他只是与常人的力气大了些。

    他轻笑起来,眉梢眼角皆是从容。他是体弱些,但还不至于壮年而逝。

    他打了个哈欠,“刚及冠,就要养生了。”

    王医见他这不放在心里的鬼样子,又开始念叨他。

    “公子不要仗着年轻,日夜兼程的赶路,每日多吃一些东西,放宽心,也不要随着王上连天加夜的熬着了,爱惜身体,这样才能这样蹦跳着活百年呢!”

    琇莹摇头轻笑,他坐在那里,姿态闲适,却带着一股难越的恢宏气度,桀骜不驯。

    “这几个条件估计也都不成,除了多吃以外,其他的都是我职责所在。扶苏还小,我还得担个二十年吧。”

    他似是玩笑话,“先生,你多为我备些药,我没事就来一包,拖着就好。我也没别的要求,我跟我王兄,前后脚就成,他前我后。”

    无且觉得自己应该在屋顶,瞧公子这大逆不道的样子,王上要知道估计得提鞭抽他。

    结果他听见他老师更猛,直接来了句嘲讽。

    王医见他知道自己体弱了,还开玩笑,气得冷哼。

    天知道他天天跟在王上后面炖补药,天天劝让王上不要批奏书到深夜,王上药大碗的喝,奏书一个不落。

    王上啊,有没有可能补药是让你温养,不是让你来劲了,再处理政事到半夜。

    王医终于爆发了,开启了毒舌模式,大的威压太过,他制不了,小的他可得按住了。

    “公子与王上真是一家人,你且放心,照王上天天批奏书到深夜,十几年干下去,跟乱蹦哒的你一样也就前后脚的事。你身体不好,好像他身体就好了。他也是幼时吃的跟不上,身上也有旧伤,身子底子比你好一点。”

    都是先天不足,大的和小的,都是倒数,还攀咬什么。

    “公子是外强中干,若不是后期营养跟上了,就是个病秧子,能不能听一下医嘱?我让你现在开始喝点药,按时睡觉,不要操心,到老了,才不至于搁床上躺着。”

    王医不敢骂阿政,小心劝慰阿政也不听,他一劝王上,王上就表示自己很年轻,不听劝诫,对自己的身体一点数都没有。

    好不容易见了琇莹,连阿政的份也都没跑,全骂到他的身上。

    琇莹公子不同于王啊,他身上威势没那么强,他能劝诫下去,劝诫公子,公子若能劝诫王上就更好了。

    所以公子你与王上都不能熬下去了,奏书天天处理都处理不完,你俩的身体一天天毁了。公子,命没了,你俩这辈子都处理不了政事了。

    琇莹叹息,他抚着骨戒,对着王医,笑意却收了,他面色不变,却是威势如山压了下来。

    “先生惧王兄威势,不愿明言兄长病恙,千番试图以补药掩饰,是否是失职推责。”

    他看着王医和其他的医者都跪了下来,兀自道,“你们是王宫之医,秦之大医,我不信你们若是挑明了与王兄说,王兄会不听。不过是你等怪王兄怪罪,每次话语不过点到为止,我不知你们对我们的身体情况瞒了多少,但是尔等自问是否失了为医之心。”

    王医也未想到一向绵软的琇莹会如此犀利的说出这些话,不住擦着额汗。

    “臣等失职。”

    琇莹只是起了身,他俯身长拜,肃肃萧萧。

    “诸位先生,王兄信任尔等,我也望尔等直言相告。生老病死,人之常事,若你们都畏王威,不肯与我王明言,让我王连自己身体如何都不甚清晰,那未免王之蔽甚矣。”

    他字字哀伤,他似乎无法再说出别的话来,最后只是拜得更深些。

    请你们向王坦言,不要欺瞒于他。

    王医言呼不敢,他们确实是怕死惧威,可哪家王室的医不是这样,大病要说小病,哪里敢开重药,只一昧要用温和的药剂慢慢地调理,这才是不出错,谁都怕死,怕帝王一怒。

    琇莹又何尝不知呢,他又一次下拜,承诺道,“我以秦公子之名向诸位保证,我与王兄,与秦王室所有人都不会因你们直言而怪罪你等。尔等放心。”

    他顶着已不太疼的脑袋,扶起王医,温声柔语,仿佛刚才那个冷厉的像刀子一样的人不是他一样。

    “先生与我说我与阿兄如今情况,是忠言,我细听,亦会规劝王兄,我知先生意,但我更望先生以后可以直言相告王兄。”

    他未有长叹,甚至未有动作,他只是直视着王医,眸中含笑。

    “我与阿兄都希望长命百岁,自然会养身惜福的,也望先生放心。”

    王医点了头,俯身轻拜琇莹,“谢公子。”

    公子已经挑开了,那么无论他们说啥,王上都不会再怪罪,他们应直言相告,才不失为医本心。

    王上说到底也是他们的病人啊。他们现在不趁可以治的时候挑明,等到药石无医的时候,便迟了。

    于是王医顺从本心,给琇莹开了一堆补药,又让他回去睡觉,戒忧戒燥,仔细温养,若是出门,不要再日夜兼程。

    琇莹乖乖听了医嘱,回了自己的屋,然后看着他哥还在批奏书,“好些了,过来让孤看看。”

    琇莹过去坐好,开口就是一句,“阿兄,我俩再这么熬夜批奏书,成天蹦哒,我俩就到老了一起躺在屋里吧。”

    阿政伸出的手换成了巴掌,拍在他那大脑袋上。

    “我给你个机会,给孤重整下语言。”

    琇莹哦了一声,重新组建了一下语言,“阿兄,你我在赵时,幼年时吃得就不行,已经是孱弱了。现在虽然说补起来了些,到底也只是看着康健。我们俩再不保养身体,到老了,你我也就等扶苏喂饭了。”

    阿政眯起了眼睛,有些危险,“那群医日日与孤说,孤与你身体尚可,是骗孤了。”

    琇莹将他批好的奏书堆放起来,然后直接开口道,“也不是,我俩确实尚可,只要不像以前一样折腾,到老了,就不难受。”

    他话头一转,直言劝诫。此时倒是正经了。

    “不过他们愿与我明言,却不与王兄说,王兄以为何,我思盖因威势罢了。他们说我俩身子漏风,我只会轻笑,并不言生死,但王兄会直接把人拖出去。”

    “王之威甚矣,盖因掌人生死,人畏王威,畏死,故王有蔽。”

    “我王威仪,更是亘古难有,不止他们,诸国,朝臣,不都如此吗,我有时候也会因一些私人情感而瞒我王,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

    怪不得他们,只是人心难控罢了。

    “你是在劝孤放了他们?”阿政问他的幼弟,“莫要妇人之仁,此等大事,不通你我久矣,此乃失职。他们有今日之事,明日难保不会欺瞒。故我需罚。”

    但他又笑,明光朗朗,万里云霁。

    “但你此言善,人畏我之威,故我受蔽,那孤便赐他等直言不获罪,朝臣直言不获罪,天下之人与孤直言不获罪。我望天下人待孤如你待孤。可有私情,但若伤孤身,不避刀斧,向孤明言。”

    王,心要藏污纳垢,容得阴影生。

    琇莹起身长拜,“王知此矣,则天下人心可归服。”

    他又笑起来,清隽温雅,又拜下去,“我可与王明言,概因情,王对我宽纵,也因情,故天下之人见王有情而非惧,才是我私以为的真正的君父。”

    阿政轻摇头,目光凌然,像是见血封喉的长剑,他招手让琇莹过去。

    “错了,光有情不行,头悬利剑会让他们更加乖服,甜枣与长剑都是手段,都要用。”

    琇莹坐在他旁边,提笔写下王令,然后叹气。

    “我决定从明天开始喝补药了,还要早睡早起,多吃些,想睡就睡。我才不想老了之后让扶苏给我喂饭,我想老了之后,去游历天下,四处逛四处吃。”

    阿政看着他,支额叹气,然后轻轻嘱咐他这个孩子,抚他的额发,“好,遇到事与兄长说,不要伤怀于心。你养了那么多人,不要什么事都自己做,不要再图快就星夜兼程。”

    琇莹笑得清稚,扭头看他阿兄。

    “兄长,我知,你知吗?我的毛病就是你的毛病啊,你也要像我这样。你我求不了百年,起码一起同归啊!”

    他沉吟片刻,显得乖软的不行,“不过兄长也可以熬,然后到老了,我驮着你,给你喂饭。”

    阿政被他这句话气得拿起手中剑,拍在案上,“逆子!”

    我先把你打得要人喂饭。

    天天就知道喂饭了,你阿兄让你喂?

    这一天天的迟早被你气死。

    琇莹拨腿就跑,然后他俩上演了一出公子遁逃,秦王绕柱。

    秦王手中剑,公子拨地跑。王见公子跑,提剑就上前。

    最后琇莹被暴力镇压,被阿政提剑拖走了。

    阿政轻哼,姿态优雅地拽着琇莹的衣领。

    “逆子,要喂饭也是我给你喂饭。”

    琇莹噢了一声,在地上笑得像狐狸一样狡黠,“王上一言九鼎,金口玉令,阿兄保重身体,我等阿兄给我喂饭。”

    阿政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套路了,他蹲在地上扭他的脸,“秦娇娇,拿捏孤?”

    琇莹乐颠颠的笑,“没啊,阿兄再说什么,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呀。”

    阿政轻踢了他身旁的这个粘人精,还特意调节了一下他的衣领,无奈地给他拽回去了。

    “行,等着孤给你喂饭。”

    琇莹被拽得很开心,“好呀好呀。王兄爱我。”

    这劝谏方式,主打一个反向拿捏。

    第103章 中二

    琇莹这次难得没有驭马护王驾, 王医知道他不老实,特地给他加了有安神效果的药,药效起劲后, 导致他整个人连眼都睁不开。

    他蹬了鞋子,好不容易爬上了马车,然后靠在马车壁上, 昏昏沉沉。

    “我就知道, 他给我下药, 太欺负人了。”

    他言语嘟囔着, 最后没了声,直接将头埋在奏书堆里,睡了过去。

    王医这次是往狠了下, 就打着放倒琇莹的目的, 所以他整个人现在就倒在了车里。

    阿政给他蒙了自己的大氅,又担心他受寒, 甚至因为大氅稍长,把他裹成了个蚕蛹还不满足,给他脑袋也蒙了起来,只露出了口鼻,不知道的还以为琇莹被歹徒给绑架了呢。

    琇莹实在是困乏, 加之知道身边只有阿兄, 显得放松之极。

    甚至头上的玉簪歪了,几缕长发落在腮边, 扎了他脸, 他也偏了偏头, 半睁起眼,轻唤一句, “阿兄”,也没等到阿政给他拨一下,他眼睛就很快闭上了。

    阿兄,知道的,我放心。

    阿政确实是知道,他将琇莹的乌发散开,本是想着给他顺溜的头发拢到一起。可琇莹这满头乱发,这让他有些想起幼时给琇莹绑他的黄毛的时候,他不由自主的勾起唇角,转手按着习惯给琇莹扎了两个冲天揪。

    他扎完后,左右端详了一下琇莹的模样,估计是自己也觉得幼稚,又用大氅给琇莹蒙上了。

    他活动了自己的手腕,提笔批阅奏书。

    嗯,其实还不错,起码不扎脖子,也不扎脸。

    琇莹好不容易抗过了药效睡醒了,揉着眼睛从这个长了一截的大氅里钻出了个脑袋。

    结果脸没出来,那发型先出来了,还随着他解开大氅,在两腮边晃荡。

    其实琇莹长得好,这两个冲天揪也不算难看,只是到底有些不伦不类。

    他面容清隽,凤目远山,像枝挂霜的新柳,但因为阿政裹得太紧,面上腾着刚睡醒的红霞,凤目含着刚醒时自带的水,又平白带着海棠初醒,一幅娇态。

    可这两处腮边却顶着遮住脸的头发,加上他一脸懵懂,别说什么海棠般绝艳了,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清澈的愚蠢,就连罪首的阿政见了这情状,顿时也是忍俊不禁。

    琇莹余光也瞥见了腮边的两簇乱发,他上手摸了摸自己的两个冲天揪,也是想笑。

    他慢悠悠地披着大氅坐在他王兄身前,将脸袋放在阿政膝上,像一只带着刚睡醒的布偶猫,披着带流光的柔毛,又娇又软,圆滚的瑞凤眼中满是惺松睡意。

    “阿兄,你裹得太严实,有些热了。”

    阿政扯下他的缎带,乌发之中的白雪却恍了眼,他垂眸以指为梳,给琇莹绑头发。

    “哦,是吗?孤怕你冷。”

    除了琇莹,没有人知道阿政平日提剑握笔掌生杀的白皙双手亦会束发,他俩自小跟别人打架就是疯,在没归秦时,只要有人挑衅,必搏之与命,所以两人天天跟在泥里打滚也差不多。

    但阿政仍会努力给琇莹和自己绑头发,琇莹以前不懂,但当他得知他们是秦质子时,他就知道了兄长绑发是为维持他们从未被人承认的秦公子的体面。

    他如往年一样乖乖坐在他身前,等他给自己绑头发。

    阿政手指穿插过琇莹的发,他不喜欢那两缕白,便不愿见,不着痕迹的将琇莹鬓雪给掩了起来。

    “李信已经在燕攻城掠地,一路之上,虽迅疾如火,却不轻率,确实良将。想来破燕,指日可待。”

    琇莹闻言,也是不由自主地笑起来,“有成若知王上如此夸耀,便是得在大恬和贲面前得意忘形了。”

    阿政将最后的缎带给他扎上,轻点他肩,“都是孤的良将,你只往与他们明言。”

    琇莹的唇角与太阳快肩并肩了,玉簪粉面,满身的风流写意和一身尊贵气。

    “阿兄且放心,我定会传达此意。”

    阿政递了只笔给他,“帮孤起王令,如你所言,孤要让天下之言皆入孤耳。”

    琇莹轻笑,提笔就写,“有幸执笔,臣之荣幸。”

    他写了王令,写了告示,又写了学宫的报纸和流通于官员间的邸报,他甚至要在报纸中开辟一部分专门放一些人给王的建议。

    学宫报纸和邸报都挣不到钱,由于早年路没通完,琇莹年年还要雇人定点去送报纸,倒贴钱。但学宫报纸相当于普及政策和一些学术的杂志,邸报是为了让偏远地方的官吏都了解国策,哪个都不能取消。

    他早就想在大秦每个村建个邮递点了,秦国现在主要的官道都铺上了水泥,他这边为了后面的扫盲,准备将纸正式在秦售卖了,统一后的秦新币兑换的问题都需要固定点。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王兄统一六国在即,秦币的推广,温和的统一现在的诸国货币已经该提上章程了。

    建这个邮递点,一方面帮忙传报纸,递消息,一方面可以兑换秦新币。

    他思索了一下大秦道路修建情况,又询问了阿政具体进度,才大概确定秦赵那边可以沿途设计分点了。

    “阿兄,那些楚国大商的钱通古搞到手没,现行铸币需要的铜,不能从国库出。还有我俩交的秦币新的模板,你思如何?”

