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四野,天色由浓黑转为灰青色,灰扑扑的鸡群从树杈、草垛上扑棱着翅膀飞下来,林中鸟雀出巢,一时之间,拍翅膀的扑棱声连成一大片。
年婶子和老陵长人老觉少,早早起来了,她把老头子推到院外看鸟雀,自己进灶房做早饭。
烟囱里冒出第一缕炊烟时,轻巧的脚步声徐徐靠近,齐豫在灰蒙蒙的天色中猛不丁看见个嘴歪眼斜的老人,哪怕昨天打过照面,他还是被吓得一哆嗦。
“老陵长,这么早就起了?”齐豫回过神忙笑着问好,他抖了下手上提的桶,说:“昨晚打的水用光了,我来您家借桶水拎过去煮饭。”
年婶子闻声走出灶房,说:“水缸在院子里,你来舀。”
老陵长家面朝演武场,位置好视野佳,齐王陵的陵户昨天在陵里转了一圈,选择住在老陵长和胡老家的土屋里,房费是两罐五斤左右的烧酒。
“昨夜睡得还成吗?时间紧,来不及打床榻,只能让你们打铺盖睡地上,下个月再来就有床有桌了。”年婶子说。
“睡得好极了,我们离家后在野山跋涉三四天,夜宿深山,一直提心吊胆,来到你们这儿有屋子住,不用再担心野兽袭击,一觉睡得黑沉。”齐豫客气地说,一桶水打满,他拎着往外走,远远看见有好几个人挑着担往这个方向来,他心里嘀咕这么早就有人来抢地盘摆摊,回去后立马大声催促。不一会儿,齐王陵的陵户扛着麻袋挑着筐往演武场走。
一大早就往演武场来的是陈雪等人,她喊上她的三个兄弟挑三担水过来,趁着演武场上没人洒水压灰,免得踩来踩去,踩得黄灰飞滚。
“这么早就摆摊啊?你们带来什么好东西?”陈雪好奇地问。
“酒和干菌子,听说你们这边好几个月没下雨了,无雨不出菌,我们驮来上千斤干菌子救急。”说话这人长了张巧嘴,话说得好听极了。
就连陈雪的三个兄弟听了这话都凑过来,一改之前对齐王陵陵户的厌恶。
“我们今年的确没咋吃菌子,你们带来的干菌肯定很好卖。”陈雪说。
“那我们就放心了。”
“爷爷。”胡平儿跑出来,“哇!已经有人摆摊了。”
胡家文跟着走出来,他长这么大除了十岁下山那次,再没有踏出过公主陵,眼下对外陵摆摊卖货新奇的紧,这会儿追着孩子身后跑过去看热闹。
朝霞升起,陈雪兄妹四个挑着空桶离开,住在她家的外陵陵户得知齐王陵的摊子已经摆好了,他们也急匆匆扛货前往演武场。
火轮般的日出越过山顶,瞬间点亮山脚下的人家,随着外陵陵户走动,狗吠声又起,狗吠点燃人声,人声如流火飞溅,公主陵的陵地上,人影飞快穿梭。
“爹,娘,我去演武场了。”邬千蕊飞奔出门。
“不吃饭了?”邬二叔高声问。
“不吃了。”
“陶桃,小核桃,快出来呀,演武场上好多人,我们快去看。”小鹰一手拽个弟弟飞奔上门。
陶桃和小核桃闻言忙放下碗筷,拔腿就要跑。
“等等。”陶椿快步回屋,转身出来手上就多了一把银角子,她把银子塞给两个小姑娘,说:“拿个背篓,看中啥了拿钱买。”
陶桃和小核桃越发高兴。
“跟山陵使打招呼。”邬常安提醒,山陵使昨夜睡在他家柴房后的土屋里,早饭自然在他家吃。
“大人慢吃,我们先出去玩了。”陶桃忙不迭说一句,她拎着背篓大步跃出去。
山陵使听见外面的动静也无心吃饭,他擦擦嘴,问:“你们陵里今天摆不摆摊卖东西?”
陶椿点头,“有,不过是私人摆摊,卖什么我不确定。”
“我出去转转。”山陵使起身,说:“想来陶陵长还有得忙,你忙你的,不用招呼我。”
陶椿说忙也忙,说不忙也不忙,两个巡山队都留在陵里巡逻,她不担心会出乱子,此外还有好几个管事负责盯梢接待外客,真正落在她身上的没啥事,只不过她要把控大局,留在家里方便几个管事寻她。
故而陶椿把家里剩下的三个人都赶出去凑热闹,她留家里收拾锅碗瓢盆。
趁着闲暇,陶椿拿出纸笔,她打算把收购牛油的单子写一二十份,稍后挨个陵各发一张。
二十份单子还没写完,邬常安回来了,他背回来一背篓山货,都是陶桃和小核桃买的,齐王陵的干菌子、后妃陵的山葡萄和青苹果,他把山货倒进仓房里,出来说:“人都聚在演武场,你也过去看看,还没过来的八个陵今天来不了这么早,估摸是临近晌午才会赶来,你也别守在家里了。”
陶椿心想也是,她喊一句稍等,最后两张单子写完,她收笔起身,说:“把我上个月做的鼠皮披风和鼠皮手套都带上,咱们也去摆摊。”
鼠皮披风和手套留下自家的和送人的,余下还有十个披风和五十三双手套,东西不多,叠起来放饭桌上,陶椿和邬常安抬着饭桌出门。
还没到演武场就听到了闹烘烘的说话声,演武场附近人潮涌动,木桩上站着人,树上还趴着人,狗在陵殿外的青石路上蹲了一大群,不时吠叫几声。
“陶陵长,你也来摆摊?噢!这就是鼠皮做的东西啊?”李渠在树上盯梢,一早就发现陶椿了。
陶椿往演武场里面看,问:“还有位置吗?”
“没了。”
“那我就在这儿摆摊好了。”陶椿和邬常安把饭桌搁在演武场外面。
“你进去转转,我在这儿守着。”邬常安说。
陶椿就等这话,她一溜烟钻进人群中,迎面撞见春仙,她招呼道:“可买到喜欢的东西?”
“给我娘买了件围裙。”春仙把手上的布展开,黑布上绣一大簇桃枝,枝头有花有叶,红花绿叶冲淡黑布的沉重。
“好看,配色好,针线活儿也好,这是在哪儿买的?我也买两个,你给我娘捎回去一个。”这次赶集陶家人没来,陶青松要照料牛群,陶母陶父要在家照顾大孙女和儿媳妇,冬仙又有喜了。
“在后妃陵的陵户手里买的,你来晚了,已经卖完了。”春仙笑着
说。
“我不跟你说了,我得赶紧再去瞅瞅。”陶椿跑了。
齐王陵的摊子上已经空了,一百斤烧酒和上千斤干菌子在一个时辰内一扫而空,他们带来的东西卖完了,从后妃陵的陵户手上换到精美的围裙、头巾和绣鞋;从福安公主陵的陵户手上换到今年的新黄豆和绿豆;从定远侯陵的陵户手上换到晒干的松树菇和嘎嘎大叫的鹅;从抚疆公主陵的陵户手上换到马蜂酒和鹿血酒。
陶椿转到自家陵户摆的摊子上,胡老的苞谷酒比不上米酿的烧酒,更不如鹿血酒和马蜂酒,两坛苞谷酒还没卖完。卖皮套子的摊子上挤满了人,互换的东西还没商量好,叫价声和嘟囔声掺在一起,嗡嗡嗡得让人听不清。
陶椿跟胡老说两句,不一会儿,她跟邬常安抬着摆满一桌的鼠皮披风和手套过来。
“这是卖什么的?”有人闻声而来。
陶椿拿一个披风穿在身上,扣子扣上,风帽也戴上,她展臂转一圈,说:“这个叫披风,能防寒能避雨,夜宿野外时铺在地上盖在身上都行,一年四季能用三季。”
“这是鼠皮?”眼尖的人一眼看出来。
“对,鼠皮轻便,穿上不压身,带出门也方便拿,打湿了晒干的速度快。”邬常安接话,他递一个披风出去,说:“你们看看,鼠皮都是一张张黏上去的,没有缝隙,做得很精细。”
“这个就是比遮雨的蓑衣斗笠轻便,跟蓑衣相比还有防寒的效果。”陶椿说着又戴上一只手套,说:“手套也是,不厚重,戴上这个拎火炉子拎水壶不怕烫,捡板栗不怕板栗球扎手。”
“我要两双、不、五双,我要五双手套,十斤黍米换不换?”一个男人问。
“换。”陶椿递五双手套出去,说:“手套做的大,保准你家里的人都能戴。”
“我要一个披风,你看我这个木雕的杯子能不能换?”
陶椿摇头。
“二十斤大米呢?”这是齐王陵的陵户问的。
陶椿摆手,“一个披风要用一百二三十张鼠皮呢,一百二三十只鼠要掏三四十个鼠洞才能凑齐。”
“你说个价,十两银子卖不卖?”
“十五两。”陶椿提一下价。
“成交。”
“我这儿有鹿茸,换一个披风。”抚疆公主陵的陵户走到邬常安身边说。
邬常安挠挠头,他瞥陶椿一眼,按说他用不上这玩意儿的,算了,换了,他吃了能猛上加猛。
狗吠声猛地大作,邬常安惊得差点把鹿茸丢出去。
“不知是哪个陵来了。”围观的人好奇道。
虎狼队追着狗群撵过去,小半时辰后,他们领来五个陵共一百三十余个陵户,这五个陵的陵户在靠近安庆公主陵时遇上了。
“呦!这么多人了!他们是啥时候过来的?我们没来晚吧?山陵使在吗?”领头的人问。
陈青榆一一回答,南边的山上又有狗吠声,他把一百多人送到演武场,继续追着狗群往山上跑。
双方在演武场见面,寒暄一阵后,新来的一百多个陵户来不及喝口水歇歇,就被其他人催促着展示带来的货。
持续半天的热闹刚有跌宕,转瞬又如迸发的泉水一般激荡开。
第212章 宰猪宴外客 山陵使催陵户上进
赶在中秋节的正午之前,惠陵十九个陵到齐了。
胡家文从山上跑下来,他在人群中穿梭,询问了好几个人,在最后赶来的文治侯陵摆的摊前找到陶椿。
“陶陵长,猪宰杀好了,什么时候抬下来?”胡家文问。
陶椿以手遮眼看一眼天上的太阳,说:“现在就抬下来。”
胡家文“哎”一声,又忙不迭跑开。
“宰猪?”站在陶椿旁边的陵户听到只言片语,他看向陶椿。
“今天中秋嘛,大家有缘齐聚在一起,我们庆祝庆祝。”陶椿笑着说一句,转身离开。
演武场上立的木桩上蹲着人,陶椿挥手赶人下来,她借用一下将军陵陵户带来的铜锣,走上最高的一个木桩子敲响铜锣。
“咚咚”两声,演武场内外的人齐齐转身朝陶椿所在的位置看去。
“晌午了,该散集做饭了。今儿是中秋,也是我们安庆公主陵头一个开集的日子,为庆祝我们在此相聚,为慰劳诸位不辞辛劳的奔波,我们安庆公主陵宰杀了两头肥猪。”陶椿往山上一指,说:“肥猪已宰杀,也分割好了,待会儿各个陵派一个人去领五斤肥猪肉,晌午吃顿新鲜的猪肉。”
这是大伙儿没想到的,非亲非故的,而且正值猪长膘的时候,安庆公主陵竟然舍得宰杀猪。
“陶陵长大气啊!”有人吆喝一声。
陶椿一笑,说:“不止我大气,我们全陵的陵户都不是小气的人。”
“对对对,感谢安庆公主陵的陵户们慷慨分肉。”春仙大声喊。
安庆公主陵的陵户闻言纷纷咧开嘴笑。
宰杀好的肥猪抬下山,陶椿看见了,赶在喧闹声沸腾前,她高声补上最后一句话:“月圆人平安,祝我们中秋节快乐。”
“中秋节快乐!”众人齐呼。
山陵使跟老陵长坐在一起,见陶椿在欢呼声中一跳一跳走下木桩,他扭头说:“这个陵长选得好。”
老陵长点头,他在纸上写几个字递过去,山陵使接过一看,笑了。
老陵长努力弯一下嘴角,在他看来,山陵使也是极好的。
“外陵的客人到这边来。”胡家文举着手高声喊。
胡家全带人抬着三筐碎肉走到青石路旁边,他高声喊:“安庆公主陵的陵户到这边排队,一家出一个人,不要来多了。”
今天宰杀的两头猪是今年最先出生的一窝,断奶后吃煮熟的番薯渣,番薯渣吃没了又有鲜嫩多汁的青草和树藤,接着又是油饼混着猪草煮成猪食喂养,这大半年来,猪嘴没亏过,虽还没过冬,猪身上的膘可不少。两头猪放血刮毛后有一百九十多斤,十八个陵的陵户分走九十斤,安庆公主陵的陵户每户分得两斤,骨头、内脏、瘦肉肥肉随便选。
小核桃排队领两斤排骨,一共五根,胡家全另外又挑一根猪尾巴给她,她嘴甜地谢过胡二伯,乐颠颠地抱着排骨离开。
领到肉的人相继离开,外陵的陵户也跟着借宿的主家回去,早上陆陆续续扛来的东西,跟着新主人又回到土屋里。
陈雪和虎狼队领着临近晌午才赶来的八个陵的陵户就近安排,胡阿嬷老宅的土屋、胡长生家的两间新房、邬二叔家的土屋、雪娘家的土屋、就连河滩附近两座没封顶的土屋也安排人住进去了。反正这时候不冷,睡在没封顶的土屋里也不会有事。
“这一排新砌的灶都是为你们砌的,这几个泥巴干透的灶都能用,你们带的有锅有釜就摞上去烧火做饭,没带锅釜就找主家借。”陈雪讲解。
“我们自己带的有铁锅。”文治侯陵的陵户说,“对了,陈管事,咋没见你们陵卖陶器?六月份的时候,我们陵有两个陵户回去说你们陵烧制了好多陶器,我们想来买点。不过听说还能拿番薯和花生换什么粉条,要等到秋冬,我们想着秋收后过来再买陶器,一趟给带回去。眼下既然来了,我们先买些陶器回去,还没卖完吧?”
