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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名角儿云中鹤

    《倩女幽魂》算得上灵风戏社的S级大制作, 前藏芳阁花魁倾情出演,服化道精益求精,抬着海报走街窜巷的宣传队伍, 更是早在六天前就开始奔走吆喝了。

    六月初一, 柳大娘子几乎快要翻烂了黄历才选出来的好日子。

    据说财神爷的飞升成仙的日子,但凡在这个时候开张营业, 都能跟着财神爷一起升天!

    托《小狐仙下山》和《画皮》积攒起来的口碑,《倩女幽魂》才刚刚开放预售不到一日, 大堂里的茶座和二楼上的包间就全都定出去了,来捧场的客人, 还有将近一半都是女客!

    柳大娘子高兴得连着好几日,走路都是蹦跶的。

    男人的钱大多都花在青楼里,秦淮河边上的戏院书馆, 想要扬名立万、日进斗金的话, 最终还是得靠女客, 夸张说一句“得女客者得天下”都不为过!

    家里鸡鸭成群, 姑父和姑母实在走不开, 大哥忙着刷题做最后的乡试冲刺, 只有二姐和婷婷前来捧场。

    两个小妮子为了帮苏云绕省钱, 坚决不坐包间, 只定了两个前排的大堂茶座, 这会儿正一人捧着一杯加了冰的陈皮酸梅汁,清清凉凉地等着看新剧呢。

    苏云绕不上场, 却被安排了配乐的活了, 除了中途要吹洞箫之外,结尾的时候还要唱主题曲。

    五月二十九的时候就已经正式入伏,早上过了十点左右, 日头就烈得几乎出不了门,到了下午四点左右,那暑气都不一定能散得了。

    这个世界又没有风扇空调,柳大娘子想要将《倩女幽魂》安排在白天的心思,也因此彻底打消。

    斜阳还未完全落山,却早已经没有了三伏骄阳的嚣张和霸道,只剩下最后的那一点儿气焰,也被一阵阵短促的鸣锣声给击退得干干净净。

    玉铃铛扮演的宁采臣最先登场,比起之前的书生,妆容服饰都更为精心,将一米七左右的英气姑娘,衬托得更加的明朗英俊。

    二楼丙字号包间里头,苏蓉玉坐在前排,明明看得入迷,却还要挑刺道:“只两堵墙,一道门,就充作是整间寺庙了,这背景也真够敷衍的。”

    廖永兴也在丙字号包间里头,只是却不是站着伺候,而是坐在苏蓉玉侧后方自顾自品茶。

    倒也不是他故意要在苏蓉玉面前拿大,摆出一副奴大欺主的姿态,主要是廖永兴他本来就不是昌平侯府里的家奴,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应该算得上是家臣。

    早些年跟着侯爷镇守边塞的时候,廖永兴也曾上阵杀过敌,凭着实打实的军功为自己挣了一个七品把总的官职,只是后来受了伤,外加年纪大了,便从军中退了下来。

    他如今是在昌平侯府里当大管事养老,他长子可还在侯爷麾下效命呢,如今已是正六品营千总了。

    昌平侯府里除了侯爷和侯夫人之外,即便是世子爷还在,对廖永兴也是十分客气的,苏蓉玉只是侯府孙辈嫡女而已,还不是苏容璋那样的嫡长孙,就更不可能在廖永兴面前摆谱了。

    同样只是两堵墙,一道门,廖永兴却从中看出了深远意境,就好像是文人作画一般,只随意几笔,便是江山万里,布置这舞台之人,倒是好功力!

    台上女鬼从天而降,衣袂飘飘,姿态轻盈,底下观众惊艳过后,齐齐叫好!

    苏蓉玉身子前倾,终于舍得夸赞道:“这般出场,倒是别出心裁,祖母也爱看戏,廖管家,要不我们回京的时候,将灵风戏社也请去京城吧,到时候让祖母也能看个新鲜。”

    苏蓉玉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祖母看了新剧要是也喜欢的话,说不定就不会责罚她逃婚之过错了。

    廖永兴哪里看不出她那点儿浅显心思,却也不立即反驳,只笑得意味深长道:“小姐若是能请得动灵风戏社去京城,倒也确实不错。”

    以廖永兴对侯夫人的了解,这般新颖又出彩的舞剧,侯夫人定然是会喜欢的。

    不过蓉玉小姐若是想以此来躲过责罚,那注定是要失望了。

    只她一个任性逃婚,便害得整个昌平侯府名誉受损。

    陛下发怒,侯夫人亲自带着大少夫人和两个年幼的孙少爷去宫门外请罪,跪了整整一日一夜,才终于求得陛下宽恕,只罚了侯爷和容璋少爷两年的俸禄而已。

    以侯爷与侯夫人之严格,等蓉玉小姐回到京城,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呢。

    若是再牵扯出容貌相似一事?

    廖永兴半点也不同情地看了苏蓉玉一眼,只道是一个人的福气前头再好,太过肆意妄为的话,最后怕是也会被作没了的。

    苏蓉玉半点不知,还在那里开心期待道:“有机会去京城登台,小小一个灵风戏社,还有什么好拿乔的。”

    廖永兴听得嘴巴发苦,本不爱吃零嘴的老人家,也忍不住往嘴里丢了一颗粽子糖,暗道:他家老二就已经够蠢了,好在至少不像这位如此地自以为是,不然他得气死!

    《倩女幽魂》的故事还在精彩演绎,月朗星稀时,才终于到了结局。

    历经磨难,却人鬼殊途,有情之男女,却不能成为眷属,好一出人鬼别离,人鬼情未了!

    凄美的旋律中,苏云绕沧桑悠扬地唱起了《人生路》,唱哭了台下的一众看客,直到歌声结束,那遗憾又悲悯的情绪竟还久久不能散去。

    直到台上的幕布再次拉开,玉铃铛立在台上,冲着身后唤了一句:“小倩,快回来”,众人才终于回过神来,看着台上执手而立的一对眷侣,又哭又笑!

    不等牡丹、玉铃铛等人正式谢幕,打赏的鲜花与金银便飞涌上台。

    苏云绕可算是见识到了女客们倾尽所有的热情了,怨不得柳大娘子说秦淮河畔的名角儿,十个有九个都是被女客们给捧出来的!

    看客们都在往牡丹那边扔打赏,唯有柴珃不同,他立在丁字号包间围栏处,将手里专门用来打赏的一条小金鱼,精准无比地扔到了苏云绕面前。

    大约是苏云绕所唱的那首《人生路》,给看客们留下的印象同样深刻,有了柴珃带头,竟还真有不少的客人,也顺势给苏云绕丢了一些打赏过来。

    小鹦歌儿在旁边瞧得羡慕不已,又呆又委屈道:“二东家唱歌有,我唱歌没有……”

    苏云绕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安慰道:“放心,以后你也会有的。”

    柳大娘子捧名角儿的目标如今还看不出成果如何,但《倩女幽魂》的第一场反响,比《小狐仙下山》和《画皮》加起来都要高,那是毋庸置疑的!

    明月高悬,陆陆续续送走了捧场的客人,苏云绕还没来得及和牡丹等人祝贺演出成功,刘三公子却跟个怨妇似的,拦在牡丹面前道:“藏芳阁没了,我还以为牡丹姐姐也离开了金陵府,真是叫我好生牵挂。”

    牡丹倒是不意外又遇见熟客,只淡淡笑道:“藏芳阁都没了,牡丹呀、芙蓉啊什么的,自然也全都没了,三公子,奴家如今叫云中鹤,是灵风戏社里的舞剧演员。”

    “云中鹤”三个字险些让苏云绕被口水呛死,之前牡丹恐高,苏云绕开玩笑说:“你取个艺名叫云中鹤算了,云中仙鹤,有翅膀就不怕摔不死,估计也就不会再恐高了。”

    好吧,牡丹原本其实是姓杜,被卖之前只唤作杜六娘,也没有一个正经的大名,如今花魁牡丹随着藏芳阁一起消失了,她现在是灵风戏社的未来名角儿云中鹤!

    刘三公子是个固执的,觑着一双近视眼,直勾勾地盯着六娘道:“牡丹也好,云中鹤也罢,不都是同一个人么。”

    天太晚了,刘三公子也不过多纠缠,只留了一句:“我还会再来灵风戏社找你的”,便被薛二公子等数位纨绔给劝走了。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夏日吃冰看热闹

    灵风戏社能登台的人太少。

    在玉铃铛连续演了三晚上的不同书生, 腿脚都跳得有些抽筋之后,柳大娘子终于放下了玩命赚钱的心思,听了苏云绕的建议, 将演出时间给改成了一日一休。

    具体来说就是, 今晚演《小狐仙下山》,明晚休息。

    后晚演《画皮》, 大后晚上休息。

    大大后晚上演《倩女幽魂》,然后再休息一晚。

    又重复上一轮, 如此往复循环,合理节约人力资源。

    至于白天为什么不演?

    之前不是说了么, 三伏天,烈日炎炎,热死狗的天气, 人都躲着不想出门, 跳一身臭汗, 花了妆容, 给谁看啊!

    《倩女幽魂》演第二场时, 灵风戏社人满为患。

    廊下、门边上都挤得落不下脚了, 五文钱一个人的站票, 没茶没饮料, 更没有瓜子花生, 却依旧挡不住看客们的热情!

    这也预示着《倩女幽魂》火了!

    灵风戏社终于捧出了自己的名角儿!

    热闹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整个戏社里人都能休息。

    这样自在又悠闲的生活, 对于早先在藏芳阁里小心生存的人来说, 就跟做梦一样。

    牡丹如今的艺名改成了云中鹤,明明是个挺好的名儿,可每次有人这样叫她的时候, 被苏云绕听见了,他都要笑得很不正常。

    这让牡丹起了疑心,总觉得“云中鹤”三个字后头好像藏了一个大笑话似的。

    她后悔选了这个名儿。

    可“云中鹤”的名头都已经随着《倩女幽魂》的爆火传扬出去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金陵府有专门卖冰的铺子,柳大娘子每日都要定上两大块,用来做冰饮子招待看剧的客人。

    日头升到三竿高,秦淮河畔水汽沸腾,后院最是通风的回廊下,灵风戏社“三巨头”翘着脚丫排排坐。

    厨房里打杂的小丫鬟用托盘端了三碗冰食过来,最先送到牡丹面前,满眼痴迷道:“云中鹤姐姐,庆大叔今日做了蜜豆冰沙,您快尝尝!”

    “噗嗤,噗噗噗……”

    苏云绕憋笑憋得就像放屁一样,听了无数遍,他依旧无法直视“云中鹤”这个名字。

    真是太好笑了!哈哈哈……!

    牡丹接过一碗蜜豆冰沙,轻轻捏了捏的小丫鬟的脸,温柔道:“乖,以后叫我六娘子,或者是杜姐姐就好,云中鹤那是给外人叫的,咱们自己人不这么叫啊。”

    小丫鬟对牡丹,哦不,往后要叫她杜姐姐或是六娘子。

    小丫鬟对牡丹很是信服,乖巧听话,小心翼翼又满是期待地改口道:“叫杜姐姐也可以吗?”

    杜六娘点头笑道:“当然可以。”

    小丫鬟开心起来,童言童语道:“杜姐姐,往后咱们戏社里都不叫您云中鹤了,不然每回被二东家听见了,他都要笑得跟打摆子一样。”

    这真是个好形容,可不就笑得跟打摆子一样么。

    杜六娘白了还在憋笑的苏云绕一眼,没好气道:“咱们戏社二东家有不定时发疯毛病,云中鹤三个字便是病因,只一提他就要笑疯!”

    苏云绕听了这话,不得不澄清道:“哎哎,云中鹤,你不要随便污蔑人喔,小心我告你诽谤啊,诽谤!哈哈哈……”

    杜六娘端了另外一碗冰沙塞他手里,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道:“吃你的吧,一天天发疯,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小丫鬟将最后一晚冰沙递给了柳大娘子,却不忙着退下,大着胆子问道:“大娘子,庆大叔让我来问您,今晚不开门,没有客人来,消耗不了那么多冰饮、冰食,咱们戏社里又没冰窖,那两大块冰该如何处理啊?”

    庆大叔全名叫做王福庆,五十岁左右,是柳大娘子新聘来的厨子,做得一手好菜不说,还很擅长捣腾一些小吃食,月钱自然也不低就是了。

    灵风戏社也算是彻底打出了名气,柳大娘子在各方面都很舍得下成本。

    柳大娘子瞧着她那副馋嘴模样,好笑道:“也亏你能记住这么多话,你告诉王福庆,让他叫上大石几个,把那两大块冰都给刨了,全做成冰沙,戏社里每个人都可以吃上一碗。”

    “好耶!”