    他从奏书堆里抽出一张白纸,手中不间断的在秦赵之间的路上画着圈,一边画一边思考拨款和拨多少人合适。

    阿政正批阅奏书,然后细想了他说的温和货币政策,他将一本奏书扫过,然后画了个卷,提笔写下了建议,这才回道。

    “尚可。孤已让人重新融币,掺了一些别的进去,做了一批半两币。李斯昨日传书,他从楚商手中拿了不少金,也正在帮秦商侵吞楚商的生意。”

    琇莹却忽的也抬头,而后摇头轻笑,显然是与李斯理念不合。

    “兄长,通古怎么亲自下场了,这时候明明应该让秦商们去争抢一些他的私下庇佑,能狠狠地宰他们一笔。两边通吃,才是上策啊。”

    他的眼眸半明半灭,抬眼带着几分狠厉,虎狼的爪牙尽显。

    “也罢,现在帮他们快速站稳,后期我推行货币会更方便。他们一路随我鲸吞了秦赵韩魏的商路,确实是好用。”

    阿政轻颔首,低眉浅笑,外面的光投进来,晃荡荡的光斑落在他袖间,他本欲开窗透些气,忽想起琇莹晨起的头疼,便停了手。

    他算了算时辰,只轻挥手,旁边的侍者便主动下去备饭,顺便给王医刚送来的琇莹的补药给炖了。

    他这才慢悠悠地开口道,有时候真正的虎王不需要时时露爪,展露锋芒。

    “李斯的法子是可行的,你性子不要太急燥,何必着急砍他们。他们是依附于你我的沙石,养得越肥,财富越集中,你到时越好揉碎他们。”

    “揉碎完你就放他们出去,等差不多,需要了,就放一放血。”

    他知道琇莹想说什么,“你上次写的货币政策,虽缓慢,但比孤下令要好的多。你在楚地写的初想法的奏书孤看了,虽好,却只是想法。”

    “后来归秦,你上月写的奏书到底还是不够具体,你且写详细些,要何人何地,尽早给孤。”

    琇莹应是,他快速勾完了圈,而后展开了图,靠在车壁上思索。

    良久,他俯身拱手轻声道,“我可能要迟些回楚了,阿兄,古说当仁不让,此事还望王上可以交予臣与财务部。”

    阿政闻言泄出一丝笑意,琇莹难得向他主动请愿。不过琇莹就是这样,他若合适,他必行。

    他带着三分轻纵,点了点琇莹的额头,“本就打算你去,你既提此事,必是你最熟悉,琇莹很好,琇莹公子可行。”

    琇莹低垂眼睫,他因阿兄的夸夸害羞得红了耳尖,捂着耳朵轻声道。

    “固吾所愿也,不敢辞尔。阿兄说得都对,此事我定可以在阿兄一统天下办成。”

    阿政目光似乎是冬日的暖茶,“孤信你。”

    琇莹忍不住轻笑,爱怜是固定的言语,昭示你我是在乎彼此,最触人心底的是永远的信任和偏爱。

    车又走了两三个时辰,入夜之时,他们入了咸阳,车停在了章台宫殿前,琇莹撩开窗子,天上已经起了星星,明明灭灭地,章台宫依旧是灯火燃起,与他们走时,无甚差别。

    他直接起身出了车,轻笑着让旁边准备扶他的侍人离开,“不必,我自己来便可。”

    而后自已蹦了下来,他撩开车帘,叫他阿兄,“阿兄,到家了。”

    他向出来的阿政伸出手,阿政轻颔首,将手覆在他臂上,对他执着于扶自己适应良好。

    他下了地,琇莹跟他身后,两人慢慢地往前踱步,阿政上了阶,青年秦王未带冠,仗剑往上走。他的玄袍在灯火下腾挪着,金色的纹样像是在他周身流动起来。

    年少的王上不屈从命运,不服从天意,是敌人也会称赞的灼目逼人。他那时虽也静持,可到底年轻,也有三分锋芒难掩,他眼底中是赤裸裸的野心,是剑指天下的锐意,他年少时仅露三分,就是最炽热的火和见血封喉的匕首了。

    而今的青年秦王他掌握命运,他就是天,他的锐利化成威势,他的狂傲不像琇莹流于表面,但他只要抬眼,世人便要臣服于他。静海流深,山岳静峙,他似如是腰间的泰阿剑,端凝大气,抬首投足,内敛优雅又威重千重。

    少年秦王或许有要靠权位诱人来他身边的时候,但现在的王,任谁见了他,都会心悦诚服的,他往那里一站,不需华服美饰,奴仆如云,他便是王。

    琇莹与他左边手,他在下一阶见王似遥望北辰,旷旷朗朗,独居天汉。

    他未言语,只默默跟在身边,不必打扰北辰,只需要追随北辰,他有方向的。

    阿政进了内殿,看见了两个侍人跪捧着燕王亲笔写的降书和一颗己腌好的头颅。

    “王上,这是半月前燕王亲奉的,今日才至。”

    阿政看都未看降书一眼,他指着那颗头笑了起来,在灯火下气势更加逼人,他无悲无喜,只是有些讥讽。

    “燕丹,好久不见了。“

    琇莹瞥见那颗头,轻嗤一声,替他补了后一句,“便宜他了,竟然直接就死了。”

    敢愚弄他阿兄,可惜了他定下的一半凌迟,一半分尸之刑,看来他只能去鞭尸了。

    阿政让人将两个东西直接都烧了,晦气东西。

    “孤既出兵击之,已吞下他燕半疆,他燕王一道书便妄议让孤退兵,琇莹,你说他是不是蠢货?”

    他目光深处似是海中的诡谲深渊,危险至极,他偏头与他幼弟又道,“发生在燕境之内,燕王不知?当孤是傻了吗?他燕丹一个无权太子,谁给他的特权可以随意安排正副使。”

    琇莹点了头,他轻笑起来,半边脸处在黑影里,像个张牙舞爪的黑豹。

    “我们要活的,他给个头,他以为推出燕丹就行了吗?阿兄手下在燕的人帮我散布一下真相呗。”

    “愚蠢的事做了,总该让众人置评的,我帮他坦诚一些。”

    阿政掷了个印给他,“自己去玩,不要误正事。”

    琇莹接了印,嘿嘿就笑。

    “兄长,我怎么越来越觉得你我像是反派了。你瞧,你现在像不像坐在王座的天下至强魔王,我是你身边的狗腿子。”

    他又思考片刻,又道,“不过以阿兄的能力肯定是一掌把主角干趴下了,我想不出这普世间有谁比阿兄更厉害。”

    “我估计阿兄一边还要揍他们一边冷笑,蝼蚊,你这微不足道的力气是在给孤挠痒痒吗?”

    阿政觉得自己幼弟的脑回路已经跳脱到正常人理解不了的程度,不过他还是东拼西凑懂了琇莹的意思。

    “反派是坏人的意思吧,那你对我俩定位的还行。主角是刺客吗?那孤不太喜欢,你即刻改。”

    谁家君王是个好人啊!剌杀孤的人是正义吗?那这个孤一点都不喜欢。

    他踢了琇莹一脚,十分高贵冷艳的抬眸,眸深似海,却在灯下也带着一些柔和的光泽。

    “还有孤应该会说,孤之事岂容你置喙。一巴掌拍死他们很脏,你在孤身侧,孤为何要自已动手。”

    琇莹直接笑瘫了。天啊噜,王兄你的话,更目中无人。

    琇莹揉了揉脸,对他兄长星星眼,他的中二之魂雄雄燃烧,语气铿锵有力。

    “王兄说的有理,什么主角,打败我们,简直是痴人说梦!而且我在王侧,何须王动手。”

    阿政气息和缓,勾起唇角。

    “善。”

    什么人妄议打败孤,简直可笑。即使是琇莹的幻想,也不行。

    第104章 受伤

    琇莹向来是做事迅捷, 他当晚就让硕发信给了燕的密探,让他们去传谣言,然后第二天一早他就召着财务部一群人去写奏书。

    “我们上次的奏书太简单了, 这次要尽量写细一些,此事关乎后期我等职责所在,故我特请旨将此事揽了下来, 王上那边看过方案, 合适了, 此事将由我与诸位共同负责。”

    众人应是, 细细地听着琇莹说的大方向,不时地提出想法,或遇好的想法, 琇莹也是颔首赞同, 修改自己的计划。

    坐在左侧的张苍也记录着计划内容和比较着每个地点的位置,确定更好的位置。

    他凭借自己精准的计算能力, 带着几个人成功挑出了琇莹图上圈的地方五六处不合适的地方,琇莹一一改了。

    张苍见他调整位置,明明干的是件正经事,他却不正经惯了,斜倚在椅子上, 摇头晃脑, 嬉皮笑脸。

    “哎呀,公子是难得出错, 孩儿们, 快随你们老师来挑错处, 难得难得。”

    琇莹扫了他一眼,他终于知道每次他发神经时阿兄那种欲言又止的模样是从何而来了。张苍此时在他眼里像那个金毛美猴王, 尤其是那句孩儿们,一朝梦回西游。

    他是有点无奈,但眉梢眼角都带着笑,他又很高兴,显然比起他刚回来,看见他的白发,以为是因为他泄露出了行踪才导致的,整个人垂头丧气,不住的向他道歉的张苍,他更喜欢这个无拘无束的张苍。

    他同往日一样回怼他,“你跟山上的猴一样,还孩儿们,你自己占山为王得了,别祸害我的栋梁们,赶紧找,找完去干活。”

    张苍嘿嘿就笑,然后上去随琇莹一起改位置,与琇莹轻笑。

    “公子光想着如何省钱,只想着可以一个点就覆盖最多的村落,却忘了山险天涧,水泊池塘,故有谬尔。我来帮公子。”

    他说的很准确,但是不少刚到这边,拜入张苍门下,对琇莹不熟悉的小吏都为他吸了一口凉气。

    那可是公子,顶顶的上官,本来挑出错误就挺冒犯了,现在又当众说出错的原因,这不是把公子的面皮拿下来扯吗,老师,您不要这么勇啊。

    结果琇莹莫说生气了,他反而此时有些歉疚,他轻拱手。

    “昨天算时,确实是心急,给诸君添麻烦了。还望诸位细看,若有遗漏,我再一一更改。我们做的越细,后续人才越省心。”

    那些小吏低着头,实在是想不到公子会因为自己圈地不对而道歉,他们窥着琇莹的面色,公子真的完全不会在意这种事情,他诚恳又高兴,高兴他们找到了错误,后继施工的人可以更省心。

    张苍和琇莹联手圈完地方,又紧锣密鼓地分了任务,一群人挑灯夜战,争取尽快拿出这项邮递点的具体实施方案来。

    夜深人静,周围只有翻动纸页和毛笔磨在纸上的声音。

    琇莹对着灯火算着那块土地要划多少人合适,思考着后期要如何让秦赵之人愿意去换钱,他叹了口气,有些事说的简单,实施起来是步步难。

    张苍见他揉眉叹气,扭头看向他,然后起身从自己的壶里给他倒了杯凉水,“公子,喝口水,提下神。”

    他将水伸过去,琇莹摸了摸杯壁,冰凉,他又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比刚刚那口气还重,带得他又咳了两声,“苍,不喝了,给我来波热茶。”

    张苍大惊失色,扯起诱莹的手,观看他的面色,“公子啊,你是不是在楚国受了伤,咱以前整夜的熬,喝凉水提神时,你也是一饮而尽,你自己说越喝热的,越熬越困,可你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与琇莹相交七八年,确实是足够了解琇莹的平日习惯。

    他那大噪门一说完,又在琇莹面前急得走来走去,“咱现在是要去找医啊,公子,你是不是旧伤复发了?这叫什么事啊。”

    其他人也吓得要命,纷纷放下笔,起身想问问琇莹。

    琇莹没说话,起身伸手给张苍制住了,他甩着袖,让其他人回去,“我什么事都没有,就是想换个口味,喝口热茶!”

    他正给张苍按在位置上,摸了摸他的头,轻声安慰他,“我没事的。”

    张苍抽了抽鼻子,“真没事啊,你莫骗我,不然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了。”

    他为什么当时韩师兄问什么答什么啊,为什么要瞒着众人托人替韩师兄送那封信啊!

    然后一个阿政身边的侍人就端着食盒过来,他见琇莹与张苍的姿势吓了一跳,然后才伏在地上,“公,公子,奴不是故意的。”

    琇莹这才看见他俩这姿势实在是不雅,他忙起身,让侍人起身,将食盒递给他。

    那人将食盒奉上了,他虽是如以往一样轻笑着,眼底却带着几分暗沉。

    “莫在阿兄面前故意咬舌头,实言相告。”

    那侍人跪下应是。

    琇莹柔和了眉眼,他将食盒打开,蹲下身子将黑色漆盘中的米糕放了一块在他掌心,“起来吧,也尝尝糕。”

    他而后又起身,将盘子里的米糕放在了张苍的桌上,又招呼众人来吃糕。

    众人一开始还很矜持,张苍先伸了手,众人这才一哄而上,王上的糕啊,那说出去了,他老子娘都得羡慕死他。

    琇莹见他们抢糕,这才熟门熟路地从下层中端出了阿政让人熬的补药,药是正好温热的,他将药一饮而尽,继续在中层中摸出了几颗枣干,他啃了一颗,去了苦味,而后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他没说话,写了个条子,放在了上层,让那人将食盒送回去。

    那人也是刚吃完了糕,接了食盒就出去复命了。

    琇莹将又一颗枣干放在口中嚼着,看众人背对他吃糕,却看见了一双忽泛起红的眼眶,他将手指放在唇上,摇了摇头。

    张苍偏过头,又咬了一口糕。

    糕是甜的,心是苦的。

    他的琇莹兄长,怎么去了一趟楚国回来,落得两鬓如霜,病骨支离,药不离口,到底是怎么了。

    他终于忍不住了,起身去拽琇莹去门外,他必须要问清楚。

    “冒犯公子,苍,你该企求刚才的侍人不在,否则你这样拽我,我阿兄定会砍了你的。”

    琇莹倚在廊下的柱上,轻笑摊手,“说了八百遍了,与你无关。”

    月光打在他脸上,清隽温雅,说的话却与他的气质一点都没关系。

    “那些小废物,我一个人可以打一摞。”

    张苍觉得他不坦诚,他就执拗的看着他,“那你喝药干嘛,兄长,不要为了让我宽心,而瞒着我了。”

    他捂着脸痛哭,“是我之错,我轻信韩师兄,兄长,告知我吧,你怎会变成这样啊?你的头发,你的药。”

    琇莹吃了最后一颗枣,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不要说你,若是我,估计亦会对韩师兄不设防的。”

    “我这样是打娘胎里来的,我生时不足月,若非兄长拼命庇护和先生幼时救济,是活不下去的。后面是调理好了,可又太蹦哒了,便是现在有些弱症了。王医说让我现在养身惜福,先调理一段时间就好了。”

    他口中说的随性,除了说起兄长时霎时弯起的眉目以外,其他的话似乎都像是在说旁人。

    “公子能养好,便是大幸了。”

    公子并不在意生死,可他想活。

    他现在这样调理身体,是为了后面继续去帮王上,是想多陪王上一会。

    这样好,只要王上在,他就不会任由身体哀败下去。

    张苍俯身下拜,松了口气,任泪滑过,那滴泪伴着月光滴在琇莹想要扶起他的手背上。

    琇莹公子与他年少相识,是兄长,是友人,他自然盼他长安长寿。

    琇莹转手抱了他,他笑得开心。

    “苍啊,走吧,活还没完了,赶快,我要回去睡了。”

    五天后,琇莹在大朝上提交了这份计划,轰轰烈烈的史称银行雏形的大秦邮递在三个月内在秦赵之地拨地而起。

    阿政预计将今年学宫的人一部分划去楚地,一部分去秦赵的各个邮递点,做沿路递军报,兑换货币的事,这职位也是三年一换。

    他还批了一支小军队辅助琇莹运币。

    秦赵境内,通用新币的通知也会先写在报纸上,告知地方官员们。

    琇莹坐镇在咸阳城的总行将一批批计算好量的新融好的半两钱币用军队运送到各地。

    他还传令给他手下的各地秦商,等这些邮政站建好,让他们立刻去拿旧币兑新币,为民众做榜样,让民众安心使用新钱,他甚至自己以身作则,在咸阳人众目睽睽之下拉着一车旧币兑了新币。

    为了支持或者是讨好他,不少咸阳大官和小吏也是紧随其后,以新币换旧币,上行下效,秦咸阳的群众作为都城之人,过得是越来越好了。对于国家公信力,以及王还有公子是有信任的,于是也是拿出了旧钱换了新币。

    咸阳的情况是相当好的,半月之内,新币便是通行无阻。琇莹仔细调查后,才下令让所有秦赵境内的商铺全部都通用半两币。他又实地考查了几天,召了秦之大商们一起定下了市场的物价。

    因为他想压低物价,减少秦商利润,还想收掉所有秦赵的矿场之类的重工。

    所以特地请了延尉府的尉缭先生当天去普了一下新改的秦的商法,好吧,基本都是恐吓。

    琇莹轻笑着看着那群被吓到的,连人说不敢的人,说了自己的第一句话。

    “诸君已经赚得笑弯了腰,秦的未来还很长,我与诸位的交流时间也还长着呢,我不妨与诸位透个底,秦之南北依旧有土地,他们的土地之上有金,有银,有我们没见过的东西,而我大秦的铁蹄将会波及那里。”

    他无视那些人贪婪的眼神,依旧笑得肆意风流。

    “所以你等与我还有的赚呢,就别一天到晚纠着自己的一些小利了,不如先让之于民吧!”

    王兄说,想要让人乖乖吐利,先大棒打过,让他畏惧,后递上更大的,更长远的利益,才能让他们吐出这份小利。

    琇莹赌对了,结果很不错,至少他没听见有人在他设的邮政局那边举报物价哄抬。

    因为自己这些人都认识,所以琇莹让扶苏特地带人挨个统计物价,当天和他定的物价不同的人,直接请去牢里砍了。

    但秦与赵的地方民众此时无人敢动,直到诸位大商和地方郡守皆愿拿旧钱以换新钱,这才是放下了戒备,等到后来各地商铺买物皆需新币的政策发出,兑币的人这才多了起来。

    阿政与琇莹采用拆东墙补西墙的手法,先是利用楚国的铜造出了一批半两币,总行往分行源源不断地发币,地方分行收齐旧币后移至中央总行,总行运到军工那边炼熔,总的来说,后继的钱币则全是用收上来的旧币融铸的。

    后来,由于要铸的币太多,可能影响大秦军工做武器,不少朝臣提出由地方自主铸币,然后琇莹就在朝上跟他们撕,骂了三天的口水战。

    笑话,好不容易让中央控制地方,结果要地方自主印币,那不消百年,币种必会不同,地方必会分裂,而且也会开私币的头。民间铸币增加,币变多了,通货膨胀过来,物价提升,百姓亦会疯狂铸币形成恶性循环。

    “今天这头谁也不能开了,钱的发售多少皆由我部算好,递到王侧。地方个人谁都不能有铸币权!”

