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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 31 章

    ==第三十一章==

    苏嫔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怔怔地仰头望向胥砚恒,泪水无意识地从眼眶中滑落。

    自这个计划开始,胥砚恒的所有反应都不在她的预料之内。

    上位者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像是早就看破了她一切小心思,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她甚至至今都不明白,她的计划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她替他孕育子嗣,难道不值得他对她有一点恻隐之心么?

    褚青绾也不由得安静下来,她拢了拢鹤氅的衣襟,觉得今晚有些冷得渗人。

    一时殿内没有人说话,沉默得落针可闻。

    魏自明不知何时消失在殿内,待回来时,手中捧着一本卷宗,众人皆知这卷宗是从何而来。

    胥砚恒简单地翻看了两页,他蓦然嗤呵了一声,不轻不重,却砸在众人心上,苏嫔木木地仰头看向胥砚恒。

    他径直略过苏嫔,问向江宝林:“你也不认罪?”

    江宝林想要嘴硬,但对上胥砚恒仿若洞察一切的眼神时,身子浑然一软,瘫倒在地上,她连磕数个头,胆颤着说:“嫔妾知错!”

    “是嫔妾鬼迷心窍,相信了苏嫔的蛊惑,嫔妾再也不敢了,求皇上原谅嫔妾一次!”

    她说是苏嫔的蛊惑,她也真心这么想的。

    她也觉得苏嫔是个疯子,居然真的敢拿自己的孩子做赌注去搏。

    苏嫔一言不发,根本不反驳,身后殷红似染湿地毯,她麻木地闭上眼,似乎是心死如灰。

    胥砚恒扔下了卷宗,让众人意外的是,胥砚恒没有直接道明对苏嫔和江宝林的惩罚,而是矛头一转向周贵妃问罪:“这就是你管理的后宫?”

    周贵妃倏然跪下来,她满脸苦涩:“是臣妾办事不力,才让宫中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胥砚恒懒得听这些套话,他语气透着股令人骨冷的寒意:“这一年来,宫中连续有两位妃嫔小产,朕看是你的手段太过温和,才叫她们敢肆意妄为。”

    众人听得发懵,周贵妃的手段温和?

    周贵妃的呼吸也是一紧,皇上不是要责怪她?她掩住眸中神色,果断道:“臣妾知错!”

    胥砚恒漫不经心道:“朕将后宫交给你来管,是念你往日劳苦功高,但你要是管不好,朕不介意让别人接手。”

    褚青绾听得胆颤心惊,她莫名从胥砚恒的语气听出些许步步紧逼和压迫。

    皇上从始至终都是坚定地让周贵妃掌权,周贵妃也因此和太后娘娘对立,两者利益相悖,只要周贵妃一日不肯放权,她就必然站在太后娘娘的对立面。

    而现在,皇上又指责周贵妃管理后宫的手段过于温和,无形地给周贵妃施展压力。

    但周贵妃不是容修仪和宋昭仪,只看惩罚何修容的手段就能看出来,贵妃可不是什么好脾气。

    褚青绾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是有点捉不住。

    周贵妃皱眉,往年胥砚恒从未提起过让别人接手宫权的话,莫非是有什么人在胥砚恒耳边说三道四了?能有资格协理宫权的只有那么几人,她心底默默给这些人记了一笔,她眸中闪过一抹狠色:“臣妾定然引以为戒!”

    殿内静了片刻,胥砚恒才颔首道:“起来吧。”

    周贵妃被人扶住站起来,她仿若还有点心有余悸,拿着帕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至此,这件事也将要尘埃落定。

    所有人都在等着胥砚恒最后的判论,胥砚恒掀起眼,他往下望时,不经意和苏嫔对上视线,较于之前丧子的悲切,她如今眸中的神色才仿佛哀伤到了极点。

    他不由得想,他究竟是何时对苏嫔生出不喜的呢?

    或许真是那一个香囊,让他由自内心觉得腻烦,也是迁怒,但苏嫔是否无辜早就不重要了。

    在这后宫,乃至朝堂上,能否揣摩准圣意本就是重要的一环。

    胥砚恒也得承认,苏嫔在某种程度也称得上是个聪明人,胥砚恒也一度看好她,他从未打算把宫权放在周贵妃一人手中。

    苏嫔本来是他看中的人,准备拿来制衡周贵妃的棋子。

    但苏嫔有时过于聪明了,提前替自己找好了退路,恰好和他预想的道路截然相反。

    胥砚恒懒得更正。

    再有香囊,以及今日小产,苏嫔好像每一步都走在他的雷区。

    他不喜苏嫔,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唯独苏嫔一无所知,或许会觉得委屈和不解,而这种情绪注定会一直伴随她。

    胥砚恒敛下思绪,他声音有点不耐的冷淡:“苏嫔和江宝林合谋毒害皇嗣,构陷妃嫔,即日起,苏嫔降位宝林,江宝林降位御女。”

    江宝林,不对,江御女松了口气,只降了一个位份,对她来说,是再好不过了。

    尤其是和苏嫔对比,苏嫔一降就是三个位份,而且有了毒害亲子这个罪名在,她日后绝不可能再有晋升的可能。

    苏宝林依旧是一言不发,她低垂着头,外人看不见她的神色。

    众人一时间不由得戚戚然,对胥砚恒的薄情生怖,对自己的处境生忧,苏嫔是有错,也的确该罚,但胥砚恒半点不留情面的态度,让她们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自身。

    褚青绾若有所思。

    这个惩罚重么?涉及皇嗣,其实并不严重,只是胥砚恒的态度叫人心寒而已。

    不待褚青绾想清楚,就见胥砚恒毫无预兆地朝她看来一眼,紧接着,众人听见胥砚恒语气不明道:“褚美人今日受了委屈,着令,褚美人晋为褚嫔。”

    褚青绾呼吸一顿,有点意外胥砚恒对她的晋位,但不妨碍她立即福身:“嫔妾谢恩。”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褚青绾今日晋升是事出有因,但今日只有她一个得意人,难免还是让人心底觉得微妙。

    褚青绾抬眸看了眼胥砚恒,她不知道这种局面是否是胥砚恒故意为之。

    她如今是嫔位,而苏宝林的位份还不如她入宫时,在昭阳宫内,她和苏宝林的身份尊卑立变,苏宝林宁肯舍了皇嗣也要针对她,可见对她的记恨。

    胥砚恒这两道命令,让苏宝林日日后都要面对她,甚至对往日低位的她请安行礼,可谓是对苏宝林的诛心之举。

    果不其然,褚青绾看见苏宝林骤然抬起头,她怔怔地望着胥砚恒,像是不敢置信胥砚恒会这么对待她。

    褚青绾咽了下口水,忽然有点怀疑,苏宝林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了胥砚恒?

    胥砚恒对苏宝林的恶意浅淡,却是绝对实打实地存在。

    褚青绾忽然想起来魏自明吵醒她们时,胥砚恒根本不像是睡着的模样,她倏然微微睁大了双眼,她心底升起一种叫她毛骨悚然的猜测——胥砚恒对今日一事当真半点不知情么?

    如果他当真知情,他离开时望向她的眼神也有了解释。

    他在思量,也是在审视,她今日能否躲过这一劫。

    褚青绾蓦然觉得四肢百骸涌入一股凉意,他明知苏宝林对她的嫉恨和算计,却半点不曾向她透露。

    他居高临下,也冷眼旁观后宫发生的一切。

    ——人各有命。

    ——绾绾足够聪慧。

    褚青绾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许昨晚那番意味深长的对话,已经是胥砚恒对她的一种提点。

    他将后宫当成什么?

    养蛊场么。

    褚青绾直到回到了玉琼苑,依旧觉得浑身冰凉,颂夏和迟春一脸不解地看向她:“主子,您怎么了?”

    迟春看向颂夏,颂夏也茫然地摇头,一开始都是好好的,但皇上下令给主子晋位后,她就察觉到主子身子变得些许僵硬。

    颂夏有点不懂,晋位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么?

    外间日色早就大亮,殿内烧着炭火,褚青绾浑身没有一点暖意,她抿紧唇,伸出手让自己烤火回神,她不能让自己陷入情绪,也不能叫自己对胥砚恒生惧。

    否则,她日后要怎么和胥砚恒相处?

    这一刻,褚青绾倒是希望自己能迟钝一点,或者,希望有件事能叫她觉得自己猜想是错的。

    迟春见主子这么冷,忙忙倒了杯酥油茶给主子暖暖身子,她又问了一遍:“主子这是怎么了?”

    褚青绾摇了摇头,没对迟春等人透露自己的猜想,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我没事。”

    须臾,外间弄秋探头进来,禀报:“主子,中省殿给您送宫人来了。”

    美人和才人的宫人规格是一样的,但升到嫔位后,妃嫔会另外再添六个宫人,其中四位是抬仪仗的宫人,而另外两位,自然是宫中伺候的宫女。

    褚青绾立了立神,她起身走到外间,就见刘义安带着一堆宫人站在庭院中。

    刘义安一见她,就立即躬身:“奴才见过褚嫔主子。”

    褚青绾让他起身,就听他介绍道:“依着规矩,褚嫔宫中可以再添六位宫人,奴才特意带了宫人来给褚嫔挑选,这批宫人除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其余都是今年刚小选入宫的,规矩都一等一的好,您瞧瞧,这批人可有看得顺眼的?”

    褚青绾眸色一闪,她听得懂刘义安是在说这批宫人的背影大差不差都是干净的。

    这是刘义安在回报她之前的提点。

    褚青绾抿唇笑了笑:“叫刘公公费心了,您挑选的自然都是最好的。”

    她在这群宫人中看见一个眼熟的人,褚青绾偏头看了眼弄秋,弄秋对她隐晦地点了点头,褚青绾再回头,她仿佛是随手挑了六个宫人。

    其中四位太监,两位宫女,而小路子俨然在其中。

    刘义安见她选好,也没有多言,直接带着剩下的人回中省殿,感激褚嫔是一回事,但他也不会和褚嫔有过多的牵扯。

    否则,他这个中省殿掌事的位置可是要坐不稳了。

    褚青绾看向小路子,轻轻摇头:“你和我倒是有缘,日后就跟着伺候吧。”

    小路子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弄秋,弄秋一脸高兴,正给他使眼色让他赶紧应下,他初来乍到就能得褚嫔信任,心知肚明是弄秋替他说了好话。

    小路子心中叹了口气,他躬身:“谢主子看重,奴才定当鞠躬尽瘁。”

    他必须得表现得好,也要得用,否则岂不是拖累了替他说话的弄秋?

    至于其余人,褚青绾没再过问,而是交给了迟春安排。

    昨晚发生了这种事情,今日不需要请安,她又半夜未睡,早觉得疲倦,她需要休息会儿。

    和她不同,胥砚恒回到养心殿后,没有再睡。

    魏自明小心翼翼地跟着他,在他停笔时,才恭声问:“皇上,刚才贵妃派人来问,小德子要怎么处置?”

    皇上给褚嫔晋位后,就没再过问此事,小德子也被众人疏忽,直到底下人问周贵妃要怎么处置小德子,众人这才想起来还有个奴才没有处理。

    胥砚恒有点不耐,一个奴才也要他亲自过问?

    他冷呵一声,语气漠然:“什么都要朕教,朕养你们有何用?”

    魏自明低埋着头,不敢说话,许久,胥砚恒才冷声道:“处死。”

    魏自明立即应声。

    殿内空无一人,胥砚恒偏头看了眼窗户,不知是哪个奴才疏忽,窗户不曾关紧,些许冷风从窗户的间隙刮进来,地龙也没有暖化这股冷意。

    胥砚恒撂下笔,他靠在位置上,昨晚发生的事让他有点回想起从前。

    尤其是苏嫔的作态,叫他格外熟悉。

    外人很难想象他年少时的难熬,母妃醉心于地位和权势,他也不过是其中可以利用的一环。

    冰天雪地时,他被迫装病,说是装,不过是故意染病,他比谁都清楚冬日时的冷水有多冷。

    明知饭菜有毒,依旧要若无其事地咽下,再反复地催吐清胃。

    那时,他的母妃也是像苏嫔一样,口口声声的疼爱和痛苦,没人会不信她,只有胥砚恒一言不发。

    他被迫待在屋中养病时,也和现在一样,透过窗户听着外间皇子的欢笑声,看着他们放的纸鸢掉落在他院子中的树上。

    他那时会想,为什么他们不需要生病?

    后来见到母妃对待他七弟的态度时,他才陡然意识到,他们不需要生病的原因是他们母妃足够疼爱他们。

    胥砚恒轻嗤了一声。

    或许也是从那时,他陡然意识到权势的好处。

    不论真心假意,只要他权势在握,总会有人不断向他拥护而来,将对权势的向往当做对他的真心,自欺欺人的时间一久,她们居然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事关皇嗣,太医署不敢有隐瞒,从苏嫔不适的第一日起,他就得知了她的情况。

    但她从未闹大过。

    紧接着,她宫中的奴才一反常态地变得跋扈轻狂起来,纵然胥砚恒不知道她和江宝林合谋一事,也能猜得到她要利用这个皇嗣做些什么。

    褚青绾。

    这个人出现在脑海时,胥砚恒陡然想起那一声理直气壮的“圣眷正浓”,他轻勾了下唇。

    他要是不坐实这件事,倒是有负于她的信任。

    胥砚恒忽然持笔在宣纸上落下一个字。

    于是,等魏自明回来时,就听见胥砚恒慢条斯理的命令:“去玉琼苑传朕口谕。”

    魏自明一懵,但不敢有任何怠慢,赶紧前往玉琼苑。

    褚青绾被迟春叫起来时,还有点困得迷糊,待看见魏自明,尤其是听见魏自明的话时,她那点困意早被惊得一干二净。

    封号?

    褚青绾忍不住地愕然。

    她做什么了,叫胥砚恒不止给她晋位,还在事后特意给她选了个封号?

    瑾。

    非是谨慎的谨,而是美玉的瑾。

    听到瑾字,褚青绾只能想到瑾瑜匿瑕,美德贤才八个字,但她控制不住地惊疑,胥砚恒的重点究竟是前四个字,还是后四个字?

    许是之前的猜测,褚青绾总觉得这个封号有点意味深长。

    ————————

    女鹅:总感觉你不怀好意。

    小胥:……我请问呢,给你封号也不对?

    【这个么,你反思一下,为什么女鹅这么想你?】

    【新的一年啦!姐妹们新年快乐!!爱你们,希望姐妹们新的一年学业有成,事业发达,暴富暴瘦暴美,身体健康,重点是发大财!!顺心顺遂!!】

    第32章 第 32 章

    ==第三十二章==

    苏宝林小产一事凑热闹的妃嫔不多,但整个后宫都在密切关注消息。

    得知褚青绾被晋位褚嫔时,众人还只是叹了声褚嫔好运气,居然连这遭暗算都躲了过去,但褚青绾得了封号的消息传出去后,再没有人能保持冷静。

    在褚青绾之前,宫中有封号的妃嫔只有愉妃和容修仪二人罢了。

    容修仪现在虽已渐渐不得圣意,但协理六宫时,胥砚恒第一时间就想起她,可见她曾经的圣宠。

    愉妃更是不必说,即便是容修仪和褚青绾最得宠时,也压不过愉妃的风头。

    宫中妃嫔早就默认,非宠妃不得封号。

    但现在,有封号的妃嫔又多了一位瑾嫔,其余妃嫔很难不去想这个封号的深意。

    整个昭阳宫都是喜不自禁,她们久在后宫,比褚青绾更清楚这个封号的含金量,一时间,玉琼苑和长春轩的气氛形成鲜明的对比。

    翌日,初到朝和宫请安,褚青绾就意识到众人对她关注有别于往日。

    李美人望向对面的褚青绾,都有点恹恹地提不起劲,她入宫时就跟着何修容,不外乎是觉得何修容和皇上的情谊是别人都比不得的。

    但现在一个两个都得了封号,偏偏她看重的何修容还被关禁闭。

    李美人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下错了注?