“我听说澡缸、水缸、粮缸、酒壶和花瓶卖完了,其他的估计还有,陶器的事不是我负责,下午我给你们引见花管事。”陈雪闻到肉香了,她吸着肚子憋住咕噜声,接着说:“你们先歇歇,吃过饭我们在演武场见。”
“行,劳烦了。”
陈雪回一句客气,她大步离开,然而人离开了香味还在,家家户户不是炒肉就是炖肉,陵里吹拂的山风像是在肉锅里打过滚,满身的肉香。
“瓠子炖排骨出锅了。”邬常安端着砂锅出来,说:“三妹,你跟小核桃洗手了吗?”
陶桃牵着小核桃去洗手,山陵使也跟过去。
邬常顺跟着端一钵蒸蛋出来,陶椿跟在后面端一钵青椒擂茄子,晌午就三个菜。
一人一碗米饭,人都上桌了,邬常安招呼山陵使先动筷。
山陵使挟一根排骨吃,不是他鼻子出问题了,这锅排骨是真香,肉嫩不柴可以理解,毕竟猪还没长到一年,但肉丝越嚼越香,肉下肚了嘴里不腥就让人惊讶了。
“这是两年的猪还是一年的猪?”山陵使问。
“大半年,不,半年,我记得今年二月份的时候母猪才下第一窝猪崽。”陶椿看向邬常安,问:“我没记错吧?”
邬常安点头。
“猪嫩肉不香,看来这句俗话也不能实打实地保真。你们陵里的猪养得挺好,半年的猪养成这个样子能出栏宰杀了,过后我让其他陵的陵户跟你们学学。”山陵使老毛病又犯了,扛着耙子要来捞公主陵的养
猪经验分给其他陵。
“我们陵的牲口喂得好,煮熟食喂,哪怕是草木旺盛的春夏,每天也要喂一顿熟食。”陶椿琢磨着公主陵的养猪经验难复刻,仅是分工明确就能难倒一大批人,不光在于喂食的东西上,于是坦诚地说:“我们陵里有粉条作坊,还有油坊,全年有番薯渣和油饼喂猪。山陵使要想让其他陵跟我们学,把番薯剁碎晒干存下来煮熟喂猪就行了。”
山陵使一听立马打消念头,光是剁番薯晒干存起来,十陵有九陵做不到,更别提还要煮熟食。
陶家还没吃完饭,陵里又热闹起来了,陶椿坐在院子里能清楚地看见往演武场聚集的身影。
小核桃和陶桃一丢碗立马溜出门,姜红玉回屋睡午觉,邬常顺去灶房洗碗,邬常安进仓房收拾上午换回来的东西。院子里的柿子树下,只有陶椿和山陵使,二人有来有往地谈论此次开集有何不足,说到最后,二人一致认为没有不足,唯有时日匆忙带来的货物紧缺,导致集市上货物种类少数量也不多。
山陵使连着喝完两杯茶水,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他喊上陶椿去演武场说正事。
陶椿回屋把姜红玉喊醒,免得她此时久睡,夜里睡不着。
山陵使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他们一家一起出门。
演武场上,每个陵带来的货都换出去了,货出手了他们也没闲着,大伙儿四处走动着询问他陵缺什么自己陵有什么,争取下一个开集的日子能包袱款款地来,再满载而归。
“山陵使来了。”
“山陵使给我们陵长写信说这次开集有重要的事宣布,也不晓得是啥事。”
山陵使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上陶椿之前站的木桩,不用他提醒,下面的人都安静下来,且往一起聚集。
等挪动的脚步声也消失了,山陵使开口说:“第一件事跟集市有关,每月的月中安庆公主陵开集,各个陵的陵户自行过来。除此地外,不能在第二个地方有大规模集市。第二件事,太常寺的录事官和小卒于每年三月、六月、九月的月中准时将一干俸禄和零散的货物送到安庆公主陵,之后由各个陵的陵户在陶陵长这里领走俸禄。都听懂了?”
山陵使看众人纷纷点头,他接着说:“第三件事跟安庆公主陵的陶陵长有关,用番薯做粉条就是她琢磨出的方子,这个方子在两个月前通过我献给了朝廷,用来救济灾民。安庆公主陵祭田少,陵里种稻的水田只有西北边的那块河滩,故而安庆公主陵在口粮上有所不足。用粉条换米面是安庆公主陵陵户饱腹之法,此次陶陵长冒着方子被大众所知的风险献出方子,是大德之人。故而我在此宣布,惠陵十九个陵,此后只能由安庆公主陵开作坊生产粉条出售,外陵不得插手这门生意。”
演武场上有片刻的死寂,几瞬后,窃窃私语声响起。
邬千蕊昂着头看向她外陵的同窗,兴奋地说:“这下你相信了吧?山陵使亲口说的还会有假?我堂嫂真把粉条方子献出去了,她不是传闻中的那等人。”
“安静!安静!”李西峰高声喊。
窃窃私语声压下去,山陵使继续说:“第四件事是关于陵里作物种植,安庆公主陵这里有榨油机,可以榨花生油,也可以榨菜籽油。我跟朝廷讨来菜籽种,菜籽种已送来,目前就在安庆公主陵,稍后由陶陵长发放给诸位。你们把菜籽种拿回去,秋收后播种,明年夏季收割,届时拿菜籽来安庆公主陵榨油。”
说罢,山陵使点一下李西峰,李西峰也走上木桩,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沓纸。
“这是我想法子寻来的方子,一半出自宫中,一半出自民间,方子各种各样,有做卤豆干的、取花做胭脂的、取猪鬃做毛刷的、取黄鼠狼的毛做狼毫的……一共十八张,各个陵领一张,回去想法子把东西做出来。”山陵使点了点陶椿所在的位置,玩笑一句:“陶陵长领着安庆公主陵的陵户一个劲掏你们兜里的钱粮,你们可别把他们养成大地主了,要反过来掏他们的兜。”
陶椿:……
第213章 独身回娘家 散集
随着各种方子发下去,陶椿趁大伙儿一心打探外陵方子的时候,安排李渠带人把公粮仓里的菜籽搬出来。菜籽驮进山里之前就分好了,每一袋上面都贴着纸,上面标有给哪个陵的。
帝陵和定远侯陵的菜籽早在录事官路过陵地时就送上门了,李渠喊来余下十六个陵的负责人,一一把菜籽发下去。
这些事得以解决,天色也不早了,东边的山顶上已有圆月浮出,集市就此解散。
演武场上的陵户陆陆续续离开,陶椿还没走,邬常安也留下陪她。
“陶陵长。”花大嫂找来,“有五个陵的陵户明天要跟我去山谷里选陶器,我来跟你说一声。”
“我猜今天肯定有陶器的订单,我留下就是在等你。虎狼队和平安队都在陵里,你明天多带些人陪外陵的陵户一起去选陶器,免得人手少了应付不来。”陶椿嘱咐。
“邬管事要一起去吗?之前我看你经常往山谷里跑。”花大嫂问。
“不去,之前往山谷跑是为了带狗熟悉地盘。”邬常安摆手,他指陶椿一下,说:“陵里人多事多,我要留在陵里给陵长大人跑腿。”
陶椿笑了笑,说:“我想找个跑腿的人不难,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那我更得留在家里,跑腿的活儿再被人抢了,我在陵长大人面前无立足之地啊。”邬常安调侃道。
陶椿深看他一眼,转而跟花大嫂说:“花管事,关于明年制陶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花大嫂还在笑邬常安黏媳妇黏得紧,一时没跟上她的思路,待反应过来,她苦想片刻,求助道:“陵长,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方面,事关明年制陶,我还没想过,你有啥想法直接说吧。”
“今年陆陆续续卖出上万件陶器,碗、碟、坛子、罐子、陶釜、火炉这些目前还有剩的,明年很少还有陵户再买,应该说往后三五年都卖不动了,所以这些日常的陶器明年烧个一窑就够了。澡缸最抢手,但过早卖光了,后来的陵户压根不知道这是个啥东西。我的意思是你看能不能想法子找个时间凑一帮人再进山烧三窑澡缸,出窑后分给我们自己陵的陵户,家家户户砌两个澡堂子。九月的月中和明年三月的月中还是所有陵的陵户在此齐聚,到时候趁机让外陵的人见识见识天冷时在澡堂子里洗澡有多舒坦。”陶椿缓缓地说,“如此一来,往后三年烧陶缸卖给外陵就够我们忙的,卖陶方面不愁没生意。”
花大嫂闻言兴奋起来,她佩服道:“还是陶陵长有远见,这事交给我,我争取在下个月月中之前再烧出三窑澡缸。不过澡堂子是啥样的?”
“让邬管事跟你说。”
邬常安指一下磨盘附近那个大灶,去年用来融化雪水的,再在大灶上盖个土屋,墙上留个洞把放水管插出去,这就是个小澡堂。
花大嫂点头,“我心里有数了,那我让陵里的人先盖澡堂,等澡缸烧好,挑回来架在灶上
就能用了。”
陶椿看邬常安一眼,说:“督促盖澡堂的活儿让邬管事操心,让他帮你分担一下,组织人手烧陶够你忙的了。”
花大嫂自然不会不答应。
事情说罢,天色已暗,陶椿和花大嫂作别,她跟邬常安快步离开演武场。
“去年承诺的独轮车还没给你做,我还想着趁麦收前清闲把独轮车做出来,你又给我派个活儿。”路上,邬常安嘀咕。
“那你当时咋不拒绝?”陶椿挽着他的胳膊问。
“陵长大人发话了,我哪能落你的面子。”
陶椿笑一下,说:“你想出门巡山吗?”