    他就站在朝会上,他也不怕别人骂他专横跋扈,掷地有声。

    “铸币盐铁皆收于中枢,才能保证国家长治久安。”

    带头的左相王绾气得脸都黑了,“公子血口喷人,我等皆为国!鼠目寸光,我瞧着公子倒像是管中窥豹。军工因铸币已经停摆,长此下去,大秦必亡。”

    琇莹今日来就是提关于建一个专门铸币的部门,结果没到说话,就被人攻击了,一口一个他祸国殃民。

    他的脾气也上来了,寒声对着那群顽固派道,“你等鼠目寸光,也不要危言耸听,所言谬矣,不要置喙!”

    你们给老子闭嘴!

    他此时的杀份性很强,和张苍两人联合怼十几人,也不落下风,颇像只镇山的虎,雄姿英发,虎啸一声,万兽避退。

    阿政手指轻点椅侧,声音不大,琇莹却停了继续撸袖准备去问候他们的动作,轻啍一声,乖乖回了自己的地方。

    “孤已批一批匠人和奴隶来填了缺,琇莹,此事你负全责,你且去找个地方将那些人安置,他们就专司铸币,做你的下属吧!”

    琇莹伏首领命,“王上圣明。”

    王兄最懂他,他本来就在军工附近辟出来空地,再召一批匠人专司铸币。

    阿政对他天天表现的我很乖,很软,清隽又温雅,实则怼人怼得不耐烦了,就要捊袖子的暴躁脾气,也是没辙。

    他安抚了王绾几句,这才下了朝,去拎琇莹到一旁教育。

    两人漫步去了上林苑,准备牵马打猎。

    阿政上了十方对他道,“你不要天天一言不合去打我朝肱骨,这些老东西狡猾,他们也知道铸币权理应处于中枢,他们现在这样正是试探你我对分封的态度。你今日一打,明朝便要被架在火上烤了,你直接唤人给他们架出去。”

    琇莹哼一声,抱拳锤了棵树,树叶纷纷落下,落了他和百衣一头一脸,百衣和他同步抖头,然后低头嚼了几颗嫩枝,用清澈的大眼扑闪得看他发疯的主人,主人疯掉了。

    “我知道,那群老东西现在己经知道我的态度了,我对分封不感兴趣!还没打完天下呢,就想裂土封候了!”

    他替百衣拍了身上的树叶,随手背上箭,翻身上马。

    喜欢就要说,不喜欢就得骂。

    阿政一笑,嗔骂道,“倔样儿!”

    琇莹就也笑,扯了扯他衣角,有些脸红道,“王上惯的呗!”

    阿政带他穿林而过,本是打算两人跑马,也没带护卫,只想着跑完就结束了,到后面确是越来越奇怪了。

    “今天没鹿吗?”

    琇莹正说着话,却看着一只吊睛白额的,流着白涎的老虎向阿政扑去,他大喊一声,“阿兄!”

    还好两马齐驱,只差了一个头的距离,他瞬间将阿政扑在地上,躲过了老虎一击。

    那虎未管他们,只进到马身前,要吞吃大马。

    琇莹见阿政未有受伤,松了口气,张弓弯箭,连射四箭,全中脑袋。

    老虎倒了下来,琇莹跌坐在地上,头发散乱,喘着粗气。

    “阿兄,咱以后别打猎了,满打满算这几年打了四五次猎,结果三次都出问题了,一次是恶人,一次是蠢人,一次是恶虎,这以后爱好改了吧,咱就室内喝茶。”

    阿政不理他的玩笑,他满手濡湿,是琇莹的血,他在扑倒他时背后被老虎的爪子刮烂了,锦衣己经被划破,内里的皮肉翻飞,红殷殷的血流了他一手。

    他哪里有别的心思管这些,直接撕开自已衣服给琇莹背后绑好了,然后抱起他就上马,往外跑,百衣也紧随其后。

    “阿兄,没事的,你别怕。”

    阿政未有说话,只是面色愈发紧绷,琇莹的血没止住,染红了他的胸前。

    “琇莹,乖,别说话!”

    他抱着琇莹冲回了外面,还未下马就大喊,“召医!”

    王医是被侍卫跑着架过来,来的时候就听见一阵鬼哭狼嚎,不少上林苑的侍人被人拖拽走,而屋里的王上胸前和手上一大片的血,跟听不见一样,就往琇莹公子倒酒精,处理伤口,公子奄奄一息倒在床上,背后的伤痕一看就是猛兽利爪所致。

    他立马让公子喝了曼陀罗水,而后才执刀去给公子清创,挖了烂肉,用银线给公子把伤口缝上了。

    琇莹在其间未说一句话,只是额上的汗珠和咬出血的唇透出了他很疼。

    王上坐在公子身边,给他擦着汗,语气温和,“很快就好了,乖孩子。”

    而后面无表情地看他施针,压迫感让他不由地想给王上跪了。

    好不容易缝完了,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恭声对阿政道,“王上,一会老朽给公子炖点药,公子喝了只要今天晚上不发烧,就没事了。”

    阿政嗯了一声,让人给他送出去了。

    琇莹也没睡觉,他就趴着叹气。

    “兄长,这虎是有心人养的,你既查出那赵氏余孽,只处死他一人便可,为何还要多伤人性命,将上林苑上下全部斩杀,这有伤天和。”

    阿政给他擦了汗,又给他唇上抹了些水,将他唇上干涸的血全洗净了。

    “上下监管不严,至今日之祸,且匿藏其中的赵氏余孽,韩魏余孽竟然无察,该杀。”

    琇莹嗯了一声,同意了他的想法。

    “我们明他们暗,想来难抓。现在秦赵的新币发售顺利,我伤好后,该去楚一趟了。我要一路招摇,让人来杀我。”

    阿政抚了一下他的额头,“想杀你我之人何其多也,不必招摇,就有人前仆后继为杀你来。”

    “你还记得韩国那群傻子吗?我向他们放出消息,我与你已逃脱了孤的魔掌,他们让孤去楚国淮阴共商灭秦大计。”

    “打入敌人内部,有意思啊,兄长。”

    琇莹就笑起来,他笑得灿烂,可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却看得阿政难受。

    “乖乖,等你伤好了,若想去就去。”

    他轻抚琇莹的发,他杀那些人或许有上面的原因,更多的是因为琇莹受伤了,他在驱马抱着琇莹,感受着他的血缓缓的流出时,他控制不住的暴怒,他暴怒他的琇莹因为这些人的愚笨而受了伤,丧了生气。

    他估计这一生都不会忘记琇莹向他扑来的瞬间了。

    明明知道自已的身体是个纸糊的,还要往他身上扑,流了那么多血,他好不容易养大的珠玉差一点因为他的轻率行事要碎了,王心也会疼啊!

    这次的事情是个教训,他不应该如此轻率。

    琇莹在他的抚摸下,挨蹭了他几下,半睡半醒。

    “阿兄。我很开心今天跟在你身边。”

    阿政笑声清朗,他不知如何去说,只是低下头,轻轻将头抵在琇莹的额头上。

    琇莹的面上落下一滴温热,顺着他的面颊流了下去,倒像是他在流泪。

    王不应有泪,所以这滴泪只是琇莹流下来的。

    第105章 青邑

    琇莹喝了王医的药, 睡了一觉后,烧便退了个七七八八,他觉得身上舒服多了。

    守着他的阿政摸了摸他的额头, 虽然还有些烫,但好在是褪了点热,他从琇莹烧起就没展开的眉也舒展开来, 他轻笑着摸琇莹的发, 口中念着, “醒了就好。”

    琇莹依旧是趴在床上, 他将头贴在他兄长的袍边,声音沙哑,带着初醒的疲倦。

    “阿兄不要担心, 你在这里。”

    我总是不会离开你的。

    王医听得琇莹醒了的消息, 也是赶紧带着青邑过来了。

    王医为琇莹切了脉,在阿政稍显平和的眼神下, 让青邑端上了炖了三个时辰的红枣阿胶桂圆黄芪参汤。

    琇莹撑着床缓缓翻身,坐了起来,然后拿着小勺在床前扒拉这个漆黑的膏状液体,从中间挖出来了一大块没炖成渣的参段,他默默地看了一眼抚须的王医, 王医回了他一个笃定的眼神。

    他这一眼, 琇莹的内心又反复琢磨了。

    这真的不会吃死人吗,这也太补了吧。而且他记得这个药剂不是女儿家喝着调月经的吗, 他也要调月经吗?

    阿政也是看了那汤和琇莹勺中的大参段, 嗯, 都是补气血的,琇莹稍之一般人体弱些, 参大些也合适,他用眼神示意琇莹赶紧趁热喝了。

    琇莹静默无语,因缺血脸白得跟雪似的,他抿着嘴乖乖把这个黏糊糊的药一口一口的喝了下去。

    阿政递了几颗梅干,却被王医拦了下来,说是梅性寒凉,有伤药性,于是阿政换成了枣干递给了琇莹,而后他便询问了王医琇莹现在的情况。

    “琇莹这弱症什么时候能好?”

    “公子,怕是不得好了。”王医小心的觑了一眼阿政,然后被阿政抓了个正着,他立马跪下了。

    “不必如此,你且直言。”

    阿政口中含了一颗梅干,垂眸低声道,情绪深的让人辨不清。

    王医只好实言相告,“公子而今因伤气血两虚,但是还年轻,从今天开始,只要多睡少思,加上这汤喝上个月把,补上气血,便是稍体弱些,注意秋冬保暖,就与常人无甚差别。”

    阿政点了头,让他起身。

    “先生医术精湛,从曾大父时就任王医,孤自然是相信先生之言。先生,孤这不省心的幼弟的身体麻烦你了。”

    王医连道不敢,“臣定当尽心。”

    一旁不省心的琇莹默默地吃了一颗枣干,将自已身边纸包的梅干全递给收药盒的,不知为何似乎瘦了点的青邑。

    “ 小青邑,拿着吃吧。是甜的。”

    青邑眉宇间盈着愁绪,有些局促,她连连推拒。

    琇莹觉得她此刻倒不像是她了,那个昂起胸来到学宫,从来都不怕旁人质疑,不信鬼神天命,敢搏又敢拼的小青邑,从来都是气冲牛斗,怎么会局促不安,怎么会愁容满面。

    他未有太多言语,只是轻声似乎半开玩笑的道,“拿着吧,我现在吃不了了,在这里平白看得我眼馋。”

    青邑这才泄了点笑,双手接了梅干,而后俯身施礼,“谢公子。”

    琇莹问了她一些琐事,而后才状若不经意的问道,“瞧你最近瘦了些,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青邑在他关切的目光中,垂下了头,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没有哭出声来。

    她抿着唇,似乎终于做出了决定,转首向阿政跪了下来。

    “禀王上,我而今即将学有所成,但我想放弃在王宫任医,还望公子和王上将我从学宫的档案中除去。”

    她目中带着坚韧的锐光,还是那只敢击浪的长风燕。

    “我随老师和师兄去了咸阳外的地方,我见不少游医无意中伤人性命。盖因大多游医行医治病多靠前人口口相传,没个根据,现存医书大多草药识之有误,药效也多谬。”

    “故我想去四方之地,授人医道,亦望识遍百草,解其药性,著一医书的草药注解。我想让天下之医都认清他们手中的药,不再有人死于此。”

    她空首俯拜,扬声道,“身为学宫子,却未有为国尽忠,请王上与公子将我于学宫除名,青邑顿首。”

    一个跟琇莹很像的孩子。

    阿政看着她目光柔和了些许,赤诚之心,总是让人动容的。

    “你做的事,立的志有利于民,有利于大秦,孤为何要除你名?孤望尔不堕幼志,做出一本让天下人都可识得药的好书。”

    他给予这个敢在他面前直言的小姑娘鼓励,“不让我秦人枉死,亦是为国尽忠,孤希望此书早日成形,救人救世。”

    青邑垂下了眼,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

    其实在她说出这句话时,便已经做好了被琇莹和阿政呵斥的准备,但没有。

    她在这对天下应该最应该不理解她的兄弟面前,得到了她的志向第一次被人肯定,第一次有人毫不犹豫地支持她。

    他们说她的志向不是她一人的任性妄为,而是对大秦好。

    “谢王上。”

    王医拍了拍自己这个弟子的肩,无声的安慰了他。

    琇莹招手让她过来,将自己手中的一块玉牌递给了她,他含笑着看着眉目刚强的小姑娘。

    “这是我的私令,各地的秦商应该都识得,若是你需要帮助,你便去寻他们,若是丢了也不要紧,你一会出去找硕,让他给你带只鹰,他们也是识得的,有事与我传信。”

    他弯起了眉眼,一如当初青邑见到的那样,开朗明媚。

    “青邑,若书成,不知我能不能有幸为这本书写个题记。”

    嬴青邑双手接过玉牌,泪忍不住的滑落。

    原来真的有师长可以理解她,原来想让你去做的人真的有无数种办法帮你。

    当她与她母亲说时,母亲说她一介女流,在王宫安稳地做一个医女,受人尊敬不好吗?父兄得知后,骂她心野,将她囚在了家中,若不是老师和师兄,她估计连家门都出不去。可老师与师兄也劝她,回去吧,不要和父母亲执拗下去了。

    可她还要出去!她要做!不是安稳做医女不好,而是她志不在此,她修医,修仁心,她不想明知是人因书缪,亦或前人说而让人丧命了,她不愿这般麻木的看着,她可以去些什么,她总要去做什么。

    于是她擦干了眼泪,长拜于地,“青邑谢王上,谢公子。公子为书作题,青邑大幸也。”

    琇莹探出手,不顾后背的疼,轻轻的拍了她的肩膀。

    “学宫以你为傲!我身为师长也以你为荣,好孩子。”

    他们两人走后,琇莹还是在笑,阿政又递给他一块枣干。

    “你倒大方,给了玉令和鹰,凡是你我手下的人皆会助她。”

    琇莹叼了枣干,翻身趴着,“兄长也想给小印,比我的还贵重,现在还说我。”

    “她很像年少时的你我,你我一路相互护持,尚且如此艰难,我与她有半师之谊,自然也盼着她顺遂。”

    他笑了起来,“我视学宫之学子皆为我家子,我还觉得少了呢!”

    阿政勾唇一笑,“孤是她的君父,她亦是孤的孩子。”

    所以孤很欣慰,想给她印也很正常。

    可惜他俩只能羡慕喜欢别人家的崽了,因为自已家的乖孩子如个炮仗一样冲了过来。

    “王叔!”扶苏带着身后的几个萝卜头,匆匆地跑到他的床边。

    “王叔,嗷!”他一看见琇莹雪白的脸和身上的伤就开始哭,他身后的将闾和高也是直接坐在地上哭,搞的好像琇莹马上要驾鹤西去似的。

    阿政皱了眉,很显然魔音穿耳,让他头疼。

    他低声唤了一句扶苏,扶苏没听见,还在那里含着泪问琇莹现在还疼不疼了。

    “不疼了,不过你再不把你幼弟哄好,王叔的头就要疼了。”

    扶苏哦了一声,踢了地下的两小子一脚,“不准哭了。”

    那两个也是皮实,立马不哭了,眨巴着大眼,看他们大兄。

    扶苏数了数个数,然后脸都吓白了,变成跟琇莹一样的颜色。

    “阴嫚呢?”

    他又数了一下,然后问高,“我要你牵着她的呢!”