    小丫鬟高兴得跳了起来,又补充问道:“都可以加蜂蜜、加红豆、加蜜瓜肉,加葡萄干,加山楂片……”

    不等小丫鬟报完材料名儿,柳大娘子就十分豪爽道:“好了,好了,加加加,咱们戏社也算是彻底起来,都是一道走过来的,老娘也不会亏着谁,让王福庆看着加,谁都不准加多加少了,总不能有的人吃蜜啃果肉,有的人就光舔冰块吧。”

    柳大娘子这话不仅是被那小丫鬟听见了,回廊、树荫下乘凉的其她姑娘们也全都听见了,一群人就跟蜜蜂一样,欢欢喜喜地跟柳大娘子道了谢,都去厨房那边领冰沙吃去了。

    三伏天冰价极高,这种能入口的山泉冰更是高得离谱,能让灵风戏社所有人都吃上一晚蜜豆冰沙,就已经是柳大娘子最大的慷慨了。

    至于拿冰块降温这种事,那是王公贵族才享用得起的玩意儿。

    再有就是硝石制冰,这个世界但凡多读过几本书的人,就没有不知道方法的。

    可问题是这个世界已经有了火/炮、火/药,硝石就跟军弩一样,一般人别说买了,要是被人举报大量私藏,你就等着被抄家流放吧,量大到了一定程度,灭九族都是有可能的,那玩意儿比贩卖私盐好像还要严重!

    苏云绕不得不再一次感叹,非专业穿越者想要在这个世界活得精彩,可能性几乎为零,除非天生就在权势顶端!

    当然,这些都只是小牢骚,跟苏云绕无关,他没有什么大目标,如今有钱有闲有家人关心的小日子,就已经很满足了。

    戏社大门外,大石跟水生几个坐在门槛前边的石阶上,吃着蜜豆冰沙,吹着秦淮河风,心里凉悠悠、甜蜜蜜,对如今这份差事也是相当地满足。

    大石他们如今要负责的工作,不再只是单一的看门、护院、搬东西、跑腿等粗活,还要帮着苏云绕制作道具背景,抬着灯箱宣传画满金陵城地吆喝……

    干的活变多了,月钱自然也往上提了三成,待遇更是比之前好了无数倍,如今连蜜豆冰沙都能吃上了!

    大石怀里还揣着芳微姑娘悄悄送给他的绣花帕子,整个人都跟泡在了蜜罐子里似的,暗暗发誓一定要做好灵风戏社这份差事,别到时候丢了生计,还丢了心仪的姑娘。

    见刘三公子顶着烈日远远走来,大石对这位有可能挖走他们灵风戏社名角儿的恶客很不待见,赶紧冲水生使个眼色,让他先去后院报信,自己想办法先拦一会儿,硬拦肯定是拦不住的,只能没话找话地各种寒暄。

    水生端着没吃完的冰沙跑得飞快,冲柳大娘子着急喊道:“大娘子,不好了,刘三公子她又来了!”

    杜六娘(花魁牡丹没有了,以后都叫这个名字)闻言,好笑道:“来就来呗,这有什么不好的,有刘三公子挡在前面,可给咱们省了很多麻烦呢。”

    这话倒是不假,即便是脱离了藏芳阁,成了灵风戏社的名角儿,可身不由己的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有了刘三公子帮忙挡着,至少在金陵府这地头上,还很少有人会故意刁难杜六娘。

    所以杜六娘对刘三公子的态度一直都是吊着的,不拒绝,也不承诺什么,总之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也说不着什么。

    水生报完信没过多久,刘三公子就摇着折扇走了进来。

    大石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不停使眼色:这位大爷今天很暴躁,我已经经历了。

    苏云绕跟杜六娘依旧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没有起身。

    只有柳大娘子赶忙站起来让位置,客气招呼道:“哎哟,三公子来啦,快请坐,请坐,您吃蜜豆冰沙不?我让厨房给您刨一碗?”

    端着冰沙碗,默默吃瓜的众人:“……!”

    大娘子不要啊,厨房里的冰块早都被咱们刨完了!

    好在刘三公子也没说要吃,只是摇了摇手,一屁股坐在杜六娘旁边,摆着一副“我都不高兴成这样了,你怎么还不来安慰我”的烦躁模样。

    杜六娘正吊着他呢,当然不能当作啥都没看见,更不能像个老妈子似的,真就小心翼翼地去哄她。

    杜六娘手里拿着小木勺,从没吃完的冰沙碗里舀了一块蜜瓜肉,亲手喂到刘三公子嘴里,娇笑道:“大热天出来晒,快吃口凉的,好给咱们三公子降降火气。”

    这话也算是一语双关,刘三公子嚼了那块蜜瓜肉吞下,闷闷道:“我阿娘给我定下亲事了,是彭城吴家的姑娘。”

    杜六娘眉头都没动一下,内心毫无波澜,诚心诚意道贺:“彭城吴家可是百年书香门第,恭喜三公子得了一桩好婚事!”

    刘三公子定定地瞧了她许久,吞吞吐吐纠结了好几个来回,最终也还是没把心里的痴心妄想给说出来。

    以刘三公子所接受的教养规矩,当然知道自己想要娶一个出身青楼的女子是不可能的,这事儿别说是实现了,就是想都不能想,提都不敢提!

    不然不仅仅是他,就连他背后的整个家族,估计都得成为金陵城里的笑话!

    即便是在杜六娘转投灵风戏社又自个同意的情况下,想要纳他为妾,多半也是十分困难的,他父亲母亲肯定不会允许,未来嫡妻也不见得会允许。

    人与人之间的爱重,满分若是十的话,刘三公子对杜六娘估计能有七分左右,为了这七分的爱重,让他去跟至少十分的父母和家族对抗,那简直是太为难人了!

    杜六娘显然也看得明白这些,所以从未动过任何异想天开的心思,只不远不近地暧昧着,蹭些好处罢了。

    想到自己真要放弃这七分爱重的绝色美人,转头去娶彭城那个容貌跟吴家主十分相似的敦厚姑娘,刘三公子又觉得自己好委屈!

    委屈的刘三公子一把将杜六娘手里冰碗夺了过去,将她留到最后的好料几大勺全都吃完了。

    杜六娘翻了个白眼,笑骂道:“三公子可真出息,自幼生在富贵窝里,却连几颗葡萄干、蜜瓜肉都要来跟我抢。”

    刘三公子吃完,将冰碗随手放在地上,整个人摊在竹椅上,转着手里的山水画折扇,无病呻吟道:“生在富贵窝又怎样,谁都有身不由己、伤神伤心的时候。”

    刘三公子话音才刚落下,就瞧见苏蓉玉像只霸道又嚣张的螃蟹一样,横冲直撞地闯了进来,趾高气昂道:“之前说好入京演出的事情,苏二东家考虑得如何了?”

    刘三公子跟着苏蓉玉的目光,一起看向苏云绕,惊讶道:“哎,这位长得很像凤舞姑娘的二东家,原来你也在这里啊。”

    苏云绕就坐在杜六娘左手边上,有些无语道:“我一直都在这里啊。”

    苏蓉玉见他们在那儿废话,有些不耐烦道:“苏二东家,本小姐问你话呢!”

    苏云绕正准备怼她,没想到刘三公子却抢先开口道:“果然,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生才是正常!”

    苏云绕:“……”

    杜六娘:“……”

    这又是发的哪门子疯呢?

    刘三公子好像是找到某种平衡,自我安慰道:“就连瑞王殿下这样的天潢贵胄,不也只能定下这般跋扈又愚蠢的未婚妻么,还被人嫌弃逃婚了,可见这世上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生。”

    苏云绕:“……”

    杜六娘:“……”

    这狗东西,可真是长了一张搓火的嘴啊!

    苏蓉玉觉得自己耳朵可能出了问题,气得双目圆瞪,咬牙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试试!”

    刘三公子的家世也不见得就比苏蓉玉差,不小心惹了,也就惹了,他也不害怕。

    再说了,同样是被娇惯着长大的子嗣,他还是家中独子呢,定下也只是彭城吴家那样的婚事,也就只是这样,他都不敢在婚事上放肆。

    你一个侯府千金又怎样,逃了和当朝亲王定下的婚事,家族还不知道被你连累成什么样呢,回京能有好果子吃才怪了!

    刘三公子半点也不在意道:“好话不说第二遍,苏小姐连皇室婚约都敢逃,等回到了京城再摆威风吧,本公子可不吃你这一套!”

    想到苏蓉玉之前的话,刘三公子扭头问苏云绕道:“灵风戏社跟她说好了,要去京城演出?”

    苏云绕摇头道:“没有啊,灵风戏社刚成立不到半年,在金陵府尚且还未打开局面呢,跑去京城做什么。”

    苏云绕说的是实话。

    之前苏蓉玉莫名其妙地跑来戏社里说这事的时候,他跟柳大娘子都是拒绝了的。

    苏云绕真的有点搞不明白苏蓉玉这个人。

    这人到底是怎么长大的,怎么做什么事情都完全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呢?把别人搞得很无语的同时,也把自己搞得就跟个笑话一样,她就完全没有意识到吗?

    就好比此时,明明之前就已经拒绝过了,你又跑来干嘛?!

    凭白被刘三公子给奚落一场,气得都没法子还口。

    苏云绕看着她那怒不可遏,却又完全没招的模样,竟难得升起几分同情。

    好在还有八面玲珑的柳大娘子给她台阶下,又是细细罗列着灵风戏社的难处,又是一叠声地请罪道歉,才终于把苏蓉玉给哄着劝着离开。

    这哄劝期间,还多亏了刘三公子没再出言刺激她。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乡试来临

    七月十五, 秋雨飘飘洒洒,秦淮河上的风都带着桂花香。

    一场秋雨一场凉,熬过了三伏天, 却又迎来了三年一次的火热乡试。

    随着越来越多的应考学子抵达金陵, 秦淮河畔的酒楼客栈,也变得客源爆满。

    柳大娘子为了蹭这一波科考流量, 特意将《倩女幽魂》给挪到了下午来演。

    小倩下线,留半个时辰重新布置舞台, 改换妆容,接着再上《小狐仙下山》, 或是《画皮》。

    时间安排得十分紧蹙,表演密度也有所增强,好在收益翻了将近三倍, 之前的三日一休, 也改成了两日一休。

    因此倒也没人抱怨什么, 反倒配合得十分积极。

    苏云绕再一次唱完《人生路》, 看客们的热情依旧高涨。

    情绪到了顶峰, 急需抒发的时候, 还有那么三、四个功底扎实的书生当场作诗。

    有哀叹人鬼别离的, 也有感叹人生聚散的, 更有赞美小倩多情美丽, 又温柔善良的。

    柳大娘子忙着挣应考学子们的盘缠银子时,苏云绕一家却还要操心自家大哥考前紧不紧张?

    得益于家就住在金陵府的缘故, 刘文轩相当于是在自家附近参加乡试, 这个时代交通不便,只这一项,就比那些背井离乡的士子轻松了不少。

    如今大哥已经不再去府学上课, 就在家里等着开考就是。

    看他整日吃得好、睡得香的泰然模样,好吧,紧张的好像也只有苏云绕和姑父姑母三人。

    苏云婷对自家大哥很有信心:“大哥当年可是院试第二名,他都考不中,其他人肯定更考不中。”

    刘文英则很有些无所谓:“大哥这么年轻,就算这次不中,不还有下次嘛!”

    这话迎来的是姑母几个大巴掌:“呸呸呸!你能不能说点儿吉利话!”

    秋试要持续考九日,共分三场,每场三日。

    几乎每年都是八月初十开始第一场,结束后休息一日。

    八月十四开始第二场,再休息一日后,然后八月十八开始第三场。

    随着入场的时间越来越近,还有心思来戏社看剧的学子也越来越少,到八月初的时候,已经完全清零了。

    有条件读书科举的毕竟只是少数,考过了院试更是少数中的少数。

    对于金陵城大部份百姓来说,也只是感叹一下最近城里多了不少读书人而已,生活照旧平常,吃喝照旧清淡,灵风戏社的生意也照旧兴旺。

    不过柳大娘子却是个觉悟很高的人,特意跟苏云绕和杜六娘商量道:“你们听隔壁东升客栈里面,这几日半夜都听得见应考学子们的读书声,实在是太刻苦了!”

    杜六娘有些怀疑道:“都到这个时候,临时抱佛脚有用吗?”