    即便是错了,她也只能一错到底,她是不聪明,但也清楚,墙头草在这宫中是最叫人厌恶的。

    李美人心底想法众多,不妨碍她嘴头上酸涩两句:“瑾嫔这般得皇上看重,真叫嫔妾等人羡煞不已。”

    有人觑了眼李美人,觉得她也真是没脑子,这种话都能直白地说出口,酸味都要溢出来了。

    褚青绾抱了抱暖婆子,将手全部捂住,闻言,她轻浅地笑了笑,眼眸稍弯:“李美人说笑,皇上对后宫姐妹们都是看重的。”

    只是看重的程度不一罢了。

    李美人被堵得哑口无言,她总不能说皇上根本不看重她吧?再蠢也没有这样涨别人威风灭自己士气的。

    这一刻,她有点想念何修容了。

    李美人莫名觉得现在褚青绾说话都比往日要有底气得多,很快,她又觉得寻常,要是她得皇上亲赐封号,她也能这么有底气!

    她憋屈地喝了杯茶水,何修容不在这里,她和瑾嫔对上,可是讨不了半点好处。

    众人早了然她欺软怕硬的性子,一点也不意外她的退缩。

    满殿的安静在愉妃到来时被打破,褚青绾察觉到,愉妃娘娘一进来的视线就落在了她身上,待愉妃坐下后,那视线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个彻底。

    像是在剖析她。

    说实话,这种感觉真是不好受。

    但褚青绾只能顶住,她昨日想了一宿,终于想明白,不论胥砚恒想要做什么,再不济也不过是再竖起一个靶子权衡宫中局势罢了,她有什么不敢接的?

    众人意识到殿内那股微妙的气氛,一时间不由得都安静下来。

    愉妃娘娘终于说话了,她掩住了唇,意味不明:“瑾嫔才入宫不到一年,这请安时的位置倒是换得勤快。”

    褚青绾似有点赧然,她轻垂了垂眸,暖阳恰好透过楹窗照在她身上,将她眉眼衬得越发姣姣:“幸得皇上和娘娘偏爱,才叫嫔妾有了今日。”

    众人一怔,不仅是她颜色惊艳,也是她的话不再有谦词。

    好一个偏爱,叫昨日去了长春轩的人不得不想起她那一声圣眷正浓。

    众人脸色些许古怪,瑾嫔往日是这么厚颜之人么?

    愉妃也轻扯了下唇,她入宫这么久,头一次在别人口中听见皇上偏爱四个字,她情绪不明地笑了下,似嘲讽似叮嘱:“那瑾嫔可要好好维持住皇上这份偏爱,莫叫皇上觉得失望。”

    褚青绾脸有点染红,但话音恭敬,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嫔妾谨记愉妃娘娘教诲。”

    周贵妃出来时就见到这一幕,她眉眼有点疲倦,应当是昨日一直在处理苏宝林一事,她见褚青绾才起身,像是好奇地出声问:“这是在做什么?”

    话落,她抬手让众人都起身,自己坐在了位置上。

    愉妃没有说话,褚青绾只能回答:“是愉妃娘娘在教导嫔妾不要辜负了皇上的看重。”

    周贵妃失笑,她隔空点了点褚青绾,语气温和:“你啊。”

    “不过愉妃说得也没错,皇上看重你,你也要仔细伺候着,现如今宫中皇嗣稀少,你若是能尽早怀上皇嗣,才是对皇上最大的回报。”

    褚青绾嘴角都要笑僵了,她是犯什么天条了?怎么只是一夜时间,愉妃和周贵妃都这么针对她?

    周贵妃这一番话就差将宫中所有人的仇恨都拉在她身上了。

    她刚得了晋位封号,正是扎眼的时候,这个时候再是要怀孕,怕是又要有人忍不住对她出手了。

    褚青绾轻轻瘪唇,像是有点纳闷和无奈,她说:“有孕也要看天意,嫔妾不敢着急。”

    其余妃嫔倒是意识到她为何纳闷,她入宫后侍寝的机会绝不算少,但苏宝林只侍寝一次就怀了身孕,她却一直没有传出动静,自然会觉得纳闷。

    和众人不同,愉妃听见了她说不敢着急四个字,嘲讽地扯了下唇。

    真是个胆子小的,周贵妃一句话就能把她吓到,能成什么事?

    请安散后,褚青绾赶紧离开了朝和宫,她现在是嫔位,也有了仪仗,不需要再寒天腊月地冒风赶路。

    今日朝和宫的暗流汹涌叫她听得一阵头疼,她可不想留下来再生是非。

    苏宝林一事后,宫中也是平静了好一阵子,胥砚恒不入后宫,妃嫔请安时候都消沉了许多。

    渐入二月,春色乍暖,宫中人也逐渐褪去厚重繁琐的冬装,转而穿上了单薄玲珑的春衣,迎春花开在御花园中,叫满宫都添了些许亮色。

    钟粹宫,颉芳苑。

    弄秋端着一托盘的云纱锦缎,身后小路子还拎着一篮子的黄梨,刚到颉芳苑,玲珑就赶紧迎了出来:“弄秋姐姐怎么来了?”

    弄秋将东西递给她,轻微地喘了口气道:“我们主子让我来给卢宝林送点东西,这云纱锦缎都是今年刚送来的料子,做一身新衣最是合适不过,这黄梨也是中省殿刚送来的,主子说今早听见卢宝林咳嗽了两声,黄梨润嗓,卢宝林可千万要保重身体。”

    玲珑忙忙接过东西,卢宝林也听见声响走了出来,恰好听见弄秋的这一番话,她感激道:“怎么能叫姐姐这般费心。”

    弄起福了福身行礼:“卢宝林的身子重要。”

    她没说什么不费心的话,虽然卢宝林和自家主子交好,但能叫卢宝林记住自家主子的好也是一件好事。

    卢宝林拢了拢披风,她朝玉琼苑的方向看了一眼:“还得烦请你代我谢过姐姐。”

    弄秋一脸笑:“卢宝林客气了,那奴婢就先回去复命了。”

    小路子一直都是沉默地跟着她。

    她一走,卢宝林也看向了她送来的东西,玲珑在一旁感慨道:“今日主子只是咳嗽一声,没想到瑾嫔不仅记得,还特意派人送来东西。”

    卢宝林轻声:“姐姐惯来细致。”

    她望向那一匹云纱锦缎,她记得这种锦缎宫中分量也不多,每年只得那么几匹罢了,她入宫数年,颉芳苑还从未见过。

    卢宝林又闷声咳嗽了一声,她没在外逗留,赶紧进了殿内,听见玲珑问她是否要将黄梨拿下去熬汤,她点了点头:“别辜负姐姐一番好心,这云纱锦缎也拿去尚衣局做身新衣裳。”

    话落,卢宝林唇角溢出一抹笑意:“咱们也试试穿上这云纱锦缎是什么滋味。”

    颉芳苑笑声一片,隔壁却非是如此,云光楼的宫人见弄秋回去后,就赶紧回去禀报。

    茯苓挑了挑眉,她望向主子:“这瑾嫔和卢宝林是什么时候交好的,仅这一个月,就见玉琼苑的宫人来了数次。”

    杨贵嫔正在缝制小衣,闻言,她偏头看了一眼,皱了皱眉:“谁知道。”

    稍顿,杨贵嫔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头也未抬地说:“她惯来是个会钻营的,否则,也不会叫皇上这般宠爱她,不过我也没有想到,连一个小小的宝林也值得她费心。”

    茯苓一愣,她听前半句时还以为主子说的是卢宝林,但听到后面才觉得不对劲。

    她有点呐呐,瑾嫔擅于钻营么?

    人的肢体或者语言常常能透露出很多讯息,如同现在,只是一句话,茯苓就听出了主子对瑾嫔似乎有些不喜。

    但茯苓有些不解,这不喜是从何而来?

    在她印象中,主子和瑾嫔从未有过交集。

    不解归不解,当奴才的岂能和主子背道而驰?茯苓话音一转,她语气变得颇有点不客气:“论钻营,奴婢瞧卢宝林也是个中好手,奴婢看她的作态就是想攀上瑾嫔这条船,也是个不规矩的,居然越过了主子去。”

    论位份,杨贵嫔的位份比褚青绾要高,论亲疏,杨贵嫔和卢宝林同住一宫。

    卢宝林想要攀炎附势,径直越过了杨贵嫔向褚青绾送去投名状,岂不是在表明,在卢宝林看来,杨贵嫔不如瑾嫔?

    杨贵嫔声音冷淡,听不出什么情绪:“都是不规矩的。”

    卢宝林想要投靠褚青绾不规矩,褚青绾接纳了卢宝林也是不规矩。

    茯苓噤声,卢宝林也就罢了,没位份没恩宠,但如今瑾嫔风头正盛,她可不敢对瑾嫔指指点点。

    褚青绾不知道,她只是让人给卢宝林送了点东西去,就能被人定义成不规矩的人。

    胥砚恒久不入后宫,一是苏宝林一事叫他不耐,二也是开春后前朝事务繁忙,叫他懒得再入后宫。

    如今闲下来,他才记起来后宫还有一众妃嫔在等着他,觑着端在眼前的绿头牌,胥砚恒手都未伸出去,转头问魏自明:“今儿个,甘泉宫有人来过?”

    魏自明恭声:“皇上记得没错,今日愉妃娘娘派人来给皇上送了党参鸽子汤,叫皇上保重身体。”

    只不过当时皇上正在和朝臣议事,这份汤水根本没能送到内殿,被底下一众奴才分食了。

    胥砚恒挥了挥手,让王忠光将绿头牌撤下去,声音中情绪淡淡:“那就去甘泉宫。”

    圣驾久不入后宫,一入后宫就是甘泉宫侍寝,后宫众人早不觉得惊讶。

    褚青绾更是翌日早晨才得知昨晚胥砚恒招人侍寝了,她对着铜镜梳妆,轻描淡写道:“看来苏宝林一事是彻底过去了。”

    褚青绾坐在梳妆台前,任由迟春替她梳妆,连梳子都没拿一下,她昨日染了蔻丹,红色衬得手指白皙,甚是好看,叫她舍不得乱动,生怕褪了颜色。

    许是提起了苏宝林,今日出门请安时,褚青绾终于在苏宝林小产后见到了苏宝林。

    她小产时过于惨烈,身子受损严重,这段时间一直在养病,长春轩都没有出过,更遑论去朝和宫请安了。

    两者一相逢,和数月前相似的场景,只是请安的人和坐在仪仗的人调换了一下。

    褚青绾坐在仪仗上,垂眸看向低低福身的苏宝林,终于恍然,原来当初苏宝林居高临下看她的时候是这种感受。

    的确叫人上瘾。

    苏宝林可怜么?毕竟她真的失去了一个孩子。

    或许有人说得饶人处且饶人。

    但褚青绾作为差点被陷害的人,她没有那么大度,在她眼中,苏宝林再悲惨也是她自找的,得不到她一点同情和怜惜。

    褚青绾似是惊讶,她问:“苏宝林是养好身子了?”

    苏宝林福身在那里,一场小产叫她身子单薄了好多,她站在风中,像是随时都消散一样,她脸上透着病色的白,语气平静道:“回瑾嫔的话,嫔妾的身子已经大好了。”

    苏宝林话落,她身子轻轻摇晃了一下,她站得有些不稳。

    褚青绾惊呼了一声,让仪仗退远了一点,她才心有余悸道:“幸好我和苏宝林还有一段距离,否则苏宝林要是倒在了这里,我恐怕又要有嘴说不清了。”

    颂夏笑眯眯地接话,温柔地给了一刀:“是啊,苏宝林颠倒黑白和牙尖嘴利的功夫,奴婢和主子都请教过的。”

    这是直白地讽刺,针对于苏宝林小产时的构陷。

    苏宝林听得懂,青郦也听得懂,苏宝林能按捺得住,依旧一脸平静,但青郦不由得一张脸气得涨红。

    青郦向来护主,现在也忍不住:“瑾嫔不要太过分。”

    苏宝林阻止不及,握住了青郦的手一僵,她堪堪闭上眼。

    果不其然,再抬眼时,褚青绾脸上的笑意已经彻底消失,她轻轻地念了一遍青郦的话:“过分?”

    她蓦然轻笑了一声:“你们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也挺好奇,你是怎么理直气壮说出‘过分’二字的。”

    青郦呼吸一轻,她对上褚青绾的眸色,倏然轻打了个颤。

    褚青绾垂眸望她,漆黑的眼眸透着股迫人的冷意:“还是说,你们当真觉得你们算计我一事到此结束了?”

    苏宝林拉住了青郦,她彻底埋下头:“嫔妾这奴才不懂事,请瑾嫔宽恕她一次。”

    褚青绾笑了,她说:“我不乐意。”

    凭什么要宽恕?

    褚青绾指向青郦:“苏宝林还是换个人陪着去请安吧,这个奴才不敬上位,罚她在此处跪上三个时辰,苏宝林觉得如何?”

    青郦眼中有泪,也知道自己的冲动让主子处境更艰难了。

    她没狡辩,砰一声结结实实地跪下,咬声说:“奴婢认罚,请瑾嫔息怒,不要迁怒我家主子。”

    褚青绾望着青郦,她神情冷淡下来:“苏宝林有个好奴才。”

    她颔首,没再管苏宝林,让仪仗继续前行,颂夏低声道:“主子这么简单就放过苏宝林了?”

    褚青绾摇头,她脸上没什么恼意,也没什么高兴,她淡淡道:“我再是罚她,也不过小打小闹,还会叫人觉得我睚眦必报,没有必要。”

    罚一个奴才是事出有因,再罚苏宝林,众人只会觉得她是在借题发挥。

    颂夏有点不解。

    褚青绾一语点破:“等着吧,她不是个安分的。”

    小打小闹有什么意义,要么不出手,要么一击毙命!

    这日请安后,苏宝林慢了一步,待殿内没了别人,梅影上前:“苏宝林怎么还不回去?”

    苏宝林听得出这是在撵人。

    她神色不变,语气也是一如往常的和善,只透着点病色虚弱:“嫔妾有事禀报贵妃娘娘。”

    梅影怀疑地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替她去传了话。

    褚青绾坐在仪仗上,见苏宝林久久未出朝和宫,她不由得轻眯了眯眼眸。

    ————————

    女鹅:要么不搞,要么搞个大的!

    小胥:悠着点。

    【好的好的。】

    【今天大年初二了,要开始走亲戚了,忙起来了,你们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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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贵妃二嫁》BY起跃

    国公府嫡女韩千君,从小养尊处优一身荣华富贵,十六岁时更是一步青云,进宫成了贵妃,开挂的人生羡煞了旁人,但老天爷自来公平,一年后,皇宫里的一顶大轿原封不动地将其送回国公府,从此成了无人问津的弃妇。

    韩家主母愁白了头,以陪嫁为诱替其物色下家,长安城里续弦的,纳妾的纷纷上门。

    韩千君走投无路之下,相了个教书先生。

    没钱没关系。

    前夫给了她一笔可观的安置费,她养得起。

    所有人都以为韩千君这辈子完了,直到见到了那位教书先生的真容,昔日等着看她被天爷公平相待的众人:老天爷从未公平过。

    长安城首富辛泽渊,前太傅辛家的大公子,生得玉树临风,还是京城有名的才子,奈何一双眼睛长在了头顶上,谁也入不了眼。

    谁曾想竟找了个二婚。

    家中姐妹都道韩千君使了见不得人的手段才攀上了辛家,只有她自己知道这门亲事来得尤其容易。

    那日她拿着自己的嫁妆前去扶贫,“先生不要多想,我并非那等威逼利诱之人,对先生绝无所图。”

    “你可以图。”

    韩千君盯着他英俊的脸,在他极为鼓舞的目光下,终于鼓起了勇气,“那先生能娶我吗?”

    “可以。”

    第33章 第 33 章

    ==第三十三章==

    朝和宫。

    苏宝林已经在地上跪了许久,四周宫人低眉顺眼地做个瞎子,周贵妃翻看着卷宗,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殿内还有这个人存在一样。

    直到梅影送来茶水,她才略抬了抬眼,语气轻讽:“苏宝林现在诸事都能自己拿主意,还来找本宫做什么?”