邬常安没多想,点头说:“是有点想,不过一想到出门太久,我就不想了。”
“从我当上陵长,你就没再离家去巡山了,箭法生疏了吧?我的箭法也生疏了,去年冬天好不容易靠射鸟练出点准头,半年没碰弓箭,估计又不行了。”陶椿有些感慨。
邬常安没吭声。
“你咋不说话?”陶椿偏头问。
邬常安暗吁一口气,他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嫌弃他了,但这话不能说,太卑微了。他暗暗决定等天冷陵里清闲了,他就跟巡山队进山巡逻,一出门就是半个月,不跟她见面,让她想死他,想得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明天定远侯陵的陵户就要回去吧?你娘捎话让三妹跟着一起回去,你放不放人?”邬常安换个话头问。
安庆公主陵今年没有大面积种豆类、花生和苞谷,定远侯陵不是,陶家种了不少花生,还有一亩苞谷和半亩黄豆,眼下都到了收获的时候。而冬仙胎还不稳,又要照顾春涧,陶青松还要看守一大群牛,干活的主力是陶父和陶母,陶母托春仙捎话让陶桃赶紧跟着陵里的人回去帮忙拔花生。
陶椿肯定要放人,不仅要放陶桃回去,她还想回娘家几天。
回到家,饭已经做好了,邬常顺见人回来,他出声喊:“小核桃,桃妹子,快出来吃饭。”
陶桃把最后一件衣裳装包袱里,她出门说:“姐,姐夫,春仙大哥说我们陵的人明早就动身回去,我也要回去,你们明早把香杏姐姐家的狗崽逮回来,我明天带回去。”
“行。”邬常安答应。
“山陵使今晚在老陵长家吃饭,不用等他了,我们吃吧。”陶椿说。
待吃过晚饭,陶椿宣布她要回娘家住几天。
“我琢磨着陵里的事捋顺了,陵里也有管事,用不着我再坐在家里盯着,我回娘家住些日子,麦收前回来。”陶椿说。
陶桃第一个响应,“爹娘看见你回去肯定很高兴。”
邬常顺两口子没意见,姜红玉说:“这大半年来你就没清闲过,秋收后又不得清闲,趁秋收前让老三陪你回娘家陪陪你爹娘也好,帮二老忙忙农活。”
“我一个人回去,邬常安还要监管盖澡堂的事,他走不开。”陶椿说。
邬常安惊住了,他欲言又止,在饭桌上他没说什么,夜里回屋躺床上了,他问她是啥时候决定回娘家的。
“你是不是存心寻个事绊住我?不想让我陪你回娘家?”他盘腿坐在床沿上盯着她。
“这话怎么说?”陶椿抬眼觑他,“我又不是回娘家私会情郎,绊住你图什么?回娘家是突起的念头,吃饭那会儿还没决定好呢。”
邬常安在她探究的目光下面露不自在,他歪倒下去,卷起薄被把两人裹起来。
“睡觉。”他粗声粗气说。
陶椿笑嘻嘻地翻身趴他身上,她扯着他的脸,顶着被子借着点微光看他,小声问:“你怀疑我看上别的男人了?”
“呵!除非你眼瞎,谁比得过我。”邬常安厚着脸皮说,他自信陶椿不是那种人。
“当然了,没人比你更适合我。”陶椿亲他两下,问:“要不我让胡家全盯着盖澡堂的事?你陪我回娘家?”
邬常安沉默了,他双手枕在头下,想起花大嫂笑话他黏人,他开口说:“再亲一下。”
陶椿响亮地亲他一口。
邬常安垂下手,在被子里搂起她的双腿挂在腰上,一双糙手在被下作乱,她几番下移都被他制住了。
灰褐色的裆裤洇出湿斑,邬常安满意地抽出手,他把身上趴的人推下去,坏笑着说:“我留家里给陵长大人办事,陵长大人想我了就回来。”
陶椿被吊得不上不下,她气得蹬着褥子尖叫一声。
邬常安闷声大笑。
*
清早,邬常安从香杏家牵来两只圆滚滚的狗崽子,这两只狗崽子跟着母狗过了两个多月的快活日子,被养得圆头圆脑的。
陶桃拿来背篓,她把两只凶巴巴的狗崽子抱进背篓里,安慰说:“乖,跟我回新家了,我们会好好待你的。”
陶椿拎着包袱出来,她忽略邬常安,跟姜红玉说:“大嫂,我走了啊,你在家好好照顾自己,重活累活别做,洗衣做饭让他们兄弟俩动手。”
“行行行,你别操心我,我生过一个了,有经验。”姜红玉说,“回去了代我跟叔和婶子问个好。”
陶椿点头,她拿起陶桃的包袱,说:“走吧。”
邬常安去牛棚牵刀疤脸。
定远侯陵和帝陵的陵户从山上赶牛群下来,陶椿和陶桃往西走,两拨人在西山口汇合。
春仙这趟也回去,开路队也回帝陵休息些日子,山陵使一起同行,陶椿见人一一打招呼寒暄。
陶桃怀里挂着装狗崽子的背篓,还拿着装小蛇的匣子,春仙见状接过背篓,等她跟小核桃说完话,托她骑上牛背。
“走了啊。”李西峰喊。
邬常安把牛缰绳交给陶椿,这会儿又急着问:“你回去住几天?我去接你,你别一个人回来。”
陶椿剜他一眼,高高仰起头,不理他。
“七天行不行?二十三那天我去接你。”邬常安笑着问。
陶椿垂下眼,她往左右扫两眼,见没人注意她,她抬脚用脚尖戳一下男人的胸膛,幽幽道:“想我了去找我。”
说罢,她甩了甩缰绳,刀疤脸哞一声,抬蹄离开。
邬常安看一人一牛趾高气昂的背影,他低头看胸前落下的一撮灰印,他扬起嘴角,抬手拍了拍。
第214章 陶椿,陶椿 “女鬼大人变成人了”……
从安庆公主陵通往定远侯陵的路修好了,地上的乱石移走,挡道的树木砍断,路中间的藤木挖根,一条敞亮的山道环绕在群山的山脚下,如一条土黄色的长蛇蜿蜒在六座青山之间。
牛群踢踢踏踏地走在平坦的路上,没有藤草再吸引它们,行路的速度快了许多。
以往陶椿回娘家,一大早出门,天色将黑才能抵达定远侯陵,这次走进定远侯陵的范围,太阳还没落山。
“路修好了,我们两陵之间赶路的时间能缩短大半个时辰。”陶椿说。
“要是有马,半天就到了。”春仙接话。
“那要看你有没有运道在山里撞见野马,你要是能养出几匹野马,我们各个陵争着抢着要跟你做生意。”陶椿说。
春仙摆手,“有运道遇上也没命能逮回来。”
陶椿往前看一眼,小声打听:“你跟山陵使说那事了吗?”
春仙摇头,他还没找到机会。
绕过封土堆,前方出现庄稼地,五六个人正在地里捆花生,见自个陵的牛群回来,地主人拦路让陵里的人帮忙捎二十捆花生回去。
帝陵的陵户见状也停下帮忙,一人拎一捆花生,帮地主人把花生都捎回去。
路上耽误一会儿,步至杜陵长家时,天上的晚霞隐隐要消散了。
“大人,您今夜歇在谁家?我家没空屋了,不如歇在春仙家里。”陶椿提议。
春仙闻言忙不迭说:“大人,去我家吧,我在您身边做事,我爹娘脸上可有光了,他们一直惦记着要当面谢您。”
正巧山陵使不想听杜陵长吹嘘没用的屁话,他痛快地答应下来,离开时交代说:“给你们陵分了一张做豆干的方子,你回头安排下去,让陵里的人着手学着做。像安庆公主陵的粉条作坊一样,你也让人盖一个,正巧陶陵长也在,你有啥不懂的去请教她。”
陶椿干笑两声,说:“说请教是玩笑话,杜陵长手上得用的人可不少,好比春仙,他在家多待两天就把豆干作坊张罗起来了。”
山陵使看春仙一眼,这话他倒是认同。
杜陵长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听得一头雾水,什么豆干作坊,这又是哪门子的鬼事,平平静静的日子不过,净瞎折腾。
“天要黑了,我先行一步。”陶椿接过春仙递来的背篓,骑着牛离开。
两只狗崽子在背篓里待了一天,早就蔫巴了,这会儿也没胆子再呜呜汪汪地叫,塌着狗耳朵缩在臭烘烘的背篓里不吭声。
“娘!”陶桃看见陶母从地里回来,她蹦起来招手。
陶椿和陶桃原地站一会儿,陶父陶母各背个背篓赶来了。
“呦!二丫头也回来了!就你俩?女婿呢?”陶母问。
“我一个人回来的,他在陵里还有事忙。”陶椿肩上挎着两个包袱,怀里还抱着个装狗的背篓,行动不方便,她就没下地,还骑在牛背上。借着高度差,她看清陶母背的背篓里装着花生,问:“还有多少花生没拔?我回来帮忙。”
“一共三亩,我跟你爹拔了三天才拔了半亩,今年雨少地干,花生扎根深,难拔的很,一拔就断,用耙子耙起来的比拔起来的花生粒还多。”陶母摇头,“要不是怕花生碎了,我都想叫你爹赶上牛把花生犁起来。”
一家四口往回走,陶椿想了想,出主意说:“把花生犁起来也行,有碎花生也不怕,洗干净晒干,炒熟后送到公主陵榨成花生油。碎花生榨油,完整的留下来做种。”
“就按二丫头说的,明儿我就赶牛去犁花生。”陶父发话。
陶椿拍拍胯下的大青牛,说:“让刀疤脸去犁地,它跟我一起回来帮忙干活。”
“嘿!春涧。”到家了,陶桃激动地喊大侄女。
春涧闻声跑出来,认出人又气鼓鼓地钻进灶房。
冬仙从灶房里出来,她“呀”一声,“二妹三妹都回来了,咱家又能热闹起来了。二妹,妹夫呢?他没来?”
“没来,他懒得帮我娘家干活儿。”陶椿胡扯。
“胡说八道,好好说话。”陶母斥她。
陶椿把背篓递给陶桃,她拎着包袱蹦下牛背,改口说:“陵里家家户户要盖澡堂子,他是监工,抽不出身过来长住。”
冬仙的注意力被背篓里的狗崽子吸引走了,两只小黑狗胖乎乎的,爪子大狗腿粗,嘴筒子也长,长大了指定是两只跑得快、撕咬厉害的好狗。
“从谁家逮的两只狗?”陶父揪一只狗拎起来,说:“这狗崽子可不小了,估摸有两三个月大了。”
“我姑姐家的狗生的,狗爹是我家的黑狼黑豹,狗爹狗娘都是好狗,崽子差不了。你女婿惦记他丈人家没看门狗,特意交代他姐留两只好的。”陶椿说。
“我有个好女婿。”陶父挺得意,他放下狗崽子,说:“二丫头,爹没给你选错丈夫吧?”
“没选错,我也满意的很。”陶椿豪放地说。
狗崽子汪汪叫起来,一到新家就晓得看门。
是陶青松回来了 。
“哪来的狗?”陶青松问一句,又说:“我听着说话声就觉得像你,果真是我二妹回来了。我妹夫呢?跟我跑一趟,把地里的花生捆挑回来。”
“他没来,你多跑两趟。”陶母说。
“进屋吧,进屋坐着说话。”冬仙说,“锅里烧的有热水,趁青松还要去挑花生,你们先洗澡。”
春涧一听,她蹬蹬蹬地跑回灶房里躲着,却不想被堵个正着,两个姑姑一前一后走进来。
“小春涧,想姑姑了吗?”陶椿逗她。
“骗子。”春涧扭过头不看她。
“我可不是骗子,我这不是把你小姑姑送回来了。”陶椿笑嘻嘻地说。
“别理她,你们不在家,她天天惦记的很。”冬仙说。
陶椿拉长调子“噢”一声,她出去一趟,不一会儿提个包袱进来,见春涧瞥过来一眼又像马蜂蜇的一样快速移开眼,她解开包袱说:“我也惦记我侄女,小春涧,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包袱皮敞开,一块儿银红色的绸子在昏黄的火光下发出淡淡的光亮。
“好漂亮的布。”冬仙惊讶道。
“是绸缎,还是皇帝老爷赏赐的。”陶桃抢先说,“我姐把粉条方子献给皇帝老爷,皇帝老爷赏赐十匹绸缎,十年俸禄,还有两柄玉如意。我姐还给我十尺桃花红的绸缎,让我冬天做件新袄新裙子。”
陶父陶母听见了,二老快步走进灶房。
“家里每个人都有,送给我大嫂和春涧的是银红色绸缎,母女俩穿一色的,下雪的时候走出去可耀眼了。这块儿紫色的是我娘的,我大哥跟我爹的是竹叶绿的颜色,一深一浅。”拿到最后,包袱底是三件鼠皮披风和四双鼠皮手套,披风下面还盖着十五锭银子。
“鼠皮披风和手套是今年新做的,我给我哥我嫂还有我爹各拿来一件,二妹也有,在她自己的包袱里。”陶椿说。
展示完了,陶椿把鼠皮披风、手套和绸缎又装进包袱里,转手递给陶母,接着说:“这一百五十两银子你们收着,今年朝廷不发俸禄,去年你们为了我又把家底掏空了,想来家里不怎么富裕。陛下赏我二百四十两银子,我们陵里卖陶器我有分利,之后我卖鼠皮披风也有进账,入冬还要卖火锅料,还会有进账。我手头宽裕,这一百五十两银子搁在我手上也是落灰,拿给你们用。”
灶房里安静下来。
“你送银子回来,姑爷知道吗?”陶父问。
陶椿点头,拿到赏赐的当晚,她就把二百四十两银子划拨清楚了,一百五十两送给娘家,五十两送给邬常安,四十两留给自己。前者是感谢“娘家人”和丈夫这一年来关心她、认可她、陪伴她,后者是慰劳她自己,辛苦一年,终于在这个朝代扎根了。
“行,那我就收下了,家里的存银是不多了,用起来不趁手。”陶母搂住包袱,说:“等以后攒下银子,这笔钱还还给你。”
陶椿摇头,“这不是我借给你们的,是我拿到赏赐分给你们的,像绸缎一样,是我送给你们的礼物。”
陶父拍陶母一下,陶母不说话了,她抱着松松垮垮的大包袱走出灶房。
“我闺女能干,你爹跟着沾光了。”陶父高兴地说,“陵里的人都羡慕我有个好闺女,回头新衣做好了,我穿出去多溜两圈。”
陶椿听得浑身舒畅,但她嗤了一声,抱怨说:“难得从你嘴里听到一句好话。”
冬仙笑了,她瞥公公一眼,说:“陵里的老爷子们都不爱跟爹玩了,就因为他在外面张嘴闭嘴炫耀他那个当陵长的闺女。”
陶椿笑得合不拢嘴,陶父撸着脑袋绷着脸嘟嘟囔囔地出门。
陶青松连挑四筐带秧的花生回来,陶椿也换洗干净出来了。
饭菜端上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在晶莹的月光下,一家老少尽兴地说笑。
十五的月亮十六的圆,新来的两只胖狗趴在院子里望着圆月不时呜叫一声。
陶青松盛一碗粥,又敲两个生鸡蛋拌在粥里,他嘬嘬唤几声,说:“来,吃饭了。别害怕,往后这就是你俩的家。”
“哥,有没有酒?”陶椿问。
“你还想喝酒?桌上可没下酒菜。”陶青松说。
“倒两碗来,我们喝点。”陶椿坐在陶家的院子里才猛地发现,去年的今天她在两方人的角力下跟着邬常安去了邬家,今天她从邬家又走进陶家……
辨不清的感觉快速堆积,又缓缓散去,最后快慰涌在心头,她安定下来了
,也在她的能力内挣到最大的自由。
“我记得弟妹是在去年八月十六进门的,对吧?”姜红玉看着月亮突然想起这个事,她感慨说:“也才一年,多个她,我们公主陵发生了好多事。”
“那时候有个呆子还嫌弃他媳妇。”邬常顺嘲讽道。
邬常安无奈地笑一声。
“哎!好久没想起老三怕鬼的事了。老三,不怕鬼了吧?”姜红玉问。
“不害怕了。”
女鬼大人变成人了。
第215章 两口子团聚 秋收累人
“你在家里留几天,帮你们杜陵长把豆干作坊张罗起来。定远侯陵离安庆公主陵不远,除却夏天、不,山里的夏天暑气不盛,卤豆干或许能两三天不坏,一年四季,你们陵的陵户靠出售豆干也能换不少东西。”山陵使站在春仙家的院子里交代。
春仙爹娘和他二弟弟妹都下地干活儿了,于家家里没有旁人,春仙不用避讳,他直白地问:“大人,您是不赞成我取代杜陵长成为定远侯陵的新陵长吗?”