    杜六娘自从不当花魁之后,整个人越来越不爱收拾了,没有描眉,也没有涂粉,头发松松垮垮地用一根木簪子随意挽着,连个齐整的发髻都不盘。

    苏云绕只了听字面上的意思,便积极推销道:“有用没用,总归能图个安心,我姑母不仅抱了佛脚,还拜了太上老君、观音菩萨、灶王爷、以及北城边上的送子娘娘……”

    苏云绕这话才说到一半,竟双手合十,对着柳大娘子供奉着的一尊财神像,虔诚祷告道:“神仙保佑,不求您保佑我大哥一定高中,只希望您能保佑他接连九日,都能在考场里吃好,睡好,正常发挥就好!”

    柳大娘子、杜六娘:“……”

    苏云绕见柳大娘子和杜六娘都露出惊讶又无语的神情,赶忙解释道:“以我大哥的才学,只要能正常发挥,中举肯定是没问题的。”

    柳大娘子暗自吐槽:老娘惊讶的是这个吗?!

    杜六娘明着吐槽:“所以求送子娘娘保佑科举高中,这种不靠谱的事,二东家其实也是参与了的吧?”

    苏云绕嘴硬不承认:“我又不傻,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我就只是……,只是进娘娘庙里逛了逛。”

    柳大娘子理解考生家长的压力,重新将话题拐回正轨道:“行了,别扯这些,我主要是想说,今天下午这一场演完,晚上那场《画皮》就不卖票了,为了不打扰隔壁考生休息,咱们戏社也关门歇业几日,等到乡试结束之后,再继续演!”

    杜六娘不太乐意道:“有这必要么?”

    柳大娘子像是个吃多了盐巴的成功人士一般,积极推销着她的成功学:“呵,怎么没必要,老娘能走到今日,靠的就是对万千学子在科考路上的鼎力支持!雪中送炭容易,锦上添花难,今日你支持一个紧张又迷茫的莘莘学子,来年收获的说不定就是一个进士老爷的人情!”

    “……”

    “啪啪啪……”

    苏云绕和杜六娘齐齐鼓掌,对柳大娘子的成功经验表示心悦诚服。

    苏云绕:“不愧是大娘子,积累人脉这一块,属实是被您拿捏了!”

    杜六娘:“大娘子深谋远虑,六娘受教了,以后定当虚心向您学习!”

    柳大娘子挺了挺胸脯,下巴抬得高高,矜持又骄傲地接受了他俩的恭维。

    八月初六,下午演完了《倩女幽魂》,灵风戏社正式关门歇业。

    苏云绕问她:“就这样直接关门,不挂个横幅什么的吗?”

    柳大娘子纳闷:“要挂什么横幅?”

    苏云绕给整无语了,银子不挣也要支持科举,你还正打算默默支持啊!

    苏云绕当即便拉着柳大娘子一起,去布庄里裁了一块两丈长,一尺半宽的红色绸布,拿回来铺在擦洗干净了的舞台地面上。

    戏社里的人聚在舞台周围。

    苏云绕左手拿着一瓶金色油漆墨,将右手的粗管毛笔递给杜六娘:“云中鹤,你字写得好,你来写吧。”

    杜六娘在藏芳阁的时候,可是过五关斩六将才赢得了头牌花魁的名号。

    舞蹈音律都是拔尖就不说,琴棋书画也是样样擅长,甚至为了迎合客人,还会作诗,写上几篇颇具见解的时文策论呢。

    这也就是倒霉生在了古代,若是放到现代社会里,那就不是花魁,而是学霸校花什么的了。

    杜六娘拿着毛笔,不明所以道:“写什么?”

    苏云绕怪自己没说清楚,耐心地在红布上比划道:“大概意思就写‘灵风戏社暂时歇业,只为给广大士子提供安静的备考环境,预祝各位士子桂榜提名’,等你写好了,咱们就把这横幅给挂在戏社大门外。”

    杜六娘倍感震惊,整个人都呆了:还能这样搞啊?!!

    还是柳大娘子最先回过味儿来,拍手赞叹道:“哎呦喂,老娘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有人比绕哥儿还会整花活!”

    夸完过后,柳大娘子又指出其中不足道:“不过话却不能这么写,太啰嗦,也太直白了,就差没有把讨要人情的意思给挂在门脸上了。”

    杜六娘后知后觉道:“对对对,得委婉些才好,要!却不能明着要,更不能逼迫着要。”

    最后在柳大娘子和杜六娘的协商之下,横幅上就只写了“灵风戏社暂时歇业,预祝各位士子桂榜提名”,便算完事。

    柳大娘子活了几十年,第一回觉得自己脸皮薄,专门等到了深夜,外面大街上都快没人的时候,才让大石和水生轻手轻脚地将横幅挂了出去。

    秦淮河畔第一张预祝科考成功的横幅,它是如此的耀眼,如此的张扬!

    灵风戏社又以另外一种别开生面的方式,在金陵府出名了!

    人都爱脑补,有些话说一半留一半才是最好。

    都不用直接写出来,吃瓜群众便自顾自地将“灵风戏社暂时歇业”跟“士子桂榜提名”之间的因果关系给补充明白了。

    路人甲:“晚上又是敲锣又是打鼓的,容易打扰士子们休息,灵风戏社这一点倒是考虑得很周到。”

    路人乙:“之前还有参加科考的士子被小倩分了心,如今整个戏社都歇业了,倒是不必再想了,专心科考才是正经。”

    红底金字的横幅才挂了半日左右,柳大娘子想要的人情就已经开始到账了。

    别的不提,至少隔壁客栈里住着的秀才老爷们,都派了身边跟着伺候的书童过来答谢过了!

    有了这么一个好榜样,一时间秦淮河畔的娱乐场所竟全都歇业,模仿着灵风戏社的风格,也全都挂起了大红横幅。

    柴珃抽空来河边转悠一圈,瞧见这红红火火又冷冷清清的场景,忍不住失笑出声。

    对着玉九思名为吐槽,实则喜爱之情溢于言表道:“你说这小孩儿满脑子都装了什么,怎么就这么会整事呢,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玉九思表示自己不知道,却很会踩人痛脚,调侃道:“苏小哥儿脑子里估计装满了天马行空的新奇点子,装得太满了,都没王爷您站的地儿了,但凡您不主动去找苏小哥儿,他估计都不会想起您来。”

    柴珃果然被踩得又疼又憋屈,冷着脸挽尊道:“没事,等秋试结束,到时候一起去了京城,周围没有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分心,他脑子也就只能都装着本王了。”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强行同路

    八月初九, 天还只有蒙蒙亮。

    苏云绕帮他大哥提着考篮,里面装着笔墨砚台,以及各种干粮吃食。

    刘文轩自己则背着一个装着被褥枕头的大包袱, 还有火镰、蜡烛、小灶炉、煮粥炖菜的小铁锅等等。

    这一大堆行头, 瞧着不像是去考试,倒像是要去哪里风餐露宿似的。

    第一场乡试, 进了贡院一考就是整整三日,整日整夜地关在里面, 没到时间都不让出来。

    吃喝拉撒睡全在里头,格子间狭窄, 又没有门,也不挡风,仔细想想, 可不就是去贡院里风餐露宿么。

    路上不只是苏云绕兄弟, 此时朝着贡院方向走, 满大街都是或长或短的送考队伍。

    到了贡院前街, 送行的亲人都被街口守备森严的兵丁拦下。

    苏云绕只得将手里考篮, 递给他大哥自己提着。

    临别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苏云绕便学着旁边的一位老父亲那样, 垫着脚“居高临下”在自家考生的肩膀上拍了拍, 摆出一副厚望所托的模样。

    然后, 得了他大哥一个白眼,恶狠狠威胁道:“在家里老实点, 别又搞出横幅那样的显眼事!”

    秦淮横幅算是今年乡试的一道奇景。

    可惜人人效仿, 到最后却成了一股席卷人的洪流,就连北城这边的戏楼书坊,也受这股洪流影响, 不得不跟着一起被迫歇业。

    好在也没人知道这显眼又坑人的主意,是自家三弟想出来的,不然这臭小子铁定要被人套麻袋!

    苏云绕有些心虚,乖巧得跟个鹌鹑一样:“恩恩,弟弟在家已老实,大哥你科考放心去。”

    之后连着九日,苏云绕除了固定时间去贡院大门外等着他大哥出来之外,确实也没惹什么事。

    基本上都是在家里待着呢,买了一堆话本子挑拣着看,琢磨着哪本可以改成舞剧搬上舞台。

    这一年参加乡试学子运气不好,考到第三场的时候,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气温也骤然变冷。

    刘文轩身体强健,勉强算是抗住了气候的考验,直到最后一日交卷出来的时候,也只是有些头疼打喷嚏。

    不过连着熬了九日,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有一种被掏空了感觉,才刚出了贡院大门,人就有些站立不稳了。

    苏云绕最近长高了不少,冲过去像根木拐杖似的,赶紧将他大哥撑住。

    等着姑父过来了,才帮着将大哥给背到了自家驴车上。

    三人一驴回到家,姑母早就备好了姜汤,还熬了一碗去风寒的药,整治了一大桌清淡又好消化的饭食。

    刘文轩喝了姜汤,吃了药,只随意吃了几口饭食,便躺床上蒙头大睡去了。

    等他休息够了再起来,基本上什么事也没有。

    之后便是掰着指头数日子,等着时间放榜。

    八月三十,张榜日。

    刘文轩不肯来贡院门口人挤人,只淡定又矜持地等在家里。

    如若中了举,自会有衙差上门报喜,哪用得着亲自去贡院门口看。

    偏偏他底下的弟妹一个比一个不稳重,老早就跑到贡院门口守着去了,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可惜还有人比苏云绕他们更早,贡院门口早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当当当”锣鼓响,有衙差捧着红榜出来,高声喊着:“各位老爷还请让一让,等小的贴好了,各位再看也不迟,该是您的,就是您的,迟一点再看也跑不了!”

    不过这话却不管用,心急如焚的士子们仍旧一个劲儿地往前挤。

    苏云绕在人群外边绕来绕去,朝这里挤一挤,挤不进去,在那边拱一拱,被人一屁股拱了出来。

    扭头一看,好家伙,她二姐立在人群里头,比大多数士子都还要高,两条胳膊伸直了左右一推,就跟推土机一样,毫无压力地推出一条道来,护着她前面的苏云婷,已经一起挤到红榜前面去了。

    苏云绕不甘心,还想要再试一次,却有人在身后拍了两下他的肩膀。

    回头一看,原来是巾帽已经被挤得歪斜的沈知孝。

    沈知孝将巾帽带正,真心劝道:“绕哥儿,我看你钻了半天,也没能钻到前面去,实在不行就算了,咱们就在外面等吧,我家小厮已经挤到前面去了,我让他顺道也找一找文轩兄的名字。”

    苏云绕主打一个听劝,索性也跟沈知孝一起,就站在人群外边的大柳树下,只等着结果便是。

    沈知孝是个心眼实诚之人,看着苏云绕的脸打量道:“绕哥儿的皮肤好像变白了一些,显得愈发地俊俏了,跟早先百花楼里花魁凤舞姑娘倒是长得挺像。”

    苏云绕心道:你可算看出来了。

    苏云绕实话实说道:“没准儿我跟那位花魁娘子,还真就是同一人呢。”

    沈知孝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只当是听了玩笑话一般,一本正经道:“一男一女,咋可能是同一个人呢,好你绕哥儿,逗你沈三哥玩儿呢。”

    苏云绕笑得更乐呵,这说实话你又不信,可不是我要故意逗你啊!

    刘文英和苏云婷挤进去看了结果,又挤了出来。

    苏云婷蹦跶到苏云绕面前,高兴道:“哥哥,大哥中了!第一名,解元!”

    沈知孝并不惊讶刘文轩考得好,只奇怪这小姑娘怎么跟昌平侯府千金长得一模一样啊!

    沈知孝震惊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对着苏云婷:“呃呃呃,你你你……”,就跟个傻大鹅一样。

    苏云婷被他逗乐,调皮地眨了眨眼睛:“鸭鸭鸭,呱呱呱。”

    刘文英跟在后边,下意识保持队形:“咩咩咩,哞哞哞?”

    苏云绕:“……”

    沈知孝闹了个大红脸,好不容易撸顺了舌头,干巴巴抱歉道:“姑娘跟我认识的一名女子长得一模一样,无意冒犯,还请见谅。”

    沈家小厮也跟着挤了出来,喜气洋洋道:“公子,公子,中了,您考中举人了!”

    沈知孝瞬间落泪,喜极而泣道:“中了,中了!我爹还说这次考不中也没关系,多考几次就习惯了,没想到我一次就中了吧,哈哈哈哈,呜呜呜,叫他瞧扁我!”

    一时间,贡院大门外哭声震天,考中和没考中的都在那里嚎个不停。

    苏云绕三人赶紧溜回家报信,一点儿也不想参与其中。

    放榜结束,第二日一早就是簪花宴,刘文轩作为乡试第一,自然是出尽了风头。

    到了第三日,刘家才在绿柳巷里的办了宴席,宴请了相熟的朋友和亲戚们,庆贺家里出了一名解元郎!