    苏宝林低垂着头,做小伏低到了极点,她语气恳切:“娘娘再生嫔妾的气也不要紧,但小产一事,嫔妾确有苦衷。”

    周贵妃倚靠在软塌上,漫不经心地饮着茶,对苏宝林的话也只是嗤笑一声。

    确有苦衷?

    苏宝林再有苦衷,知情不报也是事实,越过她拿皇嗣陷害瑾嫔也是根本不曾把她放在眼里。

    苏宝林满脸苦涩,艰难地扯着唇角:“皇上不信嫔妾,难道娘娘也不信嫔妾么?嫔妾明知瑾嫔是您看重之人,设计拉拢也不为过,又怎会拿皇嗣去构陷她?”

    提起皇嗣,她脸上的悲恸不作假,本就病色的脸越发惨白。

    周贵妃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苏宝林的话还在继续:“娘娘可还记得,当日那个小德子曾说过,他亲自将有藏红花的香膏放在了玉琼苑的份例中,结果查出来的结果,却是把瑾嫔撇得一清二楚。”

    “江御女也对谋害一事供认不讳,众人皆知她针对的不过是瑾嫔,以此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瑾嫔能躲得干干净净,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苏宝林语速渐快,神情郁忿,显然在休养的这段时间一直在回盘当日一事。

    周贵妃对这番话是半信半疑的。

    但她肉眼可见苏宝林对瑾嫔的怨恨,这反而让她有点相信苏宝林的话了。

    瑾嫔入宫后,谁都没有听说她和外人闹起过什么龃龉,苏宝林往日为人也是和善,两人根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怨,若非是苏宝林真相觉得是瑾嫔害了她,何故这般怨恨瑾嫔?

    周贵妃在给苏宝林怨恨褚青绾一事找理由,却未曾想过这世间的怨恨和欢喜有时都是没由来的。

    苏宝林见周贵妃迟疑,便知她是听进去自己的话了,她擦了擦眼泪,哑声道:“瑾嫔明知嫔妾是娘娘的人,嫔妾也曾透露出对她的拉拢之意,往日她回避也就罢了,如今对嫔妾出手,可见是没有一点对娘娘的靠拢之心的。”

    苏宝林知道周贵妃在意什么。

    周贵妃手握宫权久了,尤其如今朝野都对立后一事有所催促,她最在意其余人对她的阴奉阳违。

    在周贵妃看来,这是对她权柄的冒犯。

    她一个废弃的棋子,即使褚青绾真的害了她又怎么样?只要没有折损周贵妃的利益,周贵妃都可以视若不见。

    但如果褚青绾害了周贵妃一直想要的皇嗣,又隐晦地驳了周贵妃的脸面呢?

    周贵妃绝对再容不下褚青绾。

    她什么都毁了,没有道理褚青绾依旧得宠,甚至日后还能得到周贵妃的暗中支持。

    朝和宫内安静了许久,周贵妃才略微颔首,对苏宝林道:“瞧你,怎么还跪着,起来吧。”

    苏宝林刚出小月子,身子也未曾养好,如今又跪了许久,爬起来时险些踉跄了一下,对周贵妃仿佛才想起她还跪着的话,她也没觉得心凉或者其余情绪。

    她和周贵妃本来就是因为利益才有了纠纷。

    如今她不得用了,难道还指望周贵妃对她有什么情谊么?

    周贵妃抬起下颌,视线扫过苏宝林的脸,她也没懂,苏宝林怎么就招了胥砚恒的厌恶呢。

    她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你啊,就好好待在昭阳宫,有本宫在,就算你位份不如往前,但总不会难过的。”

    苏宝林轻垂眸,周贵妃让她好好待在昭阳宫,而非是长春轩。

    她知道,她今日来朝和宫的目的达到了。

    苏宝林扯唇,她笑得悲切艰难:“是嫔妾叫娘娘失望了。”

    见她还知道自己没用,周贵妃轻哼了声,到底是觉得心底顺了口气。

    等人一走,梅影上前替周贵妃将茶水倒满,有点犹疑:“娘娘相信她的话?”

    周贵妃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杯盏,轻呵了声:“她的话是真是假,本宫不在乎。”

    苏宝林已经不得用了,瑾嫔眼看着是个有自己心思的。

    既然苏宝林对瑾嫔有怨恨,那将苏宝林留在昭阳宫,也算是个以防万一的手段。

    苏宝林在昭阳宫待了数年,对昭阳宫的掌控绝非瑾嫔可比。

    留着苏宝林还有用。

    话音甫落,周贵妃想起瑾嫔的封号,眉眼间的情绪也有点寡淡下来:“皇上一向是喜欢谁,就将谁捧到极致,瑾嫔自觉如今正得圣眷,岂会另投她人。”

    梅影瞥着娘娘的神色,知晓娘娘现在心底肯定也是不舒服的,梅影低声道:“如此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当初娘娘提拔瑾嫔,也不过是为了牵制杜才人,现在瑾嫔眼见得宠,要坐不住的也该是甘泉宫的那位。”

    周贵妃望着杯盏中的茶水,她看着那水中泛起的涟漪,声音不轻不重:“她要是真的撼动了愉妃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当真是件喜事么。”

    梅影也沉默,许久,她说了一句话:“只要能新人换旧人,就不足为虑。”

    三年一选秀,这宫中最不缺的就是新人。

    ******

    中省殿送来的黄梨品质很好,褚青绾让人给卢宝林送去一些后,宫中还是剩了不少。

    迟春瞥了眼被弄秋端回来的黄梨,摇了摇头:“主子还是不喜欢吃黄梨。”

    褚青绾很少挑食,但对黄梨实在是提不上喜欢,往日若非是担心会上火,她一般都是不会碰的。

    弄秋将黄梨一分为二,她和迟春各一份,又将自己的那份拿了几个出来,对迟春的话,她也是无奈:“不仅你我有,颂夏也有,不过殿内还剩下些呢,现在可没有公子替她解决,也不知道主子要怎么处理。”

    如今水果价贵,中省殿有心讨好,才给玉琼苑送来一筐,别看褚青绾愁得怎么解决,有些妃嫔甚至还见不到呢。

    迟春见弄秋拎着黄梨要出门,挑了挑眉:“你和那个小路子倒是走得近。”

    弄秋不意外她能猜到自己去做什么,毕竟,她和迟春同吃同住,压根没有什么秘密。

    弄秋凑到她跟前,压低了声音:“我见他手上伤痕,也猜得到他往常日子过得苦难,索性我也吃不完这黄梨,与其等它坏了,不如给他送点去。”

    迟春没管她:“你一贯有自己的主意,也向来会处理这种事情,我只劝你一句,不要将别人都当傻子。”

    尤其是这宫中的人,不论是主子还是奴才,能活得久的都不会是个蠢货。

    弄秋推门的动作一顿,很快,她神情又恢复自然,她低眸让人看不见神色:“我知道的。”

    殿内,褚青绾瞥了眼托盘上的黄梨,她有点愁得慌,颂夏进来时,给她带来了一个消息:“听说延禧宫给御前送了糕点过去。”

    褚青绾有点惊讶:“延禧宫?”

    何修容被关了禁闭后,许久不出来,没有想到会这个时候有动作。

    她对何修容是有点好奇的,不由得问:“皇上呢?有什么表示?”

    颂夏:“皇上口谕,让何修容不要整日闷在宫中。”

    褚青绾轻挑眉,谁不知道何修容当初是被周贵妃派人押着回宫的,被胥砚恒这么一说,好似变成了何修容自己选择待在宫中不出来一样。

    不管怎么说,何修容的禁闭也是到此结束了。

    褚青绾再看向一旁的黄梨,她忽然有了注意,她招来颂夏:“你将这些黄梨装好,送到养心殿去。”

    颂夏一懵,呐声半晌没敢应。

    这后宫妃嫔送东西去御前,要么是糕点,要么是汤水,再不济也是香囊什么的,都会是“亲自”制成,主打一个心意。

    亲自下手虽然有水份,但终究是有那么层意思在,这将黄梨原模原样地送去御前,是不是有点过于敷衍了?

    褚青绾眨了眨眼,语气自然:“皇上忙于政务辛苦,我听闻黄梨有润喉清肺的功能,一见这般好品质的黄梨,便满心惦记着皇上。”

    颂夏讪笑,听出来主子是打定主意了,只好应声。

    她亲自去了御前,没敢叫别人假手。

    魏自明看见她时,也有点惊讶,这玉琼苑的人可是只来过一次御前,还是空手来的。

    魏自明扫了眼锦盒中的黄梨,脸色有片刻的古怪,他只好问:“瑾嫔主子可是还有话要交代?”

    颂夏也觉得不好意思,但还是强撑着镇定,将主子的话重复了一遍,全程,她硬生生地没看魏自明一眼。

    魏自明扯了扯唇,憋出一声:“瑾嫔主子有心了。”

    等胥砚恒忙完,魏自明才将这盒黄梨拎了进去,胥砚恒瞥了眼,不解其意:“中省殿送来的?”

    中省殿送来的东西,直接摆在殿内即可,特意拿来让他过目作甚?

    魏自明讪笑道:“这是瑾嫔主子特意派人送来的,说是天气干燥,黄梨润喉清肺,她刚得了这黄梨就立刻让人给送来了。”

    胥砚恒也不由得沉默下来。

    他该说褚青绾有心,居然还记得惦记他,还是说褚青绾没心没肺?

    她便是拿这黄梨做一盅黄梨银耳粥,也比直接送黄梨来显得有心意。

    胥砚恒瞥了眼黄梨,各个品貌极好,可见挑选之人是费了心思的,但黄梨送去玉琼苑时就是经过挑选的,所以,费心之人不是褚青绾,而是中省殿。

    胥砚恒语气不明地说:“也是难得她费心。”

    胥砚恒追根究底:“她当真是一得了这黄梨就让人送来了?”

    后宫一事,问魏自明,常是都能得到答案的。

    此事也不例外,魏自明摸了摸鼻子,他眼观鼻鼻观心,道:“奴才听说,瑾嫔前些时候给卢宝林也送了些过去。”

    养心殿内又安静了一刹,片刻后,响起了胥砚恒不紧不慢的声音:“原来朕还不是独一份儿。”

    当晚,玉琼苑侍寝。

    得到消息时,颂夏都惊呆了瞬间,难道主子送的黄梨意外地讨了皇上欢心?

    这一日,胥砚恒来得很快,几乎和传消息的人前后脚到的。

    褚青绾都惊了,她还未梳洗,穿着一身在殿内才穿的襦裙,忙忙到殿内迎接,她福身而下,腰肢堪堪一握,叫人下意识地将视线落在她身上,她仰起脸,不解也惊喜:“皇上今日来得好早,嫔妾都未曾准备好。”

    些许抱怨般的痴缠声响起,胥砚恒俯身拉起她,轻挑眉:“朕刚得了一物,觉得很是适合你,就迫不及待来见绾绾了。”

    褚青绾好奇,能被胥砚恒道上一声迫不及待的,会是什么东西?

    待到殿内,不等褚青绾询问,胥砚恒就自己拿了出来,是一根红绳,上面编了个玉石平安扣,玉石温润,一瞧便知价值不菲,但仅有拇指大,而且这种样式说精巧也精巧,但也是……常见。

    褚青绾有点懵,这根红绳怎么就得了胥砚恒青睐了?

    但不论这根红绳是否贵重,胥砚恒能在见到寻常之物时想起她,也是一件好事。

    这般想着,褚青绾轻弯眸,她将手伸向胥砚恒,衣袖轻拢,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皇上替嫔妾戴上?”

    胥砚恒可疑地停顿了一下,才替她戴上,语气不明:“朕还以为你会嫌弃简陋。”

    褚青绾靠在他怀中,举起手腕,在暖阳下,红绳衬得她肌肤越发白嫩,她语气欢喜:“简陋与否,能被皇上单独惦记着,就够了。”

    话落,褚青绾就听见身后人轻啧了声。

    褚青绾总觉得今日的胥砚恒有点奇怪,她不解地回头去看,就见胥砚恒骨节分明的指骨敲点在案桌上,慢腾腾地说:“送入宫的这批红绳不少。”

    褚青绾唇角的幅度有点僵了,胥砚恒的声音还在继续:“朕来之前,让人给其余妃嫔也各送一根过去。”

    殿内一阵安静,褚青绾蓦然红了眼,她偏过头快速地擦了两把脸,在众人不敢置信的注视下,她硬生生地将手上红绳拽了下来,手腕被红绳勒出一道红印,擦破了些许皮肉,殷红的血珠一点点溢出来。

    胥砚恒眸色倏然凝住,他桎梏住褚青绾的手:“你做什么?”

    褚青绾咬住唇,眼泪掉得又急又凶,她声音都有点抑制不住的情绪:“皇上戏耍嫔妾好玩么。”

    胥砚恒冷下脸。

    褚青绾忍住哽咽声,控诉道:“嫔妾刚刚沾沾自喜的模样,在您眼中是不是很可笑?”

    她一边落泪,脑海中也不断地在想这几日发生了什么,胥砚恒不至于无缘无故这般戏弄她。

    胥砚恒垂眸看了她许久,冷声命令:“传太医。”

    满殿的奴才在褚青绾红眼时,就心惊胆战地跪了一地,魏自明给颂夏使了个眼神,他应声退下的时候,一众宫人也退得干干净净。

    殿内只剩下她们二人,褚青绾咬唇,安静地掉着眼泪。

    她也不说话。

    许久,有人替她擦拭眼泪,她想偏脸,被人携住下颌,动弹不得,那人语气淡淡:“这么委屈?”

    褚青绾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是嫔妾不该生出期待。”

    某人对她的话里有话,只是短促地冷呵了一声:“你让人送去的黄梨,和朕送来的红绳有什么区别?”

    褚青绾愕然,半晌才想起她让人给卢宝林送去的黄梨,终于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她忍了忍,没忍住:“卢宝林是身体不适,嫔妾才会让人给她送黄梨去,而且,这怎么能相提并论?”

    连这都要计较,他怎么这么小心眼!

    胥砚恒冷淡地应了声:“怎么不能?”

    他扫了眼女子手腕上的殷红,轻眯了眯眼,他往日只知道她聪慧,胆子大。

    今日才发现,原来她脾气也这么大。

    褚青绾擦着眼泪,许久,听见殿内响起不轻不重的一声:“朕没送。”

    ————————

    小胥:原来我不是独一份儿。

    女鹅:小心眼!

    小胥:原来我不是独一份儿。

    【小胥是在逗她,没想到女鹅会爆发了,嗯,自找的。】

    第34章 第 34 章

    ==第三十四章==

    没送?

    褚青绾抬起头,她怔怔地看着胥砚恒,胥砚恒不和她对视,许久,她吸了吸鼻子,不敢置信地闷声说:“您骗嫔妾。”

    某人承认得很痛快:“是。”

    褚青绾被堵得哑口无言,她不忿地擦了擦眼泪,她咬声:“人人都说君无戏言。”

    胥砚恒轻呵了声:“你要是觉得不满,朕现在也可以下令。”

    褚青绾立刻握住了他的衣袖,脱口而出:“不许。”

    胥砚恒淡淡地垂眸看她,自他登基后,就再未听过别人对他说“不许”二字。

    他慢条斯理地念了这两个字,叫人听不出什么情绪。

    褚青绾心中咯噔了一声,差点忘记这位可不是她的父母兄长,她扑上前抱住他的腰,埋头闷声道:“您送给嫔妾的东西,不能再送给别人。”

    胥砚恒语气冷淡,他说:“凭什么。”

    他的话不留一点情面,但从始至终都没有推开女子。

    褚青绾噎住,觉得他在明知故问。

    她将他抱得越发紧了点,仰起脸看他,透彻的眸子中仿佛只看得见他一人,她咬了咬唇,声音那么闷,话音又格外直白:“您明知嫔妾会难过。”

    四目相视间,胥砚恒明知她这番话不过是虚情假意,但依旧控制不住地想——

    会难过么。

    他想揭穿她,说不见得。

    但他的视线落在她的手腕上,那一点血丝未擦净,如今干涸在手腕上,叫胥砚恒在这一刻不得不对她这番话留下深刻印象。

    他对她全然了解么?