“我需要考虑一下。”山陵使还没有做出决定,他是乐意春仙取代杜陵长的,但他不敢轻易点头。让陵户投票选陵长这个法子太新鲜了,若是其他陵得知后也有样学样,他有预感,惠陵要生出不少乱子,但这也意味着一潭死水被搅活了。故而他还在踌躇,还在思量,不想轻易做出抉择。
门外响起狗吠声,继而传来李西峰斥狗的说话声,山陵使抬脚往外走,准备回帝陵。
春仙想了想,他转身跑回屋拎上昨天带回来的包袱,大步追着山陵使出门。
山陵使听到脚步声回头,目光扫过他手上拎的包袱,又移到春仙的脸上。
“我在为您办事,肯定是要跟着您走的。”春仙有些紧张地解释。
山陵使明白了,春仙拒绝替杜陵长操持豆干作坊的新建,大概不想为他人做嫁衣。
春仙见山陵使没说话,他吁一口气,笑着跟上去。
山陵使离开定远侯陵前去陶家一趟,但陶椿不在,只有一个年轻的妇人坐在院子里摘花生,两只还带着奶膘的小狗夹着尾巴缩在人旁边汪汪叫。
冬仙拍两下狗,又斥两声,待小狗消停了,她开口说:“陶椿不在家,她跟我爹娘下地干活儿去了。”
“你帮我给她捎句话,杜陵长要是来请教她事,让她毫不保留地教他。”山陵使说。
冬仙看他一眼,心想她一个普通陵户,吃喝不求人,得罪山陵使也就得罪了,不影响啥。她追出去,站在院外喊:“等等,山陵使大人,这话我可不敢替你捎,陵长跟陵长之间的事关乎两个陵吧?我不晓得陶陵长是啥想法。您去地里找她当面吩咐吧,我家的花生地我大哥知道在哪儿,让他领您过去。”
山陵使惊讶,这妇人一看就是个胆小的,竟然敢说这些话。
冬仙说罢心里就有些慌,她瞥她大哥一眼,匆匆跟山陵使行个礼,转身快步走进院子。
*
犁花生把土翻起来了,地里灰大,陶椿头上裹着她嫂子的旧头巾蹲在地里,戴着鼠皮手套的两只手在土里来回扒拉,捡拾掺在土里的落花生丢进筐里。
周围说话声似乎大了些,陶椿扭头看一眼,一回头,脖子跟着扭转,长久地低头,让她脖子连着后背都跟着酸疼。
“累死了。”陶椿拍拍手套上沾的土,她一屁股坐在地里,要不是担心有虫,她恨不得躺在地里,让腰板和脖子像搓衣板一样直挺挺地铺在地上。
“二姑姑……”
“姐,山陵使来了。”
陶椿猛地站起来,她摘下头巾,发现山陵使带着春仙已经走到她家的地头了。
山陵使看陶父赶着牛犁花生,这倒是头一回见,他开口问:“你们陵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收花生的?”
说罢他就反应过来问了蠢话,这一路走来,定远侯陵的其他陵户都是拔花生的。
“不怕把花生犁破啊?”春仙代山陵使问。
“犁破也没事,不能做种的碎花生能拿去榨油。春仙大哥,你让你爹娘也犁花生,今年雨少,花生地里浇过两三道水,地里的土板结了,拔花生吃力的很。”陶椿说。
“你去跟杜陵长说,既然你们公主陵收碎花生,那大伙儿都用铁犁犁花生。”山陵使开口。
“行,我晌午回去跟他交代一声。山陵使找我有事?”
“春仙要跟我回帝陵,你得空指点一下杜陵长,督促他把作坊建起来。关于如何使唤陵里的人,你也给他想想法子。”
春仙站在山陵使身后朝陶椿摇头。
“这个我不能答应,我要是插手定远侯陵的事,那真是心里没数。我一个出嫁的姑娘都不管娘家的家事,怎么能插手定远侯陵的事务。再说定远侯陵的陵户跟公主陵的陵户可不一样,他们不服我,我说的话也不管用。”陶椿拒绝了,不过看在山陵使的面子上,她又说:“要是杜陵长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肯定不推辞不藏私。”
山陵使得到她后一句承诺也就放心了,杜陵长要是成不了事还放着帮手不用,那真该换了。
山陵使带着春仙离开,陶椿发一会儿呆,继续蹲地里在土里刨花生。
附近几家干活儿的陵户过来转一会儿,得知安庆公主陵也收碎花生,他们纷纷决定明天也赶牛来犁花生。
晌午时,陶椿从地里回来去杜陵长家一趟,她没提山陵使让她督促他盖豆干作坊的事,当然,他也没提请教的话,二人简单谈几句犁花生的事,她就走了。
陶椿离开后,杜陵长让他儿子去传话。但农忙的时候,不少陵户都是由儿女送饭去地里吃,很多人家家里没人,杜福海跑了几家都跑空了,他就放弃了,想着只要不瞎不哑,看见其他犁花生的人总会打听的。
随后陶椿就从陶青松那里得知,头一天去借牛犁花生的只有九家,第二天又来十六家,第三天余下的人家看其他人家赶牛犁地才急匆匆去借牛,她心里明白杜陵长并没有挨家挨户传话。
此时,陶家的两亩半花生早就犁完了,陶父也加入捡花生的队伍,陶青松因着大青牛被借走了一半,余下的一二十头牛拴在山坡上吃草就行,他也来地里干活儿。
定远侯陵松鼠多,耗子也不少,为了跟耗子、松鼠、兔子抢花生,陶家人天不亮就出门干活儿,天色黑透才挑担挎筐回家。
一日日忙下来,陶椿累得都要站不直了,也没了说话逗趣的精神气。陶桃和春涧也日日跟着下地,有两个小的做对比,她不好意思叫累叫苦,只能咬着牙闷头干。
陶椿忘记这是她回来的第六天还是第七天,三亩花生地可算侍弄完了。最后一把花生扔筐里,陶椿捶着腰躺下去,她望着湛蓝的天,还有遨游在天际的鸟雀,拉长调子说:“还是当只鸟舒坦啊,不用干活儿也有食吃。”
“你吃鸟肉的时候鸟还舒不舒坦?”陶母揪她一下,没好气地说:“一身的懒肉,没干几天活儿还羡慕起鸟了。”
陶椿哈哈笑,灰扑扑的狗闻声跑来,吐着舌头要舔她的脸,她一巴掌推开,说:“当狗也舒坦,我像个狗一样跪地里刨土,它悠哉悠哉地钻花生秧里睡觉。”
“你今晚睡院子里看门,让狗去你床上睡。”陶母笑着说,“还舒不舒坦?”
陶椿又推开扑来的狗崽子,嘴硬地坚持当狗舒坦。
陶母懒得理她,她抱走一捆花生秧,跟地那头的陶父说:“花生地里的土犁一道,我们又刨一道,趁着土松散,要不把菜籽种上?”
“没下雨,种上也出不了苗。”陶父惦记着收完花生接着要收麦子,麦子黄了,也该收了。
“要是一直不下雨,你就不种菜籽了?”人累狠了,心里都憋点火气,听不得反驳的话。陶母丢下花生秧,恨恨地说:“这会儿不种,等土又结实了,你这个老东西再来犁一遍,你一个人来,我可不陪你耗。”
“行行行,种种种,都听你的。等出不了苗,你挑担来浇水。”
陶椿猛地坐起来,她按住咬她裤腿的狗崽子,目光巡视着爹娘,她犹豫着要不要打个岔,再怼下去该吵起来了。
陶桃和春涧追着蜻蜓跑了,陶青松忙活着搓草绳,这三人都习惯了一到忙时爹娘就要吵一架。
“咦?你们看那是不是你们女婿?”陶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快活地蹦起来,这会儿也感知不到累了,她跑上地头招手,嘴里却嫌弃道:“他是个会享福的,我们忙完他过来了。”
陶父陶母之前争执的小火苗熄灭了。
邬常安大步跑起来,他的身影在陶椿眼里越来越清晰,她想起她走时留给他的话,眼里的笑意愈发浓郁。
急促的喘息声靠近,邬常安站定盯陶椿一眼,转而喊爹喊娘,先打听地里的活儿干没干完,再解释他没来帮忙的缘由。
有邬常安加入进来,他跟陶青松一起挑着花生捆往
回走,来回三趟,花生地里彻底空荡下来。
夜里,陶椿坐在床上,明知故问道:“怎么过来了?”
“我做梦梦见你想我,哭着喊着要我。”
陶椿斜他一眼,真不要脸。
邬常安开门倒水,回屋时在外驻足一会儿,一高一低两道呼噜声从不同的门里传出来,看来陶家人都睡着了。他迫不及待地迈进屋里,迫不及待地关上门,迫不及待地搂着媳妇歪倒在床上。
“我好累,胳膊疼,脖子沉,腰也酸。”陶椿捧着他的脸说。
“我来帮你揉揉……”
呼痛的声音渐渐变调,柔媚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院子里的两只狗崽子塌着耳朵走出去,一头扎进花生秧里。
*
“姑爷,你是来接二丫头回去的?”陶母问,“家里的麦子收了吗?”
“还没有,之前陵里的人忙活着盖澡堂子。”邬常安说,“咱家的麦子也还没收吧?”