    高比他小了一岁,但没他这么聪明,仔细回想才道了一句,“嫚嫚,跟不上,在哭。我追不上你,就跑。”

    阿政懒得理自已这三个笨孩子掰扯,他给也是一脸担忧的琇莹掩了被角,直接提了要冲出去的扶苏,出了门,去找他闺女。

    走一趟,把自己妹妹丢了,扶苏,能耐了。

    而此时的小阴嫚,她非常乖的坐在土坑里,现在的上林苑乱成一团,但是她就在那个自已被高甩开的地方找了个坑,乖乖坐着。

    甚至周围还有人被拖走碰到她了,她也就是避开了,也不生气,也不大叫。

    她虽然不过四岁,但生来是个大气淡然的性子。

    她是不认路,但可以在原地等着她大兄来接她回去。

    安啦。

    “阴嫚。”扶苏被阿政抱下马,刚下地就向自己的小妹妹跑过去。

    阴嫚见了他也是眼前一亮,你瞧,大兄肯定会跑过来找阴嫚的,只要大兄能发现。

    扶苏上下观望她,见她没受伤,就松了口气。

    阴嫚见了阿政,眼睛里都闪星星了,她反手挣开了她原来还心心念念的大兄的手,奔向她父王。

    阿政也是笑着蹲下身子,抱起自已娇娇软软的小女儿。

    “父王。”阴嫚缩在他怀里,小声地叫他,然后蹭了蹭他的肩膀,白嫩的包子脸露出了欢喜的笑。

    “嫚嫚,父王带你回去,你王叔还在等你。”

    阿政也带着笑,抱着阴嫚,拖着被妹妹嫌弃有些沮丧的扶苏回了殿里。

    琇莹此时在哄孩子,“好了,乖些,嫚嫚这不就回来了,你们父王去了,什么事都难不倒他的。”

    阴嫚被阿政放了下来,刚下来就跑到琇莹身边,见了琇莹的伤,就在那开始抽泣。

    “王叔,受伤了。”

    琇莹相当喜欢这些孩子,每个孩子的生辰他都记得,在平日出门也会给他们带礼物。他在长乐候府中给这些孩子留了屋子,堆着自已做的玩具,扶苏他们在那边撒欢玩,他还帮忙瞒着兄长。

    自然这些孩子对他也亲近得不行,见他受伤,也是难过不已。

    几只幼崽挨在一块,都是巴巴的看他,琇莹将自已的枣干分给他们,然后轻笑。

    “我打了只大老虎,王叔让人给你们做了帽子。在旁边的桌上,自己去拿。”

    几个小孩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他们欢呼着,“大老虎?好厉害!”

    琇莹点头,他笑得像蘸了糖的巧克力,甜得要命。

    “对啊!快去拿!”

    他们蹦跳着去拿帽子,互相给戴上了,然后互相炫耀。

    阿政坐在床前,轻哼一声,然后向琇莹摊开了手。

    琇莹,孤的呢?

    琇莹将自已的枕边的帽子,递给了他,比起孩子们那明显是边角料的帽子,他的更大,更华美,上镶珠玉宝饰,周围一圈老虎的白腹毛,华贵艳丽又张扬。

    阿政接了过去,将帽子戴在了琇莹头上,这才勾起唇角。

    不满的情绪来得莫名其妙,他己经习惯琇莹做的东西,唯一份是他的,最好的是他的。从来没有过有别人的,而没有他的的情况。

    好在琇莹一向偏爱他,心里舒服多了。

    第106章 买过的刷新一下啊,万更。

    琇莹这次真是在阿政眼皮子底下养伤, 后来伤结疤了,还是被阿政看着连喂了一个月的补药。

    这个措施实施下来最开心的是张苍,他现在每天最喜欢的事就是看着琇莹喝药, 然后偏头去看他脸上的肉肉,好像他多看几眼琇莹就能再长一块肉似的。

    “公子似乎胖了些,王医真不愧是国手。”

    这是他今天对琇莹的第九次感叹。

    琇莹捂着脑袋, 觉得他是出现幻觉了。

    但他到底不忍打断张苍的幻想, 只好默认了, 他嗯了一声, 半阖着眼,实在是无奈,“苍, 药效到了。”

    张苍哈哈大笑, 他将琇莹的袍子递给了他。

    “公子,时间确实不早了, 你比昨日多坚持了一刻钟。”

    琇莹揉了眉,而后停了笔,去见被阿政遣来准时来接他回去睡觉的侍人。

    虽然他不爱早睡,可谁家阿兄嫌天天与他拌嘴麻烦,直接让王医给他下了点安神的草药啊。

    哦, 是我阿兄, 那算了,都怪王医给阿兄出主意。

    王医若是知道一定会大喊冤枉, 因为他虽然听了阿政的话, 但只是给琇莹加了点安神的药, 让他睡得更好,琇莹这种是太虚了, 加上形成了生物钟,才会到时产生的困倦,跟他可没关系。

    “我迟早给王医的药箱给烧了!”

    他咬着牙,然后直接往外走。

    他是不想再像前段时间,让人给扛回去了。

    谁家有手有脚,大好年华的公子天天被人扛来扛去的。

    好吧,禾啊,扶我一下,我有点困了。

    于是琇莹在他王兄一天一次补药,按时睡觉的监督下,甚至阿政也改变了作息,每天早睡为琇莹做出榜样。等伤疤褪了时,但有人见他,必道他似乎是胖了些,脸上多了些肉肉。

    但阿政是一点都没胖,似乎还清减了些许。

    原因嘛,自然是因为工作量不变,导致他俩虽然早睡,可前天堆积的事务还得每天早上提前起来处理。

    工作制度还是00 7,再怎么早睡,都不管用。

    阿政甚至还因为早睡了,晚上不吃宵夜瘦了些。

    琇莹没掉,纯属是因为补药补得不错。

    然后精通控制变量法的阿政总结了原因,决定他和琇莹在睡前再吃一顿饭,并且天天睡前来碗补药。

    阿兄,你这是什么奇葩养生方法!

    琇莹咽下了一口楚米做的粥,看着一脸认真的阿兄,又吃了一口肉饼压了一下惊,但等他听完了阿兄的分析,觉得竟然还挺有道理的。

    毕竟实践出真知啊!

    有可能阿兄说的方法才有可能是真正的养生方法,这套方法好符合王医说的多吃早睡理念啊。

    于是他颔首同意了,“阿兄说得真有道理,我觉得可以一试啊!”

    不过或许聪明的王上忘了睡前吃饭,让他们再也不用吃早食了,因为根本就吃不下。

    经过三天的夜里加餐的琇莹觉得还不如跟以前一样晚睡呢,他每天早上饱得要命,中午饿得要死,导致他对养生彻彻底底地摆烂了。

    阿政也是烦死了这种方法,早睡让他批奏书的速度都慢了,堆着未处理的奏书,更是让他无法安睡,坚持了三天,这个方法被他和琇莹心照不宣的联手踢了。

    养生养生,随着孤心意来了就是养生。

    回归原样吧,反正本公子还没死,等到快死的时候再养吧。

    七月份,攻燕的李信按照王翦之前的判断与王贲共同采取迂回包抄的战术,从南易水河上游太行山地绕过燕国重点防御的南易水河与燕长城,突击燕军侧背。

    李信攻占了蓟城之后,燕国彻底宣布灭亡,阿政随后在燕地设渔阳郡、右北平郡、辽西郡及辽东郡等。又率领数千兵马追击要跑往辽东的燕王喜。

    他追至燕王藏身的衍水,成功的斩杀了燕军的残存势力。

    “公子发信说,燕丹那狗崽子刺杀王有你的暗中搓和,让我给你拖回去,五马分尸。”

    他从死人堆里提出了一脸惊恐的燕王喜,脸上的血还没有擦,依旧嬉皮笑脸。

    “所有的事都是那个逆子所为,与寡人没有关系!”

    燕王喜头上还有未凝结的血痂,眼神却癫狂至极。

    他挣开了李信的手,半灰半白的头发散着,他张开了衣袖,挺直了背脊,长袖击打着风,拍出汩汩风声。他的声音赛过风声,传到李信的耳中。

    “秦王政发兵伐燕,盖因他燕丹一人之过,寡人已惩治逆子,手捧降书,归顺他大秦,秦王政仍要亡寡人之国,灭我宗庙,而今连寡人的一条命他也不愿留下,他难道不怕这天下人心吗?”

    字字看似悲切,实则全是为求活命的狡辩和威胁。

    我己仁至义尽,秦王再杀我,那便是与天下人作对。

    可惜不少幸存的燕人皆垂泪,似乎被燕王所触动。

    “王啊,秦之虎狼,怎讲仁义!”

    讲仁义,放了我们啊!

    李信啧了一声,这种套路他见多了,照琇莹的话说,就是遇见别人道德绑架你,你得反套路回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才对。

    于是他阴阳怪气的轻笑着开口,“我秦,仁义之师,讲究的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决不迁连啊,喜,这你可放心啊。”

    这时候平时爱阴阳他的琇莹,王贲以及蒙恬仿佛默默地附他身一样,他抽出腰间长剑,抚弄了一下自已的长剑,抬眼之间却是血腥杀伐之气,让人却步。

    “刺秦者,荆柯,主使者,燕丹,帮凶自然是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的燕王你啊。”

    “现主犯燕丹已死,死无对阵了。只要作为帮凶的你引颈就戮,我们这仇就结了,我就放过你身后的人,我秦就撤军。”

    他手中的长剑恰好正对燕王喜,他身后的几个秦军弩兵也抬出了弩,那冰冷的武器面中皆映照出了燕王喜的霎那惊恐的表情。

    他身后的秦军齐声高呼,“请燕王引颈就戮。”

    燕王喜连连后退,脸色苍白。

    李信偏头轻笑,这声笑得讥讽,他迎着风,对着衍水宽阔的水面,忽觉天地寂寥,竟也生出了天下无敌之感。

    “快些吧,本将军忙得很。”

    燕王喜不动作,倒是他后面的人开始推搡起来,最后一个倒霉鬼直挺挺地奉剑王前,高呼,“王上罪有应得,为万民计,臣请王上赴死。”

    他身后的孤忠是齐齐跪下,高呼,“请王上赴死!”

    衍水的风未止息,浪纹随起,七月天,这风不寒亦不冷,至少不敌这群忠义之士带给李信的冷。

    忠诚不知,虚伪得让人齿冷。

    明明为自己的命着想,却可以口说为万民计。

    燕王喜跌坐于地,他倾刻间众叛亲离,他泪流满面,怒斥着这群忠诚臣子。

    “你等竟要要杀寡人!滚,放肆!”

    那群臣子一动不变,似是已经成了泥塑,徒留燕王喜一人发疯。

    “哈哈哈。”他仰面大笑,然后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衣被风吹起,他一头白发,白胖的面庞之上满是戾气。

    他手起刀落砍了那带头人,那人尸首伴着他的大笑落下。

    “你们什么玩意儿,不过寡人的奴罢了,还想要寡人死。”

    他勉强支撑着自已的身体,用手捂着脸,他依旧在笑,“乱世之下,皆不过乱臣贼子。”

    “请王上赴死。”

    这时已经有不少人抽刀准备与他对抗了。

    旁边观望的李信面上高贵冷艳,心中却在狂叫,“打起来打起来。”

    可却没有,在燕臣将剑刺向他时,燕王喜掷了剑,他平静的放弃了自己曾经不惜一切代价去求的命,只为将那些人钉在耻辱柱上。

    他依旧笑,他扭头看向李信,“尔等仁义之师,这戮君之人,不仁不义,应尽诛。”

    口中含着血,心口犯着疼,他吐出了那口血,“谁都不可以背叛寡人!

    他慷慨陈词,而后无力的垂下了头,或许他最后一刻想起了自已从未正眼瞧过的太子,他当时要他自刎时他震惊的眼神。

    燕太子丹,或许燕丹也会欣喜这一声太子吧。

    李信毫无心里压力的帮燕王处理逆臣,他一边下令砍人,一边将燕王喜的人头砍了下来,“你放心,不忠不义,我仁义之师自然看不下去。”

    水边全是血迹,腥味传了很远。

    李信勾起唇角,拎着燕王的头,他身边的人抱起桐油往尸体上倒,“将军,咱们真要撤啊。你会被王将军给打死的。”

    李信捶了他一下,“撤个鬼,本将军又没说是在现在撤。”

    那小兵乐呵呵的放火烧尸体,他就说嘛,他们啥时候成仁义之师了。

    李信最后提着燕王喜的人头去复命,王贲见他未活捉,肉眼可见的阴阳怪气一声,“公子要人,你倒好,只带了五分之一回来。李将军这能力,啧啧。”

    这次李信却一把搂住王贲,哈哈大笑,“好阿贲,阴阳得好,我就喜欢你阴阳我。”

    “李狗,你敢恶心我!我弄死你。”

    王贲提老拳就上前,跟他在一起互揍了个狗血淋头,最后两人一起被罚了军棍。

    事后,王(阴阳)贲表示,他也配与本将军受一样的罚。

    确实,王贲将军因为先动手多被打了十军棍。

    琇莹归整了未来从中央和各地交换的货币量和自己的工作,这些于他和其他人来说都是驾轻就熟。琇莹本应早走,可手中的那本早已经印好,但由于他太难至今才修订过的带拼音认字启蒙的书让他着实犯了难。

    他不知道是在这个天下即将统一的阶段去发一本旧秦字的书,还是等天下统一后去做新字的普及更好些。

    他犯难,他提出这事,让财务部所有人都犯难。

    有人说要发,这书本就是让人识字的,有人说,要是出新字了,这个不就白印了,还误导学子,不如压一段时间。

    他们工作之余就要争论两句,双方都有理,辩不出什么的。

    琇莹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做,于是带着书晚上就去了章台宫,准备去陪他阿兄睡觉。

    阿政穿着寝衣看书,见他第一面就道,“你手中的书别着急。孤欲创新字,已经派李斯去准备了。”

    琇莹放心的将书放在他手上,倚坐在他腿边,打了个哈欠。

    “文字是载体,越简单越好,这样越容易传播。秦篆确实是太难写,改了好,改简单了,大家都快乐。天知道我为看懂政令,学了多少种语言。”

    他心中的纠结被打破,整个人倦怠了不少,低垂着眼帘。

    “我手下善书,印刷的舍人,我不带走,都在我府上,阿兄随便用。通古是书法大家,我那三脚猫功夫就不凑热闹了,我去楚地转转。”

    阿政轻颔首,头都没抬,只轻声道,“多带些侍从去。”

    琇莹就笑起来了,眉宇间俱是华彩,“韩魏之地的路已经通了,该换新币了,我顺便去拨几个麻烦。”

    阿政翻了页书,另外一只手无意识地撸着琇莹的头发,“孤只要好结果。”

    琇莹攀在他膝上,睡眼惺忪,“阿兄放心。”

    兄长,别摸头了,越摸越困。

    琇莹次日就轻装带着几个衣箱就归楚了,就是身边多了几百个军中护卫,身上一股子血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去平叛的呢。

    他并没有骑马,由于时间宽裕得很,所以他坐了大船,走了秦往魏都运粮的水路,打算到大梁换乘。

    如果没出意外的话,他这一路上悠闲自在的,赏着风景,杀几个该杀人,该是十分愉快的。

    当然是没有意外,当他看着提溜着自己的小包袱从他衣箱里爬出来的扶苏,就开始面无表情了。

    刚从衣箱里爬出来,头发乱糟糟的扶苏与他对视,笑得讪讪,“王叔,我饿了。”

    琇莹闻言忍不住看了一眼他阿兄给他备的衣箱,底下他最喜欢穿的玄色绸衣被划开了,跟破布一样,显然是被扶苏腰间的匕首脱鞘给弄烂的,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让人给扶苏备饭。

    “下来吃饭,船已经出发,单为你返程太废人力物力,且让人送你我也不太放心,先留下吧。”

    扶苏嗯嗯应是,与他一齐吃了饭,就乖乖从包袱里掏书坐在琇莹身边做功课。

    琇莹提笔展纸,准备写信给阿兄让他知晓扶苏在何地,莫要担心。

    他有些担心阿兄着急,一时之间,情绪有些失控,手中的笔应声断了。

    扶苏见他似未用劲,笔就断了,忙低头,继续抄书。

    以王叔的战斗力,到现在还没打他,还在好好说话,简直是人间真情。

    还好王叔心性最是绵软,对他又好。

    琇莹见他乖顺的小模样,这才瞥了他一眼,将信摊在一侧,准备晾干,冷哼了一声,慢吞吞地道了一句。

    “扶苏,你不可能把衣箱里被你的匕首脱鞘时撕烂的衣服都给我缝好,亦未提前告知阿兄你在何方,平白惹他担心,所以我实话实说,你服也不服。”

    扶苏点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他指着自已在抄的书,“服啊,我在自罚,王叔。”

    罚自己抄书,作为道歉。

    他又偏头看琇莹要寄的信,前面是见闻。后面却是笔笔谈他。

    他说扶苏已经认了错,既愿藏在衣箱里随着他,大抵是在上次来楚,看到了很多,他大了,已经七岁了,有了自已的思考,不再想从别人的口中去见众生,想自已去认识一二。

    这是避重就轻,在帮扶苏掩饰,是累累爱子之心。

    他又说他会为扶苏找一位合适的先生,不会耽误扶苏的学习的。

    扶苏看完信,冲琇莹就笑,笑得像是小太阳一样,开朗活泼,虽有小聪明,却是骄子态。他一开口,你就知道他是家中长辈娇惯极了。

    “王叔,可不可以不要找父王为我挑的师长那样的。我想要李先生那样的。”

    琇莹抬起眼,将糕点递到他跟前,又撸了撸他的毛脑袋。两双相似的凤眼对视,他很慎重的开口。

    “兄长挑的尽是秦最饱学的,甚至怕你专听一言,还挑了百家之人。你向学之心一向浓厚,怎么会不喜呢?”