    好像也没有。

    她和寻常妃嫔好似一样,真心假意掺在一起,一切手段都不过为了往上爬,但些许细微之处,又好像有些不同,但胥砚恒说不上有什么不同。

    至少,今日一事换作是其余人,不论是谁,都不会敢在那时撕扯御赐之物。

    此举稍有一个不慎,就会落得厌弃。

    连胥砚恒自己都觉得荒唐,他在褚青绾不敬时居然没有甩袖就走。

    或许是她生气的原因居然只是一根平安绳,她出身名门,何时会对这般寻常的平安绳看重。

    褚青绾见他就不说话,泪痕干在脸上不舒服,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擦泪痕,她手腕上被蹭破了点皮,溢出一点点血丝,混着泪水恰好蹭在了眼角,像是给眼尾添了些许胭脂颜色。

    胥砚恒往日都是喜欢她穿些秾艳颜色的,唯独今日,这仿若胭脂的颜色让他觉得有点刺眼。

    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来,他语气不耐烦地冲外面道:“人呢!”

    魏自明的声音陡然响起:“皇上,太医已经到了!”

    孙太医紧赶慢赶地到了玉琼苑,一路上都在提心吊胆,生怕褚青绾会出什么事,结果待看见褚青绾的伤口时,饶是他和褚青绾是亲表兄妹,也不由得有一刹无语。

    这点伤势,的确得快点叫太医,否则不等太医到,伤口都要愈合了。

    孙太医将这声腹诽藏在心底,留下一瓶凝脂膏:“瑾嫔放心,您伤势不重,擦上两日药,不会留下疤痕的。”

    褚青绾被他说得有点脸热,她当然知道这点伤不需要小题大做,但胥砚恒都叫了太医,难道她要阻拦胥砚恒不成。

    而且当时的气氛,也由不得她这么做。

    褚青绾余光瞥了眼胥砚恒,胥砚恒压根没觉得这点小伤请太医有什么不对,褚青绾也只好忍住尴尬:“谢过孙太医。”

    孙太医离开后,褚青绾才发现被她扯下的那根平安绳不知何时被胥砚恒捡了起来,他低头把玩着平安绳,眸色让她一时有些看不透。

    褚青绾伸手想去拿回来:“皇上拿嫔妾的平安绳做什么?”

    她咬重了“嫔妾的”三个字,想叫胥砚恒明白,这根平安绳已经是属于她了。

    胥砚恒握住平安绳的手一转,避开女子伸过来的手,在褚青绾不解的视线下,他语气淡淡道:“这根绳子不好,朕会让魏自明重新给你送一条。”

    他连平安绳都不愿意叫。

    今日一事都因这根绳子而起,而且还叫她还落了伤,怎么配叫平安绳。

    回应他的,是女子急切来抢的身影,她语气有点紧张:“这是皇上送给嫔妾的,怎么能收回去。”

    胥砚恒一时不慎,居然真的被她抢了去,女子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单手艰难地将平安绳戴在了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腕上,她说:“送出去的东西和说出去的话一样,都是覆水难收,皇上若是还要再送嫔妾别的东西,嫔妾照收不误,但这根平安绳,皇上不许收回去。”

    这是她今日第二次说不许二字,但胥砚恒顾不得这个,他险些被她那个警惕的眼神气笑了。

    见了血的东西能是什么好东西,偏她当个宝一样。

    褚青绾将平安绳戴好,她指腹轻轻拂过红绳,掩住眸中的情绪。

    好东西对胥砚恒来说太过平常。

    不论胥砚恒再送她如何贵重的物件,都抵不过这条红绳给胥砚恒留下的深刻印象。

    褚青绾心底自有一杆秤,分得清孰轻孰重。

    她低头端详红绳是否有脏污的一幕被胥砚恒尽收眼底,他仿佛顿了一下,又仿佛没有,所有刻薄的话都被他咽了下去,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褚青绾。

    玉琼苑的气氛早已归为平静,但其余宫殿得到玉琼苑请了太医后,可没一个能睡得好的。

    朝和宫。

    周贵妃披着外衫靠在床头,她得了消息后,皱眉问:“瑾嫔受伤了?”

    不应该。

    今晚是瑾嫔侍寝,有皇上在身边,能有什么事叫她受伤?

    梅影也皱起眉头,不禁生出猜疑:“会不会是瑾嫔……毕竟瑾嫔侍寝的次数也真的不算少。”

    她说得很含糊,但周贵妃听得懂,她脸色立即变了:“去探!”

    不仅是朝和宫,其余宫殿也有这个怀疑,一时间整个后宫没几个人睡得着的,瑾嫔有孕,和当初苏嫔有孕可不是一个概念。

    一个不得宠的妃嫔有孕也就有孕了,结果不外乎杨贵嫔那般。

    但瑾嫔不同。

    她备受皇恩,谁知道她如果有了身孕,会给宫中局势带来什么变化。

    翌日,胥砚恒出了玉琼苑时,魏自明就低声禀报:“昨晚太医署一夜都没得个清闲。”

    胥砚恒闻言,眼皮子都没掀起一下,只是冷淡地扯了唇,他语气不明地问:“都有谁去过了。”

    魏自明回答得很谨慎:“朝和宫,延禧宫,钟粹宫,还有……慈宁宫。”

    胥砚恒蓦然抬起头,眸中一闪而过的冷冽和讥讽让人不敢直视。

    褚青绾醒来时,宫中的暗流汹涌早就归于平静,不过她依旧是得了消息,毕竟昨晚是孙太医当值,各宫来查探消息的人都避不开他。

    褚青绾忍不住地愕然:“她们觉得玉琼苑昨晚请太医,是因为我有孕了?”

    颂夏点头,也觉得有点滑稽。

    不过,主子入宫也快要一年,每个月都会侍寝,别人会有这个猜想也是情理之中。

    褚青绾惊愕过后,没再说什么,只是眸色轻微闪了闪,她不经意地摸了摸腰间佩戴的香囊,没叫颂夏看见,自然而然地变了话题:“请安的时辰要到了,莫要耽误了。”

    她至今还记得胥砚恒对苏宝林小产的态度,有孕一事的确后宫妃嫔的仪仗,于她而言也势在必行,但绝非是现在。

    褚青绾想起苏宝林和周贵妃,她轻眯了眯眼眸,觉得自己应该转变一下计划。

    请安回来后,褚青绾就见到在玉琼苑等候多时的魏自明,她讶然:“魏公公是什么时候来的?”

    话落,她轻斥迟春:“你这个愚笨的,怎么不派人去找我。”

    魏自明恭恭敬敬地福身行礼,脸上捧着笑:“这可怪不得迟春姑娘,奴才也是刚到,是皇上命奴才给瑾嫔主子送东西来了。”

    他侧过身子,让褚青绾看见了宫人端着的东西,他拿起了礼单,在褚青绾愕然的视线下,语气拔高地宣读:“皇上赏赐瑾嫔金花嵌松石珊瑚垂珠一套,沉香木雕八仙纹如意一柄,画珐琅开光手炉一件,南海珊瑚夜明珠一盒,翡翠绿颜镯一对……云织锦缎八匹!”

    长长的礼单,让魏自明读了好长一段时间,箱子和托盘堆在一块,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褚青绾都愣住了,胥砚恒这是做什么?

    毫不夸张地说,她晋升嫔位时,得到的赏赐都没有今日多。

    褚青绾想起昨日胥砚恒的话——这绳子不好——所以,这是让她长见识来了?

    魏自明声音低了下来:“这云织锦缎,宫中也就剩下这八匹,皇上说是您喜欢,就全让给您送来了。”

    这云织锦缎难得,每年送入宫中的也仅有十来匹,褚青绾先前晋升时就得了几匹,可以说,今年送入宫的云织锦缎几乎都在玉琼苑了。

    不待褚青绾说话,魏自明招来一个宫人,那宫人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上摆在一个紫楠木匣子,魏自明伸手打开,他恭声道:“最要紧的就是这件红玉玛瑙手串了,皇上特意让奴才给瑾嫔送来的。”

    他说是胥砚恒特意让送来的。

    褚青绾不由得转头看过去,手串被摆在锦盒中,每一颗珠子都是磨得大小一致,晶莹剔透,整体呈殷红色,暖阳照耀下,格外显眼灼目,或许是颜色相同,叫褚青绾抬手摸了摸手腕上的平安绳。

    褚青绾轻扯唇,愈发觉得胥砚恒小心眼。

    一堆赏赐不仅把褚青绾砸懵了,也把后宫一众人砸得不知所措,瑾嫔究竟是何处讨得了皇上欢心?

    朝和宫,周贵妃皱眉,她忍不住地怀疑:“你确定昨晚瑾嫔请太医,只是受伤?”

    梅影肯定地点头:“奴婢亲眼见了太医署的卷宗记载,不会有错。”

    梅影也知道娘娘是被瑾嫔得的赏赐引起了狐疑,她心底叹了口气,觉得娘娘有点当局者迷,她低声劝解道:“瑾嫔的确是讨皇上欢心,但绝没有到能皇上替她遮掩有孕的地步。”

    周贵妃揉了揉隐约作疼的额角,她知晓自己钻了牛角尖,终于放弃这种荒诞的想法:“你说得对。”

    慈宁宫,太后听宫人来报,瑾嫔根本不是有孕时,她烦躁地冷呵了一声:“一个个都是没用的。”

    胥砚恒和她有隔阂,她需要一个和她一条心的皇嗣。

    在胥砚恒不许周家女眷入宫的前提下,这个皇嗣是出于谁的腹中,根本不重要。

    太后想起了杜才人,又了一阵头疼,她本来对杜才人格外看好,但谁能想到这个没用的入宫这么久居然还未侍寝。

    太后给杜才人下了最后的通牒:“告诉她,再不想办法侍寝,待下一次选秀新妃入宫时,她可就再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周嬷嬷替舒了舒后背顺气,低声道:“娘娘别担心,我们还有何修容呢。”

    她越发压低了声音:“他和何修容是自小的情谊,总不会叫何修容一辈子都没有子嗣陪伴。”

    她们当初费尽心思拉拢何修容,图的不就是皇上对何修容的那点特殊。

    太后十分头疼,她很怀疑周嬷嬷的话:“他连和哀家的母子之情都不顾,那点年少情分又能在他心里有多少分量。”

    周嬷嬷哑声。

    长乐宫,雨花阁。

    杜才人木着脸,不到一年时间,她初入宫时的心高气傲已经被磋磨得半点不剩。

    入宫这么久也没有侍寝,莫说叫底下宫人重视了,她这雨花阁的宫人都有两人另谋出路去了,而她位低言轻,中省殿对雨花阁的事情也敷衍了事。

    太后的警告传到她耳中时,她忍住砸东西的冲动,咬牙低声:“侍寝,侍寝,难道是我不想侍寝么!”

    太后除了会派人来催她,难道不会想办法让她得偿所愿么?!

    一点也不能帮她,她投靠太后有什么用!

    心底再愤恨,但杜才人也清楚,自她上了太后的这条船后就再也下不来了,杜家和周家早有利益牵连,岂是那么容易扯得干净的?

    外间传来些许喧闹,杜才人有点烦躁地问:“是谁在外面吵闹?”

    夏云忙忙进来,她喘气有点不匀称,缓了一下,才回禀道:“是大皇子的纸鸢掉到了雨花阁的树上,昭仪娘娘让宫人在够呢。”

    杜才人冷呵了一声,大皇子都七岁了,不想着好好读书,反倒是整日贪于玩闹,怪不得皇上不重视这位皇长子。

    她偏头透过楹窗,看着站在树下等待宫人取下纸鸢的大皇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她忽然眯了眯眼眸。

    ******

    夜深人静时,有人深呼吸一口气,左顾右盼地看了一眼,终于下定决心地敲响了这段时间有点落寞的延禧宫的大门。

    半晌才有人打开门,困恹恹地问:“谁啊。”

    那人被灯笼照出模样,她穿着青色的宫女衣裳,脸色有些憔悴,像是许久未曾休息好,她颤着音说:“奴婢要见修容娘娘。”

    守门的人一见她这样,再听她的话,联想这个时间点还偷偷摸摸来见娘娘,他都没敢细问,生怕得知一些他不该听的秘密,没敢耽误,赶紧进去通报。

    延禧宫,正殿内,何修容披着外衫,一头青丝披散在肩头,她眯着眼望向底下跪着的宫人:“你要见本宫?”

    “奴婢有事要告诉娘娘,和……”那宫女低垂着头,停顿了许久,才继续哑声道:“和小林子有关。”

    何修容变了脸色,她一下子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宫女闭上眼,有眼泪掉下来,她沙哑的声音将她这段时间的难熬暴露得彻彻底底:“奴婢说,奴婢知道小林子那日为什么会顶罪!”

    ————————

    女鹅:您明知嫔妾会难过。

    小胥:真的?

    第35章 第 35 章

    ==第三十五章==

    五月初夏,暖意早就盎然,殿内的炭盆也早撤了下去,眼见日色越来越热,也逐渐换了成冰盆。

    褚青绾对镜梳妆,弄秋在一旁叽叽喳喳说着最近宫中的趣事,她啧啧称奇道:“说来也是稀奇,贵妃娘娘一向威严甚重,但何修容解了禁闭后,好像也不曾长教训,对贵妃娘娘依旧是冷脸相待。”

    说稀奇,是纳闷何修容的底气。

    因为何修容是胥砚恒亲口让解了禁闭的,哪怕周贵妃再对何修容有不满,也不能再像之前一样说将何修容拿下就拿下。

    和迟春的细致不同,在人际交往上,弄秋有一种天生的敏锐和直觉,她皱了皱鼻子,有点困惑地摇头。

    褚青绾从铜镜中看了她一眼,纳闷地问:“怎么了?”

    弄秋左右看了看,凑上前压低声音道:“奴婢就是觉得奇怪,皇上在慈宁宫时对周贵妃维护得密不透风,但于这后宫而言,皇上对何修容和愉妃等人的态度又有点放纵。”

    这种放纵是能够挑战周贵妃权威的。

    由此可见,皇上对周贵妃的看重也是掺了水分的,不仅如此,她总觉得皇上对周贵妃的态度有点古怪。

    褚青绾描眉的举动一顿,弄秋说的问题,她也早就意识到了。

    这宫中局势看似简单明朗,细究之下却是也复杂,或者说是胥砚恒的态度有点扑朔迷离,让人捉摸不透。

    褚青绾想得头都有点疼了,她揉了揉额角,制止了弄秋的发言:“日后这等话不许再说。”

    隔墙有耳,不论是议论后妃还是议论皇上,传出去都是大不敬的罪名。

    弄秋忙忙点头,捂住唇,表示她再也不说了。

    外间有人守着殿门,褚青绾对着楹窗稍颔首,再看向弄秋,声音也轻了下来:“你最近动作也不小,在折腾什么东西?”

    弄秋弯眸一笑,满脸的单纯和爽快,吐出的话却是让人心惊:“主子别看他只是中省殿的小太监,但在宫中的时间也不比颂夏姐姐要短,他们这些太监残缺,有些消息渠道是颂夏姐姐也拿不到的,奴婢瞧着,他相识的人着实不少。”

    拉拢一事,无非利诱或者威逼。

    后者是下下之策,而利诱一行,相较于其余主子娘娘,自家主子才入宫,纵是现在圣眷正浓,也难免会叫人担心这是否只是昙花一现。

    而且,将小路子捞出中省殿一举,对于后妃来说,基本都不是难事。

    主子的优势不大。

    但利诱一事,何尝只是利益牵扯呢,攻心也是上策,不见小德子仅仅为了同乡之情就能替其对玉琼苑下手么。

    再说,她眼见小路子也是个谨慎的,仅仅是同属一宫,也未必能叫他冒险,所以,她才会常常对小路子嘘寒问暖,和男女之情无关,只为了所谓的雪中送炭。

    褚青绾动作一顿,她从铜镜中和弄秋对视:“你既觉得他能耐,就不怕他会看出来你的心思?而且我瞧他待你的确是有几分真心的。”

    否则,小路子那般谨慎的人,又岂会三番五次地帮弄秋?

    褚青绾声音很轻:“你要知道,人心一旦凉了,就再难捂热了。”

    弄秋一错不错地和她对视,她执拗道:“奴婢也是真心!只要他一辈子效忠主子,一辈子和奴婢、和主子是同一阵营,奴婢就能真心待他一辈子!”