“今天就去割麦子,我们去割麦,你爹去种菜籽。”到底还是陶母争赢了,陶父听从她的话去种菜籽。
“估计你们陵里也要割麦了,你跟二丫头今天就回吧,你大嫂也怀着身孕,你哥一个人忙不过来。”陶母又说。
“我家的麦子还没完全黄,还能耽搁几天,我帮忙把咱家的麦子收回来了再跟陶椿一起回去。”邬常安说。
他这个当女婿的,过来一趟肯定要来出一份力。
第216章 乐癫了 为公为己
邬常安在陶家待了三天,帮老丈人和丈母娘收完四亩麦子才带着陶椿离开定远侯陵,走的时候带走四麻袋晒干的辣椒,这是陶母和冬仙开春的时候种下的,盛夏时节天天摘天天晒,一筐一筐攒下来的。
“大哥,你跟爹得空的时候在靠近灶房的地方盖个土屋当澡堂,等我闲下来我给你们送个澡缸,天冷的时候洗澡方便。”陶椿骑在牛背上交代。
“澡堂?啥样的?”陶青松不解。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你下一个集市去我们陵里看。”邬常安接话,“爹娘也去,哪怕什么都不买,去凑凑热闹也行。”
陶母也有这个打算,她扬手作别:“行,我们下个集市过去。不说了,你俩动身吧,走早点,路上不慌张,累了就多歇歇。”
陶椿甩了甩缰绳,刀疤脸甩着尾巴迈开蹄子,熟门熟路地踏上回家的路。
目送女儿女婿走远,陶父陶母才转身拿上工具去晒场打麦子。
“黑山黑水,回来。”陶桃喊一声。
两只快要跟着牛跑远的狗回头,陶桃又喊一声,两只狗崽子颠颠往回跑。
大青牛背上驮着人,还捆着辣椒袋,两袋干辣椒不重,但体积大碍事,影响牛行走的速度。加之陶椿和邬常安每隔一个时辰就要下来活动活动,夫妻俩一直到日落西山才抵达公主陵。
陵里的狗群又狂吠着跑来,跑到跟前发现是自己人,它们又摇着尾巴散开。
陈雪听到狗吠声出门,半路看见陶椿和邬常安,她慢下步子,挥手打个招呼,又慢吞吞地转身往回走。
陶椿到家,发现石慧也在,她调侃道:“石管事,还在忙啊?”
石慧抿嘴笑一下,说:“恭喜啊,陶陵长,你不在的这十来天,我们陵里又添个人丁。”
“谁家的?”
“我姑家表姐的,前两天生了个姑娘。”
“那我该跟你道声恭喜,当表姨了。”
石慧笑着点头,“我今儿去吃小丫头的洗三饭,顺路过来看看大嫂,明年二月就该来你家吃洗三饭了。”
邬常安把装辣椒的麻袋扛进仓房,出来跟陶椿说:“我去还牛。”
陶椿道一句好,她挽起袖子洗手,说:“晚上留这儿,我来做饭。”
“不了,我回去吃饭。你从娘家带回来的啥东西?装了四麻袋。”石慧问。
“干辣椒,天冷了我用来做火锅料。”
“我家也有,赶明儿我给你送来。”石慧往外走,“我回去了啊。”
“在这儿吃饭。”姜红玉也留客。
石慧摆摆手。
看石慧走远,姜红玉转身跟进灶房,她已有五个月身孕,肚子已显,因为不贪嘴,动的也多,身形依旧纤瘦,身姿也灵活。
“婶子和叔可还好?”姜红玉指一下筐里的菜,说:“我刚从菜园里挖回来的,小白菜苗,下面条好吃,晚上吃白菜鸡蛋面条可行?”
“行,我来擀面。”陶椿去拿面盆,接着回答:“我爹娘都好,下一个集市还要来赶集呢。”
“那可好,往后你们能常见面。”
“大嫂,你是不是想你爹娘了?要不等收完麦子,让大哥去接二老过来住些日子?之前你担心二老受不了长途跋涉,但康陵通往我们这儿的路上不是盖了个歇脚的房子?让大哥接上大伯大娘在半路歇一夜,次日再过来。一天的路用两天走,路上常停下歇歇,想来也不碍事。”陶椿说。
姜红玉心动,“等你大哥回来我跟他说说。”
“我大哥跟小核桃呢?”
“去地里看麦子了,陵里已经有人在割麦,我们家的麦子也能收割了。”
面絮揉成面团,陶椿抓一把面粉撒在案板上,擀面时听到外面的说话声,是邬家兄弟俩赶在一起回来了。
“婶婶,你可算回来了。”小核桃连跑带跳地冲进来,“我桃姨来了吗?”
“没有,家里还忙。你叔跟你爹在说啥?”陶椿问。
“说明天要割麦。明天我也下地干活儿,我娘待家里歇着。”小核桃说。
“行,今年由你替我收麦。你拎个麻袋,跟在你婶婶后面捡麦穗。”姜红玉鼓励她。
陶椿也不阻拦,这个年纪的孩子就爱跟大人搅在一起瞎忙活,就像春涧也是,在家的时候也信誓旦旦要去地里帮忙捡花生,真去了不是坐在地里啃花生就是捉花生虫,瞌睡了把她爹的衣裳往地上一铺,倒下就睡。天天一睁眼跟着下地,天黑才回来,花生没捡几颗,倒是挺乐呵。
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消散,烛火代为照明,白菜鸡蛋面条煮熟,一家人端着碗坐在月光下吃饭。
“今晚月亮不圆,月色也不好,你回娘家的那天晚上,月亮亮的很,我们当时也坐在院子里看月亮,还谈起你去年才进门的时候,老三一副遭人嫌的狗样子。”姜红玉说。
“大嫂,吃饭吧。”邬常安咳一声。
陶椿哼一声,“敢做不敢当啊?”
“是我有眼无珠。”邬常安赔罪,“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我一次。”
小核桃哈哈大笑。
“你听得懂吗你就笑。”邬常安问。
“当然懂,小叔你惹小婶生气了。”小核桃说。
“你聪明,猜对了。”邬常安糊弄一句。
饭后,邬常顺去洗碗,邬常安领着陶椿走进新盖的澡堂,灶、屋齐备,只差个澡缸。
“花管事寻十三个闲人进山制陶烧炭了,这十三个人都是家里兄弟姊妹多的,离家不影响秋收,他们能一直在山谷住到入冬。花管事托我跟你说一声,她今年想多烧几窑炭挑出来卖。”邬常安说。
“不错。”陶椿很满意,果然放手能最大地调动下属的能动性。
澡堂里挖的有排水沟,地上还铺着细沙和石头,陶椿让邬常安打水来,她今晚
就在澡堂里洗澡,免得在卧房里洗澡还束手束脚的。
洗漱干净躺在床上,陶椿翘着腿说:“等陵里的事捋顺,各个管事都能独挡一面了,我就不守在陵里了,咱俩在家里住一段时间,再去山里住一段时间。你带我去看野猪岭上活动的野猪,再去双头峰的夹缝里看鹿群,我们走到哪儿就在哪儿盖个树屋,像鸟一样住在树上。”
“那岂不是像个野人。”话是这么说,邬常安已经绷不住嘴角了,他笑得像枝头晒裂的枣子,一看就甜。
陶椿睨他一眼,说:“又不是不回来了,就像巡山,在山里住半个月,再回来住半个月。”
“野人成家养的了。”邬常安扑在床上,他抱着陵长大人在床上打滚,挨了几拳才忍着激动停止翻滚,他盯着趴在他胸口的女人,问:“咋突然有这个想法?你舍得放下陵里的事?”
“陵里的事只要平顺,我有啥舍不得的。再说我又不是真要搬进深山当野人,我还要回来住的,陵里的事还是我管,只不过不是事事都管。”陶椿掐他一把。
“怎么会突然有这个想法?”邬常安执着地问。
陶椿拉起他的手,让他替她托着头,她瞪着他说:“从一开始就有这个想法,我进山的时候就想在山里逍遥,没当上陵长之前苦练箭法不就是为了方便在山里行走。倒是你,你是狗记性不成?我还跟你去巡过山,你竟然问我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这不是邬常安想听到的答案,他深情地盯着她,央求道:“你再想想。”
“不想了。”陶椿要跑,但脸被托住了,腰也被制住了,她只能如他的意望着他。
“我以为你当上陵长就上瘾了,不再有以前的想法。”邬常安说。
“想当陵长是因为我想自己能做主,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我想做的事也做成了。陵里的事捋顺,走上正轨之后,我就不需要再事事都操心。我该为我们打算了。”陶椿冲他笑一下,说起他想听的:“我俩不要孩子,图的不就是自己快活,我如果守在陵里管鸡毛蒜皮的事会不开心,你守着我窝在小院里也不快活,那我们就走出去,用我们余下的岁月去做让我们快活的事。趁着年轻,我们可以想一出是一出,我想装作是个野人。”
“我陪你当野人,在山里搭窝筑巢。”邬常安激动地手指发抖,他捧着她的脸响亮地亲一口。
陶椿嫌弃地推他,什么搭窝筑巢,她既不是鸡也不是鸟。推了两下推不掉,她低下头亲他,她是很喜欢他的,两人的想法大多时候能契合,不契合的地方他能改变自己支持她,没人会舍得这样的一个男人。
邬常安拉住她的手,问她要不要在上面,今晚他随她处置。
混乱的一夜过去,邬常安挂着黑眼圈开门起来做饭,他昨晚激动地几乎没阖眼,眼睛一闭脑子里全是陶椿说的话。他都打算往后守着她当个本分的邬管事了,她又推他走上曾经走过的路,让他做回邬常安,是公主陵的一个陵户。
鸡鸣三声,邬常顺打着哈欠开门出来,门一开他闻到烙饼子的香味,定睛一看,院子里的桌上摆着一箩死面饼子。而他兄弟还在灶房忙活,锅里的蛋花疙瘩汤也快出锅了。
“老三,你、你一夜没睡啊?”邬常顺惊得快结巴了,“你、莫不是你嫂子昨晚提去年的事,让你跟弟妹吵架了?她不让你上床睡觉?”
“我媳妇不是那种人,她哪舍得这样待我。”邬常安浑身上下散发着高兴劲,他拿碗盛一碗疙瘩汤递过去,说:“你先去吃饭,吃饱了就下地割麦,别偷懒。我再炒个菜也去吃饭。”
邬常顺端着疙瘩汤走出灶房,他抬头看一眼天,又回头往灶房看一眼,灶房里点着油盏照明,外面天色也是暗的。
他实在想不通老三发哪门子的邪。
邬家兄弟俩匆匆吃过早饭,邬常安把剩下的早饭收回锅里温着,灌一囊水,他推着他大哥大步出门。
“地里有金子?值得你这么卖命。”邬常顺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忍不住怼他。
“麦子跟金子一个色,都是一样的,你走快点。我俩多割一镰刀,我媳妇就少割一镰刀。”
邬常顺也有媳妇,他平日没少媳妇媳妇地喊,今天这两个字一到老三嘴里,平白变了味,听得他起鸡皮疙瘩,耳朵也发烧。
“你还是喊你的陵长大人吧。”邬常顺嘟囔。
邬常安没听见,他大步跑进山谷,冲进自家地里割麦。
陶椿起得不算晚,来割麦的路上碰见不少陵里的人,一路打着招呼,笑着走进山谷。她领着小核桃走到自家地头,发现邬家兄弟俩已经割完一垄麦子了。
大堂哥看见邬常安眼下的青黑色,又往地里瞅了瞅,问:“老三,你半夜来的?”
第217章 新一季粉条生意开张 齐心协力
“不是。”邬常安否认。
“差不离。”邬常顺跟他同时开口,“虽说不是半夜,我们出门的时候天也还没亮就是了。”
“咋这么拼命?”大堂哥往自家麦地里走,自顾自问:“可是怕变天?”
邬常安含糊地应一声,他朝陶椿挥挥手,又一头扎进麦地里忙活。
陶椿心有所悟,她笑一声,另起一垄,也跟着弯下腰挥镰刀割麦。
“婶婶,我先去我爹我叔割过的麦垄里捡麦穗,待会儿再来找你。”说完一个长句,小核桃噎得长吐一口气。
陶椿点点头,嘱咐说:“小手套要戴好,麦穗扎人,不许光着手摸。”
“晓得了。”
一把麦子割断,陶椿熟练地往身后一丢,再割再丢。
麦地里不知是野兔还是耗子跑得欻欻响,麦穗无风自动,碰在一起唰唰响。不知谁家的狗冲过来撵兔子,把麦子踩倒一长溜,小核桃得她爹吩咐,扯着嗓子“去去去”地喊,惊走兔子也赶走狗。
太阳缓缓升高,山谷的谷底无遮挡,陶椿正对着太阳晒,半垄麦子割完,她身上已经湿透了。
邬常安从对面割过来,这会儿跟陶椿迎面碰上,见她热得脸上红扑扑的,他摘下草帽给她扇风。
“你回去吧,剩下的我跟大哥割。”邬常安说。
陶椿抬眼觑他,又无趣地垂下眼皮,“等到了山上,你天天背着我走?”