    扶苏真的喜欢王叔,王叔从很小的时候,就把他当成一个大人看,相信他的判断。如果是旁人,扶苏不会这么坦坦荡荡地说出不喜欢,可是问他的是王叔耶,是天底下最温柔的王叔耶,他一定会听他的解释,为他找到喜欢的先生。

    所以他将米糕放了下来,很直率说出了自已的不满。

    “他们总说书中的圣君贤主何为,良臣王佐何为,可我见天下最厉害的父王,和他们说的一点都不一样。”

    他眼中是纯粹的疑惑,他在质疑书本,但意外的没有质疑阿政为他请的先生。

    “王叔也和他们说的不一样,可谁能说父王不是圣君,王叔不是良臣?”

    他声音清稚,却像只小凤鸟在清越的啼叫,铿锵和鸣,带着他的不解。

    “书中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可父王与王叔,我与王叔的相处也不是书中说那样恭敬有礼的,王叔和我都喜欢粘着父王,难道是错的吗?”

    琇莹笑起来,霎时似春回大地,三月杨柳风,吹开万里姹红。

    “阿兄让李左车教你或许是对的,你已经在看人世了。不被书中教条所困,才是读懂了书。”

    “苏苏,你做的很好。没有哪个人捧着书做事的,书中写的是前人事,但在成书前,他也是后人,他写下此书或许是在说,我有自己的一生,后人不需要非在按前人的模样活。”

    扶苏轻颔首,低眉沉思才道,“王叔,扶苏只是扶苏,读书的人也不能成为书中人,我自己的路,书可以帮我分析,可仍要我自己走。”

    琇莹轻笑起来,看着扶苏晶亮的双眼,又轻声道,“善,前人之书是让后人读之悟出自己要走的道,是分享自己的感悟,是让你明自己的理,通自己的善。而不是让你把它当做金科玉律,无论是好是坏,一昧遵从的,那才是负了自己读的书。但书是好物,需读,多读。”

    他摸了摸扶苏的小脑袋,替他理了一下头上的两个小包包。

    “人说君臣有别,可兄长为王难道就不是兄长了吗?扶苏,你我是臣,亦做子。我私以为当臣当子,无非是对王用心,为子尽情罢了,他是兄长,我自无有不可对他言的。”

    扶苏点了头,同意他的话,但复又垂头丧气地说,“王叔是在怪我不与父王说吗,可父王总没有错的,是我不够好,不喜欢那些老师,辜负了他的期望。”

    琇莹一直知道扶苏是个再聪明不过的孩子,可过慧易折,他太聪明就对情绪敏感,加之本性执拗,便是表面再骄,也是个别扭性子。

    他自从与扶苏相处后,其实一直不明白为何历史中的苏苏会自刎,明明他那么开朗活泼,明媚的像是小太阳。直到今日才明白,扶苏他太拗了,又太崇拜阿兄了,即使明明是不喜欢,也只是自已跑开,他质疑书中的内容,也不去质疑他父王的决定。

    于是他叹了口气,柔声道,“他是你亲阿父,父王,父在前,你不喜欢跟他直说就好。不要怕?露心意与他,像今日这样你说出不满,他也会同我一样很高兴。苏苏,你是最好的孩子,怎么会辜负我们呢?”

    扶苏却摇头否认,他凤眼中是难掩的痛苦,他或许终于说出心中的苦涩。

    “我想什么事都像跟王叔一样和父王说,可父王他明明在我身边,却又好像离我太远了。我知道父王爱我,可我害怕我会令他失望。王叔,我的事和他说,他会不会觉得我不配做他的长子啊!”

    他其实不喜欢粘着人,可他太喜欢父王了,他总忍不住想跟父王说话,于是他学着王叔的模样贴过去。可哪怕他说的再开心,父王都从未将自己的眼神太过停留于他身上。他说得尽兴,父王也只是抬起了眼,连眼波都未动一下。

    他或许在某一刻慌了神,突然不知道如何与父王相处了。他太喜欢就存了怯懦,他不敢在与父王说些什么了。

    他逃离咸阳,是觉得书中不对,老师烦人,可更多的就是为了躲开父王。

    琇莹看着这个满心委屈的小孩,心里有些痛,阿兄,他哪里像我,分别是像极了你。

    他将扶苏抱起来,放到膝上,声音缓缓如同山间的潺潺流水,他与小扶苏说起了几桩旧事。

    扶苏倚在他怀中,感受他身上的温度,听他王叔与他说他与父王曾彻夜翻书为他取名,说父王当时抱起他的微笑,说那天他们一起迎接了他这个与他们血脉相连的新生命是何等的喜悦。

    “扶苏,你每次与他说的事,他总会复述给我听,他有时甚至会模仿你说话的语气,然后对我笑。他与我说,扶苏不错,不愧是我家子。”

    扶苏,他怎么会不喜欢你啊,只是他对你寄予厚望,只是他在你面前内敛惯了。

    所以不要畏惧他,他喜欢你靠近他。

    扶苏,他从没有对你失望过,他从未觉得你辜负他。

    扶苏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他的眼泪浸湿了琇莹的肩头。

    “王叔,父王,父王,我真的很喜欢,我好害怕,说出来,父王就不喜欢我了。”

    因为他真的很喜欢父王,想离他近点,哪怕装乖卖痴,也想靠近。

    琇莹抚摸着他的脊背,什么都没有说。

    扶苏哭够了,才揉着眼睛,抱着他的脖子,抽着鼻子。

    琇莹抵着他的额头,替他擦了泪,“他不会不喜欢你的,扶苏。”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阿兄喜欢郑风,我与他皆盼着你会长成参天大树,扶苏,你的名字就已经表示他对你的喜欢了。”

    扶苏看着自己的小手,才道,“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他将头埋在琇莹怀里,他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山有扶苏,我是扶苏,是父王的扶苏。”

    琇莹抱起他,给他洗了脸,“好孩子,好扶苏,来日必是我家玉树。”

    怎么会对你失望,你怎么会辜负我们?扶苏一直很好。

    扶苏将头埋得更深,他将自己缩成一团,终于嗷嗷地大哭出声良久良久,他还是个孩子啊。

    扶苏哭累了,琇莹把扶苏哄睡了后,就捂着头在桌子上叹息,“阿兄啊!”

    你原来是这样当爹的啊,天天支着耳朵听七岁的儿子说话,但人家要回应,你又别扭得不吱声。

    扶苏还是个小孩子,又不是我,熟悉你的各种眼神。这样长久下去,扶苏怎会与你亲近。

    真的是,就仗着人扶苏喜欢你。

    他都可以料想扶苏不与他阿兄说话,他阿兄一定又要对他表达对扶苏的不满哼哼了。

    几天后,阿政收到了一封满满关怀的信,来自他叨叨不休的幼弟,按照时间船开第一天,就给他写了十页纸,他满意地颔首,勾起唇角,就拆了信。

    前段是风土人情,琇莹描写的很生动,但看到后面琇莹绞尽脑汁写的如何与孩子相处四五页的小贴士,他笑意凝在了脸上。

    扶苏跑了他知道,也猜到是跟琇莹跑了,也发落了一批侍候扶苏的人,可琇莹竟说扶苏离开咸阳是因为孤不理他,简直可笑。

    孤不理他?

    孤可是在他每次说完话都会勾起唇,看他一眼的,孤怎么就不理他扶苏了。

    他面沉如水,旁边刚从楚地回来,与他商议事的李斯连忙俯身下拜。

    “王上息怒。”

    阿政此时己整理好了情绪,他抬起眸询问李斯。

    “李卿,你平日是如何与你的长子由相处的?”

    李斯有些惊异,他那一张辩才无碍的嘴难得有点卡壳。

    “臣子由与公子比公子还大些,已任职楚地,臣平日里与他聚少离多,倒是相处不多。”

    阿政没得到满意的答复,有些不满的看了李斯一眼,李斯吓得俯跪于地。

    “孤很吓人吗?”

    阿政愈发不满了,李斯连同整个大殿上的所有人都不敢吱声,一时之间噤若寒蝉。

    沉默如同潮水一般在大殿中席卷而来,阿政将信收了,用自己的玉印压上了,而后揉了揉眉心。

    “先生,起来吧,接着奏事。”

    当李斯离开后,他细看了这封信,信后有一张小纸掉了出来,如飞雪一般落在了桌上,他展臂将那张纸翻页,“琇莹又要说什么?”

    但看到上面的字迹时,忽然笑了。

    上面是扶苏的字,他年纪小,手劲小,字有筋而无力,软趴趴的,阿政见过很多次,一下就认出来了。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父王爱扶苏,扶苏想做父王的扶苏。

    阿政将那张纸折了起来,塞在了琇莹的信封中,他这次似乎是认真要读琇莹后段部分的信。

    或许吧。他对扶苏总是上些心的。

    琇莹这边带着扶苏一路浪,现在正值七月,由于这条路已经被琇莹打通了,不少七国的商船都往来于此,一派繁华。不少秦商见了琇莹船上的徽识,连忙退避,但他们还是私下里犯了嘀咕,“公子不喜招摇,今天怎么还把自己的徽标也给挂上了。真的是奇了怪了。”

    被他们念叨的琇莹此时正坐在船上一边吹风,一边听扶苏背《管子》,

    “故圣人之制事也,能节宫室、通车舆以实藏,则国必富、位必尊。”①

    扶苏声音清亮,琇莹轻轻点头,倚在椅子上,手中把玩着一小块玻璃。

    他在玻璃后贴了块锡萡,本是想用古法倒水银,但水银有毒,他也不敢在扶苏面前碰,于是还得再想办法。

    真空蒸馏,高温镀铝,他根本不可能。那他要么搞银镜反应,可别说硝酸银,就连纯度高点的氨水都没有。

    他只好反复观看着玻璃,想别的办法。然后拿了块手边准备作银粉的大块银子,他比对一下大小,然后拿起刻刀就开始手起刀落。

    做不了化学镜面,我自己削一个银面,抛光打磨也磨得锃亮,不就成了。

    至于不贴合,我把这个玻璃做珠玉,做个镶嵌手法就成。

    硕上手帮他磨银面,他在哪里反复比对做了个嵌套。

    还好这块玻璃不过巴掌大,直到他们准备完,也不过是正午,虽然说被琇莹的镶嵌弄得丑得不行,但好歹是能看清人,关键是能反光。

    琇莹满意地点头,招呼扶苏,“王叔高兴,今天吃炖鱼。”

    扶苏顿时喜上眉梢,“王叔,加茱萸,辣的好吃。”

    淮河沿岸依然是湿热着的,琇莹顺着船在沿途找到了不少后世亚热带才有的作物,例如什么香矛草、山/奈、豆蔻,八角、桂皮的。他找了一堆香料,铲了都种在玻璃盆里。于是现在船上全是玻璃盆中的香草苗子,绿油油的,迎风摇摆。

    琇莹直接上手摘了一把紫苏,硕己经下去嘱咐跟随的匠人去做镜子了,所以现在是扶苏拿着个玻璃盘子接着香料。

    “行了,让人洗了,和着橘皮都放里去。”

    扶苏立马应是,下了船舱去找后厨。

    由于公子说吃炖鱼,所以后厨现在已经用膏将鱼在大锅里烹过了,现在又把橘皮和香料都放进了鱼里面,异香连连。

    扶苏给完香料就回去了蒙着披风又要睡觉的琇莹身边接着看书。

    “王叔又睡了。”

    直到鱼好了,扶苏才喊起了琇莹,拉着他在桌旁乐呵呵地干饭。

    他俩也没啥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他一边干饭一边跟琇莹道,鱼好吃,他要去浇那些苗苗。

    琇莹搭着腔,天气闷热,他实在是食欲不振。

    “一会儿下船时,让人帮你拿着。晚上吃冷淘,成不?”

    扶苏看着他消瘦些的脸庞,夹了一筷子葵菜给他,“王叔想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王叔多吃些。”

    琇莹默默吃了他夹的菜,然后垂下了眼,“那晚上下船吃点辣的,在里面多放些茱萸油。”

    扶苏嗯嗯附合他,给他夹了块鱼肉,琇莹看着他,吃下了肉,扶苏又要夹被他制止了。

    “你滑头。”

    知道他不喜欢碗里剩菜,所以给他夹菜。

    扶苏只得作罢,二人吃完饭收拾了几件行李就下了船,踏上魏地,魏地几位郡守派的人早已等候多时了,琇莹接了他们的手中的汇报,也没留他们,带着扶苏去了大梁学宫安顿一晚。

    结果扶苏刚一探头,就有一群小崽围了上来,巴巴地跟着扶苏,叽叽喳喳地与扶苏说话,“公子,公子,我们这次去哪玩?”

    扶苏就冲他们笑,从琇莹的橘子堆里掏橘子,一个一个递给他们,“我估计不能跟你们一起玩了,我要去楚地了,但你们可以以后来咸阳找我。”

    琇莹在旁边看着扶苏跟他们道别,然后轻笑。

    扶苏跟他们泪眼婆娑的道别,正式宣布自己的小帮解散后,乖乖地牵起了琇莹的手。

    琇莹捏捏他的小肉脸,“苏苏,会再见的。”

    扶苏嗯了一声,“当然了。”

    琇莹轻笑,然后牵着他走出了大梁,去了个小树林。

    扶苏有点奇怪,但未多言。

    琇莹张弓,正好钉在了来人的脚边。

    “跟了一路,可以了。畏畏缩缩的,不像样子。”

    第107章 当阿政突然变小

    琇莹觉得世界魔幻了, 他只是跟他阿兄晚上一起睡了一觉,为什么醒来后阿兄就变成四五岁的样子了。

    他坐在床上披头散发懵着,阿政看着自己的短手短脚也在懵。

    “孤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他此时的小脸正是四五岁的模样, 白嫩嫩的双颊没有其他孩子常见的婴儿肥,凤目修眉也没长开,可五官依旧流畅优雅, 花朵般的唇上边缀着一小点的唇珠。

    即使他现在一身冷气压, 但在琇莹眼中依旧是好可爱, 阿兄可爱到爆炸。

    他现在穿着自己平日的寝衣, 由于太大了,导致他整个肩膀都露在外面。

    琇莹替他将衣服撩起来,然后下床去让人给他找衣服。

    他回来之时, 阿政已经拖着不合身的寝衣下了床, 费力的向前走着。

    琇莹在他面前单膝跪地,伸手扶稳了他。

    “阿兄, 我抱你,好不好?”

    阿政哼了一声,将手放在他肩上,什么话都没说。

    琇莹瞬间喜上眉梢,顺意抱起了他, 将他的衣襟理好。

    “王医传话说阿兄这是药性相冲, 很快就好了。”

    阿政轻颔首,任由他帮自己洗了脸, 然后扭头向自抱起他笑意一直就挂在脸上的琇莹道。

    “你可以把笑意收敛一下。”

    他的这幅表情在原本的脸上是高贵又冷艳, 可在这张稚气未脱的脸上, 又带着一些孩童的稚气。

    琇莹再忍不住抵住他的额头,“阿兄抱歉, 我实在是开心。”

    开心我可以抱起你,我可以庇护你,哪怕只是一小会儿。

    阿政没说话,只是抱紧了他。

    琇莹将他抱在怀里,接了侍人给的加紧做的新衣,为了赶时间,朴素的很。

    琇莹有点不满意,他阿兄怎么能穿这种针脚都没走齐的衣服。

    阿政倒是面无不满,他伸手摸了一下,“衣留下,你们退下罢。”

    侍人不识得他,虽然觉得他像王上,但因琇莹发火,也不敢贸然退下,只一眛地跪着。

    琇莹皱眉轻哼,“听不见吗?下去。”

    侍人立马下去了,琇莹将这件衣服给阿政套上后,更不满了。

    这是按普通四五岁孩子的样子做的,在阿政身上又短又肥。

    他将阿政身上的衣服给脱了,兀自念叨,“不成不成。”

    阿政不置可否,坐在桌子上晃荡着双腿,看他要人给他拿布料,金线和玉珠。

    “不过是很短的时间,也无人知晓,何必大废干戈。”

    琇莹摇头,他手中裁着衣,凤目柔光,“怎么可以随便,哪怕时间在短,我在这里,阿兄都是要在珠玉堆里长大的。”

    阿政伸出自己的小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琇莹于是带着眼镜,穿针引线在衣上绣花,镶珠玉。

    阿政看着琇莹在那里画绣样,然后从桌上径自掏出了一本奏书,细细地看。

    挺好的,琇莹出售高定衣裳,耳濡目染之下,现在又多了一个谋生的方式。

    琇莹拿着绣棚,在那里飞针走线,阿政在一旁也笔走龙蛇。

    等琇莹的衣完成后,已经是正午了,琇莹将自己改好的衣服给阿政穿上了,才满意的点头。

    阿政将自己手中的奏书放回了原本的位置。

    “阿兄出去玩嘛,我在府上新搭了个滑梯,大人也能滑。我估摸着扶苏他们午后都在,我们也去玩呗。”

    阿政看了他一眼,忍不住踹了他一脚。

    “扶苏几岁,你而今几岁了。”

    琇莹叹气,小声嘀咕,“我也不大嘛。”

    他正欲想别的点子,就看见兴冲冲的扶苏带着自家弟妹和蒙毅的儿子一边穿过长廊,一边还叫着琇莹。

    “王叔,快些,我们走!”