    褚青绾咽声,她总是拿弄秋没什么办法。

    如果说,这宫中有一个人肯豁出性命也会替她谋一个出路,那个人只会是弄秋。

    弄秋所行所想都是替她考虑,她不能、也不会对弄秋苛责。

    弄秋话音甫落,她又低下头去,她说:“主子需要他的。”

    主子需要再有一个对宫中往事了解的人,不能独信颂夏一人,万一颂夏也会骗主子呢。

    那位卢宝林终究也是后妃,和主子未必不会有利益纠葛。

    弄秋不信任何人,她需要更多的保障,叫她的主子最好永远都顺遂平安。

    殿内只有她们主仆三人,迟春目不斜视地替主子簪发,仿佛根本没听见主子和弄秋的对话一样。

    弄秋没在殿内久待,待她出去后,褚青绾轻轻叹息了一声,迟春安慰她:“主子又不是不知道她胆子小,尤其是上次张御女一事后,她总觉得这宫中危机四伏,恨不得找来再多保障,把这玉琼苑围成铜墙铁壁。”

    褚青绾被这形容逗得笑出声,但很快,笑声就停了下来,她按了按额角:“我只是担心她。”

    她何尝在乎什么小路子,她担心的是弄秋。

    弄秋想叫小路子对玉琼苑有牵绊,但人和人的情谊都是相处出来的,同样也是相互的,她又不是什么天生薄凉之人,岂能心底没有半点情绪。

    她们主仆三人一起入宫,血脉亲人都被隔在一堵红墙外,日后或许也要相伴许久许久,是这世间彼此陪伴时间最久的人,再没有比她们更亲近的人了。

    迟春也安静了一下,她许诺道:“奴婢会看着她的。”

    迟春话音甫落,外间陡然响起一阵仓促的脚步声,褚青绾和迟春立即止声,颂夏掀开帘子跑进来,气息都喘不匀,她指着外间,急忙地说:“主子,出事了!”

    褚青绾皱眉:“什么事?”

    颂夏来不及喝水,吞咽口水润嗓,她语速极快:“是大皇子,从树上摔下来了!”

    褚青绾震惊,她蓦然站了起来。

    御花园,长鸢湖附近的梨花林,此处围了一堆人,褚青绾赶到的时候,只听一阵低低议论声,她听不清,有点一头雾水。

    大皇子摔下树,难道不该抬回去传太医么?

    怎么都挤在这一片。

    四周宫人看见她,都给她让出道,还没看清情况,褚青绾就听见有女子压抑忍疼的声音传来,她不解地皱眉,受伤的不是大皇子?

    没了宫人挡路,零星的妃嫔不再挡住她的视线,褚青绾终于看清了内里是什么情况。

    一瞬间,她脸色有点古怪。

    褚青绾转头和颂夏对视了一眼,颂夏点了点头,褚青绾心底轻啧了声。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杜才人,褚青绾扫了眼梨花林的情况,大皇子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他被一众宫人包围得严严实实,不断有人对他嘘寒问暖,他应该也是受了伤,只是伤势很轻,还没有衣裳凌乱来得惹眼。

    他正不安地看向倒在地上的杜才人。

    而杜才人,她像是伤得不轻,躺在地上,脸色煞白一片。

    颂夏低声道:“大皇子掉下来的时候,奴婢正好看见杜才人扑了过去,没敢耽误,奴婢就赶紧回去传信了。”

    褚青绾偏头,问得含糊不清:“是个意外?”

    颂夏没敢应这话:“谁知道呢。”

    皇长子再不得宠,也是宫中唯二的皇子,又占了长子的位置,看护他的人可不算少,褚青绾随意一瞥就见到五六个宫人,这些个宫人看护皇长子,居然还能让杜才人找到机会救了皇长子,谁能不感叹一声她的刻苦用心。

    这个位置距离长乐宫有点距离,宋昭仪终于慌忙赶到,褚青绾第一次见宋昭仪这么慌乱的神色,她不顾主位仪态,忙忙跑到大皇子跟前,上下打量他:“琉儿,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大皇子见到宋昭仪,终于缓过来,他靠着宋昭仪,忍住惊慌,他颤着声道:“孩、孩儿没事……可是她……”

    他转头看向杜才人,有点说不上话。

    宋昭仪抱着他,这才转头看向杜才人,来的路上,她也听宫人道清了事情经过,对救了皇长子的杜才人,宋昭仪也是感激的,她问宫人:“太医呢?太医来了吗?”

    “已经派人去请了。”

    宋昭仪一脸愁容,她望向杜才人,犹豫地问:“杜才人能不能起来?”

    躺在这地上也不是回事,抬回到宫中,才好叫太医诊治不是么。

    杜才人额头都是冷汗,她低呼一声:“疼……”

    有宫人低声解释:“奴才们刚才就要扶起杜才人,但杜才人好似伤到了骨头,奴才不敢乱动,担心加重了伤势。”

    宋昭仪有点着急担心,但闻言,也不敢再让杜才人起来,只能等太医到来。

    褚青绾远远看着,见宋昭仪一点没怀疑杜才人是故意折腾这么一出,她不禁有点纳闷,难道是她疑心太重了么?

    众人没等到太医,却是等来了胥砚恒。

    圣驾停下来时,宋昭仪好像都有点意外,褚青绾不解,皇长子再不得重视,但物以稀为贵,仅有的两位皇子在宫中出了事故,胥砚恒来一趟也应该是寻常。

    但养心殿较比朝和宫还要远,胥砚恒怎么来得这么快?

    按住不解,褚青绾随众人福身行礼,胥砚恒没管众人,越过去到了皇长子跟前,他皱眉:“怎么回事?”

    他扫了眼疼意斐然的杜才人,些许眯了眯眼眸。

    宋昭仪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她没有曲解,将杜才人的功劳坦然道出,她语气还有点不稳,可见她的心有余悸:“多亏了杜才人,否则,琉儿从这么高处摔下来,怕是讨不得好。”

    胥砚恒抬头望了眼梨树,梨树其实不高,但对于七岁的稚童来说,还是有些高度,胥砚恒也看见了卡在树上的纸鸢,立即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脸色有点冷,对宋昭仪的话也不客气:“他今年七岁,不是三岁,还由着他胡闹!”

    宋昭仪立刻跪下,抱着皇长子一起,她埋头道:“是臣妾的错,皇上息怒。”

    众人面面相觑,她们行礼本来就被没叫起来,这下子倒也省得她们纠结是否要跪下了。

    皇长子也被吓得一跳,低埋着头,不敢和父皇对视。

    太医姗姗来迟,扫了一眼情况,秉着呼吸上前,找到了需要诊治的病人,只是刚碰杜才人,就听见杜才人呼疼。

    胥砚恒被转移了注意:“杜才人怎么样?”

    太医有点为难:“杜才人应该是伤到了骨头,现在需要数个宫人一起将杜才人抬回去,微臣才好替杜才人稳固伤势。”

    胥砚恒颔首,立即有人上前抬起杜才人。

    杜才人泪目盈盈地望了眼皇上,似想说点什么,最终又自弃地咽声,她颓废地垂下头。

    褚青绾挑了挑眉,她隐约猜得到杜才人这一出的目的了。

    不论什么原因,杜才人至今未曾侍寝,可见胥砚恒对她的印象是不喜的,如今杜才人需要做的就是扭转胥砚恒对她的印象。

    救下皇嗣这一功劳,也的确够让胥砚恒高看她一眼了。

    一众人往长乐宫去,褚青绾没想再凑热闹,但某个人上銮驾时,恰好看见了她,他停住,投下来视线:“你在这做什么。”

    不等褚青绾回答,他瞥了眼浑身凌乱的皇长子和脸色煞白的杜才人,没再耽误时间,褚青绾只听见他一声:“跟上。”

    褚青绾懵住,她跟去做什么?

    甭管什么原因,她的确有点好奇这件事的走向,上了自己的仪仗,也跟着一同前往长乐宫。

    她晚了一步,到的时候,杜才人已经在殿内诊治了,她疼痛声音传出来,褚青绾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再想起杜才人才入宫时就敢叫自己脸皮受伤,一时间不禁感慨杜才人对自己真下得了狠手。

    周贵妃到得有点慢,在看见褚青绾也在时,她皱了皱眉。

    一来,这件事和褚青绾无关,二来,褚青绾也不主事,她怎么会在这里?

    周贵妃扫了眼胥砚恒,掩住心底的情绪,换上担忧的神色,福身的同时问:“大皇子和杜才人怎么样?可有大碍?”

    胥砚恒没说话,是宋昭仪回答的,她叹了口气:“琉儿没有大碍,但是杜才人伤得有点重。”

    宋昭仪小心翼翼地望了眼胥砚恒,见他脸上没有不耐烦,才松了口气。

    褚青绾看得莫名,宋昭仪怎么这么害怕胥砚恒?

    周贵妃揉了揉额角,她像是匆忙得了消息才赶过来,等听宋昭仪说了前因后果后,她脸上也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今日一事的确不该发生,琉儿也不小了,若非你当时求了恩典,琉儿也早该搬入皇子所了,他终究是皇子,还是长子,你不能这般骄纵着他,不然就是在害他!”

    这番话也是推心置腹,绝对的用心良苦,如果是背着胥砚恒叮嘱就更好了。

    宋昭仪神色怯怯,她忙忙应声:“是,臣妾已经知道错了,日后定当好好管教琉儿。”

    她一脸的虚心受教,闷声认错,周贵妃被噎住,再多的话也不能再说了,有点说不出的糟心,她转眼看向褚青绾,仿佛不解地问:“瑾嫔怎么也在这里?”

    回答她的是胥砚恒,他从容不迫地坐在位置上,拨弄着杯盏:“是朕让她一起跟着来的。”

    周贵妃握紧了手帕,她点头:“原来如此。”

    她也不再说话,安静地等着太医出来,但褚青绾能察觉到周贵妃从她身上扫过的视线,透着些许冷意和审视。

    褚青绾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周贵妃对她的不满越来越甚了。

    她也许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了。

    褚青绾不着痕迹地捻了捻腰间的香囊。

    就在这时,太医终于出来,他躬身禀报:“杜才人应是被冲撞得狠了,伤及了肋骨,至少也要休养一个月才能自行活动。”

    大皇子毕竟也有七岁了,从高处落下,杜才人那般小身板,岂能受得住。

    周贵妃轻微蹙眉,也觉得杜才人过于豁得出去了。

    殿内有些安静,只有宋昭仪站立不安地看向胥砚恒,似乎想替杜才人讨点好处,但又顾忌自己刚被训斥过不敢说话。

    许久,高位上的胥砚恒才出声:“好好照顾杜才人。”

    ————————

    女鹅: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小胥:你觉得呢。

    第36章 第 36 章

    ==第三十六章==

    甘泉宫内,愉妃正抱着二皇子,教其认字,还未到她腰际的小人儿靠在她怀中,像模像样地牙牙学语。

    琴心掀开帘子进来,愉妃隐晦地瞥了她一眼,琴心立即站到一旁,直到愉妃让奶嬷嬷将二皇子带下去后,她才懒散地靠在软塌上,将适才摘下的护甲一个个戴上,声音轻飘飘:“说吧,什么事?”

    琴心三言两语将梨花林的来龙去脉说完,她微微压低了声音:“奴婢听说圣驾本来是要去玉琼苑的,恰好半道得了消息,才能及时赶到梨花林。”

    如果褚青绾在这里,她或许就能解了胥砚恒为何到得这么快的疑惑。

    愉妃戴护甲的动作一顿,她语气不明:“去玉琼苑?”

    琴心堪堪垂首。

    最后一个护甲,愉妃戴了两次都没有戴好,她不禁有点烦躁,正在她要将护甲摔下时,琴心快步地上前接过护甲,格外细致地替她戴好。

    愉妃有点闷气没发出来,不由得瞥了眼琴心。

    琴心语调不轻不重,语重心长:“娘娘不要着急,慢慢来。”

    她将愉妃的护甲一个个调整好,才抬头温和地笑了笑:“您瞧,这不就好了么。”

    愉妃觑了她一眼,闷闷地收回手,只轻瘪了瘪嘴:“她这才入宫将要一年,都已经是嫔位,晋升的速度都赶上当初的容修仪了。”

    琴心听得懂她的顾虑,很是稳重道:“娘娘管她什么位份,一日不到三品,都不过是低位妃嫔,不值得娘娘费什么心神。”

    琴心朝某个方向看了眼,她压低了声音:“如今这宫中人人都想要那个位置,需要让您费心神对付的,绝非是瑾嫔。”

    “至少现在不会是瑾嫔。”

    愉妃轻呼出一口气,她说:“你说的对,我不能乱了阵脚,因小失大。”

    琴心见她神色恢复正常,也是松了口气,她最担心的就是娘娘坐不住,即便要出手对付瑾嫔,何必要脏了娘娘自己的手,再说,近来瑾嫔恩宠刺眼,看不顺眼的大有人在,自家娘娘坐享其成就好。

    *******

    褚青绾不知道这么多人对她看不顺眼,那日出了长乐宫,胥砚恒就径直回了养心殿。

    杜才人得了一堆赏赐,不仅有御前的,也有慈宁宫的,朝和宫以及宋昭仪都派人送了赏赐给杜才人。

    她未曾侍寝,但凭借救助皇嗣的功劳,也叫皇宫众人重新想起她这个人。

    在胥砚恒到慈宁宫请安时,太后也不忘了替她说话:“去年入宫的妃嫔们,还有些未曾侍寝过的,人都已经入了宫,你怎么也该是去看一眼。”

    人家好端端的姑娘送入宫,从开始就被冷落到底,怎么说都是不好听的。

    否则,一开始就不要让人家入宫。

    这些话本来都该是中宫对圣上的劝诫,可惜,如今宫中没有皇后,太后只能自己对胥砚恒提出这些话,不然,她只需要对皇后施压即可。

    至于周贵妃那个人,太后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说得难听些,就算她和周贵妃没有龃龉在,她也不觉得周贵妃是个合适皇后的人选。

    于上,她不孝,对慈宁宫总是忤逆;于下,她未慈,非她子嗣,她甚少过问;于皇上,她也做不到规劝之举。

    皇后之位,一国之母,可不仅仅是个后院的管家婆。

    偏她这个皇儿眼瞎,总骄纵着周贵妃,那个愉妃还沾沾自喜,觉得皇儿对她最是宠爱,殊不知,这权利在何处,恩宠就在何处。

    胥砚恒甩着玉佩的穗子,他神情看不出喜怒,但依旧是坐在位置上没有动。

    初一、十五,不论风吹雨打,他都是会来慈宁宫请安的。

    大部分时间,母子二人都是闹得不欢而散。

    但胥砚恒若是有一日不来,太后不高兴,他自己也不痛快,彼此二人都不知道究竟是在折磨谁。

    太后还要再说,被胥砚恒不紧不慢地打断:“母后对这后宫就这么感兴趣么。”

    太后话音一顿,知道他这是不耐烦了,明明二人不亲昵,但太后就是比他后宫女眷还要了解他,或许正是应了那句知子莫若母。

    太后也冷下了脸:“哀家便是感兴趣又如何!”

    胥砚恒今日不想和她争吵,他撂下杯盏,径直站起来,他说:“不如何。”

    像是一个软钉子,顶得人不上不下的,格外难受。

    胥砚恒站起来后,他依旧没走,平静地朝太后看了一眼,久久未等到太后说话,他讽刺地扯了扯唇,扔下一句:“一个杜才人,也值得母后这般三番五次替她说情么。”

    太后愕然,想说点什么,但胥砚恒已经转身离开。

    太后气得眼眶都要红了,她对周嬷嬷怒不可遏道:“你瞧瞧他是什么态度!”

    周嬷嬷叹了口气。

    太后气得连连冷笑:“哀家是否对宫权感兴趣?哀家在先帝后宫争来争去数十年到底是为了什么!先帝于我薄情,致死不曾叫我碰过宫权,如今我儿是皇帝,我还是不能碰!”

    “我这数十年被困在这深宫中,难道就是为了在这慈宁宫安享晚年么!”