    直到第四日过后,乡试中举所带来的热闹,才终于慢慢散场。

    玉九思是第五日一早空着手就上门的,直接通知苏云绕兄妹道:“苏小哥儿,王爷交代说五日之后,也就是九月初十,入京的楼船就要出发了,九月初十一早,王府会派马车过来,接各位一道前去镇江登船,让您和家人赶紧提早把行李收拾好呢。”

    苏云绕一家面面相觑:咱们就非得跟着你家王爷一道不可吗?

    玉九思笑得不容反驳:是的,我家王爷非得跟着你一道不可!

    送走了玉九思,瞧着又开始作妖的大侄子,刘镇海头疼拍板道:“跟着王爷一道入京也没什么不好,路上更安全不说,还能省下船资旅费,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刘镇海点名道:“绕哥儿、婷婷、大郎、还有娘子,你们四人赶紧收拾东西,家里有我跟二妮子守着就是。”

    绕哥儿和婷婷是必须得去,大郎顺道去参加会试,至于自家娘子……

    嗨,妻弟的子嗣要是真被人给调换了,这做姐姐、姑母的,总该要亲自去问问才好。

    可惜刘文英完全没体会到她老爹的苦心,满心满眼地不乐意道:“啊,不要啊!爹,我也想去京城,要不你一个人留下看家吧。”

    刘镇海的厨艺天赋比苏云绕还要糟糕好几倍!

    留他一个人在家,除非是家里的卤肉生意不想再做了!

    苏成慧对入京没什么兴趣,神色平静道:“我就不去了,我跟你爹留下看家,文英想去的话,就让文英去,姑娘大了,也该出去见见世面。”

    说到这里,苏成慧又继续坐到凉亭里剥莲子,垂着眼眸道:“大郎,你到时候多看着点弟弟妹妹,不管怎么样,等考完了会试,都得一个不少地给带回家来。”

    苏成慧声音越说越低,最后两句几乎要听不清楚:“……我自己养大的孩子,怎么就不是自己的了。”

    “……”

    苏云绕心里莫名有些酸楚。

    刘文轩、苏云婷、刘文英三人同样很不是滋味。

    之后苏云绕兄妹几人便忙着各自收拾行李,为着出行做准备。

    刘文轩还抽空去了府学一趟,找学政大人要了一封推荐信。

    到时候凭着乡试解元的名头,可以去国子监或者太学里面借读一年,这也是他愿意早早去京城的缘由。

    刘文英和苏云婷收拾起行礼来,简直是没完没了,这也要带,那也要装,就连半盒抹脸的蛇油膏,都好像去了京城就没地儿买一样。

    苏云绕只收拾了几身换洗的衣服,然后从姑母那里将之前托她保管的金票给要了回来,缝到了衣服夹层里。

    穷家富路,只要兜里有钱,缺了什么,到京城再买就是。

    至于之前说要在梧桐大道那边买铺子的事,这不是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合适的嘛,暂时也不着急,急也急不来。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乘船入京

    秋末冬初, 天气越发寒凉,花草逐渐枯败,偶尔还能见到零星翠绿, 那是苍松和劲柏。

    连通南北的大运河波光粼粼, 远处山色空濛,对岸有渔夫在撒网, 隐隐还能听见浣衣女哼着吴侬小调。

    平时人声鼎沸的镇江码头,此时却多了几分肃穆与庄严。

    辽阔的河道上, 来来往往的渡船,俱都小心翼翼地躲着停靠在江边的水师营战船走。

    那战船通体漆黑, 分上中下三层,每层都设有防护女墙,用来防御飞箭、矢石, 女墙上开有箭眼、/炮/口, 可以用来发射弓弩和/火/炮/。

    围栏船身上, 遍插独属于江浙水师营的宝蓝底绣银鳞飞鱼旗幡, 站着同样身穿鱼鳞甲, 手握刀/枪/的水师营将士。

    凛冽的江风中, 军旗飒飒作响, 刀口枪尖泛着寒光, 惹得南来北往的赶路人, 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在路人隐晦的指指点点的目光下,包括苏长青、许舶铮在内十几名囚犯镣铐加身, 依次被押上战船。

    刘文英虽然羡慕战船威风, 却不想沦为和囚徒一样的待遇,哭丧着脸道:“三郎,咱们没必要为了占那几两银子的旅费便宜, 就跟犯人坐一个船,对不对?”

    苏云绕瞧了战船前边的另一艘大船,琢磨着他二姐多半是误会:“王爷应该不会让我们坐这个船的……”

    苏云婷笑他三哥异想天开,很是理智道:“不坐这边的战船,还能让我们坐那边的龙船啊,咱们就是普通小老百姓,哪有资格……”

    苏云婷话还未说完,送他们到镇江的那位话很少的护卫,不得不多话提醒道:“两位公子,两位姑娘,王爷正在前面那艘龙船上等着各位呢,还请各位快些上船。”

    “……”

    刘文英和苏云婷都有些不可思议,前面那一艘可是龙船,龙船!

    金色船顶,红色船身,绣着四爪金龙的明黄旗帜,在河风中高高扬起,加之船头处还雕着一个威风凛凛的龙头,无处不彰显着龙船主人的高不可攀!

    苏云婷拉着二姐的手,恍恍惚惚地跟着两个哥哥一起上船。

    想到自己有生以来竟然能坐上皇家龙船,苏云婷忍不住心潮澎湃,一会儿看看那雕花扶手,一会儿看看那绣有金龙的旌旗,正悄悄东张西望的时候,却瞧见一道身影越过瑞王殿下,直冲到自己面前,很是不忿道:“你怎么在这里,你去京城做什么?!”

    头一回相遇,苏云婷并未将这个与自己十分相似的侯府千金放在心上,因为她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如今再一次遇见,苏云婷只巴不得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个人才好,同样没有好脸色道:“我在这里关你什么事,我去京城做什么也没必要跟你交代,你管得可真宽!”

    苏云婷并不是什么厉害性子,就连跟人吵嘴也只是小学生水平。

    好在毕竟是在龙船之上,柴珃心心念念地把人给请到了身边,总不能看着苏蓉玉在他眼皮子底下欺负人。

    不等苏蓉玉发飙,柴珃便淡淡道:“苏小哥儿兄妹四人是本王特意请来的贵客,苏小姐若是想要耍侯府千金的威风,还请换个地方!”

    苏蓉玉猛然回头,瞪圆了的双眼里含着泪花,失望又悲恸道:“柴珃,你竟然为了几个外人,这么对我!”

    柴珃脸都黑了,表情就跟吃到了苍蝇屎一样难受,冷漠无情道:“廖永兴,带着你家小姐去坐后面的战船,别逼我把她丢到运河里去!”

    柴珃从来就不是忍让包容的好性子,年幼的时候因着母后的关系,忍了苏蓉玉这么多年,这么多事儿!

    如今他连母后的意愿和心情都不想迁就了,还用得着再继续包容你这么一个行事癫狂的祸头子?!

    留她在同一条船上,除了让所有人都不痛快之外,又能有什么好处!

    廖永兴十分识趣,当即也不顾苏蓉玉的反对,就让碧霞和另一名丫鬟一起,半拽半劝地将苏蓉玉给弄下了龙船。

    他自己也带着昌平侯府的人跟在后头,走过苏云绕兄妹身边时,只点了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了,倒也没刻意寒暄什么的。

    苏云绕心里十分无语,当着柴珃的面直接翻白眼道:“我就说嘛,真要去了京城,肯定是痛快不了的,这还没从镇江出发呢,就已经不痛快了。”

    柴珃也不刻意劝他,只假装强势道:“不痛快也给本王忍着,既然上了本王的船,那就别想着再下去了。”

    “……”

    苏云绕突然有些痛恨自己听话容易走神的毛病。

    他把“上了本王的船”听错成“上了本王的床”,等到心里面回过味儿来的时候,实在把自己给吓了够呛!

    空耳的毛病得改,必须得改!

    为了掩饰心里的尴尬,苏云绕语气夸张,十分谄媚道:“瞧王爷这话说的,能搭上您这艘大船,谁还舍得下去啊!对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赶紧开船吧,我都快等不急见识龙行千里的速度了!”

    苏云绕话音刚落,就听见登船的跳板上传来一道急促的呼喊声:“等一下,等一下,别开船,先别开船!”

    苏云绕侧头望去,正好瞧见沈知孝带着一名小厮,一人背了一个大包袱,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

    才刚踏上龙船,沈知孝便躬身致歉道:“从金陵城过来的路上,马车轮子不小心陷阱了一个土坑里,因此耽误了一些时候,劳烦王爷还要费功夫等着学生,实在是罪该万死。”

    柴珃摆手表示不在意,他原本也是要等人的,只是因着沈知府的人情,顺道再多等一个而已。

    苏云绕并不十分诧异,却还是好奇道:“沈三哥也要搭王爷的船入京?”

    沈知孝心思澄澈,性情爽朗,闻言玩笑道:“王爷这艘大船,谁不想搭上啊,我也想见识见识龙行千里的速度呢。”

    柴珃没什么架子,当即便挥手道:“行吧,人都齐了,开船出发!一日千里只能是做梦,一日百里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们承受得住日夜兼程的辛苦。”

    龙船足有四层,房间颇多,苏云绕兄妹被带到第三层,各自选了个房间住下。

    房间也不是狭窄的小舱房,就跟后世的总统套房似的,书房、卧室、盥洗间通通都有,布置得也十分奢华,地上铺着厚厚的宝蓝色提花毯,墙上挂着名家书法和字画,屋角还摆着玉雕、花卉等装饰。

    苏云绕放好行礼,到四层最高处的平台上瞭望风景,柴珃正好也在那里。

    此时龙船已经驶出渡口七、八里,行到了一处名为落霞滩的地方,只听这名字,便知道是一个诗情画意的地方。

    运河里的水击打着岸边的礁滩,礁滩过后是被河水冲刷堆积而成的开阔原野,原野尽头则是一大片枫树林。

    这个季节,原野上的草是金黄的,大片的金黄过后,则是一团又一团的橙、红、黄、紫,果真不辜负落霞之美名。

    即便见过后世更多的风土人情,苏云绕此时也依旧被此情此景所震撼。

    柴珃与他并肩立在围栏处,十分煞风景道:“绕哥儿,你是不是又长个子了,原先是个短冬瓜,如今勉强算是个长冬瓜了。”

    “……”

    但凡是个顶天立地的爷们,谁忍得了这种侮辱!

    苏云绕气得脸颊都红了:“冬瓜怎么了,冬瓜招您惹您了!”

    柴珃没有半点自觉,还在继续撩拨道:“没怎么,冬瓜挺好,冬瓜也有长得明清目秀招人喜欢的。”

    苏云绕觉得自己果真是傻了,没事跟他讨论冬瓜堵心来了,气呼呼地就要转头离开。

    柴珃一把将人拉住,却又倒打一耙道:“别走啊,不就是开个玩笑嘛,怎么还认真计较起来了。”

    苏云绕幽幽道:“您是天潢贵胄,草民哪敢计较啊,这不是担心一个冬瓜站在您旁边,拉低了您的身份么。”

    “……”

    柴珃吃了一鼻子灰,可算是后悔,自己不该嘴太欠的。

    可惜堂堂瑞王殿下,即便真后悔了,也不太可能低声认错,只试图补偿道:“再走六十里左右,就到了白鹭湾,那边鱼虾肥美,白鹭成群,景色十分怡人,夜里咱们就那里停船,到时候本王请你喝西域进贡的葡萄酒?”

    苏云绕听他一通描述,心里不自觉升起了几分期待,转头就将刚受的冬瓜气给忘了,有些雀跃道:“您之前不是说要日夜兼程赶路的么?”

    柴珃笑道:“……那不是玩笑话么,你还当真了,日夜兼程,你这小身板能受得了么?”

    苏云绕又一次炸毛:“谁小了?!我身板壮实得很!”

    柴珃算是服了,不得不告饶道:“好好好,矮也说不得,小也说不得,本就是事实,还不让人说实话了。”

    苏云绕比他更懂得服软,故意委屈巴巴道:“是啊,王爷可会说大实话了,句句实话都精准犀利地往别人短处上踩!”

    一生不肯低头的瑞王殿下:“呃……,好吧,是本王的错,绕哥儿还是长身体的年纪,矮小只是暂时的……”

    苏云绕一脸痛苦地打断道:“王爷,求您了,咱们能换个话题吗,别再在草民的身高上绕了,成吗?”