    他身后的小崽们都喊,“王叔。”

    扶苏得不到琇莹的回应,就自己进来了。

    “王叔,不是说玩滑梯了吗?”

    结果刚一进来,就看见在桌子上的阿政。

    “天耶!王叔生弟弟了?”

    扶苏那大噪门让阿政皱起了眉,扶苏却忍不住左右端详他,他身边一群小崽也围上了阿政。

    今天父王不在,扶苏本就比天大的胆子此时更大。

    他忍不住捏了一下阿政的小脸蛋,不知为何,有点心疼。

    旁边的阴嫚也是长姐的模样,作势摸了摸阿政的小肚子,责怪琇莹,“王叔故意饿幼弟!幼弟都瘦了。还让幼弟坐在那么高的地方。”

    刚让收下饭菜的琇莹,面对指责,弱小又无助。

    “我没有,他是。”

    他是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叹气。

    这时阿政被一群小崽簇拥着,阴嫚不愧是长公主,长姐派头十足,对这个比他们都小的弟弟十分怜柔。

    “幼弟,你不要乱动哦,小心掉下来会疼,会流血。”

    她身边的小崽子都附声,比桌子稍高一些的扶苏要直接上手将他抱下来,口中还念叨着,“幼弟,下来,兄长抱你。”

    阿政面对着自己的一双儿女,瞥了一眼琇莹,用平生最柔和的声音,奶声奶气的道,“抱。”

    琇莹顿时麻了,笑容要与太阳肩并肩了,他立马上去将他阿兄抱了下来,还给他理了一下身上的折皱。

    阿政一下来就受到了小朋友们的欢迎,他八岁的大哥哥扶苏为他引荐众人,一时之间场面十分热闹。

    “幼弟,我是二哥将闾。”

    将闾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玉坠子递给阿政,他后面的小孩也是有样学样,都送了见面礼。

    阿政依旧面无表情,扶苏一直跟在他身边,见状就向琇莹道,“王叔,你再怎么喜欢父王,都不要照着父王样子养幼弟,这对幼弟不公平,而且父王就是父王。”

    阿政的目光霎那间温柔。

    琇莹也目光柔和,那句他是我远房表哥的二儿子的三姑母的孩子被他咽了下去,他笑起来,“他就是他,走吧,我们去玩。”

    他们一起去长乐候府,扶苏牵着他左手,阴嫚牵着他右手,他们身后是一大群孩子,阿政的笑眼弯弯,或许年少的遗憾都已经填补。

    琇莹走在前面也不自觉的笑起来,真的很好。

    我若比兄长大些,可以替他挡下风霜就好了。我兄长若长在咸阳,一定是肆无忌惮地长大。

    他接住了从滑梯上下来的阿政,他含笑蹲下身子亲吻了阿政的额头。

    很爱你啊,很郑重的珍视你啊!

    其他孩子也有样学样亲这个弟弟,阿政脸羞得通红,但忍不住笑。

    所有快乐喜欢长驻身边。

    第108章 刘邦

    “不愧是秦王的恶犬, 警惕心倒是足。”

    来人拨了钉在脚边的箭,用手将铜制的箭头给掰弯了扔到地上。

    他身后跟随的百佘人将琇莹和扶苏团团围住,他们手中的刀剑和弓弩隐隐泛着锐光。

    琇莹却好像是完全不在乎众人向着他的刀尖一样, 只随意找了块大石撩袍坐了下来,他姿态闲适,甚至连眼都没怎么抬。

    “阁下给的面子也是足, 为了杀我, 竟是带了百余人。”

    扶苏也状若平静地跟在他身侧也坐在草地上, 只是他额上的汗, 手中紧紧攥着的匕首暴露了他此刻的惧怕。

    琇莹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抚他。扶苏未说话,只是放松了身子,但手中的匕首一直死死地攥着。他要保护他和王叔。

    琇莹失笑, 没在哄他, 只是将自己的弩弓收了起来,与那个带头人闲聊了起来。

    “瞧着武器的旧制样, 诸位是信陵君的旧人了。能驱得动这么多人,阁下也想必是信陵君的座上常客了。”

    来人轻啍一声,只一昧带人准备收缩包围圈,向他和扶苏靠近,显然是不想回答他的话。

    琇莹也不生气, 他还在那边自顾自的猜测。

    “魏无忌的座上宾, 大才能,我以前也没见你过来, 是晓了魏地人迁走后才来刺杀的, 颇有古之名士之风, 尔是何人也?”

    他轻声问询,带着笑意。

    那人不理他, 进了他身前,提剑就要劈砍,剑势带着风,直直冲着他来。

    被琇莹护在身侧的扶苏立马抽了匕首,他一脸惧怕,但闭上了眼就要往来人肚子上戳。

    他不害怕!

    琇莹哈哈大笑,他径直侧身,止住了扶苏的动作,将他揽在身后,右手中已经露锋的琇莹剑也立马出了鞘,剑光若水,他单手接了剑势。手腕一挑,直接断了那人的剑,那半截断剑直直的插入地里。

    “这是秦地,需遵我秦法,不遵,杀!”

    周围埋伏的百来号侍卫立马出了林丛,砍杀刺杀的人。

    你有人,我亦有人啊。

    琇莹虽然还在笑,可眼中似含着碎冰,一身煞气。

    那人却向四周望去,周围已全是倒下的友人,一瞬间目眦尽裂,却被琇莹一把掼在地上。

    周围是秦军刀插进血肉的声音,那人被琇莹踩在身下,知道自已已经必死无疑了。

    “谁是你秦人!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魏国外黄县令,信陵君座上常客张耳。尔一贱竖,亡我家国,杀我魏人,我今日来,便是为魏国,为信陵君索你的命。”

    他笑出声,苍凉又悲壮,可他的眼睛是那么的怨毒,他的看着琇莹和扶苏,恨不得吃他们的肉,拆他们的骨。

    扶苏站在琇莹身侧看着他,他手中匕首忽然掉落。

    这就是秦公子要面对的人间吗?这充满恶意的人世!

    琇莹回首望他怔忡,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扭头将剑插进了张耳的胸口中,任由血溅到衣角,他未有顾忌,只是将剑插得更深些,然后偏头轻笑。

    “感谢你的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为了表示感谢,我就勉强帮你解惑吧。”

    他束玉冠,发丝未乱,依旧是如玉公子。此时一缕光透过叶片直照他,让他那鬓间的霜雪,显得格外的透亮。他整个人在那光下好像是那一汪碧水,被照得泛着莹润的光芒。

    单看姿仪是上善清雅若水,尊贵赛得珠玉。

    可惜他一笑,发丝乱了几分,眼底眉梢的狠戾暴露无遗。

    “魏亡。你所崇拜的信陵君也难辞其咎,本公子甚至可以说他一个人导致了魏国的灭亡。”

    那人听了他的话,不知哪来的力气,拽着他的剑,不顾手已经被剑刃划伤和心脏处殷红的濡湿,只死死地盯着他,“我蠢,上了你的当,我认!可你一贱竖竟敢污我公子的清名,亡国是因为,老魏王昏聩无能,不肯用我公子。”

    这回换琇莹不理他了,他哂笑一声,道尽了讽刺,直直的把剑在他胸口拧了几圈,等到他断气了,才拔出了剑,血喷了出来,这次不仅是衣角,还流在了他的鞋面上。他将脚挪开了,掏出了帕子,开始擦拭剑上的血迹。

    “他一身清名,有本事,又不服管束,哪有这样当臣,当公子的?不识趣,不得体。”

    琇莹将剑收了回去,然后伏腰抱着发呆的扶苏走了回去。

    扶苏如同一只小鸡崽被他拢在了怀里,他垂头,不像是吓到了,反倒像是在沉思。

    琇莹任他沉思,走出了林子,扶苏才开了口。

    “六国旧地依旧满目疮痍,父王想要的统一已在眉睫,六国旧民却不愿化干戈,他们说国破家亡,王叔说我们山河永固,世道何艰啊!秦的公子的世道更是艰难。”

    琇莹随手砍了一个拼着最后一口气向他们而来的刺客,血溅落在草木之上,人轰然倒下。

    “苏苏,睁开眼,看仔细了。将杀之,严,威能振。有过者不宿其罚,故民不疾其威。此才真如天雨然,泽下尺,生上尺。①”

    这与《管子》所说的一点都不一样,这是王叔的道,是除恶务尽,是碾尽所有阻碍在秦面前的沙尘,是山河永固,无畏血刃相向。

    将要行杀,过于严才能震慑;有过失的,不拖延对他的惩罚,人民就不会抱怨刑威。这就象天下雨一样,天降下一尺的雨量,大地里的禾苗就向上生长一尺。

    扶苏睁开眼,他鼻间是化不开的腥味,他紧紧地抱着琇莹,好似个溺水的人抱着唯一的浮木。

    王叔是为了他才这么做的,不再是以前的小打小闹,他这一次感受到的恨意那么明显。王叔撕开了一直粉饰太平的假面,告诉了他世道本应如此,恨他的人何其之多,他未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水落石出,他可以平安的长大,从未见过一丝一毫这样的眼神,全是因为父王的庇护。

    他长大了,不应该再活在父王的庇佑之下了。王叔帮着他睁开了眼睛,但是他看了这个世界,那他不至于在后面,看不懂这个世界,看不懂自己是谁。

    心里秦的山河才是第一位,这是公子的样子。

    “王叔,扶苏知道了。我总是要睁开眼睛的,我庆幸,帮我睁开眼睛的是王叔。”

    琇莹呆了片刻,他不可置信,扶苏悟出了个鬼!

    他想告诉扶苏的明明不是这个。

    他兜兜转转干了这么多事,明明是想让扶苏知道,这世道在法辩不清时,那你就得用拳头告诉他谁说了算,谁有理。秦法之行天下,无所谓手段,只要结果。

    听话,就给你吃的,不听话,揍死你!

    法要有强权相持。

    结果,白干了。扶苏没悟到。

    琇莹欲哭无泪,他反复回想问题出在了哪里,结果也没想到个所以然来,他果然是个小废物,连学阿兄教孩子都不会,明明阿兄以前就是这样教他的。

    阿兄啊,为什么结果不一样!这孩子要不给你送回去吧,阿兄你让扶苏见见血气的托付,我真干不了。

    好不容易才狠心将自己与扶苏置于危险之地,下次,我哪里舍得。

    扶苏眨巴着凤眼,一幅“我悟到了,王叔快夸我”的表情刺伤了琇莹的眼,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办好,还好济他很快的提溜了一个人过来,缓解了他的尴尬。

    “公子,此人鬼鬼祟祟的躲在不远处,还不时的探头往这边瞧,显然是同谋。敢问公子应该如何处理?”

    公子,是剁了喂狗,还是砍了四肢,你说句话,我们马上办了。

    琇莹瞧了一下,此人估计是被济一把拖到这边来的,头上全是草屑和灰尘,但隆准长目,模样看上去豁达又大气,是个美丈夫,此时虽不过20几岁,倒是瞧着模样有几分明快的侠气和义气。

    长得挺好的。

    琇莹正准备直接让人砍了的时候,那个与他差不多大的男人立马扑了上去,想跪趴在琇莹的腿边,眼泪也流了几滴,估计是想抱着他的大腿哭泣。

    嘴脸油滑,让扶苏不由得皱下了眉头。他下意识的不喜欢这个人,于是悄悄地搂着他王叔,小声地道,“王叔,踢重些。”

    琇莹此时早已抬起了腿,在他靠近之前,一脚把他踹了半米远,如非必要,他不喜欢除亲近的人以外别人靠近他,此人犯了他的大忌讳。

    “拉走,装腔作势的,成何体统。”

    济立马要去拽走男人,谁料男人四下躲闪,他这次倒是乖觉,离琇莹远了一些,避开济的铁手,滚了一圈,又跟个狗皮膏药似的,滚到了刚处理完那些尸体来复命的硕跟前。

    那人不住哀嚎,“冤枉啊,命苦啊!”

    硕却一把拽住了他,直接折了手,跟踢皮球一样扔给了济。

    济嗤笑起来,他刚因为在琇莹面前抓人失利,憋了口气,也来了劲儿,又给踢了一脚,“滚啊。你不是很能滚吗?”

    那人只顾求饶,滚刀肉一块,老练油滑的紧。

    济拽着他头发要走,琇莹却像是来了兴趣,一边让他将这人留下,一边放下了扶苏。

    “瞧着小友模样非池中之物,怎也做这偷窥的下流事。小友若是想看,自禀了我就是,何必再受这个罪了。”

    我知道你是跟这个人是同伙,你换何名?来自何方?

    再说出你所知道的事情,就饶你不死。

    那人见状俯跪,用一双眼偷瞄琇莹,想观察他的神情,来想如何回答,却撞进了一双含着冰的眼眸中,顿时遍体发寒。

    他很聪明,他清楚的知道若是不说实话,他会死,会死的特别惨,比那些被烧成灰的尸体,更惨。

    他已经看见了,那个疯子衣袍上和鞋子上的血,这是谁的血不言而喻。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如果再敢耍小聪明,这个人的衣上,也许下一秒溅的就是他的血。

    “命苦呀,我乃一个楚国的小民,家住沛丰邑中阳里 ,因自幼崇敬信陵君风采,不远千里,来拜见张耳。岂料这张耳是个无耻之人,竟欲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我阻拦不过,只好在此等待,等着能帮上公子一二。”

    聪明,话说得半真半假,倒是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滑溜的像只泥鳅似的。

    他是知道张耳死了,一切死无对证,他想怎么说便怎么说了。那么他在这里呆了多久,就不得知了。

    琇莹轻颔首,表示他听懂了。

    “海外孤忠,本公子懂。”

    他蹲下身子,随意招了一下手,济的剑便悬在了男人的脖颈间,顺带还划破了点皮。男人不敢动,生怕动一下就没了命。

    他虽然狡诈,但也惜命啊!这次是踢了铁板上去了。他就不该理那个张耳!非要来自杀,还好他没有听他的话,中途折返了,不然的话,他就是里面那堆成灰的尸体。

    “我问你,好好答。”

    琇莹拿出了自己普查人口的架势,威势深重。

    “姓名。”

    男人知道再瞒不过,于是嗫嚅道,“刘邦,字季,家中排老三。”

    果然是刘邦,嗯,他要找的人有着落了。

    琇莹笑起来,他示意济将剑收起来,作势要亲自扶刘邦起来。

    刘邦哪敢让他扶,直接顶着伤蹦了起来。

    “公子不可。”

    琇莹轻笑,一派清隽温雅又不失旷达豪爽,他一笑,眉尾间的阴郁全部消失,化开了威压,只剩下满满的少年气。

    刘邦这才发现,这位公子与他的年龄差不了几岁。笑起来,还有一颗小酒窝在左颊,像是那个在人群最讨喜的好兄弟。

    只是他一开口,便打破了这一印象。

    那青年明烈如火,肆意张扬,只一双眼黑沉得可怕。

    “我正巧要去沛县玩玩,我与刘兄一见如故,还望刘兄莫要嫌弃,带我揽顾四方,顺便交几个知心朋友。”

    我想去沛县,你带路,我想见你朋友,你引见一下。

    刘邦抬头,讪讪地笑,他倒是颇有义气,面对强威,倒也没有扔了脊梁,只是道,“邦的朋友都是平庸之辈,恐不得公子的眼。”

    琇莹未理他,牵起了扶苏的手,“冷淘估计好了,我饿了,苏苏,你饿不饿。”

    扶苏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应是,乖乖跟在了他身后。

    “王叔,加茱萸。”

    琇莹嗯嗯点头,硕和济也上道的架起了这位公子新交的“朋友”,原本刘邦有挣扎的想法,看见了身后提刀的数百秦兵无声无息到了他身后,顿时偃旗息鼓,乖乖被架了起来。

    不敢惹,真的不敢惹,秦琇莹,分明是有备而来。

    扶苏向后扭头,见他那惨样,就偷偷的笑。

    他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人就觉得老不顺眼,当然,也没有遇见上次王叔处理掉的赵高那么不顺眼。

    琇莹摸了摸他的头,他敛住了笑,幸灾乐祸,他错了。

    他正欲道歉,就听见琇莹悠悠道了一句,“你也觉得他有一点吵吗,帮我给他打晕吧。”

    秦军很是听话,一个人出列立马一个手刀给刘邦干晕了。

    济直接给他拴上了手脚,像扛麻袋一样给他放在了硕背上。

    硕无语了,他看着那脏兮兮的人,冲济翻了个白眼。

    幼稚!