    “要是如此,当初我何不出了宫去做个太妃,好歹还能悠闲自在!不至于被困在这四堵墙内,寸步不得行!”

    她当真是怨恨至极,连向来不离口的哀家二字都被她忘了。

    周嬷嬷沉默良久,她低声道:“再过十日,就是皇上的生辰。”

    皇上的生辰在五月十四,恰好是下次他来慈宁宫请安前,周嬷嬷止不住地想,适才皇上滞留的时候,是否在等太后娘娘主动提起此事?

    但娘娘一心只替杜才人说话。

    太后的恼声戛然而止,她偏过头去,不言不语。

    傍晚时分,胥砚恒倚在位置上,听着底下人将他走后,太后在慈宁宫的话一一道来。

    他耷拉着眼皮,视线的焦点好像在案桌上,又好像不在。

    魏自明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

    扳指从案桌的一方滚过来,又被胥砚恒推过去,来来回回,扳指总是滑不到正确的轨道上,整个养心殿内只有扳指滚动的细微声。

    魏自明不知道这一刻皇上在想什么。

    好像自年少时,皇上就是如此,每每从娘娘宫中回来后,他总是无意识地发呆一会儿。

    每当这时,魏自明都在想,要是娘娘肯将一碗水端平些就好了。

    不需要齐平,只叫皇上在的天秤这一端稍稍再加些砝码就够了,但事情常不如人所愿。

    许久,魏自明听见胥砚恒的声音,有点轻讽:“你说,她怎么就是想不明白……”

    魏自明有点懵,皇上应当是在说太后,但他不太能听懂皇上的意思。

    胥砚恒却是没有再往下说的欲望。

    母后总是想不明白,凡做过的事情都会留下痕迹,父皇在时,她谋害皇嗣,陷害妃嫔,纵是没有证据,但有时帝王的直觉不需要证据,她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如何对付后宫妃嫔上,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如同现在,她想要后宫权利,拉拢挑唆后宫妃嫔去争去抢,却是一而再地在他底线上蹦跶。

    她永远抓不住重点,她也永远不明白,只要他一日不肯放权,纵她拉拢整个后宫妃嫔,也会有源源不断的新妃入宫。

    胥砚恒不屑于迟来的悔恨,但对太后永远有一种难以排解的愤懑。

    这种愤懑源于血脉,融入骨肉,将伴随他一生,至死不休。

    玉琼苑。

    胥砚恒很少在初一或者十五入后宫,众妃嫔早摸清了这个规律,褚青绾也不例外,她早早就洗漱入睡了。

    睡得正熟时,她蓦然感觉眼前落下一片阴影,比夜色更暗,仿佛是一个人站到了她跟前。

    噩梦惊醒,褚青绾倏然坐起,吓得一身冷汗,她转过头,正要惊呼,终于借着浅淡月色看清了来人。

    惊呼变成了愕然,褚青绾惊讶,她仓促起身:“皇上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胥砚恒,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玉琼苑,夜色将他神情遮掩住,褚青绾只能看见他隐隐绰绰的轮廓。

    这时,褚青绾也回过神来,她这宫中有人守夜,除了胥砚恒,别人也不可能不闹出一点声响就进来。

    胥砚恒的声音和往日没有区别,透着些许揶揄和温和:“你倒是警觉。”

    只是他再温和,也总是掩不住他话音中的冷淡,像是他平时望向人的视线,看似温柔却是不达眼底,透着些许清淡冷寒,有一股让人看不清摸不着的凛冽。

    仿若他这个人处在千山高岭,万般人再是竭力靠近他也是徒劳。

    褚青绾敏锐地察觉他情绪有些不对,她语气越发软和下来,她不问胥砚恒为什么而来,她只是关切:“您怎么这么晚还没有休息?”

    她跪坐在床上,借着月色握住了胥砚恒的手,有些凉,她轻轻地哈了口气。

    胥砚恒的角度只能看见她低垂着的头颅,手被人捧住,从肌肤上传来的热度轻易地感染了他,许是夜色叫人看不清,这一刻,女子的举止和她声音混在一起,温柔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胥砚恒单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

    女子些许错愕,她仰起头望向他,彼此四目相视,整个天地都仿佛静寂了一刹间。

    摩挲她脸颊的手往下了些,顺着她的脖颈落在她锁骨,他顺势而下,俯身吻住了她,褚青绾没有一点抵抗之力,被迫倒在了床榻上,有人腰带被抽落地,褚青绾轻轻低呼了一声,抱住他的脖颈。

    呼吸交缠,他吻得有些凶,不慎间磕碰到了她的牙齿。

    惯来在床事上娇气的人,这一次难得安静乖顺,她微微张开嘴,叫某人能没有阻力地探入,些许水声在安静的殿内响起,叫人脸红耳斥,那一抹嫣红顺着耳根直直滑入亵衣内。

    许久,有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插入她的青丝,他声音些许暗哑:“今日怎么这般乖巧?”

    乖顺得有点不同寻常。

    他松开她,又在她唇角轻啄,额头抵着额头,鼻尖抵着鼻尖,靠得这么近,呼吸交融,根本分不出彼此。

    她两条软若无骨的手臂攀在他脖颈,一点点收拢,将他抱得很紧,女子声音轻轻响起:“嫔妾想叫皇上高兴点。”

    胥砚恒有点想笑,他也的确闷笑出声,埋在女子脖颈,些许颤栗。

    瞧,谁敢说她不聪明。

    胥砚恒说:“朕没有不高兴。”

    褚青绾也不反驳,她只抱住他,彼此交颈颉颃,她指腹轻柔地从他眼底拂过,似替他缓解疲劳,她说:“今日很晚了,明日嫔妾再陪您,好不好?”

    胥砚恒扣住她的腰肢,声音些许拖长,似不情不愿:“朕明晚还要再来啊?”

    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点破她的贪心,偏声音含笑,叫这一声只变成揶揄。

    褚青绾轻轻踢了他一下,恰好踢在小腿,不轻不重,却表达了她的不满,她微有些恼意的声音响起:“嫔妾想让皇上陪陪嫔妾,难道不行么。”

    胥砚恒轻嘶了一口气,仿佛是被踢疼了一样,褚青绾不理会他的装模作样。

    胥砚恒低笑着说:“瑾嫔有令,小的岂敢不从。”

    他喊她瑾嫔,叫人有点脸红,褚青绾往下缩了缩,她拉住某人的手,低闷着声音:“瑾嫔困了,闭眼,睡觉!”

    她凶巴巴地简短一句,还叫自己瑾嫔,胥砚恒又要忍不住笑了,褚青绾不敢看人,直接将某人从身上推了下去。

    某人没反抗,只侧身将她拥入怀中,嘟囔了一声:“好凶。”

    黑夜中,有人睁开眼,望了望怀中的人,许是殿内暖意很盛,又或许是困意会传染,他终是觉得眼皮慢慢合在了一起。

    ******

    褚青绾再醒来时,殿内已经不见胥砚恒的身影了。

    她半点不意外地坐起来,只想起昨晚还有点心有余悸,她若是当时惊呼出声,怕是根本没有后来发生的一切,而且,没有一点提前准备,全靠随机应变来揣摩圣意,其中凶险,褚青绾根本难于人言。

    迟春见她醒了,坐在床榻上闷闷地瞪自己,也觉得冤枉:“皇上不许奴婢出声,直接叫奴婢出去了,奴婢想提醒您,也没有办法。”

    褚青绾揉了揉额头,她有点纳闷:“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颂夏提醒她:“昨日是初一,皇上去了慈宁宫请安。”

    褚青绾了然,也是,能叫皇上这么不痛快,又没办法发泄的也只有慈宁宫那位了。

    颂夏也提醒了她另外一件事:“再有几日,就是万寿节了,主子想好要送皇上什么了吗?”

    褚青绾一懵,万寿节?

    胥砚恒的生辰要到了,再和昨日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她隐约猜到昨晚慈宁宫发生了什么。

    褚青绾拢了衣襟坐起来,也开始犹豫给胥砚恒送什么。

    有苏宝林的前车之鉴,在不确认香囊和常青树哪一样是胥砚恒的忌讳时,她都是要避开的,忽的,她想起胥砚恒平日总爱甩动腰间的玉佩穗子,有点迟疑地问:“你说,我给他编一条平安穗如何?”

    他送了她一根平安绳,她送他一条平安穗,礼尚往来,还能叫胥砚恒留下个印象。

    至于简单与否,褚青绾倒是不在意这个,这天下都是胥砚恒的,她能拿出什么叫胥砚恒眼前一亮的贵重物件?

    颂夏点头:“主子想好了即可,不论好坏与否,都是主子的一番心意。”

    褚青绾拿定了主意,就不再纠结。

    迟春催促了一声:“主子再不起身,请安要迟到了。”

    褚青绾忙忙惊起,她拢住衣襟的手未松,迟春不解,待替主子穿外衫时,瞥见一抹嫣红,才陡然意识到了什么,她轻咳了一声,没敢再看。

    替主子擦抹脂粉遮掩痕迹时,迟春忍不住地腹诽——

    皇上……好生孟浪。

    ————————

    女鹅:听见没!你孟浪!

    小胥:这奴才不好,不然换一个吧。

    【说什么屁话呢你。】

    【我昨天本来以为晚上有时间,准备给你们加更的,结果又被人叫去吃饭,当时就一个念头,幸好中午的时候没有提前说加更,不然不是鸽了?!】

    第37章 第 37 章

    ==第三十七章==

    玉琼苑,才是清晨时,弄秋就站在门口勾头朝外望,眼中都是八卦神色,小路子站在她身后,拉也拉不住她,实在是无可奈何。

    对面隐约有怒不可遏的声音传来:“你个吃里扒外的狗奴才!连主子都敢害,当心我禀了娘娘,要了你的命!”

    小路子来了玉琼苑有一段时间,当然听得出这是青郦的声音,这么气急败坏,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有奴才鬼哭狼嚎的声音传来,许久后,长春轩才归为平静。

    没了热闹看,弄秋扫兴地转身回去,她转头和小路子嘀咕:“你说长春轩到底发生了什么?”

    玉琼苑的主仆数人没有软和的性子,苏宝林先前要谋害褚青绾,待计划落败后,玉琼苑待苏宝林的态度可想而知。

    小路子仔细思索:“青郦所言是有人害了苏宝林,奴才害主子,无非是下药或者向别人透露消息等,而且长春轩未曾将这件事闹大,可见应当是后者。”

    弄秋若有所思,她撇了撇嘴,有点不喜和气恼:“长春轩的消息?她又想害谁不成?”

    小路子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提醒道:“她要害谁,且没有定论,但我觉得,还是该先将长春轩的动静禀报主子为好。”

    弄秋点头,忙忙应声,还不忘说一句:“还好有你提醒我。”

    小路子下意识地沉默。

    褚青绾正要去朝和宫请安,就得了弄秋这个消息,她挑了挑眉:“你既然这么想知道,就想办法查探清楚内情。”

    弄秋脸一垮,各宫的内情岂是那么好查探的。

    但弄秋没有拒绝。

    颂夏陪着褚青绾去了朝和宫,唯独剩下弄秋咬着手指若有所思,迟春瞥了她一眼,轻摇了摇头:“趁着主子去请安,还不快去吃饭。”

    这宫中委实是没有什么秘密,胥砚恒昨晚去玉琼苑时或许无人可知,但翌日从玉琼苑出来可没有做什么掩藏。

    褚青绾才踏入朝和宫时,就听见有人酸味地刻薄道:“也不知她是使了什么手段,深夜居然也能将皇上引去。”

    话里话外的,就差道明狐媚子三个字了。

    四周妃嫔看见二重帘前的人,都没敢接声,对上褚青绾似笑非笑的神情,有人轻咳了一声,算是仁至义尽地提醒。

    褚青绾挽起了青丝别到耳后,声音甚是轻柔:“李美人想知道?待请安后,李美人不妨和我一起回玉琼苑,我也好仔细和李美人说道说道。”

    李美人脸色刹那间变了,她讪讪地转过头,背后说人小话还被当事人听见了,其间的尴尬不为人知,李美人的脸都有点红,她呐呐地说:“瑾嫔说笑,嫔妾不想知道。”

    她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生怕褚青绾会误会她的意思。

    何修容瞥了眼李美人,有点无语,她冷淡道:“李美人心直口快惯了,瑾嫔和她一般计较作甚。”

    褚青绾也坐了下来,对何修容的话,她轻扯了扯唇:“心直口快不是莽撞的借口,能做到有言必失也是世间少有,再说,既然众人都知道李美人这个毛病,李美人也应当改改了,总不能每次冒犯别人都拿这个当借口,冒犯嫔妾等人,倒是好说,若是有朝一日冒犯了皇上又当如何是好?”

    她轻叹了口气,仿佛是真心实意替李美人忧愁一样。

    何修容沉下了脸,她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她暗暗地瞪了眼李美人,就知道给她惹麻烦。

    李美人埋头,不敢和她对视。

    何修容生硬道:“这一点就不烦瑾嫔操心了。”

    这种态度叫褚青绾心底冷笑,李美人不敬上位,她只说了李美人一句已经是轻的,偏做错事的一方还上纲上线起来了。

    褚青绾端着杯盏,撇了撇茶水的茶沫,闻言,她垂眸轻笑:“也是,皇上一年也难得去李美人宫中一次,的确不需要担忧这个问题。”

    众人忍不住倒抽一口气,瑾嫔的这张嘴真是一针见血。

    李美人臊得面红耳赤,偏她没办法反驳褚青绾的话,胥砚恒的确有一年没到她宫中了。

    何修容皱眉,她冷冷地望向褚青绾:“这宫中谁没有得过圣宠,也不知瑾嫔在得意什么。”

    褚青绾笑而不语。

    扯这个就没什么意思,她如今正得胥砚恒看重,自然有得意的资本,时时刻刻替往后担忧,她这一辈子岂不是都要是提心吊胆了,毕竟谁都不能预测明日会发生什么。

    何修容见她这种笑容,不禁觉得厌烦,她将杯盏握得很紧,却是不敢再对褚青绾发难。

    那一日在朝和宫被押回去,饶是胥砚恒替她遮掩一番,但在众人眼中,恐怕是已经看轻她了。

    否则今日瑾嫔怎么敢这么对她说话?

    而且,瑾嫔和当初的苏嫔不同,何修容也不敢确定,她和瑾嫔一旦起矛盾,胥砚恒究竟会偏向着谁。

    各种顾忌让何修容只觉得憋屈,她闷闷地喝了口茶水。

    愉妃高坐在位置上,看了眼褚青绾,又看了眼何修容,她轻眯了眯眼眸,她入宫早,自然也知道胥砚恒和何修容的那点青梅竹马之情。

    她和何修容惯来是井水不犯河水。

    但这些后来的妃嫔,都如同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个对何修容倒是不敬重。

    索性和她没什么关系,她也懒得管,只一点,褚青绾得意的嘴脸真叫人看不顺眼。

    请安结束,愉妃坐在仪仗上,被宫人抬着离开,她偏头和琴心漫不经心地交谈:“你知道这宫中让人防不胜防的是什么吗?”

    琴心一顿,她不解地看向娘娘。

    愉妃也不需要她回答,自问自答道:“从不是什么阴谋诡计,而是毫无预兆的直面冲突。”

    所谓阴谋,一旦暴露在人眼前,就会让人有了防备的意识和手段。

    愉妃话音甫落,琴心陡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极快地偏过头,就见不远处瑾嫔的仪仗才被抬起来,就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奴才冲撞翻倒。

    仪仗侧翻,众人惨叫和惊呼声响起,琴心难得有点懵。

    而愉妃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响起:“本宫仔细想了想你的话,你说的道理都对,但见她这般得意,本宫心底着实不畅快。”

    她居高临下地往远处混乱一瞥,轻勾唇:“如此,本宫心底舒坦多了。”

    琴心骤然失声。

    另一侧,褚青绾正在和颂夏说着话,下一刻就听见宫人的惊呼声,她心底骤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不待她有所防备,仪仗陡然侧翻,她被这一变故惊住,脸色和唇色顿时煞白。

    她隐约听见颂夏急促和狼狈声:“快接住主子!”