    柴珃瞬间被他逗乐,笑得好不开怀!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我帮你按住它了

    龙船平稳, 风浪逆流而走,离着繁华人烟也越来越远。

    苏云绕沿途的风景看腻了,就在船舱里躺着睡。

    走到夕阳临近水面时, 除了有些无聊之外, 倒也没觉得有多劳累,真要日夜兼程的话, 他这小身板多半也是承受得住的!

    苏云绕兄妹四人,就连苏云婷也是适应良好, 偏偏只有看着最是健朗的刘文英却有些晕船,好在也不算太严重, 只是微微有些乏力罢了。

    龙船停在了一处河湾里,附近只有一个小渔村,几十间茅草屋子聚在一起, 瞧着也不像是能借住的样子, 晚上多半只能在船上休息。

    这会儿残阳才刚刚落了一半到水里, 将河面给染上了红亮亮、金灿灿的颜色。

    成片的芦苇开着白花, 跟积了雪一样, 一眼望去好似茫茫雪原, 几乎看不到尽头。

    在那芦苇荡旁边的河湾里, 更有成群的白鹭, 或是肆意翱翔, 或是展翅高歌,当真是充满了野趣与生机!

    玉九思派人去白鹭湾旁边的小渔村里买了鱼虾回来, 交给楼船上的御厨负责烹饪。

    柴珃等人聚在船头篷廊里, 一边欣赏着白鹭起舞,一边等着美食上桌。

    苏云绕有些遗憾道:“哎,还以为是咱们自己钓呢。”

    柴珃就坐在他旁边:“等你钓到半夜, 估计咱们还吃不上晚饭呢。”

    没一会儿鱼虾菜肴就上桌,有芥汁白米虾、五彩银鱼丝、酱烧秋螃蟹等等。

    御厨手艺了得,煎炸蒸煮十八般武艺齐全,苏云绕两辈子加在一起,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河鲜还有这么种吃法。

    好菜当然要配好酒,葡萄酒、琉璃杯,这一餐饭规格极高!

    男女分餐,一人一桌,柴珃高坐主位,其他人分别坐在两边,次序随意,也没那么多讲究。

    苏云绕兄妹四人依次坐在左边,沈知孝、玉九思、阿迦罗、刘侠客则坐在右边。

    刘文英看着精致的菜肴有些眼馋,却不太敢去碰小桌上的琉璃杯,就怕不小心捏碎了,到时候卖了她也赔不起。

    旁边站着伺候的丫鬟,手里端着琉璃酒壶,将深红色的酒液缓缓倒入杯中。

    柴珃举杯,与众人同饮道:“有缘千里来相会,诸位,同饮此杯,可否?”

    众人:“……”

    刘文英小心翼翼地捏着琉璃杯,跟着大哥、三郎他们恭敬起身,对着瑞王殿下客气敬酒。

    斟酒的丫鬟不知道客人酒量如何,行事却十分周全,只在琉璃杯底部倒了浅浅的一层,苏云婷那一杯最浅,估计也就只是给杯底染了个色而已。

    几滴酒液入口,苏云婷啥事没有,还悄悄跟她二姐咬耳朵道:“王爷那劝酒话说的,还不如姑父说得精彩呢。”

    刘文英同样低声道:“毕竟是王爷嘛,举了杯谁敢不喝,不像咱们家那老头子,过年劝人喝烧酒,啰啰嗦嗦说一堆,你看大哥和三郎谁理他了。”

    刘云婷扭头瞧见三哥从身后的丫鬟姐姐手里要过酒壶,自己给自己倒了大半杯葡萄酒,都不用人劝,自个便喝得津津有味。

    姑父以往劝酒,三哥都是不搭理的,看来多半是不爱喝那烧刀子,这带甜味的葡萄酒,倒是合了他的胃口。

    也不仅仅是苏云绕,刘文轩、沈知孝、玉九思等人也喝得美。

    一个个推杯换盏,把酒言欢,明明早先都还不是太熟,甚至不认识,几杯酒下肚,却全都成了知己一样!

    苏云婷和刘文英自是不参与的,只老老实实品尝菜肴,填饱了肚子,便客客气气离席,跑到船头围栏处看了一会儿白鹭,就回房洗漱休息去了。

    另一边,那一群东倒西歪的“知己”们都已经喝得有些上头,被葡萄酒泡了脑子,平时什么样的人,此时却完全变了一个样。

    沈知孝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刘文轩旁边,抓着他的胳膊哭得好不伤心,跟数落负心汉一般数落道:“刘文轩,你说你启蒙启得比我晚,入学堂也入得比我晚,怎么这文章偏偏就写得比我好那么多呢?我不服,真的,我不服!每天鸡没起,我就起了,狗睡了,我却还没睡,明明我都那么用功了,怎么就还是个末尾靠后的名次呢,呜呜呜……”

    刘文轩喝多了就只想睡觉,闭着眼坐在圆椅上,模样严肃又正经,其实脑袋早就木了,什么都听不进去,只下意识哼哼道:“恩恩,别嚎,头疼。”

    坐在对面的刘侠客,早就因为醉酒而变得亢奋,跑到篷廊外上蹿下跳,闹着要跟满天的神佛比一比谁的武功更高。

    玉九思则拉着阿迦罗下了龙船,说是要去白鹭湾逛一逛,人早就没影儿了。

    柴珃酒量十分了得,千杯不醉有点夸张,十几二十杯不醉却不在话下!

    头脑清醒的瑞王殿下,只吩咐楼船上的管事派小厮将刘文轩和沈知孝送回客舱休息。

    至于上窜下跳的刘侠客,则不用管他,掉河里淹死了也是活该!

    这一个个酒浅量少的软脚虾,到头来还得是他一个堂堂亲王殿下负责收尾,真是岂有此理!

    柴珃心里很是郁闷,只是这郁闷却没有持续多久。

    苏云绕跌跌撞撞地扑到柴珃怀里,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就跟哥俩好似的,头挨着头,凑得极近。

    苏云绕脸颊红扑扑,嘴里一股葡萄香,神神秘秘道:“王爷,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柴珃感受着贴在自己身上的温暖,心“噗通”直跳,顺着小醉鬼的话问道:“什么秘密?”

    苏云绕指着楼船外边,河湾方向,凑得更近了一些,嘴唇几乎贴在了柴珃耳朵上,压低了声音,很是兴奋道:“你看那边,有一群白衣仙女下凡洗澡来了!你看见了吗?”

    柴珃:“……”

    看见了,那不是一群挥动着翅膀,从空中落到水里的白鹭吗?

    这小醉鬼,已经醉到是人是鸟都分不清的地步了吗?

    苏云绕一边拉他起来,一边猥琐谋划道:“走走走,我们悄悄过去,把她们的衣服藏起来,她们就回不去天上了!到时候也不让她们生娃织布,就让她们去灵风戏社跳舞剧,嘿嘿,下回再演‘天外飞仙’就不用牛皮绳吊着了,落下来也是真仙女,不是云中鹤那只假白鸟,嘿嘿嘿嘿,这还不得火啊,爆火!”

    柴珃:“……”

    柴珃被他拉着往外走,到了船舷边上,也不等人放下跳板,就直接要拉着柴珃往河里跳!

    柴珃吓了一跳,赶忙将人拦腰抱了起来,提气一跃,便带着这小醉鬼一起落到了河岸上。

    苏云绕晕头转向地站在岸边,前后左右转了两三圈,才终于找准方向,兴冲冲道:“走这边,咱们悄悄过去,千万不要出声,嘘!”

    苏云绕说完,便拉着柴珃往芦苇荡里钻。

    柴珃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里,并未开口阻拦,大约是想要看他能折腾出什么花来。

    芦苇比人高,远看连成一片,走到里面其实也不算密集,勉强能走得出一条路来,只是那芦花却跟落雪一样,只轻轻一摇,就飘得到处都是。

    柴珃又一次吐掉飘进嘴里的芦花,心里后悔得要死,他真是脑壳有病,才会跟着一个醉鬼胡闹!

    仔细辨别着白鹭鸣叫的声音,柴珃将带错方向的苏云绕给拽了回来,按着他肩膀硬生生转了一个方向,示意他往这边走,早点看清楚“白衣仙女”的真正面目,他们也好早点回去。

    方向是对了,可越往前走,芦苇却生得越密,白鹭鸣叫之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耳畔,掩盖了其它的一切动静。

    苏云绕拨开一片密不透风的芦苇,拉着柴珃钻了过去,之后露出一小片平坦之地,可惜却没有看到洗澡的仙女,只看到两个不知羞耻的野鸳鸯!

    压倒成垫子一样的芦苇上,玉九思跟阿迦罗正在练“摔跤”,阿迦罗不敌,被玉九思压在了下面,最是要害的地方,也被玉九思隔着衣衫拿捏住了。

    柴珃脸都黑了,怪只怪旁边的白鹭叫得太高昂,他就是耳力再好,也很难察觉到玉九思这狗东西,竟然在这里干这种不要脸的事!

    玉九思被人捉奸捉双,却没有半点难为情的意思,反倒热情建议道:“王爷,这里已经有人了,您带着苏小哥儿换个地儿吧。”

    “……”

    柴珃恨不得一刀砍死他!

    苏云绕却不明所以,十分单纯道:“玉大人,你在干什么呢?”

    玉九思笑得好不浪荡,跟逗小娃娃似的,别有深意道:“和尚的鸟要飞了,我帮他按着呢。”

    苏云绕听得更懵了,傻不愣登道:“啊?哦……,那你还挺乐于助人的呢。”

    玉九思也这么认为:“可不是么。”

    柴珃听不下去了,往旁边的河湾里扔了一块石头,惊起一群白鹭,吓得苏云绕连连高呼道:“哎呀!仙女们要回天上去了,我还没偷着衣服呢!”

    柴珃半拖半抱,又哄又骗道:“好了,仙女们都散了,咱们也赶紧回船上去吧,不在这里看脏东西了。”

    苏云绕醉得脚步发飘,被人抱着腰直接往外拖,却还要挣扎着抱怨道:“我就说不要出声的嘛,你看吧,把仙女都给吓跑了吧。”

    大好的青年,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就像是往干柴堆里丢了火星子一样,柴珃在心里把玉九思骂了个狗血喷头,这无耻浪荡的玩意儿,真特么地不挑地方啊,怎么就没有蛇虫鼠蚁咬死他呢。

    骂骂咧咧的柴珃突然身体一僵,耳边响起小醉鬼活泼又迷糊的声音:“哎呀,王爷,你的鸟也要飞了,我帮你按住啦!”

    “……”

    柴珃咬牙切齿:“我谢谢你啊!”

    苏云绕想要说不用谢,可惜柴珃却不想听,直接将人给提起来,一把甩在肩上,就跟/火/炮/被点着了引线一样,带着雷霆万钧,眨眼就冲动了龙船上。

    刘侠客拔剑立在船头,扬天长啸道:“这大河之上,谁敢与我争第一!”

    柴珃扛着苏云绕落在船头,飞起一脚将他踢到河里:一个个目无尊上的狗东西,到河里跟王八争第一去吧!

    船上的管事瞧见这一幕,吓得噤如寒蝉,这才下船没一会儿,谁就把王爷给惹怒了?!

    柴珃将苏云绕给放了下来,吩咐管事将人带回客舱休息。

    苏云绕不乐意道:“我还没看见仙女……”

    柴珃咬着牙打断道:“仙女没有,河里扑腾的王八倒有一只,你要不要下去捞?”

    苏云绕看了一眼狗刨着往岸上游的“大王八”,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不下去,不捞王八。”

    柴珃摸了摸他的脑袋,很是欣慰道:“乖,快回客舱休息吧,看在你还是个矮冬瓜的份上,本王暂且绕过你。”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鸡娃要不得

    旭日高悬,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菱形格子窗,照在了青绿色的卷草纹烟纱帐上。

    苏云绕将脑袋埋在了湖蓝色的杭绸绣花枕头里, 他其实早就醒了, 只是不愿意起床面对社死的人生而已。

    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的人喝断片了都不记得醉酒之事,怎么就不能多他一个呢。

    他什么都记得, 所有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包括闹着要去偷“仙女”的衣裳,拉着一个大男人钻芦苇荡, 却撞见了正在打野战的狗男男!

    最后才是自己主动积极地按住了某人展翅欲飞的大鸟……,还别说, 那人的大鸟,是真的很大啊!

    不过苏云绕也不嫉妒,他是一个有内涵的穿越人士, 不会在这种的肤浅又见不得人的事情上跟人攀比。

    客舱门外, 有小厮轻声询问道:“苏公子, 苏公子, 您起了吗?小的给您送洗漱的热水上来了。”

    苏云绕就跟受了惊的鸵鸟一样, 只穿着一身雪白色的中衣, 便跳下床。

    他赤脚踩着提花毯走到门边, 打开雕花格子门, 将小厮手里装着热水的铜壶接了过来, 有些心虚道:“王爷他们都起了吗?没有特意说什么吧?”