    第109章 掷水

    自从琇莹带着刘邦出发后, 扶苏就非常不满,油嘴滑舌之辈,令人生厌, 而且还是刺客的同伙,天天离我王叔那么近,肯定是图谋不轨。

    加之刘邦贱兮兮的模样, 就十分的嚣张, 反正他是一点也看不下去。

    他一时骄纵的脾气上来, 自从刘邦上了船之后, 他就天天伙同济给刘邦使绊子,可奈何刘邦滑不溜秋的,警惕性很强。导致原本是胜券在握的战役, 结果双方硬生生地有来有回打了许多次也没有分出个胜负来, 更助长了双方现在相见两厌的状态。

    反正今天刚起的扶苏见了这跟在琇莹旁边献殷勤的刘邦,就垮起了脸, 直接把不喜欢挂在了脸上。

    “王叔,睡得好吗。”

    他向前跑了几步,挤进倚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琇莹怀里撒娇。

    琇莹捏了捏他的小脸,将他的头撸了一下。

    “还不错,苏苏睡得如何?”

    两人亲昵地说了几句话, 琇莹才扭头冲刘邦道, “小友继续说。”

    扶苏冷哼一声,但还是支着耳朵听刘邦讲沛县的事。

    王叔说这人的朋友中有一位是他的新老师, 他得好好听, 找到那位老师, 然后相看相看。若是好,就拐回去。

    他正在细听刘邦说着趣, 他涉世未深,不知道刘邦喜欢侃大山的毛病又犯了,只以为刘邦说的见龙和伏虎都是真的,于是也随着刘邦的讲述吸了口凉气。

    他一动作,刘邦便知道他听进去了,突然来了劲,只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来吓看他不惯的扶苏。

    刘邦确实是个天生的演说家,他极其会用语言煽动情绪,哪怕扶苏对他有不满,有些害怕,也不由得为他的话语而吸引。

    到底是孩子。

    琇莹起了身,原本温柔抚着扶苏脊背的纤白的手伸了出去,直接折了刘邦没长好的手腕。

    “好玩?拿我扶苏寻开心?”

    刘邦握着手腕,也不敢动,他忽然意识到扶苏不是那些可以任他逗的孩子,他真是皮痒了。可能是这些天,这位公子慈眉善目惯了,他竟忘了这位公子,心情有多么狠辣,手段有多么酷烈。

    他在他身面前如此逗弄扶苏,简直是不想活了。

    扶苏也明悟了过来,他气得鼓起了半张脸。

    手中的匕首就出了鞘,他要戳死这混蛋。

    油嘴滑舌,不要脸,赖皮鬼。

    琇莹没拦他,也没拦刘邦逃,扶苏嗷嗷的冲了出去,“混蛋!敢骗本公子!”

    刘邦也是拨腿跑了,扶苏撵着他也跑。

    琇莹看得直乐,想哈哈大笑,但又怕被刘邦瞧出来他的真脾气,威慑不住这个只要压不住,就会顺杆爬的刘邦,所以只好绷着脸,只跟这几天一样学着他阿兄的模样,只浅勾起了唇角。

    好难。

    他面无表情的喝了一口自己沿途收集的茶中最甜的一款,然后被涩得皱起了眉,他左右瞧了一下,见无人注意,从袖口取出了个小蜜罐,倒了一勺蜜进去。

    然后晃了晃杯子,喝了那依旧很涩的茶,才慢悠悠地吐出了一句话。

    “这想要的人一到手,我就把这个难管的给扔掉。”

    天天在刘邦面前装他阿兄深不可测的模样,他真的好烦啊!

    但不这样,刘邦那个贼样,铁定唬他,不让他见人。

    他长叹一声,望向湖面,即使内心根本就是被苦水漫了,面上也依旧是一副成竹在胸的闲适样。

    公子装得跟王上还是有两分的,若不是他随公子多年,也会被公子给唬过去,跟刘邦一样,认为公子是一个心思深沉,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之人。

    他这几天看琇莹面对刘邦的几番试探,不回话,只一张冷脸,偶尔抬眼恐吓刘邦,就想笑。

    因为刘邦只要一试探,公子虽然冷着脸,但少熟悉的人就可以看出,公子眉梢眼角无一处充斥着一种委屈,一种暴躁。

    刘邦就不能安静的讲一些公子想要知道的东西吗?非要试探他公子,给他们家全身上下就不长心眼,还有点话唠的公子憋坏了。

    他正想笑,就被琇莹幽幽的目光扫了一眼,“想笑,一边笑去。”

    他哎了一声,立马端着荼下去了,这才是他家公子的语气。

    琇莹又长叹一声,世人皆醉我独醒啊,

    扶苏找了帮手,将刘邦给绑了,这才冷哼一声,收了匕首。

    “你确实是说话厉害,不过也是本公子耳朵太软了,我以后会改的,你不可能会骗到我了。”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被他人的语言所左右。

    说完,高昂着头甩袖就走,跟琇莹和阿政的姿势如出一辙。

    秦王室,面对不喜欢的人,真是用鼻孔看人,天生的贵族,如出一辙的高傲。

    他小小的个头迎着晨曦和七月带着水汽的风,很是骄傲,颇有一种天老大我老二的张狂感。

    天之骄子当如此也,刘邦心中忽然道了这样一句话。

    他低首笑了几声,冲远处发呆的琇莹嬉皮笑脸道,“公子曾说魏之亡于信陵君,邦以为缪矣。”

    琇莹实在是忍到极限了,起身,将他拎了起来,牵着绳给他扔下了船。

    “那你先去冷静会。”

    琇莹将绳子递给了济,然后笑起来,一下子原形毕露。

    “把我的糕上上来,我要再吃点。还有茶,多放蜜,奶也放。我的橘子没坏吧!”

    可算是能恢复正常片刻了,天知道,他现在老怕装久了,他回去咸阳,他哥抽他。

    “烦死了!天天哪来那么多话,能不能把握好社交距离。”

    扶苏看刘邦在水里扑腾,他王叔在上面载歌载舞,准备大吃特吃。

    然后嘴角扯得跟太阳肩并肩了,王叔终于受不了了。

    琇莹没注意,正让人下去找点心,然后轻俯身,拍他肩膀,“小扶苏,你要啥?来个糕,加柚子,还是加个苌楚。”

    扶苏立马顺口道,“都要,还要一份茶,”

    琇莹嗯了一声,然后嘱咐济,“他楚人,水性好,你时不时提溜一下,在我吃完之前,别让他上船。”

    反正沛县快到了,让他游回去吧,他也泡不了多久。

    秦王室,目前看上去最任性的公子这样想着,喝了一口奶。

    实在不行,挟天子以令诸侯吧,反正他不想吃这种天天有人凑你身边,跟你说一句话拐八百个弯,你还不能露馅的苦。

    这么一想,他阿兄是真牛,那些个老头恨不得一身全长心眼子都被治服帖了。

    阿兄,全天下最无敌,最完美的人。

    他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向扶苏夸起阿政来,“我们俩面对这样的一个都觉得烦,朝中起码有一两百个比这样的还厉害的吧,但在阿兄面前都跟兔子一样,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作为阿政又一迷弟的扶苏,立马跟他一起夸耀起阿政来,“父王天下第一厉害!”

    琇莹心满意足,儒子可教也,又给扶苏划了一瓣柚子。

    果然,粉丝才懂粉丝。

    这边的阿政不知道琇莹和扶苏在那里肆无忌惮的夸他,不过就算知道,他也无所谓,毕竟他一天到晚要听琇莹夸八回。

    吾弟私我,举世皆闻。

    尉缭交了攻齐的方案,现在朝中在议,每一个人都神色激动。

    若攻下了齐,六国便是灰飞烟灭,这是不世之功啊!

    阿政自然也知道,齐国一触即溃。但若是以强权挟威,兵不血刃,拿下齐,何必要我秦军沙场染血。

    “灭燕后,齐国而今是个什么情况?”

    他一开口,众人便已知晓了,李斯立马上前奏道,“据探子报,齐国即墨大夫认为齐国实力尚存,军队完好无损,此外,不愿投降的各国大夫多逃亡齐国,这也是一支可借用的力量。齐国可以联合这些人,通过“借尸还魂”之计,使他们发起复国战争,收复被秦国占领的土地。一旦齐军挫败秦军,还是存在扭转局势的可能性。上书让齐国君臣一心,组织全国军民,与秦一战。”

    阿政颔首,“有骨气的聪明人,不多见了。”

    确实是聪明人,在这种严峻的形势下,还可以宁折不弯,冷静思考,提出对策。

    不过他这一策提出来,几乎是绝了在阿政手中的活路。

    李斯俯身,“齐相国后胜贪财无厌,多年重金贿赂,已足以让他为我们效一二犬马之劳了。”

    后胜会助我们除去他的。

    阿政自然听懂了自己的爱卿言下之意,“齐国多年不修攻战之备,不助五国攻秦,事秦谨。但四十余年不受兵,他们会怕的。”

    他们一怕,把柄就到手了。我们不着急,等齐王建先出招。

    李斯应是退下,阿政心中已有成算,又问了些末节,“秦商可离齐了?”

    张苍起身出列,言道,"未有,齐未驱,故不曾离。”

    阿政扫了他一眼,“琇莹慢了?”

    张苍立马俯拜道,“公子未离秦前,已通令,部分大商已经撤离,小商未动,概因。”齐未动作,恐打草惊蛇。

    阿政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他既已知晓,提前通令,便无碍。”

    他坐在上首,面色沉静,如深渊巨海,让人一点都窥不见他的心思,静水流深。

    随手一动,天下暗潮已涌,青年稳坐台心,翻云覆雨。现在一对比,琇莹恐吓刘邦的模仿太过拙劣,一个是不露爪齿,便是那山君①,一个是张牙舞爪,装成一脸凶残的狸花。

    实在是对比太惨烈,琇莹估计见了都得说一句,“子不类父。”

    此次归齐是必赢之战,所以将军们请令都很痛快,尤其是李信和王贲,两人一天发八封请战书,让替阿政理奏书的蒙毅见他俩就烦。

    “交给李信和王贲吧!他们驻燕,一鼓作气拿下齐,是再好不过了。”

    许多将军已知晓了阿政想在军中提拨新人的态度,他们也知道让李信与王贲在燕不动,就是让他俩再吞下攻齐的功劳,他们吆喝两声,不过是向王上表示自己虽老,尚能饭,讨王上手中的点点安抚罢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他们看着朝中差不多清一色的年轻官员叹息,他们这群老东西该下场了。

    他们自己下去还能得王上对子孙的些许垂顾,若是硬占,王上的手段从来不是小打小闹。

    第110章 萧何

    琇莹下了船, 顺带让人把一身水的刘邦给拖了出来,他还是面无表情,“拖上来带路。”

    在水里的刘邦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露出了点得意,向琇莹展示了一下自己空无一物的手腕后,就想往水里钻。

    我早挣开绳子了, 哈哈哈, 傻子们, 拜拜了!

    琇莹在水边也笑, 他挥手让人张着那早已备下的一张渔网,一下子覆在了刘邦所在的水域,然后把得意洋洋的刘邦连着鱼一起给捞了上来。

    刘邦的笑凝固了, 他身边被捕上来的鱼扑腾着给了他一巴掌。

    他觉得自己脸好像肿了。

    琇莹居高临下, 眼眸低垂,似乎是不忍直视, 开口道,“刘小友赛活鱼啊!”

    什么不忍直视,分别是嘲讽嗤笑。

    呵呵,傻子。

    刘邦气得脸一红,张了张嘴, 到底是惜命, 不敢骂他,只得死命得双手用力想往水里钻, 不跑必死无疑, 跑了还有一线生机。

    但很快, 他的脸就不红了,也不钻水了。

    因为琇莹上前, 直接三下五除二给他手脚给折了,琇莹面无表情,“剁了鳍,再赛活鱼都没用。”

    楚地多雨,七月更是又闷又热,可刘邦被他一看竟不由自主打个寒颤。

    这个秦公子古怪得很,就像是仲夏午后突如其来的雨,你还没反应过来,风清云淡就成了紫电青雷,狂风骤雨,阴睛不定。

    一线生机可别了,他是在劫难逃。

    但输人不输阵,他还是梗着脖子,“妈的,秦琇莹!”

    你个凶残种,毒胚子。

    他还没骂完,就感到浑身一凉,原是济听了坐在旁边的琇莹命令,带人上前就把他从网中掏出来,给他衣服扒了。

    刘邦以为这是留他一条命了,立马支棱了起来。

    “更衣,更衣。我还要给公子带路呢。”

    准备给他换了一件干衣服的硕,很贴心地拎着他的头往下扣了扣,“进水了吧!”

    济和其他侍从都哈哈大笑,远处吃饭很积极,吃零食更是一个赛俩的扶苏一边看着刘邦的惨样,一边啃柚子,他吃了自己的那份柚子后,琇莹又将自己的那一份递给了他。

    “多吃些。”

    那边遭社会毒打的刘邦老实了,知道带脑子了。

    硕这才给他合上了手脚,拾掇了一下,让他人模狗样地架到了琇莹身边。当然这肯定不是硕开了窍,纯粹是多年业务干出熟练工了。

    公子以前打人时,那放风辅助的都是他,他自然清楚公子的想法,以理服人嘛,他一衣泥水,会影响公子发挥,给人穿上干衣服,会更方便公子抡人。

    “走吧。本公子很想去见见你朋友。”

    琇莹起身拎着刘邦的衣领。

    刘邦口中说着好,脚下磨磨唧唧地就是不想带路。

    琇莹才不惯他,他转首一脚给刘邦踹到了河沟边,捏了捏自己的手指,面色阴沉。

    “不想带路?”

    扶苏当即抽出了匕首递给了琇莹,阳光明媚,他闷得脸红扑扑的,十分可爱,说出来的话也是尽显良善之心。

    “王叔,今天天气正好,不要杀生。”

    刘邦以为是扶苏给他求情的,他给扶苏递了个感激的眼神,扶苏公子大善人啊。

    他连忙附和扶苏的,“扶苏公子说的极是,对对,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君子有成人之美。公子可放我一命耶,我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琇莹磨刀未语,扶苏冲他一笑,带着一点报复的意味,说了他未说完的下句,“王叔他也觉得我说的给他废了手脚,装了麻袋子扔在水里的法子好。”

    我们不杀人,我们只是搭把手。

    秦扶苏,年龄虽小,却是一只老芝麻球了。

    琇莹看刘邦的脸由红变白又变青,勾起了唇角,一笑万里春风携花过,千金笑,名不虚传。

    他们一大一小皆是姿态仪容俊雅,尊贵盈身。

    可在此时的刘邦眼里就是大写的凶残啊,什么面若冠玉,清雅净月,他们叔侄这分明是纯纯的大恶人。

    “救命啊,救命啊。”

    他跟在砧板的活鱼一样乱蹦,想挣开即将落下的刀锋。他怕死呀,他快怕死了。

    琇莹作势要割他手腕放血,刘邦不住的往后挣,脑门上一头的汗,为了活命,就是手脚不能动了,他也要利用腰腹的力量逃跑,来了一个猪仔拱土。

    硕都被他拱得一晃,然后制住他的力气更大了。

    琇莹有点破功,好在扶苏及时上前,挡了他的脸一下,他才扭曲了片刻,绷住了。

    可大功臣扶苏的模样让他彻底绷不住了,只见扶苏捏着刘邦的脸,学着阿政平时的模样,眯着眼睛,放缓了声调,说了几句狠话。

    “我王叔砍人跟砍泥一样,你还想往哪跑?”

    琇莹彻底破功,实在是忍不住捂着脸笑起来。

    扶苏个小胖孩,他学得太猛了,他想眯着眼睛,结果把眼给闭上了,哈哈哈。

    琇莹遭到了扶苏的疑惑眼神,王叔,这个戏变了?

    琇莹立马正色,作势要将匕首向刘邦处掷去,“听不听话!”