    褚青绾来不及反应,只能下意识地护住头,整个人从仪仗上侧翻而下,天旋地转,她撞上一堆人肉垫子,但肩膀砸在了路牙上,肩膀骨骼骤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她脸上血色倏然褪得一干二净,额头疼得冒出冷汗。

    褚青绾甚至顾及不得疼意,她下意识地抬头四周看去,一阵兵荒马乱,根本看不出谁有企图害她,被波及到妃嫔也不止她一人,只她一人伤得最狠。

    她听见了些许压抑的疼声,褚青绾立即低头,就见颂夏垫在她身下,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冷汗淋漓。

    这一幕刺疼了褚青绾,褚青绾眸中印出一点红,她指尖掐入肉中,些许疼意传来,却没办法让她回神,她已经如此这般谨慎小心,但这宫中妃嫔的手段依旧让她防不胜防。

    此处距离朝和宫不远,周贵妃得了消息,立刻赶过来,见此情景,不由得震怒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瑾嫔扶起来!去请太医!”

    玉琼苑。

    褚青绾被抬回来时,惊呆了一众奴才,迟春和弄秋都被吓得红了眼,忙忙跑过来:“主子您怎么了!”

    待见到颂夏也是一身狼狈和伤痕,众人惊愕,迟春立即抹了一把脸,镇定下来把控大局。

    周贵妃也跟着一起来了,看见迟春这么快镇定下来,她不着痕迹地轻皱了一下眉头,不由得想起自己初入王府时的慌乱。

    名门出身果然底蕴不同,只一个奴才也能分出高低。

    迟春拉住了弄秋,她低声道:“你让小路子去太医院请孙太医,顺便再瞧瞧,贵妃是否有派人去御前。”

    迟春脸色严肃,语速很快:“如果周贵妃没有,咱们也不要派人去请。”

    前一个安排,弄秋听得懂,但她不懂为什么不去请皇上,她压低声:“为什么!”

    迟春格外冷静:“你忘记当初苏宝林有孕时派人来请皇上,皇上是怎么回答的了么?”

    ——朕和你,谁是太医?

    皇嗣有碍,皇上都不会前去,遑论是现在?

    皇上可以去请,但不能由玉琼苑去请。

    皇上薄情,如果入宫至今还看不懂这一点,就是自讨苦吃。

    弄秋话音被堵住,她狠狠擦一把脸,咬声:“我知道了。”

    弄秋忙忙去找小路子,随后自己守在殿外,由迟春在殿内,她们不得不防会有人趁着玉琼苑混乱而做些手脚。

    殿内,褚青绾只有刚掉下来的那一刻疼得她有点接受不了,但钝痛习惯后,再是疼痛也变得麻木。

    但她依旧躺在床上,低声呼疼。

    她不傻,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装没事人?难道要叫犯事之人从轻发落么?

    孙太医来得很快,替褚青绾检查伤势后,有人碰了他一下,孙太医紧皱着眉头,他没有说话,但众人看见他神情,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卢宝林也跟着一起来了玉琼苑,在众人都装聋作哑时,她迟疑地问了一声:“没有派人去请皇上么?”

    她没有直白地问周贵妃,但周贵妃还是朝她看来,皱了皱眉:“皇上日理万机,后宫大大小小事难道都要通知皇上?”

    就在这时,二重帘被掀开,有人冷着脸踏进来,众人一惊,忙忙福身行礼。

    周贵妃脸色也有一刻变化。

    褚青绾一见他,积蓄在眸中的泪水陡然掉落,她浑身狼狈,裙裾上染了些许污泥,青丝也都是凌乱地披在肩头,和昨日可人的模样截然不同,她声音也透着哽咽:“皇上!”

    胥砚恒快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冷着声问:“哪里疼?”

    他不问还好,他一问,褚青绾的情绪就控制不住了,她哭得很凶,眼里噼里啪啦地掉,砸在胥砚恒手背上,水珠由温热一点点变得冰凉,她说:“手疼,身子疼……到处都疼……”

    胥砚恒和她相识一年,自然听得出这番话虚言过剩,她不是浑身疼,而是宣泄委屈。

    像是稚童见到长辈,靠山一到,压抑的情绪全部宣泄而出,只三分也能变成十分,疼意也仿佛在这一瞬间放大了无数倍。

    这一刻,她竟是真心实意将他当做靠山么。

    原来她情绪上头时,也不复往日的精明聪慧。

    胥砚恒眸色些暗,摸到她手心的掐痕,有的已经破了皮,这一点发现叫胥砚恒紧锁眉头,她还在说:“嫔妾从那么高摔下来,您差点就见不到嫔妾了……”

    四周妃嫔还未起身,只听到褚青绾的哭诉,也只能看见两人相握的双手,彼此不由得面面相觑。

    胥砚恒没松开她的手,转头问孙太医:“她伤得如何?”

    孙太医低声:“瑾嫔上得有点重,虽是被人护住,但肩膀也是伤到了骨头,许是要休养一阵子了。”

    女子忽然拽紧了他的衣袖,胥砚恒不解地垂眸看了她一眼,才说道:“用最好的药,让她尽快恢复。”

    话落,他伸手,指腹擦过女子脸颊,拭净了泪痕,和他举止不同的是,他声音顷刻间冷了下来:“人呢。”

    众人愣了下,唯独周贵妃快速回神:“冲撞瑾嫔的奴才,臣妾已经让人看守住了。”

    褚青绾吸了吸鼻子,她咽着哭腔,哑声道:“他径直冲着嫔妾的仪仗而来,彼时正是请安结束的时候,四周皆是妃嫔主子,嫔妾想不通,他怎么敢在那个时候横冲直撞?”

    她说她想不通,其实是在说她不信这件事是意外。

    话落,她仰起头看向胥砚恒,脸上的泪痕擦了又有,她不说让胥砚恒替她做主,她只是湿着眼眸说:“皇上,我很疼。”

    胥砚恒摸了摸她的脸,拂过贴在她脸上的青丝,他说:“朕知道了。”

    周贵妃下意识地握了握双手,她听得懂,胥砚恒这一声不亚于应承会替瑾嫔做主,这一幕着实有点刺眼,周贵妃转过头,眼不见心不烦,她忍不住地想,究竟是谁去御前请人的?

    周贵妃压住情绪,她福身:“臣妾等人先出去等皇上。”

    众人见状,只好先退出内殿,在胥砚恒也要转身出去时,有人拉住了他的衣袖,胥砚恒一顿,他回头看女子,只见到女子低垂的头颅,她压抑着哭腔说:“今晚,您本该来玉琼苑的。”

    胥砚恒不得不想起昨晚两人的对话。

    她说:“您都答应嫔妾了”

    但今晚他不会来了,她养伤期间,他也不会来的。

    哭腔有点难以压抑,泪水也悄无声息地滑落,她往回咽下情绪:“您生辰快到了,这是嫔妾入宫后,陪您过的第一个生辰,嫔妾还准备给您编平安穗,可嫔妾现在连万寿节都没办法参加了。”

    胥砚恒一点点地掀起眼,看了她许久。

    殿内安静,胥砚恒终于出声,他话音依旧平淡,平淡叫人觉得冷情:“来日方长。”

    这四个字,他往日倍感难熬时常会提起,却是第一次用在后妃身上。

    ————————

    小胥:来日方长。

    女鹅:但以后就都不是第一个了。

    第38章 第 38 章

    ==第三十八章==

    玉琼苑中的气氛压抑得让人有点喘不过气。

    周贵妃气得胸膛不断起伏,她不敢回头看胥砚恒的脸色,指着宫人训斥道:“本宫让你们看着人,你们就是这是看守他的?”

    鲁德胜跪在地上,拿袖子擦拭额头的冷汗,他欲哭无泪:“回娘娘,奴才见他一直埋着头,以为他是害怕,奴才也没有想到他会自尽啊!”

    没错,撞翻瑾嫔仪仗的奴才在众人看守下咬舌自尽了。

    而看守的宫人全程都没有发现不对劲。

    鲁德胜心底将这个奴才骂了个底朝天,好死不如赖活着,他们这些奴才的命低贱,也像杂草一样拼尽全力想要活着,鲁德胜是真没想到居然有人不想活了。

    周贵妃背对着胥砚恒,狠狠地瞪了鲁德胜一眼,她转身朝胥砚恒跪下:“臣妾手下人办事不力,请皇上责罚。”

    胥砚恒眸色彻底冷了下来,他轻扯唇:“人死了,就去查他最近做了什么,和谁有过接触,需要朕教你?”

    周贵妃被斥得面上无光,心底也暗恨起背后出手之人,对褚青绾也有点不喜。

    若非是褚青绾,她又怎么会被牵连?

    殿内,褚青绾也听见了外间的声音,她脸色冷凝,肩膀处的擦伤涂过药膏后越发疼痛,她狠狠握紧了双手。

    迟春也紧锁眉头,她压低了声音:“究竟是谁这么舍得下血本?”

    奴才的命或许不值钱,但一个宁死效忠的奴才却是难得。

    褚青绾也百思不得其解,她自认入宫以来和谁都没有如此深仇大恨,说得难听点,她此番只是吃了点苦头,值得么?

    有宫人端着热水进来,褚青绾抬眼,见来人是小路子,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她陡然想起今日小路子也是跟着一起去请安的,或许他发现了什么。

    这般想着,褚青绾给迟春使了个眼色,迟春立刻走到二重帘前,小路子放下水盆,才压低了声音:“主子被抬回来后,奴才仔细观察了当时的位置,那处临近御花园,四周树木石块众多,今日是颂夏姐姐及时接住了主子,否则从那么高出直接摔下来,主子极有可能撞到头部,后果不堪设想。”

    下手的人从一开始就奔着主子的命来的,只是主子命大而已。

    如此一来,舍弃一个奴才就很值得了。

    褚青绾也想通了这一点,她唇色煞白,她抑制住恨意:“到底是谁。”

    对这个问题,小路子只能摇头。

    褚青绾忍不住闭了闭眼,她心知肚明,下手之人的手段如此干净利落,当断则断,绝不会留下什么证据或者痕迹。

    但褚青绾还是不甘心。

    迟春一想到如果不是颂夏护住了主子,也许她就见不到主子了,脸色也不由得惨白,她咬声道:“终究不过是那几位罢了。”

    能在宫中有这么大能量的,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迟春不由得怀疑起周贵妃,毕竟有苏宝林挑唆,周贵妃对自家主子惯有意见,而且,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她命人看守那奴才,结果还能让人自尽身亡?

    褚青绾也不是不怀疑周贵妃,只不过她有点疑惑:“现在众人的焦点都聚集在她身上,如果真是她,也太引人注目了。”

    而且,今日一事周贵妃也没能讨得好处,毕竟管理不好后宫,影响着她管理六宫的权利。

    小路子沉默地听着主子和迟春对话,他没有擅自插入对话,他对今日的结果其实已经有了猜想,不是什么案件都能找到答案的。

    从那个奴才自尽的那一刻,这件事就注定了是个谜题,若非如此,下手之人不会这么孤注一掷。

    和小路子猜想得没有区别,魏自明很快带回了消息:“此人是浣衣坊的小太监,名叫小福子,平日中孤僻离群,也没有什么说得上话的人,奴才查问浣衣坊所有的人,没人说得出他的行踪和动向,今日轮到他给后宫主子送衣裳,才会出现在后宫。”

    居然没有半点线索。

    闻言,很多人不由得皱眉,这小福子活在宫中,居然能叫众人都将他忽视彻底,可见是个不同寻常的。

    但现在察觉到小福子不对劲已经晚了,人死了,什么线索也都断了。

    胥砚恒转动着扳指,许久没有出声,众人也不敢催促,周贵妃跪在地上还没有被叫起,一时间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胥砚恒扫了一眼众人,他语气有点令人不寒而颤的古怪:“你们不会觉得这件事到此结束了?”

    众人一惊,周贵妃也愕然,线索都断了,不到此结束,还能怎么办?

    胥砚恒靠向位置,扳指被他转得越来越快,他语气透着股缓慢的轻柔:“一个奴才觉得一命换一命就能肆意谋害主子,你们居然能睡得安稳么?”

    众人不由得设想了胥砚恒说的情景,顿时觉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后宫妃嫔都是出身名贵,再不济也是小官之女,不会有人觉得一个奴才的命能和自己相提并论。

    卢宝林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她当机立断地做出选择,似乎被胥砚恒的话吓住,她脸色些许泛白:“此事的确过于危言耸听,嫔妾觉得应该彻查到底,即使没有线索再往下查,也应当有所作为,叫后宫众人引以为戒!”

    胥砚恒瞥了她一眼,他耷拉下眼皮,他说:“朕一贯厌恶连坐一事,但如今想来,到底是朕过于宽和,才叫尔等胆子越来越大。”

    众人因他的话不由得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连坐?这话是何意?

    胥砚恒轻抬下颌,眸底是道不尽的冷冽:“传朕口谕,浣衣坊掌事管教不当,杖责三十,同屋之人有失之罪,全数杖毙,除了瑾嫔外,阖宫上下都前往观刑。”

    “从今往后,凡奴才犯罪,不得线索时,同屋尽数连坐!”

    事不关己时,人人都想独善其身,但如果身边人犯错会牵扯到自己呢?那么所有人都密切关注起身边人的行踪。

    周贵妃呼吸不由得一紧,瑾嫔只是伤到胳膊,甚至不会有大碍,皇上至于如此勃然大怒么?

    阖宫上下,不论主子还是奴才,都要前往观刑。

    一个瑾嫔也配这般兴师动众?

    周贵妃握紧了手,她皱着眉头,似有忧虑:“皇上,再过些许时日就是万寿节,见血终归是不祥,臣妾觉得眼下不宜大动干戈。”

    胥砚恒意味不明地闷笑了一声,周贵妃被笑得心底有点发毛,她听见胥砚恒问她:“贵妃觉得什么时候是合适时间?待到有人弑君时么!”

    他最后一句话,语气急骤转冷,吓得玉琼苑所有人都蓦然跪下,齐齐叩首:“皇上息怒!”

    周贵妃脸色也吓得惨白,弑君二字,她们说都不敢说出口,她以头抢地:“臣妾绝无此意,请皇上明鉴!”

    再没人敢在胥砚恒震怒时驳了他的意,死寂蔓延殿内,直到胥砚恒冷淡至极的一声:“怎么,还要朕请你们去观刑么?”

    一众人手脚发软地爬起来,卢宝林靠在玲珑的怀中,呼吸依旧有点不稳,她急促地喘息了两声,下意识地朝殿内看了一眼。

    她忍不住地怀疑,皇上如此震怒,究竟真的是因为由此事联想到自己,还是借题发挥替瑾嫔出气?

    卢宝林脑海中莫名地冒出两个字——立威。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卢宝林自己都愣了一下。

    什么情况下,皇上才会替瑾嫔立威?

    卢宝林的呼吸倏然有点紧促,玲珑以为她被吓到了,不由得握紧了她的手,低声道:“主子?”

    卢宝林回神,她隐晦地看了眼胥砚恒,许是有了这个念头,她再看胥砚恒时,总觉得胥砚恒的那点震怒有点浮于表面,卢宝林吞咽了下口水,她也轻声:“我没事。”

    或者说,她很好,从未有过的好。

    内殿,褚青绾将胥砚恒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衣袖,不慎扯到了肩膀,她轻嘶了一口气。

    孙太医不赞同地摇头:“瑾嫔有伤在身,还是要仔细些才是。”

    褚青绾呼出一口气,她对孙太医扯了扯唇,说:“表哥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孙太医沉默,他来玉琼苑的次数越来越多,她这番保证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等孙太医走后,迟春也低声道:“从今往后,再有人想利用宫人犯事必然会束手束脚。”

    褚青绾垂眸不语。

    迟春有点不解:“主子在想什么,皇上肯为了主子大动干戈,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么?”

    褚青绾抬起眼,她问迟春:“你觉得他是为了我?”