    小厮不解其中深意,只实事求是道:“王爷早起了, 就连昨晚半夜才从外面回来得玉大人和阿迦罗大师也都起了, 并没有特意说什么,只是让小的来伺候苏公子您赶紧洗漱,就等着您下去了好一起用早饭呢。”

    “……”

    咦, 玉九思跟那和尚竟然半夜才回来,幕天席地的,玩得可真够花啊!

    盥洗室里脸盆、布巾、澡豆、牙粉、牙刷……,样样齐全。

    苏云绕也不用人伺候,自个兑了温水,洗脸、刷牙,对着镜子将齐腰的墨发用布巾扎成短束包起来,最后再换上一身浅绿色广袖儒衫,看着就跟个俊俏读书郎一样。

    这要是挪到《倩女幽魂》里头,铁定能抢了宁采臣的风采。

    说起来,这一身浅绿色的广袖儒衫其实姑母早几年给大哥买的。

    可惜大哥皮肤底子生得黑,跟这靓丽浅淡的颜色不相衬,穿在身上实在有些不伦不类,因此压箱底放到了现在,倒是便宜了刚好冲了一大截身高的苏云绕。

    篷廊里,其他人都已经在小饭桌后面坐好了,丫鬟和小厮们正陆续将饭菜摆上。

    苏云绕见众人望向自己,很是有些自欺欺人道:“哎呀,昨天傍晚实在是喝太多了,这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个,你们都起得挺早啊,呵,呵呵呵……”

    “……”

    自说自话的样子,真的好尴尬。

    偏偏坐在最上方的瑞王殿下,还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他应该不会怪罪自己冒犯了他的大鸟吧,跟一个醉鬼计较,多小心眼啊!

    柴珃没说什么,玉九思却笑得跟个狐狸一样,不太相信道:“苏小哥儿真的都忘了?昨日傍晚,你拉着王爷钻芦苇荡,这么刺激的事,你竟然都不记得了?”

    苏云绕在老位置坐下,左边的大哥和右边二姐,都齐刷刷地扭头看着他,目光就跟针刺一样。

    “……”

    苏云绕险些气得跳了起来,污蔑!赤果果的污蔑!

    玉九思这不要脸的狗玩意儿,说谁钻芦苇荡呢,谁做刺激事了?!他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

    苏云绕一脸鄙视地瞪着他。

    玉九思见此,反倒笑得十分坦荡,还装模作样道:“哎呀,苏小哥儿,你为何用这一副眼神看着我,难不成是想起昨日醉酒之事了?”

    苏云绕心态不如人,只能咬牙干笑道:“没,没想起来,我什么都没想起来!什么芦苇荡,谁会这么不要脸,跑芦苇荡里做刺激事啊!”

    玉九思不要脸,柴珃是知道的。

    他只是没想到,这小孩儿竟然这么要脸。

    那些个行苟且之事的人还没怎么样呢,他自个倒是说着说着就脸红了,可太有意思了,哈哈!

    沾了瑞王殿下的光,早饭也依旧丰盛。

    光是粥品就有四种,鱼片粳米粥、莲子百合粥、黑米八宝粥、红枣燕窝粥。

    再搭配有虾仁水晶饺、鲜肉酥饼、灌汤小包等餐点,还有凉拌鸡丝、糖醋小排、白灼菜心等配菜。

    都是用小碟子、小碗装着,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精致又好看,色香味俱全,每一份量都不多,都吃完了也撑不着。

    苏云绕低头一顿造,吃完了就赶紧溜,连看都不敢多看瑞王殿下一眼。

    之后连着两三日,更是轻易不肯出舱房,一个人就窝在那套房里头,把从沈三哥那里借来的几本游记都快翻烂了。

    刘文英不愧是拿得起杀猪刀的女壮士,才适应不到一日,晕船的症状就消得一干二净了,跑上跑下的,比谁都精力好。

    柴珃见此,便让人提了船速,白日里连续航行也就算了,遇到顺风顺水,河段平缓的时候,夜里竟然也在赶路。

    从镇江出发,日夜兼程不过四日,竟然就已经到了广陵府地界。

    苏云绕学过这个世界的历史,在许多文人墨客的诗词里头,广陵府都被描绘成了一个繁盛的烟花之地,比后起之秀秦淮河还要出名呢。

    不过这话其实也不算夸张,前朝末年的时候,更是极尽奢靡,无限压榨到了“千家养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种田”的地步。

    畸形的繁荣,最后带来的是动乱与抗争。

    大旻朝刚刚建立那会儿,高祖和成宗两位皇帝都对奢靡之风极其厌恶,经过几十年的沉淀与整顿,昔日的烟花之地,早就慢慢恢复了本来的面目,变成了如今低调内敛又满腹经纶的模样。

    苏云绕在客舱里躲不下去了,偷偷跑到四层平台处,姿态悠闲地趴在船头围栏上,津津有味地看着两岸的风景人情。

    柴珃和刘文轩、沈知孝三人,一边闲聊着春闱之事,也一边上到了四层来。

    瞧见小孩儿终于舍得从客舱里出来,柴珃本想调侃一句“不躲着本王了”,却又担心再把人给吓回窝里,索性也就忍着没开口。

    沈知孝对此次春闱并没有多少信心。

    偏偏瑞王殿下有意抬举,称赞他们家是书香门第,他父亲是二甲前几名,大哥更是考中了榜眼,他这回要是不中的话,就好像不配姓沈一样。

    沈知孝压力很大,瞧见苏云绕,跟瞧见了救星一样,兴高采烈道:“哎呀,绕哥儿,你终于舍得出窝了?在这儿看什么呢,看得这般入神。”

    苏云绕早已经将芦苇荡的事情抛之脑后,跟柴珃、沈知孝、刘文轩三人打过招呼后,便指着对岸一处,有些担心道:“看那几个小孩儿呢,一个个立在河边解了裤头,这是要下河戏水么?此处水流湍急,家里的大人也不管管!”

    柴珃三人走到围栏边上,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六、七名总角小儿,正排成一排立在河堤上,光着屁股掏出小牛牛,一起朝着河里撒尿。

    隔着老远,隐约还能听见,有那臭屁的小孩在炫耀自己尿得远,嘲笑别人尿湿了鞋。

    “……”

    柴珃忍着笑,宽慰苏云绕道:“放心好了,没人下河戏水,都在岸上站着放水呢。”

    白担心一场的苏云绕,木着脸道:“一群小屁孩,真是有辱斯文!”

    刘文轩神情正经,严肃附和道:“就是,那玩意儿是光天化日之下能随便掏出来的吗?”

    沈知孝一脸坏笑,半点也不肯落后道:“掏就掏了,还正好对着我等炫耀,当真是雏鸟不知天高!”

    “……”

    苏云绕、刘文轩和柴珃三人同时扭头看他,齐声鄙夷道:“有辱斯文!”

    对岸“有辱斯文”的几个顽童,被一群结伴来河边洗衣浣纱的年轻娘子揪着耳朵撵走了。

    大河中央的龙船威武又夺目,船头上立着的如玉公子英俊不凡,有那大胆的姑娘,竟笑颜如花地唱起了诗经,也不知是唱给谁听。

    “猗嗟昌兮,颀而长兮。抑若扬兮,美目扬兮……”

    歌声清澈,随着微风飘入心田,如水一般纯净柔和,曲如其人,江南的女子也如江南的调子般妩媚温柔。

    苏云绕靠在船舷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栏杆,似写意一般,不自觉唱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之前学政大人宴请乡试举人时,便要在宴席上唱《鹿鸣》。

    刘文轩与沈知孝对视一眼,也跟着唱道:“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大旻立国也才只有八十年左右,当今圣上也才只是第四任帝王,正是国富力强、法度公正的时候,百姓安居乐业,并没有前朝末年时,战战兢兢的畏缩之态。

    远远瞧见龙船之上的俊朗公子肆意歌唱,风流倜傥,有那大胆的姑娘竟吹起了口哨,活泼又顽皮地高声问道:“公子哟,嫩个去哪里咯啦!”

    苏云绕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只有刘文轩信心百倍,高声回应道:“金榜题名去!”

    苏云绕瞧着恨不得缩在船舷后面的沈知孝道:“沈三哥,你不是也要参加春闱么?怎么就连个‘金榜题名’的大话都不敢说呢,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嘛,努力、努力、再努力!”

    柴珃很是赞同,语重心长道:“沈知府当年乃二甲进士出身,小沈御史更是曾高中榜眼之名,有父兄珠玉在前,沈三公子又怎可堕了读书人的志气呢。”

    沈知孝压力倍增,直接泪奔道:“我哥说我只要考中举人就好,我父亲说我只要不违法乱纪就好,中不中进士其实都无所谓,别比了,真的别比了,我已经够努力了,每天晚上睡不到三个时辰,真的不能再少了,呜呜呜……”

    “……”

    柴珃跟苏云绕难得升起几分愧疚之心。

    鸡娃果然要不得,更何况鸡的还是别人的娃!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士子廉租房

    从南到北, 气候差异极大,龙船在运河上每多行一里,苏云绕兄妹就感觉要更冷一分。

    头一日还在和煦的暖阳里, 给大家表演Hip-Hop版的《倩女幽魂》, 第二日早上醒来,就只能躲在船舱里, 看着打在河面上的雪粒子,怔怔出神。

    苏云绕暗自惆怅:不愧是北国风光, 这才几月份啊,就开始有雨夹雪了, 等到数九寒冬的时候,又该是啥样啊,怕是得冻死我这朵江南娇花吧!

    九月二十一, 霜降。

    晨光微熹, 凉风刺骨。

    金陵府霜降的时候只是意思一下, 起晚了别说是霜了, 就连露水都不一定能看得着。

    京城通州码头上的霜, 却降得尤为郑重, 枯黄衰败的野草上, 结了一层白茫茫的冰晶, 就跟落了一层薄薄的雪一样。

    苏云绕兄妹四人已经将最厚的夹袄穿在身上了, 背着各自的包袱,缩着脖子依次下船, 那瑟缩畏寒的模样, 瞧着就跟冻傻了的呆头鹅一样!

    沈知孝穿着厚夹袄,在前面等着他们,很有经验道:“这才霜降呢, 你们这样可有得熬,等到寒冬数九的时候,光是厚棉袄估计就得再多买两件,不然真怕冻出个好歹来。”

    通州码头离京城还有一段距离,沈知孝家里有派马车来接,因为惦记着苏云绕兄妹四人该如何安置,便也没急着离开。

    不过这事其实也轮不到他来操心,瑞王殿下和廖永兴虽然都有其它的事情要先处理,却都各自派了人过来。

    廖仲安得了亲爹的吩咐,很是周全道:“我爹怕小姐又生是非,得亲自将人送回了府里才安心,他叫我跟着苏公子你们当个向导,去哪儿可以租房,去什么地方可以置办行头,都只管问我就是,京城里我可熟了!”

    瑞王派来的管事却不如廖仲安贴心,只尽职尽责地对着苏云绕传达上意道:“苏公子,刘公子,王爷在庆云巷那边有一处别院,若是各位暂无下榻之处的话,不如小的直接送你们过去北院那边?”

    苏云绕他们至少要在京城住到来年春闱,这还有好几个月呢,哪能老赖在别人家里,就是别院也不行啊。

    都不用犹豫,苏云绕便立时拒绝了瑞王殿下的好意,选择跟廖仲安一起去租房。

    那管事本就得了王爷的吩咐,说是要以苏公子他们的意愿为主,因此也不多劝,只又寒暄了两句,便也离开了。

    廖仲安也不耽搁功夫,牵了府里留下的一辆马车过来,又是掀帘子,又是递行礼,很是热情地招呼苏云绕兄妹到车上坐好。

    沈知孝见苏云绕兄妹有人领路,便也不多操心什么,只是分别之前,特意留了家中地址,说是等苏云绕他们安顿好之后,一定要来府中做客。

    廖仲安是个话多的性子,一边赶着大马颠儿颠儿地跑,一边迎着风热情八卦道:“也亏你们来得足够早,这要是赶在临近会试的时候,满京城的客栈都得涨成天价,榨干了盘缠估计都住不起,如今倒是还好,不过在太学附近租一间客栈上房的话,一日估计也还是要两百文左右,四个人就是八百文,再加上饮食花用,平均一日至少得一两银子才够打底。”

    苏云绕在心里算了一下账,离着二月会试还有五个月左右,将近一百五十多天呢,光是住客栈就得花费一百五十两银子,这还不算置办笔墨冬衣,以及访友送礼的开销,后者其实才是大头。

    果然是京城大,居不易啊!