    刘邦看着那向他而来的匕首,想跑又被人按着动不了,他不由闭上了眼睛。

    他还年轻,正值青春时光,他才20多岁,他不想死,可偏偏他惹了个煞星。

    鱼半死了。

    他也不拱了,放弃挣扎,用着大噪门喊做最后的挣扎。

    “我带公子去喝酒。公子饶我一命吧。”

    死朋友不死我,萧何,曹参,夏侯婴,周勃,卢绾①对不住了。

    琇莹将已划破他眉心的匕首给扶苏收好了,才轻道,“这才乖。”

    眉处的划口不深,可是很疼,刘邦出来混第一次吃了这么大的亏,但他却没有琇莹想象中的恼羞成怒或是耍赖皮。

    他只摸了摸自己较之他人略高的额头,糊了一手指的血,然后将血拈开了,干涸的血在他拇指和食指中留下印子。

    刘邦擦了汗,有气无力道,“若我挣脱了绳子当时要跑,能跑掉吗?”

    琇莹用一种你是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怎么可能?你以为我为什么能那么及时的张开网?”

    我一直有让人看着你啊,小傻子。

    刘邦觉得太嘲弄人了,于是偏过头去。

    琇莹嘲讽开口,一句话道尽了刘邦想法。

    “以你的性子灰溜溜地走怎么可能,非要贱兮兮的气我们一道,报复一下才好。”

    刘邦沉默,他这次未在用他标志性夸张的令人生厌的语调说着试探的话,也未有嬉皮笑脸的回嘴。他在这次与死神的擦肩而过中,发现在刀刃下来之前,自己就算嘴上可以说出花来,都不顶用。

    他和这位公子之间的实力差距有如天埑。

    这位公子是良善的,他给了他很多机会,只是刘邦一个都没把握住,只顾着自矜自满于他可以与之牵扯和看似有来有回的较量中。

    现在放了血,知了疼,他清醒了。

    从他被捉开始,他就只是个带路的工具,不带路,失了用处,他就只剩个死字。

    他爬了起来,糊了把脸,也没让包扎,就要往前带路。

    他是真的惜命和自私,他甚至没问琇莹为什么执着要找他的朋友们,是否会对他的朋友们不利。

    琇莹让人给他包扎了伤口,笑话,他是要找大才,不是去结仇。

    他包扎好之后,琇莹才牵着扶苏跟上了他,然后轻笑不语,他虽然比不得他阿兄走一步可以想百步,但是走三步,他还是可以的。

    扶苏牵着他的手,催着刘邦赶紧走,他已经迫不及待去找他的先生了。

    沛县是个世外桃源般的小县,它靠着淮河支流,河运发达,民风淳朴,加之这里临近齐国,与楚都寿春不在一线,也不知是齐还是楚。

    琇莹治理楚地虽时日尚短,但也知它与单夫县以及其他几个楚魏边界或是楚齐之间的小县,因楚地的分封制,除非此地封君强制征讨以外,他们多逃兵役,像刘邦这个年纪还可以四处乱蹦哒,可见他必是逃了兵役。

    这与秦国完全不同,秦的成年男子皆是服三次的更役,更卒、正卒、戍卒,前两者是在国内服役,第三次是出国征战,为期一年。

    由于秦的监控有力,地方也多是郡县治理,几乎无人敢逃兵役。

    后因学宫建设,为了凑齐可以治理天下的吏,进行了所谓的文武分流。但是除了第一批比较着急的吏之外,为保障秦的兵力优势,其他的批次全部是五年制。

    不谈武科,就单论秦国全境十三四岁入学的咸阳学宫的吏科的学子,他们在学宫第一年和第二年后的假期就得服够两年更卒役和正卒役。后期连同深修的,在二十岁之前都需服戍卒役,他们大多是十九岁之前服役,而后就任地方的实习吏员,等待考查。所以现在秦境的吏大多是服过兵役,有些功夫底子在身上的。

    约摸一年前,咸阳学宫就开始普及秦赵之地了,一是因着秦赵各郡布置的各式工厂招工,导制民众手里也有不少的散钱,又加上琇莹又将盐铁矿和粮食把在手上,防着溢价。虽说还在打仗,但秦赵境内的人过得还是相当不错的。

    人嘛,饱暖了自然想着培养后代。

    故而学宫近些年发展的势头猛,琇莹是大把的撒币,不管是穷县还是富村,琇莹那是亲自盯着秦赵各郡都设了学宫,普及教育,导致秦地现在找人服兵役第一站直接就到郡里的学宫喊一噪子,然后那些考完试收拾好东西的学子就鱼跃而出。

    不过以后就没有六国冤大头们带动消费了,秦过剩的产能还需要后续调整。

    琇莹一边想着事情,一边与扶苏说着沛县的来历,“沛县本来属于宋国,但在五十年前,因为一只生错鸟窝的鹑鸟,①宋国被齐灭掉了。”

    扶苏有点震惊,他仰面看他王叔,“一只鸟如何会灭一国?鹑鸟是凤,是吉祥,莫不是两国争鹑鸟?”

    琇莹轻笑,“自然不是,一国之兴衰与一只雏鸟何干。且听我与你慢慢说,鹑鸟降生时那宋国君宋偃开始学着大国,称宋康王,他确实是有些本事的,东打败齐国,取五城,南败楚国,夺地三百里,向西,亦破魏军,取二城,灭滕,有其地,号称“五千乘之劲宋”。”

    “他彼年志得意满,闻之异象,令巫师卜卦以推断吉凶,得一上上卦,曰“吉,小而生巨,必霸天下。””

    扶苏叹了口气,他己经知道为何而被灭国了,“确实是跟鸟无关了,是他处大国间,却不知权衡,与三国同时交恶,已经在劫难逃了。”

    琇莹看着他,眉梢眼角俱是温柔,“他不知吗?扶苏,你觉得以何方式才能权衡这三国,是割地以长贪心,还是左右三国局势阻止三国趋利,瓜分他土。国与国之间只有利益。”

    他落下话音,带着一种哀转的叹息“他只得打,打得人服,打得人怕,就如当初的贫弱之秦,仍要拼死血战一样,不打,就得死,打了,就有一线生机。”

    刘邦觉得这位公子看事情的角度新鲜,也不由自主的支耳朵听后面二人的对话。

    扶苏自然学过秦史,他也是联想了当时,然后点头,“他确实方向对了,可比起我秦人又着实鲁莽。”

    刘邦也不由点头,那康王淫於酒、妇人,群臣谏者辄射之,骂国老谏曰,为无颜之冠,以示勇。剖伛之背,锲朝涉之胫,而国人大骇,①如何称得上君王二字。

    琇莹笑意盈盈,摸了摸扶苏的脑袋,点头道,“他认为自己天下无敌,功劳可比天大,故而骄奢淫逸,至此身死国灭。所以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②《书》曰,满招损,谦受益。故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③”

    “妙极妙极,足下好见识!”

    伴着话音落下的,还有附掌声,一人快步而来。

    他一身麻布衣,约摸二十出头,乌发被木簪盘起,手中握着书简,气质温雅柔和,像是早晨刚升起时,被云边隔着的阳光,不逼人,只叫人觉得柔和持重。

    他虽沉稳儒雅,却是与李斯不同,李斯带着功利,眼神中透露出精光,他不同,全是清澈的未曾被敲打过,还存于身的志气。

    一照面,他的眼睛就告诉琇莹他想出头。

    二十四岁的青年人啊藏不住事,一照面琇莹就知道这人不像是个淡泊名利的。

    也是,他要是真的淡泊,也不会在阿兄死了后,就立马蹦哒起来啊。

    当时鼓动刘邦起义的架势,可不像是临时起意。

    但琇莹却不是在怪罪什么,他只是感慨。

    因为他多年随在他阿兄身边,除了阿兄,或许没有谁能比他更加了解秦了,秦亡有多种原因,任何东西的毁坏都不是一朝一夕,即使秦这个刚粘好的破烂的花瓶。

    秦之亡,是他们做的不好,火已经起了,若将所有苦痛损失归责于这些趁风来抢劫的,未免荒谬。

    他知道,所以他对萧何一行人没有好恶,甚至于他对他们有些好感,因为他在后世书页的翻阅中知道,是他们接收了我秦丞相府、御史府所藏的律令、图书,掌握全国山川险要、郡县户口。修我秦律,尊我秦制,让我阿兄的心血不至于随王朝一同灰飞烟灭。

    或许这也是刘邦那般讨厌,他却总不想杀刘邦的原因吧。

    不问来路,不问是否蓄谋已久,总归是他们让天下百姓重新归整。起码因为他们,后世千秋万代有了记得我阿兄的机会。

    所以他不愿眼前的这个青年人怀才不遇等待二十年,所以他定下了来这里的计划。

    我有钟鼓馔玉,你们有无才华,有无勇力,让我见见吧。

    于是他道,“小子拙见,让足下见笑了。”

    他旁边的扶苏也随他一起拱手弯腰,知礼知节,称得上是淑人君子。

    萧何也是见状忙回道,“称不得足下,在下萧何。”

    他此时已经注意到前面带路的刘邦,“刘季,你怎的在这儿?”

    他有些惊喜,伸手拍了刘邦的肩,“你的交游结束了,这是你新交的友人嘛,快来替我引见一番。”

    刘邦点头,他好面子,自然不肯与友人说他是被人强掳过来带路的,只得别扭的闷声道,“是了,那张耳也就一般。”

    琇莹闻言轻笑一声,他这才恍若梦醒,向萧何引见琇莹,“这是。”秦国的公子琇莹。

    他话未说完,琇莹便操着一口流利的楚腔,拱手道,“一路太过愉快,我竟忘了告知刘兄姓名,实在是失礼。我名唤郑璨,家中排行老幺,萧兄随家中人唤我一句阿璨就是了。”

    他笑着向萧何介绍扶苏,“这是我兄长之子,唤郑苏苏。”

    扶苏看着他王叔扯淡,胡乱掰扯。原来王叔在下船前在头上抹白蒿汁⑤让头发变黑,就是为了在这里乱扯的吗?

    他扯了一下王叔的袖子,示意他懂了,还是王叔会玩,哪里是郑璨和郑苏苏,分明是政的璨和苏苏,父王的璨璨和苏苏。

    琇莹的笑容随着他的的动作越来越大,扶苏,王叔带你浪啊!

    “那阿璨的先祖想必是那闻名遐迩的郑庄公,当年天下诸侯,莫非郑党的神采真是让人神往。”

    萧何拱手相回,捧了琇莹一下,若是真的郑国的落魄贵族,估计能开心不已。

    琇莹也做出了一种又高兴又惆怅的表情,他长叹一声,“落魄至今,真没想到还有能记得先祖,萧兄,请再受我一拜。”

    他姿势行云流水,扶苏也是一礼。

    萧何轻笑,扶起琇莹,“我正要去酒馆与友人相聚,阿璨也一起去喝一杯吧!”

    一脸乖巧知礼的扶苏忙道,“苏苏也去。”

    琇莹哈哈大笑,他嗯了一声,左手牵起扶苏,右手臂顺势搭在了刘邦的肩上,“刘兄,喝酒去!”

    刘邦原本蠢蠢欲动的心瞬间被琇莹搭在肩上的手压实了,而他俩的眼神交流也被他和扶苏联手隔绝了。

    刘邦欲哭无泪,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琇莹蛊惑他的朋友。

    “我与萧兄一见如故,今日在下请客,请大家喝酒。”

    琇莹与萧何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一时之间,相处愉快。

    阿政这边亦是满室和乐,刚收到消息,齐王建并没有采纳即墨大夫的建议。

    时至今日,六国将灭于前,他和尉缭的“勿爱府库之藏,厚赂其豪臣,以乱其谋”⑥之策已大功得成,,在秦的暗中授意下,齐王贬谪了这位正直的大夫。

    而后直到今日,齐王似乎方是如梦初醒,但也是仅派军队防守齐国西部边境,断绝了同秦国的来往。他到底惧秦之虎狼,对所谓秦齐数年之交抱有幻想。

    可陈军断交皆是事实,真是正中阿政下怀,他与堂下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一天,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攻下齐国。

    “齐国寡利忘义,轻诺于秦,勿要多言,令李信王贲即日率军从燕国南面攻打齐国。”

    上首的王志得意满,下首的臣子虎狼之态,秦国,将得天下,他们将是最终的胜者。

    秦齐断交,两国贸易中断,由于琇莹的提前布置,秦的商人早已陆续撤离临淄,等齐人准备去打砸秦人商铺时,才发现人去楼空。

    一时之间,齐国慌成一团,秦国是真的要灭了齐。

    倒也有那忠心为国的,但总是莫名其妙的被人刺伤,或者是直接绞了脖子,毕竟秦国的顶级外交官姚贾先生正遁藏在齐国。

    于是可能是被血腥手段吓到了,朝中主和势力日渐猛长,日夜劝说齐王杀了六国遗民投降,但齐国民众倒是誓死不降。

    齐王建是被两股声音拉扯来去,他本就不是个有能力之人,一个都成年了还由他娘执政的王可想而知有多么废了,但他很快就不会纠结了。

    因为阿政会帮他一把,不过现在不着急,总得打一下,显现我秦的勇武,杀杀齐的锐气。

    阿政静坐在椅上,写下了只要齐王投降就封为君,赐他五百里地的诏书。

    他将书递给了禾,“转往齐国陈驰处。”

    禾应是离去,蒙毅将整理好的奏书按他平时的习惯又放了一堆在他左手边案上。

    有一本太厚了,别人写了个四五页的样子,他像是比别人多写了个十几页,阿政摇了摇头,将那本抽了出来细看,果然是琇莹走之前就提过的在咸阳增设一所供学宫学子深修的大学提议。

    琇莹写的很详细,从选址分科,到老师人选,甚至课程表他都贴了一份,不愧是用纸大户。

    他又思索再三,写到银行发展情况,秦赵的银行货币已经基本上兑换完毕了,他现在想着能不能强制要求那些商户和大臣存钱,继续鼓励民众存钱进去,增加储蓄。且新的邮政起来,三十里一传舍,十里一亭舍,将各地政府公文一站一站接力送出,是国家财政支出项目,但是秦原本的旧驿也不能废弃不用,他打算由此送私人信件,面向民众,按件收费,以此来弥补一下公共邮递方面的亏损。

    这个邮驿采用原址,差不多是放在郡城和大县,村里就别想了,为了防止走丢件,他还列出了自己编的各地的邮编。

    琇莹走时这个邮递项目已经进行了一大半,现在是完善阶段,琇莹和张苍他们都在查缺补漏。

    琇莹又是写了个五六页,阿政看了重点,修改了一些细节然后让人召了张苍。

    估计是想都写这么多了,也不差一页了,于是琇莹又还在后面加了张纸,说了几句体已话,“阿兄啊,我去捉几个大才,把他们和学宫的深修的孩子放在一起考试,这样大家都公平,我是不是超聪明。”

    阿政轻咳两声,揉了揉眉心的竖纹,勾起了唇角,在他的奏书上批了个已阅,可行。

    他将奏书放在右边,又拿起更厚的一本,真是巧了,又是琇莹的奏书。

    这本也是一如既往琇莹风格,后面可以单辟一页加话,但前面内容绝对精简扼明,从不拖泥带水。

    秦九月就开始征税,十月岁末就开始结算上年收成。为了不影响下年计划,所以作为大司农和兼管部分少府以及一整个数据核算部门的琇莹在走之前就已经开始统计,现在七月末,是他固定的上书时间。

    这是每年必有的简报,有个五六十页,他简述了一下秦国目前各地的雨水、抽穗、征兵、摇役对各地粮食的影响,他与财务部一起计算的秦国因粮产量而灵活调整的收税标准,还指出了部分农具需加快速度配置。

    但秦各郡县而今太多,琇莹就算再贴心也挡不住,所以就有了这长长长的奏书,甚至反面也没放过,写满了字。

    琇莹写的认真,几乎每处都是他细细看过,提取成了最简明的话向他描述情况。

    或许旁人会不耐烦,觉得太长不想看,直接让琇莹写个总论,但阿政就不会,他甚至边看边对比琇莹的数据看是否需要进行调整。

    自亲政以后,他便要掌握所有的大局,例如兵马调动、官吏选派、粮草征收都要他亲自做下决定。

    琇莹掌握的正是他在意的一部分,琇莹最知他,不可能让他一知半解的。

    由于刚沐浴完未戴冠,沾水的发尾还带着些长年戴冠所形成的微微卷曲,他并未因散发而变得柔和,反而一身威仪。

    但很快他泄出点笑,因为琇莹几乎数十万字的奏书后,果然附了留言,“阿兄看到这,一定累了,喝口茶歇一歇吧。”

    阿政将他的信收了,喝口茶,继续批阅奏书。

    歇吗,今天不是大秦的法定节假日,孤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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