“你这人……我还不是心疼你。”
“昨晚啥时候睡的?像是被女鬼采补了。你悠着劲,可别累倒在地里。”陶椿打趣他一句,接着换个地垄继续割麦。
邬常安走到另一头,还是跟陶椿面对面割麦,有她作为诱饵在对面吊着,他干活儿有劲。
日头越来越毒辣,但这时候没人嫌日头毒,日头大云层薄意味着近几天不会变天下雨,是好事。这几天要是下雨,割回去的麦子算是完了,山里湿气重,麦子没晒干捂在一起,要不了两天就要发霉。
不知不觉到晌午了,邬千蕊挑着担子过来送饭,看见陶椿,她招手喊:“三堂嫂,过来吃饭,你们的饭也在我这儿。大堂嫂肚子大了,我留她在家照看青果,我来送饭。”
邬小婶听见女儿的声音,她直起身子,见千蕊大大方方地跟陶椿说话,她扭头跟老头子说:“我就说蕊丫头不是个坏的,她看明白就不犟了。”
邬二叔高兴,“早该这样,侄媳妇是个能容人的,想来不会跟千蕊计较。日后相处的时日还长,让千蕊多跟她三嫂学学。”
陶椿牵着小核桃踩着麦茬过去,邬家兄弟俩也扔下镰刀摘下手套往地头走。
邬千蕊放下一个篮子,扛着扁担提着另一个饭篮往西走,她家的麦地跟她堂兄家的麦地是挨着的。
姜红玉用猪油做了豆角焖干饭,蒸了一大钵鸡蛋羹,还有芋头炖熏鹅,饭篮一揭开,四个人肚子里齐打鼓。
邬常顺提着饭篮走到地头的树下,四个人坐在阴凉地吃饭,正好也歇歇。
一碗饭下肚,邬常安瞌睡来了,精神萎靡下来,他强撑着多啃几块肉,一头栽在陶椿肩上,含糊地说:“你多歇一会儿,我眯一会儿。”
陶椿支着他继续吃饭。
邬常顺想问又不好问,正巧小核桃稚气地说:“我都不困,我小叔还困了。”
“夜里叫他老实睡觉。”邬常顺含糊地说一句。
陶椿也含糊地应一声。
一顿饭吃完,邬常顺把碗筷都装回饭篮子里,他灌口水漱漱口,起身接着去割麦子。
小核桃也来瞌睡了,陶椿搂着她让她枕在她腿上睡一会儿。
邬千蕊扛着扁担拎着空饭篮过来,看见这个场景,她轻手轻脚拎走地上的饭篮挂钩子上,一边一个饭篮,她挑着担大步走开。
邬常
安感觉他睡了好久,他猛地惊醒过来,发现他枕在陶椿肩上,他下意识伸手给她捏一捏。
“我睡多久了?你身子麻了吧?”他揉着额头问。
“不久,估计就一柱香的功夫。好点了吗?要不回去睡?”陶椿扭头问。
“好多了,这会儿精神的很。”邬常安打个哈欠,说:“我去割麦,你陪小核桃再坐一会儿。”
这片祭田所在的山谷,有两块儿地是邬家兄弟俩的。邬常安他娘还活着的时候不确定兄弟俩会不会分家,为避免兄弟俩反目,她生前做主替兄弟俩分了地。谷底的这块儿地有三亩大,是邬常顺的,因这块儿地土壤肥沃,耕种收割都方便,作为补偿,山坡上那块儿二亩多的地加上河边那块儿一亩半的地是邬常安的。陶椿进门后,她跟姜红玉相处得不错,之前分房分户的时候,邬常顺找邬常安聊过,两兄弟确定今后不会分家,于是七亩地合起来不再分你我,两兄弟一起耕种。
今天一天,起早贪黑,邬家兄弟俩加上陶椿,三人把这三亩麦子割完了。
到家的时候,天色已黑透,一家人凑一起简单地吃过晚饭,匆匆洗刷后便倒在了床上。
邬常安累狠了,一觉睡得死沉,梦都没做一个。
睡得舒坦,他天不亮又醒了。他今天没耗时间去做早饭,他把他大哥喊醒,兄弟俩又踩着灰青色的天色下地干活儿。
第三天依旧如此。
“你有种。”邬常顺被折磨得没话说了,他感觉他投胎的时候都没这么赶。
连着忙五天,七亩麦子全部割完,也都运了回来。
公主陵陵户家的院子大,秋收时也充做晒场,邬家的麦子用牛驮回来铺在院子里,院子里铺不完就铺在院外晒。
麦子全部铺开,邬常顺感觉又活了过来,这该死的秋收快要结束了。
“汪汪汪汪——”
陵里突然狗吠声大作。
陶椿踩着麦秆走出门,看见狗群往演武场所在的方向跑,演武场上有人赶着牛在碾麦子,邬常安也在,他正在演武场上跟人协商用石碾子的事。
见狗狂奔而来,他跟着狗群跑进山,小半个时辰后赶着狗群走出来。
“是三个后妃陵的陵户来了,他们三个陵已经把番薯挖回去了,这次先送来六千斤洗干净的番薯,还有花生二千斤,让我们优先给他们做粉条。”邬常安在后妃陵的陵户那里得知了消息,又赶忙回来跟陶椿说,“眼下我们陵里秋收还没结束,而洗过的番薯又不能久放,这可咋办?”
陶椿摇头,“等陈管事过来,我看她打算如何解决。”
天色黑透,陈雪才在她二哥的陪同下前来找陶椿:“陶陵长,想来你已经知道后妃陵的陵户前来换粉条的消息了。我们陵里人手还腾不出来,至少还得六天才能把麦粒全收进仓。我打算把后妃陵送来的番薯铺开放在大棚里阴干,先搁置六七天,全陵抓紧时间忙秋收,麦粒一入仓,我们就着手磨番薯做粉条。你看这个安排可以吗?”
“可以。”陶椿也是这么打算的,番薯坏了能喂猪,公主陵也赔得起粉条,要是变天让麦子发霉了,得不偿失。
“考虑得很周到,安排得也合理,这个事我就交给你办了,交给你我放心。”陶椿不吝啬表扬。
“我插个话。”姜红玉开口,“我觉得番薯可以摊在太阳底下晒一天,皮晒得微微发蔫,把洗番薯时番薯皮里吸的河水晒干,十来天之内不会坏。”
“行,我明天就安排。”陈雪听取意见,转而又问:“后妃陵的陵户这趟过来还给我们送来两筐红枣和两筐山石榴,我们要不要给回礼?给什么回礼?”
“陵里暂时没啥好东西,等天气再凉点,我教你们做风干鸟,到时候可以用来回赠。”陶椿思索着说。
陈雪心里有数了,见夜深了,她没再多留,起身告辞离开。
次日后妃陵的陵户离开,陈雪安排陵里的老人和小孩把番薯撂在麦秆上晒,日落前再挪进大棚。
杜星跟陶椿打个招呼,转头从陈雪手里领走两千斤花生的支配权。
从头到尾,陶椿没有露面。
有六千斤番薯铺在大棚里催着,公主陵的陵户干活儿越发勤快,不少人在深更半夜还赶着牛拉石碾子压麦子。
夜里碾麦,清早抖麦秆,太阳出来晒麦子,傍晚风大扬麦子。
一日日皆如此。
四天后,大半陵户家里的麦子都入仓了,一垛垛麦秆堆在房前屋后。零散分布的陵户聚集到一起,剁番薯的、挑水的、推磨磨浆的、搬竹排的、擦晒箩的、以及剥花生壳的,演武场附近,人影穿梭如网。
邬家,陶椿端水招待年婶子和胡二嫂婆媳俩。
“姜妹子,你明年年头就要生娃娃,作坊里你就不要去了,免得累着身子伤到孩子。”胡二嫂说。
姜红玉抚了下肚子,说:“我不能去你们要辛苦点了,要不再招揽个人?”
胡二嫂看向陶椿,陶椿点头,说:“多找几个人也行,今年任务重。”
“陈雪跟我提了一个人,我拿不定主意,过来跟你讨个主意。”胡二嫂为难地说,“李玉梅找过她,想要过来帮忙。她说玉梅这大半年挺安分,也有心悔改,恰巧我前大嫂还是个熟手,我跟家全都在犹豫要不要用她。我也跟我娘说了,我娘说我大哥跟她已经和离,往后各不相干,我们用不着堵着她的出路。”
“你做决定不用考虑我们一家。”年婶子开口。
陶椿思量几瞬,她摇头拒绝,“下粉条是个苦活儿,也要力气,李玉梅吃不了这个苦,你们从旁处招人吧。你帮我跟陈雪捎句话,有心悔改的人不该挑三拣四。”
第218章 第二次集市开集 福利好
年婶子拍一拍儿媳妇,示意她先回去。
“我来还为一件事,中秋节的第二天,花管事领五个陵的陵户进山谷取陶器,又进账四百三十二两银子。银子搁在我家,你看是给你搬过来,还是发下去?”年婶子转头把前儿媳的事抛在脑后,就像她说的,陶椿做决定不用顾忌她的想法,她也不插手陶椿的决定。
陶椿想了想,说:“我手里还有四百五十两银子,余下的两三个月估计没用钱的地方,凑一起发下去算了,战前给大伙儿鼓鼓劲。”
“战前?”
“今年做粉条的任务重,也算一场战事吧。”陶椿笑。
年婶子笑着点头,“你说得在理。”
“有的陵户地里的活儿还没忙完,等等他们,等人手都投入到做粉条的任务中,我把银子发下去。”陶椿说,“我们陵里还没种菜籽吧?”
“地都没犁,种什么菜籽,都在等下雨。”年婶子说。
提及雨水,她又愁道:“天一直旱,泉眼里沁出来的水都比往年少,为了洗番薯浆,咱们吃水都要节省着。”
陶椿往天上看一眼,说:“先将就一段日子吧,只能等下雨。我看最近一早一晚雾气浓重,估摸着是要变天了。”
“希望吧。”年婶子拄着膝盖起身,说:“我回去了,你忙吧。”
陶椿在忙菜园里的活计,豆角架子、瓠子藤和葫芦藤都该拔了,豆角、瓠子和葫芦攀架子的时候,陶椿一家都在山谷里,菜园是邬二叔打理的,豆角架子之类的也是他着手搭的。今年的这个菜园,总的来说没让她操心打理,挖地、撒种、栽苗、除草、浇水、搭架子都由旁人代劳了。
老葫芦摘下去搁仓房里,以后用来当瓢,老瓠子剁开剥籽留种,陶椿正在琢磨去年吃的老南瓜,想着明年要种几株南瓜,就听见沉重的脚步声靠近。
“我姐收拾出两筐老南瓜,叫我挑回来,要吗?”两个筐落地,邬常安拄着扁担喘粗气,他解释说:“我说不要,我们去年吃南瓜都吃腻了,她偏要给我,还说人不吃给牛吃。”
“你确定你姐是把南瓜送给人吃的?”陶椿意有所指地问,“给咱牛爹剁一个甜南瓜润润嗓。”
邬常安不吭声,他斜楞她一眼,挑着两筐南瓜进院子。
“杜星找你有啥事?”陶椿高声问。
“让我再做个石碾子搁在山谷里碾花生。的确是要再做一个,陵里的这两个石磨忙着碾番薯,腾不出空碾花生。”邬常安转眼忘了陶椿调侃他的事,他大步走出来,说:“我要带上杜瘸子和李老头去山谷里住些时日,把石碾子雕成了再回来。你要不要去?”
陶椿点头,“去,我险些忘记一件事,我今年卖牛油火锅料需要罐子,我要进山让制陶的人给我捏一批大小差不多的陶罐。”
邬常安高兴地打个响指,他跟他媳妇不用分开了。这下他不跟她计较了,进去拿个老南瓜剁碎喂牛。
接下来的两天,陶椿把菜园收拾出来,该拔的拔,该挖的挖,浇上水再撒上萝卜籽和白菜籽,赶在入冬前再种一批萝卜白菜。邬常安则是忙着打磨工具,铁钻头要打磨,石斧要修整。
一切收拾妥当,临走前,陶椿牵着刀疤脸驮着四百五十两银子前往演武场,年婶子见了,使唤人从家里抬出一麻袋沉甸甸的银子。
铜锣敲响,干活儿的人纷纷停下手上的动作。
邬常安嗓门亮,他代陵长大人高声喊:“分钱了,每家每户派个人过来领银子。”
“咋又要分钱?哪来的钱?两个月前不是才分过?”雪娘疑惑,“姜妹子,你晓得吧?”