    好在苏云绕兜里揣着几千两巨款,大哥那里还有姑母给的和他自己攒的好几百两盘缠,心里倒是不慌,只是也不能这般浪费不是。

    再说了,这一呆就至少要呆五个多月,期间还要走亲访友,或者招待朋友什么的,总不能一直都住在客栈里吧,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苏云绕也不跟廖仲安客气,半点也不见外道:“廖二哥,你都已经厚着脸皮说自己是京城百事通了,咱们就别卖关子了,行吗?你看咱们兄妹四人,像是住得起客栈的人吗?”

    廖仲安不知道苏云绕兄妹的腰包有多厚,只当他们是普通农户子,真心实意地为他们打算道:“苏公子你们住得久,又不止一个人,其实租一处院子才是最好,我知道一个地方,最合适你们不过了。”

    苏云绕才不给他捧哏,只碎碎念道:“又开始卖关子,京城百事通又开始卖关子了。”

    “……”

    廖仲安乐得哈哈笑,当即便承认道:“我还真就要卖这关子,等到了地方你们就知道了,保管能让你们满意的!”

    从码头到京城北门也就只有七八里远,马车跑了大约三十分钟左右就到了。

    刘文轩有举人功名在身,将路引文书交给城门口的守卫验看过后,连带着苏云绕兄妹几人都不用缴纳入城费,就直接进去了。

    “书中自有黄金屋”,这也算是考取功名的福利之一。

    百年盛京,六朝国都,经历过无数次的战火洗礼,却依旧屹立不倒,透过车门放眼望去,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比起金陵府城,要胜过数倍。

    一个穿着羊皮褂子的小贩,扛着一个插着成串的红果子的草垛子大声叫卖:“糖葫芦,卖糖葫芦哟。”

    苏云婷小脸都快凑到了车门外,很是好奇道:“糖葫芦是什么葫芦?瞧着像是用什么果子穿成的一串。”

    苏云绕为她解惑道:“北方的一种零嘴而已,是用山楂果做的,也就是棠球子。”

    苏云婷先是有些诧异,随后才感叹道:“不愧是京城啊,就连棠球子都能长这么大个!”

    苏云绕听得一阵好笑。

    北方的山楂又叫山里红,个头更大,果肉厚实,味道酸甜,直接生吃,或是做成糖葫芦都可以。

    金陵府那边的山楂却生得个头很小,除了果核就是皮,味道也十分酸涩,除了拿来入药之外,就连泡水都嫌难喝。

    看着那从来没见过,也从来没吃过的果串,苏云婷和刘文英都有些眼馋。

    可惜廖仲安却是个不上道的,心肠耿直道:“嗨,糖葫芦而已,那就是小孩儿吃的玩意儿,有什么稀奇的。”

    “……”

    苏云绕琢磨着:没成亲的“小孩”,应该也算小孩儿吧。

    苏云绕从挂在腰上的零钱袋子里取了一小串铜钱出来,大约有五十枚左右,拍了拍廖仲安的肩膀,理直气壮道:“廖二哥,先停一下马车,这里有四个小孩儿想买糖葫芦吃。”

    廖仲安:“……”

    廖仲安无语片刻,接着又忍不住一阵大笑。

    山楂不贵,外面的糖衣却值钱,四串糖葫芦就要十六文,在金陵府都可以买一斤五花肉了,不过那酸酸甜甜的滋味也确实不错。

    廖仲安大概是见识到了苏云绕兄妹四人孩子气的一面,倒也不像先前那样急着赶路,看见有什么稀罕吃食,还主动问他们要不要买来尝尝。

    之后又看到有高鼻绿眼的番邦人在兜售酸奶疙瘩,苏云绕好奇买了三十个铜板的量,只有拇指大小的十来粒,一人两粒尝尝味儿,要是滋味好的话,可以再多买一些。

    苏云绕扔了一粒进嘴里,原以为会跟奶糖一样,却被那又膻又酸的味道给刺激得险些吐了。

    刘文轩同样面色扭曲,只嚼了一下便直接吐了出来,可惜道:“这三十个铜板花得可真不值,幸好没多买!”

    买到了一回吃亏,便彻底打消了苏云绕兄妹的购物热情,再瞧见没见过的吃食,也不让廖仲安停车等他们了。

    苏云绕他们都不认得路,由着廖仲安赶着马车往内城走。

    瞧见车底下的大道越走越平坦,两边的宅子也越来越华丽,往大道尽头望去,隐隐还能看见皇城大殿上的琉璃瓦,以及屋脊上蹲着的十大神兽。

    苏云绕有些心惊道:“廖二哥,你这是要把咱们兄妹往哪里带啊?这一片的宅子,真的比住客栈还便宜?”

    廖仲安将马车停在一处街口牌坊下,笑道:“到了,咱们就去杏林苑,凭着刘公子那刚出炉的解元名头,绝对能住得进去!”

    刘文轩闻言,有些慎重道:“不知这杏林苑是个什么来头?”

    廖仲安这回也不卖关子了,仔细将杏林苑的来历过往,都大致讲了一遍。

    杏林苑就挨着皇城不远,方圆几里内,不是太学,就是国子监,不是六部衙门,就是京都府衙,说是黄金地段都不为过。

    早些年杏林苑这一片,其实是先帝名下的两位皇子的府邸。

    前孟璋太子遇害,查出来跟那两位皇子有关,先帝将其幽禁府中,其中一位皇子不服,一把火自焚身亡,连累挨着的两座府邸都被烧成了废墟。

    廖仲安并不过多讲述皇家之事,话题又转移到了春闱上:“三年一次大考,这些年每逢春闱,京城里的客栈住宿费都要被哄抬上天价,特别是临近会试入场那几日,更是一房难求,只一间下等房,一日就要十两银子还多!”

    “更可恶的是,有的客栈老板一开始只定一个不高不低的价格,将那赶考的士子忽悠着先住了进去,等到别处的客栈也都客满没房之后,才一日涨一回房钱,翻倍地涨,逼得人住也不是,不住也不是!”

    廖仲安继续道:“这事还曾闹到了京都府衙里,太子殿下狠狠地罚了那些个恶商两回,如今虽不至于欺诈强迫,但翻倍涨价的风气,却始终扼制不住,好在太子殿仁慈,向圣上进谏,将早年被烧成废墟的皇子府邸,给改建成了近百个小院儿,合在一起便是如今的杏林苑,专门低价租给入京赶考的士子用。”

    没想到这杏林苑的来历竟如此特殊,刘文轩与苏云绕对视一眼,也不好评价什么,只齐声歌颂道:“陛下贤明,太子殿下仁慈,感恩有明君如此!”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京城安置

    跟那富丽奢华的皇子府邸不同, 如今的杏林苑更像是一个环境清雅的古代高档小区。

    玲珑袖珍的小院儿有序排列,青石小巷穿插其中,海棠、桂花、腊梅树, 不缺人间芳菲的同时, 更少不了四季常青的苍松与翠柏。

    “杏林苑小区”有专门的“物业管理”,工作人员大部份都是从宫里派出来的心腹太监, 以及大龄宫女。

    “物业大厅”是专门的一座二进宅院,门口有护卫把守, 只是盘查却不算严格,只随便问了几句身份来历, 就放人进去了。

    里面有男男女女负责接待,给苏云绕他们倒茶水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穿着一身宝蓝色锦衣, 个子中上, 身形偏瘦, 生得面白无须, 容貌端正, 眉眼之间含着些许温润, 瞧着很有几分读书人的斯文儒雅之气。

    男子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属于糙汉子的温柔, 笑得很是和善道:“在下姓郑, 是杏林苑东三巷的管事, 诸位是入京参加春闱来的?”

    不用廖仲安提醒,刘文轩就已经将举人文书又翻了出来, 双手递给郑管事, 同样客气道:“只在下一人准备参加明年会试,顺便带着弟妹来京城涨涨见识。”

    郑管事接过文书,瞧见刘文轩的乡试名次之后, 眼里带着几分佩服,更加和善道:“哟,没想到是金陵府刚出炉的解元郎,当真是年轻有为,失敬失敬!”

    郑管事不像廖仲安那样喜欢卖关子,将举人文书还给了刘文轩之后,便直言道:“刘解元既然带着弟妹找到了杏林苑这里,想来对杏林苑的来历也是知道一二的,太子殿下仁慈,好事都由主子做了,不过这不中听的话,却必需得由我们这些替主子分忧的人说在前头,还望解元老爷待会儿听了莫要介意。”

    所谓的“不中听的话”,其实也就是杏林苑的一些租房规矩而已。

    郑管事好似抱怨一般说道:“太子殿下建杏林苑,本就是为了给参加春闱的士子提供便利,那院子租出去的价格相当便宜!可惜却有人贪得无厌,明明春闱都过去好几个月了,却还想要以低廉的房租赖着不走!”

    “……”

    哦哟,敢占皇室的便宜,谁这么勇啊?

    苏云绕他们老老实实听郑管事交代完“前因”,安安静静地等着他说“后果”。

    郑管事对他们的态度仿佛很满意,又继续道:“所以,咱们杏林苑只有春闱前五个月以及春闱后四个月之内,凭着举人文书,能以相对低廉的价格,租得一个下榻之处,至于其他时候,杏林苑的房租跟京城房价是一样的,甚至还会更高一些。”

    苏云绕大概听懂了,会试是在明年二月,意思就是只有今年九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以及明年一月、二月、三月、四月、五月,才有专门针对于赶考士子的租房折扣,其他时候都没有。

    苏云绕很高兴,不自觉插话道:“那我们来得可真巧啊,刚好赶上打折时间!郑管事,敢问这相对低廉的价格,大概能低廉到什么程度啊?”

    容貌俊美的小郎君,嘴上说得十分市侩,可那双笑眯眯的眼睛里却一片澄澈,只叫人看着,便十分讨喜。

    郑管事笑着打趣道:“低廉到你意想不到的程度。”

    说到这里,郑管事又抬手朝着门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道:“如今离着春闱还早,杏林苑里好多宅子都是空着的,诸位要是有时间,咱们现在就可以去选一选院子。”

    说是选院子,其实也没什么可选的,因为所有的院子几乎都差不多大小,也就只是选一选格局和位置而已。

    苏云绕他们选了东三巷里朝向最好的一个二进小院,然后没怎么犹豫,就这么定下了。

    郑管事带着他们回到“物业大厅”里交钱登记,一边写契书,一边问道:“刘解元打算租到明年几月,五月份包括五月份之前,一个月是二两银子,五月份之后如果还要续租的话,一个月是二十两银子。”

    “……”

    苏云绕惊呆了:“十倍啊?!京城房价这么贵吗?这么小一个院子,正常租一年就要二百四十两银子?”

    郑管事其实不太喜欢咋咋呼呼的毛头小子,可谁叫这小子长得实在好看呢,又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模样。

    对于好看又有活力之人,即便是宫里出来人精,也难得多了几分耐心,很是温和道:“京城房价也还好吧,你如果去外城边上租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一年估计连十两银子都要不到,可谁叫咱们杏林苑地段好呢,抬眼就能望见皇城屋顶,这房价要是不定得高一些,真到了春闱前后,怕是都没有空房租给赶考的士子,这不就违背了太子殿下的初心了嘛。”

    郑管事说完,又抬眸瞧了刘文轩一眼,示意他快点做决定。

    二两银子又不贵,多租一两个月也不打紧,刘文轩直接租到了明年五月底,前后几个月的房租加在一起,一共是十六两零三百文。

    跟那正常的房价相比,这真是打折,打到骨折了!

    已经便宜到了这种程度,那三百文的零头,苏云绕都没好意思让郑管事帮忙给抹了。

    当然,郑管事也完全没有要抹的意思,他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数得可清楚了。

    交了钱,拿了租房文契,郑管事给了他们一大串钥匙,只叮嘱他们尽快去置办一些生活用品,便也没有其它什么可交代的,再有就是如果遇到有人故意上门挑衅生事的话,也可以来“物业”这边寻求帮助。

    如此种种,就连苏云绕都感到十分贴心,他要也是个囊中羞涩的寒门士子的话,估计得对提议并主持修建杏林苑的太子殿下感恩戴德不可!

    出了“物业大厅”,廖仲安又变得活跃起来,一边陪着苏云绕他们回二进小院,一边嘚啵嘚啵八卦道:“你们别看杏林苑的房子,租给赶考的士子,便宜得就像白住一样,可其实杏林苑这一片老挣钱了,那些南来北往的富商,还有来京城游学的世家子弟,一个个又不差银子,挥金如土,都恨不得长长久久地住在杏林苑里呢!离着皇城、太学、国子监、六部衙门近不说,就是每回杏林苑里考中进士的新科老爷,那可都是人脉!”