姜红玉点头,“卖粉条剩的,还有中秋节各个陵来赶大集,卖陶器攒的银子。”
另一边,邬常安正在高声告知这两笔钱的来源。
“一共八百八十二两银子,陵里共四十七户陵户,每户分得十八两银子,余下的三十六两不够分,暂存账上。”陶椿拎个板凳坐下,她一手拿秤,一手抓银角子放秤盘上,交代说:“排好队,一家一个人,不能多领。”
“娘,我去排队行不行?”小核桃问。
“行。”姜红玉看没她的事,她坐下继续剁番薯。眼下肚子一日比一日重,她做不来下粉条的活儿,但也没在家闲着,她带着小核桃来演武场干活儿,一个剁番薯,一个剥花生。
其他的小孩见小核桃跑去排队,他们也兴冲冲过去,年婶子推了下孙子,说:“平儿,你去排队替咱家领银子,你爹你叔你婶都不在家,这个活儿是你的。”
胡平儿踟蹰一下,年婶子又推一下,他咧着嘴跑去排队。
轮到小核桃,她攥着衣摆一兜,似模似样地说:“陵长大人,银子给我,我兜着。”
十八两银角子从秤盘里倒进衣摆里,陶椿屈指在她露出的肚皮上敲一敲。
后面排队的小孩见状,齐齐攥着衣摆往胸口扯,一个个都露出圆鼓鼓的肚皮让她敲。
大半个时辰后,八百四十六两银子发完了,陶椿揉了揉弹得发麻的手指,召集陵里的管事开会,她交代她要进山住些日子,陵里的事交给他们负责打理。
事情交代下去,晌午吃过饭,陶椿和邬常安带着行囊和食粮,牵着刀疤脸进山了。这趟进山,二人从养牲畜的山上翻过,顺便看一下山上养的牲口。快要靠近断头峰时,二人碰上胡青峰牵着两只黑羊,两只羊拴在树上,他爬在树上。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有野猪蹿这儿来了。”胡青峰从树上蹦下来。
“你咋在这儿?”邬常安问,“羊跑了?你找到这儿来了?”
“还不是你养的那只花斑狗,就是老陶匠留下的那只,连着半个月它都在这座山里撒野,昨儿它撵野兔冲散了羊群,这两只蠢羊跟它跑了,我今儿在山上找了一天才找到。”胡青峰没好气地说。
“这会儿回去要走夜路,你随我们去制陶的山谷住一夜,明儿再牵着羊回去。”陶椿说。
“我也是这样打算的。”胡青峰解开羊绳,拽着两只蠢羊跟上去,“你俩这时候咋过来了?陵里正忙。”
“杜管事叫我过来凿个石碾子。”邬常安说。
走上断头峰,绕到峰底时又遇上杜瘸子和李老头,这二人抄的近路,但因一老一瘸,脚程慢。
还没走进山谷,花斑狗屁颠屁颠迎上来,它高兴得乱蹦,一个劲往邬常安和陶椿身上扑。
花大嫂听到动静从木棚里出来,陶椿跟她交谈片刻,安排她明天跟胡青峰一起回陵跟家人团聚几天,制陶的事有她盯着。
……
十天后,一个比陵里石槽还深的石碾子完工,邬常安和陶椿回去一趟,换杜星带着四个膀大腰圆的陵户挑来二千零三斤花生米进山榨油。
陶椿不在陵里的这十天,安王陵送四千斤番薯和一千三百三十斤花生前来换粉条。安王陵和后妃陵送来的花生合计三千三百三十斤,由于今年天干,花生欠收,花生米长得不够饱满,去掉壳后,三千三百三十斤花生就剥出二千零三斤的仁。
回陵的当天已是九月十四,陶椿和邬常安正午时走下山,又遇到胡青峰赶着一群大青牛往山上去。
“来几个陵了?”陶椿问,“送盐俸的录事官来了吗?”
“来了,早来了,前天晚上到的,跟他们一起过来的还有定远侯陵的陵户。对了,山陵使也来了,是昨晚到的。”胡青峰抹一把汗,他今天半天就没歇过,一直山上山下地来回跑,腿都要跑细了。他掰着手指头盘算一下,说:“已经来了九个陵还是十个陵,个个都赶一大群牛驮来几千斤番薯和花生急着换粉条。陶陵长,你们赶紧下去帮忙,我也上山了,这群牛送上去,我要回家吃饭。”
“棉花棉花,今年的新棉花,又蓬松又暖和……呦!陶陵长!我们又见面了啊,你托我在长安买的衣裳都送到你家里了。”万录事带着二十来个小卒在演武场高声吆喝,银子勾人,勾得他们像极了商人,身上压根没有官架子。
陶椿道一句谢,问:“今年棉花啥价?”
万录事苦下脸,他比出三个手指,说:“一两银子三斤棉絮,便宜吧?”
“比往年便宜一半?”陶椿问,她玩笑道:“你们可算长良心了,往后一直是这个价?”
万录事叹气,他无奈地抱怨:“你们山陵使够狠的,我到这儿来了才听说他给抚疆公主陵搞来一张弹棉被的方子,逼得我们不得不亏本卖啊。不降价的话,明年你们山里该自己种棉花自己卖棉絮了。”
陶椿哪会相信亏本一说,只不过是少赚点罢了,她摆手说:“是该便宜点,山陵使在我们陵开个集市,给你们省下多少事,省下的时间够你们在山里山外跑个来回。往后你们多来山里卖货,多跑几趟,你们不少赚。不说了,你们来生意了,我先去了。”
“等等,我听说陶陵长手上有三四十张野羊皮?能不能卖给我?”万录事问。
陶椿本打算把野山羊皮攒到年底,等年底宰羊,把所有的羊皮凑一起分给陵户。眼下看来是不成了,万录事前脚帮她买回四五十套衣裳 ,她欠着人情债。
“好说。”陶椿往他们摆的摊子上看一眼,说:“我拿羊皮跟你换棉花,一张羊皮十斤棉花,如何?”
换得的棉花转手分给陵户也不错,免得大伙儿还拿银子买。
“成交。”万录事拍板,“劳陶陵长帮我问问,你们陵户手上还有没有完整的皮子,只要是带毛的,我都要。”
第219章 春仙如愿以偿 当上陵长
开集了,粉条作坊也没停工,其他人都回去吃饭了,胡家全还守在作坊门前把守。围绕着作坊一圈都晾晒着粉条,为防外陵人好奇偷摸,或是有人顺手牵羊,他必须亲自盯着心里才踏实。
陶椿路过停下步子,问:“后妃陵的粉条拿给他们了吗?”
“给了,六千斤番薯做出来一千二百斤粉条,付给他们一千斤,我跟陈管事都记账了。”胡家全说。
这次的账没算错,陶椿又跟他说几句,得知她爹娘都来了,她牵着邬常安快步回家。
黑狼黑豹迎出来,小核桃跟着跑出来,看见人,她大声喊:“我小叔和我婶婶回来了。”
陶椿走到门前发现院子里有两张陌生面孔,不等她开口问,陶父说:“这是你大伯大娘,小核桃的姥爷姥娘。”
“大伯,大娘,你们可算来了,我大嫂可惦记你们了,这次过来多住些日子。”陶椿热情道。
“好丫头,一看就是有本事的。”姜父正色道。
“快坐,你们赶了半天的路,坐下歇歇。”姜母出声,她面容比姜父苍老,眼神也不中用,邬常安走到她跟前打招呼,她盯了好一会儿,亲昵地说:“老三,有些年没见了,长变样儿了。”
邬常安惊讶,“没有吧?还是那个样儿啊。”
“变样儿,小核桃出生的时候你看着还是个小伙子,这会儿是个男人,像山里
的古树,不怕风雪。稳重了。”姜母最后归纳道。
陶椿心想姜母还有颗细腻的心,把人比树,言辞挺文气,是个讲究人。
“你陪大伯和大娘说说话,我去灶房看看。”陶椿跟邬常安说。
“姑爷,石碾子凿成了?能榨花生油了吗?我跟你娘这趟过来还带来两麻袋碎花生。”陶父问。
邬常安点头,“只带来碎花生?番薯带了吗?”
“没有,还没打霜,这时候的番薯不甜,我们陵还没开挖。”陶父说。
“没带也没事,碎花生留给我,等散集了,我把花生扛进山里榨油。”邬常安说。
“我看好多陵的陵户都顺道驮来番薯,一打听才晓得,他们都是先挖几亩送来换粉条,自己吃的还在地里长着。这个法子好啊,可惜我们陵里的人都懒得张罗。”陶父感慨。
“这还是晚的,后妃陵的番薯早送来了,粉条都到他们手上了。”邬常安接话。
“我们两个陵之间的路最好走,不用翻山越岭,按说该抢在其他陵之前过来换粉条的,偏偏没得到信,陵长也不操心。”陶父抱怨,这两天外陵送来的番薯太多了,他担心排到年底都轮不上定远侯陵拿粉条。他满腹牢骚地说:“都怪杜陵长,他是个万事不管的,不操心张罗陵里换粉条的事,也不操持盖豆干作坊。要我说,山陵使骂他还骂轻了,就该……”
“爹,你说什么?”陶椿咬着一个饱满的柿饼从灶房出来,她好奇地问:“山陵使骂杜陵长了?”
“对,山陵使三天前就跟录事官们一起离开帝陵,路过我们那儿发现豆干作坊压根没影子,暴跳如雷地把杜陵长骂一通。山陵使为了他还耽误了一天,没跟我们一起过来,我和你娘还有你二叔小叔两家是跟录事官们一起过来的。”陶父零零碎碎地说。
“豆干作坊没影子?这都过去一个月了,还没盖?”陶椿问。
“没有,杜陵长说没有磨豆子的石碾子……”
“每个陵不是都有石碾子?你们没石碾子是咋磨米磨面的?”姜父忍不住接话。
“有石碾子,他说不能混用,会耽误大伙儿磨米磨面。”陶父嗤一声,“我看就是他玩忘了,懒得操心张罗这事。”
“山陵使怎么说?”陶椿把话头扭回来。
“当时骂了他一顿,怎么骂的我不清楚,我听你哥提了一嘴,他也没在场,是春仙跟他说的。”陶父摇头,他继续念叨:“人家陵里的陵户过来赶集都是驮着一麻袋一麻袋的东西来卖,一看就是有专人带队。我们陵里的陵户零零散散的,全是来凑热闹的。你们是没看见,三个后妃陵卖柿饼、麦芽糖和焦糖大枣卖得风生水起,只差跟录事官们打起对台戏。人家一问我们卖啥,我说不出嘴,啥也没有,摆摊的地方压根没我们陵的人,丢人啊。”
“有卖家,自然也要有买家。”姜母开口安慰一句。
“春仙来了吗?”陶椿问起最关键的。
“没看见他,我也没注意,不晓得他来没来。”陶父说。
陶椿打算自己出去找,故而吃过饭一丢碗就出门了。
陵里正是热闹的时候,这次开集比上次的集市人多,除了各个陵带队卖集体货物的,还有不少零散的陵户跟过来卖自家的东西。故而没人留在家里,陶家的老两口和姜家的老两口都跟着出来了。
来赶集的人是卖家也是买家,从演武场通往作坊的路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喊价的、问价的都扯着嗓子喊,人一闯进去像是掉进沸水锅里。
最受欢迎的摊子是后妃陵的干果摊,陶椿尝过后妃陵陵户卖的柿饼,柿饼晒得极好,甜滋滋的,一点都不涩,而且柿子肉很饱满但不稀,嚼着很有韧劲,比她去年过年在香杏家吃的柿饼好吃多了,只能说照着秘方做出来的柿饼就是不一样。
柿饼、麦芽糖和焦糖大枣卖得都不贵,又是孩子和女人爱吃的零嘴,走过路过的人几乎全都要称几斤,生意火爆得陶椿挤不进去,她只能换个地方。
人头最多的地方在剁番薯的大棚外,粉条作坊没停工,磨番薯浆晒粉自然也不能耽误,不急着摆摊或是不急着买东西的陵户都凑在这里,看安庆公主陵的陵户一道道滤浆。
陶椿挤进去听一耳朵,似乎人人都在讨论回去了也要这样磨浆晒粉,试着自己做粉条。
“呦!陶陵长!”发现陶椿的妇人吓了一跳,发觉陶椿听见她的话,她忙尴尬地解释:“我说着玩的,我不做粉条。”
陶椿不信,她笑笑,问:“你是定远侯陵的?认识我?我瞧你眼生,头一次来我们陵吧?”