    廖仲安语气一转,重复郑管事的担忧道:“要不是太子殿下示意,规定杏林苑里的房子长租不能超过两年零五个月,若非如此,即便是定了这么高的价格,真到了春闱前后,怕是也没有给赶考的士子们剩下的。”

    这话也确实不算夸张,就跟后世拥有顶级配置的顶级房源一样,普通老百姓估计是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

    苏云绕他们租住的小院是真的小。

    大门一进去就是前院,花园只有巴掌大,正屋两间,左右各一间厢房。

    左边厢房与正房之间夹着一个灶房,灶房里面又隔了一间小小的饭堂出来。

    右边厢房与正房之间开了一道月亮门,穿过月亮门,则是后院。

    后院比前院还要窄得多,同样是巴掌大的一个小花园,然后有两间正房,厢房却是一间都没有。

    不愧是寸土寸金的皇城脚下,格局上明明是二进的宅子,可这前院后院的面积全加在一起,竟然还没有刘家在金陵绿柳巷的老宅宽敞呢。

    不过院里院外却布置得十分精心,花园中草木葳蕤,晚开的菊花还未完全凋零,腊梅却已经零星绽放,香气扑鼻。

    四间正房都被隔成了内、外两间的样式,内间是私密卧室,外间则是可以温习功课,或者接人待客的小书房。

    所有的房间都通了火墙和地龙,等到天气更冷的时候,得自己出银子买柴来烧。

    花园和房间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估计是“物业”那边会定期派人过来打扫暂时还未租出去的院子。

    苏云绕跟他哥分别住在前院的两间正房里,婷婷和二姐则瓜分了后院的两间正房。

    屋子里摆着成套的榆木家具,床、衣橱、桌案、书柜等,该有的全都有,只差了被褥枕头等比较私密的生活物品,还有厨房里也是空荡荡的,柴米油盐全都没有。

    正好时间还早,廖仲安牵来的侯府马车还停在杏林苑外头。

    在廖仲安的陪同下,一行人去到杏林苑北方的坊市里,将急需要买的被褥枕头、冬衣棉袄、油盐酱醋、锅碗瓢盆等,全都买齐了,用马车装着,一趟就全拉了回来。

    还跟一家杂货铺子定了两百斤木柴和五十斤木炭,杂货铺里的伙计之后会用驴车帮忙送货上门,要是用得好了,再继续跟他们家定就是了。

    杏林苑里住的人多,有人就有商机,连带着杏林苑里租户的生活也十分便宜,也算是相辅相成。

    东西买回来了就是各种收拾,廖仲安功成身退,跟苏云绕他们客气几句之后,便驾着马车离开了。

    杂货铺那边把木柴和木炭送了过来,小院里乱糟糟的,苏云绕他们也不方便留廖仲安吃饭,就连他们兄妹四人,午饭也只是将就买了一些熟食,对付了事。

    兄妹四人一起收拾到了下午申时左右,才终于在京城勉强安顿下来。

    至于其他的事情,估计就只能等到过明后再说了。

    第70章 第七十章 剧情漏洞

    新买的被褥来不及也没办法认真拆洗, 苏云绕兄妹赶在最后一缕阳光落山之前,抢时间晒了一个半时辰左右,便只当是已经杀过菌、消过毒了, 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 天冷了将就着睡呗。

    晚饭依旧是只图方便,直接去杏林苑外边的老字号食肆, 打包了一个羊汤锅子回来吃。

    新买的小碳炉点上,红铜锅子搁上头, 奶白色的羊汤煮得咕嘟冒泡,熏得小小的饭堂里都变得暖和了。

    桌案四周还摆了几大盒跟羊汤一起打包的片成薄片的滩羊肉, 这玩意儿在金陵府可不容易吃到,除了羊肉之外,还另外搭配有豆芽、香菇、腐皮等素菜。

    苏云绕兄妹一人拿着一个芝麻酱碟子, 围坐在放着炭炉锅子的四方桌案旁, 一人坐一个位置, 吃得热火朝天。

    苏云绕吃多了羊肉, 觉得有些腻, 伸手从大哥左手边端起一碟碧绿水嫩的菜心, 感叹道:“京城这糟心天气, 不养人也养不了菜, 这还没到立冬呢, 就已经没个新鲜叶子了,想吃菜心还只能是大户人家盖的暖房里才有的卖, 这一碟子不过十来根, 竟然就要六十几文钱,比半盒子羊肉片还贵呢!”

    苏云绕十分珍惜地将那菜心下到汤锅里,小气吧啦地警告道:“我刚可是数了的啊, 正好有十二根菜心,一人三根,谁也不准多夹!”

    刘文英将一大筷子裹着芝麻酱的羊肉塞进嘴里,很是满足道:“我那三根菜心都给你吃,我吃羊肉就好。”

    苏云婷却瞧着那几根十分金贵的菜心,有些心疼道:“在金陵府两文钱就能买一大捆的玩意儿,非要跑来京城里吃,三哥,你可真是钱多了没处花!”

    苏云绕不服气道:“京城的菜心跟金陵府的菜心能一样吗?!它贵肯定是有贵的道理!”

    苏云婷不信邪,夹起一根价值六、七文钱的菜心尝了尝,更加心疼道:“三哥,京城的菜心确实不一样,满满的铜钱味儿,独独就是少了几分清甜。”

    刘文轩也跟着尝了一根,最终拍板道:“我宣布,从今日起,咱们家的买菜大权,以后绝对不能再落到三郎手里了!”

    “……”

    刘文英听完嘎嘎乐。

    苏云绕眼珠子都快翻到脑门上去了,这权利可真够大的,十二根菜心呢!

    晚饭吃了一嘴的羊肉味儿,用薄荷茉莉花味儿的牙粉刷了牙,简单洗漱过后,几个没见识的南方娃,还不到下雪的时候呢,就兴致勃勃地把火墙给烧了起来。

    刘文英丧心病狂地往填料口塞了五根大木柴,大火烧得又猛又烈,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苏云绕那房间里的火墙和通了烟道的地面,就全都烧得微微有些烫脚了。

    苏云绕在房间里穿着单衣都还嫌热,鼻尖又痒又燥道:“二姐!要烧就去烧你们后院的那两间正房,赶紧把木柴退了,再烧下去,我都要变成烤猪了!”

    刘文轩站在苏云绕房间门外,安慰道:“放心好了,就算是变成烤猪,你也是最眉清目秀的那一只。”

    刘文英慢条斯理地将木柴退了出来,并熄灭了火,拉着苏云婷到三郎房间里感受了一下,热得额头冒汗道:“果然,这时候烧火墙确实还早了点儿,婷婷,咱们晚上睡觉放一个汤婆子就够了。”

    “……”

    苏云绕闻言更加郁闷:合着你们都拿我这屋做实验呢!

    这烫脚的屋子实在是呆不了,苏云绕披着新买的狼皮披风,跑去他大哥屋里躲一会儿,打算等自己屋里晾凉了再回去。

    月朗星稀,空气清幽,凉风裹挟着腊梅香,一个劲儿地从门窗缝隙里往屋里钻。

    苏云绕穿着薄底儿布鞋,裹着披风凑到书架边上,看着他大哥整理书本,有些好奇道:“哥,你怎么把之前写的《倩女幽魂》、《画皮》,几篇话本子的手稿都带上了?”

    刘文轩语气平常道:“我打算重新抄录一份,到时候看看情况,能不能卖给京城里的书铺。”

    苏云绕嘴巴张得跟圆鸡蛋一样,惊讶道:“……还可以这样啊?!”

    刘文轩奇怪道:“为什么不可以?金陵府离着京城有千里远,博文书铺在京城也没有分店,再说了,我当初也没承诺过要卖断给他们啊。”

    苏云绕无话可说:大哥不愧是我大哥,谁说学霸就不会搞钱的,他超会!

    刘文轩嫌他挡住了烛光,出声赶人道:“你那屋估计已经不烫脚了,赶紧回去睡吧。”

    苏云绕却跟没听见一样,吞吞吐吐道:“哥,你别说,咱们这位太子殿下人还怪好的呢,弄了这么一个杏林苑,对咱们家这样的穷苦读书人来说,是多大的福祉啊!”

    刘文轩看着穷苦的弟弟,很没耐心道:“有话就说,别绕!”

    苏云绕凑近了一些,低声道:“哥,听说那位太子殿下,好像是孟璋太子的遗孤,亲叔叔当了皇帝,结果又立了侄子当太子,哥,你给我说一说是怎么一回事呗。”

    刘文轩眯了眯眼,一脸怀疑道:“你早些年不是不爱打听皇家事的么,还说什么天高皇帝远,管他姓柴还姓盐。”

    苏云绕狡辩道:“早些年确实是天高皇帝远,如今不是离得近了嘛,总不能一问三不知吧,到时候犯忌讳可就不好了。”

    事实上刘文轩又能比他更清楚多少呢。

    抛开那些一听就很假的谣言,刘文轩所知道的,也只不过是府学士子们明面上能谈论的罢了。

    之前便说过,大旻朝立国也才只有八十年不到,当今在位的广德皇帝是大旻第四任帝王,前面分别是开国高祖皇帝,第二任世宗皇帝,第三任显宗皇帝。

    但凡是凭着真刀真/枪/得天下的朝代,前面几任皇帝,大多都是十分靠谱的,大旻柴氏也同样如此。

    高祖皇帝打天下的时候,世宗皇帝管着大后勤,年仅十三岁的显宗皇帝当的是急先锋,创业时代,峥嵘岁月,可谓是祖孙三代齐上阵!

    至于孟璋太子,则是显宗皇帝的嫡长子,生于王朝鼎盛时期,有仁厚贤德之美名,底下年长的、年幼的弟弟加在一起,一共有二十几个,其中野心勃勃的更是占了至少一半。

    长幼有序,嫡庶有别,皇位却只有一个,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

    所以仁厚贤德的孟璋太子,在代替皇帝老爹去老家祭祖的时候被刺杀了。

    干掉嫡长兄,机会总该就轮到我自己了吧?!

    可惜最重要问题是,你问过你皇帝老爹没有?

    作为十三岁就当急先锋,第一个杀进前朝宫廷的狠人,你真当他是个“长子没了,我不能再失去其他孩子”的慈祥老父亲?

    显宗皇帝儿子多,微薄的父爱分成了二十几份,没办法用秤量,所以分得有多有寡,其中肯定是长子分到得最多!

    再有就是,作为一个贤明君主,其主要职责一在当下,二在承续,说白了就是:既要保证自己在位时社稷昌盛,又还要稳妥地将这份昌盛给顺利交接下去。

    当下之昌盛,显宗皇帝是超量完成了的。

    可轮到传承延续的时候,辛辛苦苦培养了这么多年的接班人,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人给杀害了,付出的心血打了水漂不说,还被人明目张胆地踩了权威!

    天子一怒,就连亲儿子都不放过,但凡参与了谋害长兄一事的逆子们,杀的杀,幽禁的幽禁。

    其一干党羽也全部遭到牵连,贬官流放都还是轻的,抄家灭族也不在少数。

    清算到最后,二十几皇子,就只剩下要么年幼、要么老实的十几人,还一个个都吓得跟鹌鹑一样。

    显宗皇帝收起屠刀,把十几只鹌鹑儿子拎出来一瞧,哦豁,聪明的都被杀干净了,就只剩下一些蠢蛋了,昌盛社稷若是交到他们手里,怕是连守成都不容易做到。

    显宗皇帝看儿子是怎么看,怎么不满意!

    儿子不行,那就再把孙子们拎出来瞧一瞧,嗨哟,孟璋太子留下的那个嫡长孙,聪明得有些过分突出啊,好了,就是他了!

    刘文轩客观陈述道:“先帝年迈时曾一度想要跳过儿子,直接传位于嫡长孙,可惜有违礼法,遭到群臣劝阻,最后不得不妥协,然后才有了立当今圣上为太子的同时,又立长孙殿下为皇太孙一事。”

    等到显宗皇帝去世,广德皇帝继位,昔日的皇太孙,顺理成章地成了现如今的太子殿下。

    大哥实在不会讲故事,这么惊心动魄的夺位之争,被他三言两语一总结,听得苏云绕十分地没滋没味。

    屋里的燥热已经散尽,苏云绕踩着一个汤婆子缩在被窝里,暗道:如今的太子殿下有多聪明他不知道,但他模模糊糊记得,原著小说里的孟璋太子的遗孤襄王殿下,好像是个想要推翻亲叔叔的炮灰来着。

    苏云绕:“哎,崩坏的剧情,懵逼的我。”

    苏云绕惆怅地叹了一口气,抱着被子只翻了一身,竟然就已经开始打起了小呼噜。

    不愧是哀怨愁苦穿肠过,悠闲自在心中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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