“我俩还是拐着弯的亲戚,我是冬仙她二嫂的表姐,你嫂子见我还要喊一声姐。”
陶椿也喊一声姐,“我再去旁处转转,姐你多看看。”
随着陶椿离开,窃窃私语的人群又火爆地议论开。
狗吠声又起,又来客人了。
陶椿站在公粮仓外看一会儿,她转身开门进去,里面的番薯快要堆到房顶上了。
“陶陵长,好多番薯啊!还有十一个陵没来!等明天全到齐了,番薯要把公粮仓撑裂!我们要累死了!”过来挑番薯的男人亢奋地说,嘴上说要累死了,脸上可兴奋了。
“热闹吧?”陶椿笑着问。
“我觉得长安城的集市都没我们这儿热闹哈哈哈。”男人扒两筐番薯,他挑着担子大步离开,不忘说:“人再多点就好了,再热闹我也不嫌弃。”
其他人如是,安庆公主陵的陵户恨不得个个胸前挂牌子,向人展示他们是安庆公主陵的人。走在人群中,感受到注目的目光,他们昂首挺胸,脸上可有光了,不过最得意的是陵里的管事们。
胡家全绷着脸守在作坊外,外陵的人一个个艳羡又忌惮地站在周围看着他,窃窃私语地猜测关着门的作坊里面是如何做粉条的,这时如果有本陵的陵户路过喊一声胡管事,议论声立马变成:他是作坊的管事人?粉条是他带人做出来的?
这一刻,他觉得他比他老爹还威风。
陈雪、陈青榆以及李渠带着巡逻队四处奔跑着迎客,他们身上聚着无数的目光,他们面上含笑大声说话,在一连声的询问中一一解答对方的疑问,在一声声劳烦和感谢声中,他们如淋在春雨中的麦苗,畅快极了。
陶椿拿三十七张羊皮跟万录事换到三百七十斤棉絮,她就近把三四百斤棉絮送到年婶子家,进门听到山陵使的声音,难怪她到处
寻他寻不到。
年婶子发现陶椿,她走出来问:“刚从山里出来?”
“晌午那会儿出来的,杜星已经带人进山了。”陶椿走到门口,问:“大人,我跟你打听个人,春仙这趟有没有过来?我想托他回去的时候捎上我爹娘。”
“他没来,他现在是定远侯陵的陵长,正忙着召集人盖作坊。”山陵使说。
事情回到三天前,山陵使发现定远侯陵的豆干作坊连个地基都没有,他恨不得一巴掌拍死杜昆这个蠹虫。一个老不死的狗东西,挨了训不乖乖照做还敢厚颜无耻地狡辩,狡辩没有多余的石碾子,也调制不出卤水,屁话说一箩筐,末了厚着脸皮要跟他借春仙一用。既然如此他就换掉他,一个不会解决问题的陵长要来有何用,既然担不起责任就滚蛋。也不用那后患无穷的投票选举,山陵使直接当面撸掉杜昆,换春仙当陵长。
在来到安庆公主陵,看各个陵在陵长的督促下提前挖番薯换粉条时,山陵使心底最后一丝不确定也消失了。
第220章 雨天留客 极富责任心的管事们
“梆梆梆”的撞击声从大开的木门里传出来,三山包围的山谷里,回声不止。忽而,撞击声慢了两瞬,杜星光着膀子从榨油坊里走出来。
“这么快天就要黑了?”杜星抡着悬石砸木楔累得脑子发晕眼发花,看天上不见霞光,他晕乎乎地问:“我在里面待了多久?我记得我进去的时候太阳还没落山。我也就推着悬石撞了二百来下,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是变天了,我都没发觉日头是啥时候没得的,一直到现在还没露头。”杜月正在推石碾子磨熟花生,他在外面吹着山风,也累出一身汗。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拿脱下来的外褂擦擦胸膛上淌下来的汗,再往天上看,发现正上空的云层发暗,看着像是乌云堆积。
“终于要下雨了,好事。”杜星高兴,“最好多下几天,下雨留客,把来赶集的陵户都留下来,多给我们留点榨油的时间。”
粉条能换来番薯和花生,花生油才能换来米面,杜星肩上还担着为全陵的陵户换米面粮食的重任。下一个开集的日子就入冬了,下下一个开集的日子估摸着会落雪,下雪天来赶集的陵户指定少,到时候想换粮都难。所以杜星打算今天日夜不歇地榨油,攒满一坛花生油就送回陵,像陶陵长之前向各个陵展示粉条做羊肉汤一样,他打算送油回去,让人支个锅在演武场上炸油糕卖油糕,借此推销花生油。勾着外陵的陵户下个月还来赶集,让他把花生油卖出去,换得米面满仓,之后下不下雪、集市上有没有人都不关他的事了。
思及此,杜星接过推石碾子的活儿,让杜月着手压花生饼。
“又炒好一锅花生。”杜大嫂提一桶香喷喷的花生出来,说:“快磨,磨好搁三个时辰回油,明早就能见油了。”
至于榨油坊里正在压榨的花生饼则是杜星在陵里时,趁碾番薯的陵户下工了,他跟杜月俩兄弟连夜赶工磨出五十多斤花生沫,最多出油二十斤。
天色越来越暗,风也大起来了,担心乍然下雨淋湿货物,陵里的集市提前收摊。
邬常安回去一趟,拿着五件鼠皮披风又出门,外陵的陵户收摊回屋了,本陵管事的人还不能歇。截止到目前,一共来了十四个陵的陵户,还有五个陵没来人,在明天晌午之前,随时都会有人进陵,陈雪和陈青榆他们还惦记着迎客。
“这是你们陶陵长交代我送过来的,下雨的时候套上,免得淋雨生病。”邬常安把四件鼠皮披风交给陈雪,另一件要给陶椿送去。
陈雪道一声谢,她自己留一件,拿着剩下的三件去找陈青榆、李渠和李重。
屋顶上冒出炊烟时,陵里的狗吠响起,东南边的山里跟着也传来狗吠声,陈雪和陈青榆堂兄妹俩循声过去接客,李渠、李重兄弟俩留在作坊里等候下一波来客。
胡家全从作坊里出来,他锁上门,说:“你们再坚守一会儿,我先回去了。”
天要下雨,还不知要下几天,湿粉条晾晒不了,作坊只得暂时关门,等天晴再开工。
磨番薯的活儿还在继续,下雨的时候晒不成粉,浆粉沉在缸底也坏不了。
胡家全还没走到演武场,一滴裹着灰的雨滴砸在他脑门上,接着雨幕拉开,豆大的雨滴匆匆落下,砸在演武场上,细密的黄灰溅起一掌高。
“下雨了。”胡家全吆喝一声。
剁番薯的人迅速地拎着砍刀端着陶盆退进大棚里,挑番薯的人加快步子,磨浆的人绑上蓑衣戴上斗笠,继续握着木杠子推磨。
胡家全跑过去帮盖缸的人把缸盖盖在水缸上,这是几天前才送回来的一批缸盖,陶制的,盖在水缸上不漏雨水,风吹不倒,雪也压不坏。
雨势大了,陈雪和陈青榆二人冒雨带着三四十个外客往住处跑。
雨幕模糊了视线,山下的人和物看不清了,山陵使举着雨伞踩着梯子走下房顶,陶椿也跟着下去,她身上套着邬常安送来的鼠皮披风。
“天要黑了,人都进屋了,我也要回去了。”陶椿说,“您今晚是住在这里,还是跟我们回家住?”
下雨之前,山陵使要上山站在高处眺望热闹的集市,陶椿作为东道主作陪,一直陪到现在。
风大雨大,山陵使的半边身子已经淋湿了,山风一吹,他还有点冷。见陶椿裹着难看至极的皮子岿然不动地站在雨幕里,长齐脚踝的下摆快要罩住鞋了,她浑身上下估计就湿了个鞋底。
“你这个披风挡雨不错,我记得你上一个集市还摆摊卖了?”山陵使问。
“是啊,半天就卖完了,有眼光的人还是不少的。”陶椿往山下看,这场雨后,她的鼠皮披风估计会成为另一个类似澡缸的生意,广受欢迎。
陶椿看邬常安从土屋里探出头,她扭头又说:“大人,我要回去了。您晚上是住在哪儿?”
“住这儿吧。你随意点,不用再惦记招呼我,我走到哪儿都饿不着,也不会受慢待。”山陵使交代。
“那我往后就不打扰您了,您要是有事找我,打发个人去寻我?”陶椿问。
山陵使“嗯”一声,见陶椿要走,他又叫住她,说:“这鼠皮披风丑是丑了点,还挺有用,你当门正经的生意做,鼠皮和骨胶不够用,你就从外陵买。就像你之前发求购牛油的单子一样,也收购鼠皮和骨胶,给外陵的陵户们寻个赚钱的门路,也多个过来赶集的理由。”
“我考虑考虑。”陶椿没一口答应,她朝邬常安招招手,夫妻俩一起快步下山。
邬常安没穿鼠皮披风,他把自家的四件披风借出去了,陶父带来的披风穿在陶椿身上,轮到他自己,他毫无遮挡地站在雨地里行走,反正淋场雨也病不了。
邬常安往山上看一眼,说:“你咋不答应他……不对,不炸鼠洞的话,想逮耗子可不容易,逮不到耗子哪来的鼠皮?”
他反应过来,“他是想让你透露捕鼠的法子?”
“炸鼠洞的法子透露出去,人家自己就能做鼠皮披风了。”陶椿摇头,“我可不听他忽悠。”
“那从外陵收骨胶?正好你也缺骨胶用。”
陶椿还摇头,“春仙大哥当上定远侯陵的陵长了,等他忙完手上的事,我跟他谈谈合作,松树的汁液能熬成松香,松香能替代骨胶,明年我们从定远侯陵大量买松香,不用熬骨胶了。”
“春仙当上陵长了?”邬常安大惊,他沉默片刻,喃喃道:“还真叫他如愿以偿了。”
“是啊,我也是下午才从山陵使口中得知。”陶椿笑,“他这个人有情有义有心胸有才智,合该如愿以偿,不然屈就他了。”
邬常安心里明白是这个理,但听她这么说,心里难免有点发酸。
前方传来脚步声,邬常安立马打起精神,防备地问:“谁?”
“是我。陶陵长,邬管事,你们还没回家啊?”陈雪早已听出陶椿的声音。
“正要回去。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行走?”陶椿问,“走,我们先送你回去。”
“我堂哥在后面,马上就来。我衣裳湿了,要回去换身衣裳,几步路就到了。”陈雪解释,她继而兴奋地说:“陶陵长,下雨那会儿进陵的是将军陵的陵户,他们带的有小孩,我把邬管事借给我的鼠皮披风给孩子用了,一路过来,那孩子的衣角没湿一点,他们陵的人见了要从我们这儿买六十件鼠皮披风呢。”
“今年没有了,估计要等到明年。”陶椿说。
“我也是这么跟他们说的,他们就预订明年的。”
“行,我记下了,明年鼠皮披
风做出来先卖给他们。”陶椿高兴,这场雨来得好啊。
对还在山里赶路的陵户来说,这场雨可不算是好事,离家时还晴空万里,哪料到突然就变天了,他们没带遮雨的东西,驮来的花生淋了一夜,湿得透透的。
连夜赶路的陵户们在天明时走进安庆公主陵,雨还没停,陈雪带人先把这五个陵的陵户安置好,转身去找陶陵长商量法子。
“五个陵有三个陵驮着番薯和花生过来换粉条,三个陵合起来带来五六千斤花生,都淋湿了,这可咋办?我们收不收?这场雨还不晓得要下几天,花生收过来晒不干再捂发芽了,可就砸我们手上了。要是不收,那些外陵的陵户估计要哭着回去。你是没看见他们那模样,说起湿花生,一个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求着我让我收下花生。”陈雪也急,花生收不收都对公主陵有影响。
“你去传话,让他们多住几天,抓紧时间剥花生,我们收花生米。”陶椿说,“天晴了立马晒花生米,雨要是一直下,湿花生直接下锅炒,多炒一会儿,把花生炒干。”
陈雪“哎”一声,“行,我这就去传话。也不晓得湿花生再炒干影不影响榨油,还是我们吃亏了。”
“你日后跟杜管事交接一下,对比一下这批花生榨的油的口感和斤两,以后有个参考。要是影响出油,以后收湿花生的价钱要贱一些。今年就算了,头一次出这事,是场意外,别闹不痛快。”陶椿嘱咐。
陈雪应一声,她穿上鼠皮披风再次出门。
此时,杜星背着装油坛子的背篓走上回陵的路,昨晚上半夜趁着花生沫回油的时候,他们睡了三个时辰,后半夜爬起来榨油,总算赶在天明的时候攒够了四十斤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