    迟春被问得一懵。

    褚青绾偏头看向二重帘的方向,外殿已经彻底没了声响,褚青绾格外冷静,或许胥砚恒对她的话当真有些许动容,但胥砚恒的目的绝非是单纯为了她。

    迟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忽然意识到皇上也不曾留下。

    似乎看出她的想法,褚青绾低声:“他现在不来才是最好的。”

    不待迟春询问,褚青绾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转而道:“去看看颂夏,她伤得严重,告诉她,伤好前,让她好好休息。”

    昭阳宫外,魏自明望着踏入銮驾的胥砚恒,他试探地询问:“皇上不再去看看瑾嫔么?”

    胥砚恒拨弄着腰间的玉佩穗子,闻言,他语气淡淡:“朕去看她,难道会叫她伤好得快一些?”

    魏自明堵住,半晌,呐呐道:“但应该会叫瑾嫔高兴点。”

    胥砚恒的动作一顿,他意味不明地反问:“是么。”

    魏自明听见他自问自答:“未必见得。”

    ————————

    卢宝林:替瑾嫔立威?

    女鹅:他不是为了我。

    小胥:???摸着良心讲话。

    第39章 第 39 章

    ==第三十九章==

    褚青绾这一伤,叫整个后宫都提心吊胆,忍不住地将瑾嫔的位置往上提了再提。

    甘泉宫得到观刑的消息时,她正在教二皇子识字,琴心的话音甫落,她手中的书本不慎落地,二皇子懵懵地看过来:“母妃?”

    愉妃陡然回神,她捡起书本,笑着对二皇子:“母妃今日有事,让嬷嬷陪舟儿,好不好?”

    二皇子向来乖巧,闻言,也是乖乖点头,他奶音尚存:“母妃注意身子。”

    他的确被教导得很好,愉妃搂了搂他,她无意识地轻声呢喃道:“母妃是不会叫有人威胁到你的。”

    二皇子听不懂,他茫然地看向愉妃,愉妃深呼吸了一口气,让奶嬷嬷将他带下去。

    等二皇子消失在殿内,愉妃脸色才彻底冷下来,书本被她狠狠拍在案桌上:“这宫中惯来多事故,怎么轮到她时,就值得这么兴师动众?”

    琴心沉默一刹,她本来就不赞同这个时候对瑾嫔出手,偏娘娘出手时甚至未曾和她商量,琴心叹了口气,她提醒:“刑罚很快开始了。”

    愉妃依旧有不平,或者说是不安,一种被威胁到不安:“她受伤就受伤,凭什么让本宫也拨冗前行,她也配?”

    琴心也不知该怎么劝慰她。

    这后宫中的位置高低,岂不就是皇上心意的事情。

    宫外有人敲了敲门,声音传了进来:“娘娘,周贵妃派人来请您过去。”

    愉妃气恨:“她不畅快,也不让本宫畅快!”

    她再是气恼,也只能不忿地骂上几声,最终还是领着宫人前往观刑。

    废话,此乃圣上口谕,哪个不要命的敢抗旨?

    褚青绾不曾去观刑,自然不知道众人看见有人活生生地丧命是什么感受,杖毙,屁股腰椎都被硬生生地打烂,血水染红了暗色衣裳,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宫人的惨叫,众人脸色煞白。

    愉妃也望着这一幕,她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帕子。

    胥砚恒的这一道命令,等于让后宫妃嫔手中的棋子损耗一半,一旦犯错的成本增加,再犯错时就会忍不住地思量。

    胥砚恒登基八年,她也入宫了八年,暗中招揽拉拢的宫人不计其数,今日一事,其中损失最大的就是她和周贵妃等人。

    皇上此举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这一晚,无数人不得安然入睡,翌日,就有人请了太医。

    弄秋昨日也去观刑了,她至今还觉得心有余悸,她摇头道:“听说有些妃嫔直接被吓病了,今日朝和宫请安的位置空了一半,太医署的太医都没够用。”

    褚青绾轻轻应了声。

    迟春直到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昨晚主子的话是什么意思。

    此番一来,众人不会怨怪皇上,也找不到下手之人,只会觉得这一事都是因为主子而起。

    平白无故地遭了这么一番罪,谁心底都不能舒坦。

    如果皇上再来看望主子,表达对主子的不同,往后主子恐怕真的再无宁日,当有一人占得最大利益时,其余人都会群攻而起,好叫事后能分得些许薄利。

    褚青绾冷淡道:“传话下去,在我养伤期间,玉琼苑的宫人都安分守己些。”

    迟春放轻声音:“奴婢会看好她们的。”

    褚青绾轻轻颔首,她瞥了眼弄秋,意味不明道:“别忽视了长春轩。”

    长春轩中。

    苏宝林神情阴郁地坐在铜镜前,和数月前弱不禁风相比,她现在要丰腴得多,脸颊上也有了肉,不胖,但和往日也的确不同。

    忽然,殿内出现长长的一声闷响,些许异味散开。

    殿内一阵死寂,青郦低埋了埋头,不敢出声。

    苏宝林陡然将手中的玉簪砸在地上,她低声切齿:“究竟是谁!”

    苏宝林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变成这幅模样的,某一日,她对镜自照时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似胖了点,但不应该,她自小产后,得罪了瑾嫔和中省殿,御膳房对她也不会客气,送来的饭菜也是简陋,这种情况下,她根本不应该胖起来。

    而且……

    苏宝林有点难以启齿,她不知何时变得常是出虚恭,第一次时她整个人都懵了一下,赧然下也只是觉得意外。

    但后来日日都是如此时,她再蠢也知道是被人算计了。

    她每日请安时,都竭力忍着,生怕在朝和宫就发出声音,叫外人都看她笑话。

    她求着周贵妃请了太医,太医只隐晦地提醒她,莫要再吃些豆类食物。

    苏宝林立时想起来,御膳房给她送的饭菜种类都是格外相似,意识到这一点后,她脸色煞白,因为她没办法不吃,否则只能饿着肚子。

    往日,她还盼着胥砚恒会来长春轩,这种情况后,胥砚恒来昭阳宫时,她都会刻意避开圣驾。

    她不敢想象胥砚恒听见她出虚恭时看向她的眼神。

    苏宝林思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瑾嫔,除了她,还能有谁这么煞费苦心地对付她?

    这等手段,不亚于直接毁了她,偏偏她对外人难以启齿,就算对胥砚恒告状,恐怕胥砚恒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苏宝林都能想到胥砚恒的想法——她要害瑾嫔性命,瑾嫔只是每日叫她吃些豆子,不过是出口恶气。

    苏宝林想得没错,这件事的确是褚青绾做的。

    她说过,她不会轻易放过苏宝林。

    这招不会要人性命,却是格外恶心人,而且毁人根基。

    但凡苏宝林没有得罪中省殿,褚青绾都不会用这招,毕竟,只要苏宝林注意避开饮食,这一招就失效了。

    这各宫殿的掌事也都是有些私交,尤其是像御膳房和中省殿这等地方,都是效忠于皇上,彼此帮点小忙是再正常不过了。

    俗话言,宁得罪阎王,不得罪小鬼,何尝不是这这件事的真实体现。

    万寿节,褚青绾最终还是没有去参加,她伤势稍微好一点后,她就编起了平安穗,待万寿节前夕,她特意交代迟春将平安穗送往御前。

    做好事不留名?她不是这种性子。

    她偏要第一个送去,非要胥砚恒时刻记住她。

    养心殿,胥砚恒望着被迟春呈上来的平安穗,串了两个温润的羊脂玉珠,底下编的是平安扣,穗子垂散下来,胥砚恒捻了捻玉珠,挑眉:“她伤了,也不闲着?”

    迟春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这话,她怎么总觉得皇上话里有话呢。

    出现在这里的应该是主子,而不是她。

    迟春斟酌着语气:“主子惦记着皇上的生辰,伤势才好了一点,就立即制作了这平安穗,担心没时间送给皇上,特意让奴婢提前送来。”

    胥砚恒挑了挑眉,没时间?

    也是,明日万寿节,他当真不一定有时间去见她。

    她这时送生辰礼,是什么心思,根本昭然若揭。

    胥砚恒解了玉佩上的穗子,将某人用心斐然的平安穗扣上,站起了身,慢条斯理道:“走吧。”

    迟春和魏自明都是一懵。

    尤其是迟春,她来之前,主子也未曾告诉她,这一行是邀宠啊。

    但迟春不傻,皇上要去看主子,她难道还要往外推不成?

    圣驾在万寿节前夕去了玉琼苑,甘泉宫内,愉妃还在让人备膳,得知这个消息后,她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笑意也一点点消失。

    她转眸,望向玉琼苑的方向。

    胥砚恒生辰当日,从不会留宿后宫,但万寿节前夕,胥砚恒都会来甘泉宫看她。

    从她入府起,这一点从未变过。

    愉妃呼吸急促了两下,她猛地抓住琴心的手腕,她问:“你说,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她怎么有点看不懂了。

    周贵妃的权势被分担,不仅如此,她往日盛宠无人能较比,如今也隐隐有一人要能和她分庭抗衡了。

    玉琼苑,褚青绾坐在软塌上,她轻轻转弄着杯盏,待胥砚恒走进来的时候,她正笑盈盈地托腮望着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他的到来。

    暖色的烛火映在她脸上,仿若桃花映面,她稍弯了下眼眸,抱怨道:“皇上来得好慢啊。”

    些许拉长的尾音,说是抱怨,不如说撒娇痴缠。

    胥砚恒按住她肩膀,没叫她装模作样地起身请安,她要是真想行礼,早就站起来,何必等到现在。

    胥砚恒轻哼,指骨弯曲弹了下她额头:“你那奴才一去,朕就来了,来得还慢?”

    “偏你不知足。”

    褚青绾眨了眨眼,只当没听见胥砚恒后一句话,她蹙了蹙鼻尖:“嫔妾不派人去请您,您便不知主动来看望嫔妾。”

    有人神色哀戚:“可怜嫔妾举止艰难,也只能独自一人守着这冷冰冰的宫殿养伤。”

    胥砚恒轻嘶了声,他捏住女子的下颚:“依朕看,不如将明晚的戏班子撤下来,换你上去唱两句,定当比那些戏班子要演得好。”

    褚青绾不驳不恼,只不忿地咬了下他的指尖,如此也就罢了,偏她还仰脸望着他。

    胥砚恒眸色些许晦暗下来,他掐住她下颚的力道紧了些许,声音暗恼:“身上有伤,就安分点。”

    肆意撩拨,偏她还没有那个能耐承担后果。

    褚青绾听出了什么,耳根子红了点,那颗红痣也越发娇艳欲滴,她忙忙松开嘴,闷声道:“皇上欺负嫔妾。”

    胥砚恒懒得理会这倒打一耙的话。

    褚青绾拉了拉胥砚恒,胥砚恒顺着她的力道坐下,避开某个人受伤的位置,将人搂入了怀中。

    忽然,有人问他:“嫔妾意外受伤,有误了皇上的计划么。”

    胥砚恒眸色一凝,他垂眸看向女子,女子只靠在他胸膛上,青丝被窗外吹进来微风拂起,掩住了她的神情。

    胥砚恒觉得褚青绾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他自知薄情,也不会觉得这后宫没人察觉到这一点,但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即可,唯独她非要冷不丁地挑明。

    就仿若他们二人狼狈为奸一样。

    胥砚恒被这个想法逗得笑了一声,他没回答这个问题,只说:“好好养伤。”

    做他的同谋,不是一件好事。

    褚青绾听懂了什么,她问:“这就够了么?”

    胥砚恒的声音不轻不重,却仿佛能安稳人心,这一次,他回答得很直白:“够了。”

    殿内安静了片刻,褚青绾望着楹窗外的浅淡月色,她忽然说:“明晚太和殿会有唱戏么?”

    胥砚恒颔首应她。

    褚青绾抬手,仿佛是要接住投射进来的月色,可惜,虚无缥缈的光线穿过她掌心,她说:“皇上明日点一出《西厢记》吧,嫔妾喜欢。”

    胥砚恒侧头看了她一眼,许久才应声:“好。”

    翌日宫宴上,一片欢喜热闹时,胥砚恒垂眸扫了腰间的平安穗,忽然要求点一出《西厢记》,在周贵妃等人意外的视线下,他轻靠在位置上,酒杯在他手中轻轻转动,他漫不经心地将这部戏看完。

    众人不由得纳闷,皇上何时对戏曲感兴趣了?

    彼时,玉琼苑内,御膳房送来一堆琳琅的菜肴,褚青绾不解地问弄秋:“你使银子了?”

    御膳房再是孝敬,也不会这么盛重。

    弄秋也一头雾水,她忙忙摇头:“奴婢没有,是御膳房的杨公公派人送来的。”

    跟她一起拎膳食回来的宫人,恭敬笑道:“这是皇上亲自给瑾嫔赐下的宴席。”

    褚青绾挑眉,今日这种情况,胥砚恒居然还能记得她?

    晚膳丰盛,褚青绾根本吃不完,她让人撤了几道菜下去分给了宫人,待晚膳结束,小路子回来了,他低声禀报:“有消息传来,太和殿点了一首《西厢记》。”

    褚青绾一顿,她偏头看向太和殿的方向。

    其实她对《西厢记》感观平平,她出身名门,家族观念深入骨髓,她绝不会选择和人私相授受。

    但她觉得,胥砚恒或许会喜欢。

    ————————

    小胥:她喜欢,那就看。

    女鹅:不喜欢,但猜他会喜欢。

    第40章 第 40 章

    ==第四十章==

    褚青绾彻底恢复好后,已经七月暮夏时,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内,胥砚恒也来看过她,没叫这玉琼苑在一夕间变得冷清。

    值得一提的是,这期间杜才人侍寝了。

    前一日,胥砚恒去了慈宁宫,谁都不知道这母子二人说了什么,但在杜才人恢复请安的第二日,当晚胥砚恒翻了雨花阁的牌子。

    褚青绾对此没什么看法,或者说,杜才人这么晚侍寝才是出乎众人意料。

    毕竟,杜才人入宫时和她一个位份,若非有顾美人压着,两人就是当初入宫时的最高位份。

    入宫后,褚青绾一路得宠,杜才人却是半点消息都没有,简直成了鲜明对比。

    但褚青绾也不得不承认,她很好奇太后到底做了什么,才能叫胥砚恒转变了主意?

    可惜,不仅是褚青绾不得而知答案,整个后宫都同样没人知晓。

    等褚青绾再到朝和宫请安时,就见到一位意气风发的杜才人,人遇好事春风得意,杜才人也是这样,不过她到底收敛了好多,不似才入宫时轻狂。

    褚青绾觑了眼何修容,她还记得这二人有过龃龉呢。

    叫褚青绾意外的是,何修容对杜才人视而不见,就好像两人根本没发生过什么冲突一样。

    褚青绾掩住眸中的若有所思。

    有人看向了她:“瑾嫔现在身体可是大好了?好久没见到瑾嫔了。”

    褚青绾看向说话的人,是杨贵嫔,她意外地挑了下眉:“太医诊断过,已经彻底好了,否则嫔妾也没法坐在这里和姐妹们说话。”

    容修仪也诧异地看了眼杨贵嫔,她记得杨贵嫔还曾因为瑾嫔得宠而牢骚过两句,怎么会主动关心瑾嫔?

    杨贵嫔仿佛没察觉到别人的眼神,她只望了褚青绾一眼,视线在褚青绾受伤的肩膀上扫过,就默默地垂下眼,恢复往日闷声不吭的状态。

    殿内坐满了人,唯独愉妃的位置还是空着,等周贵妃出来后,愉妃才姗姗来迟,不待周贵妃散了请安,她又急匆匆地离开。

    褚青绾生出不解,待请安结束,卢宝林解了她的疑惑:“是二皇子,前些日子感染了风寒。”

    褚青绾有点纳闷:“二皇子是身体不好么?我进宫后常是听说他请太医。”

    卢宝林迟疑了一下,才皱眉道:“嫔妾也说不清,不过二皇子是早产儿,当初杨贵嫔也是被人冲撞后才诞下了他,过程极为惊险,但当时的太医说二皇子没什么大碍,这些年来也不是病恹恹的样子,只是偶尔才会请上一两次太医,许是幼儿体质娇贵。”

    两人说着话,褚青绾就见到何修容的仪仗经过,余光瞥见一抹人影时,她惊愕地抬眸看过去,脸色些许古怪。

    卢宝林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有点不解:“姐姐在看什么?”

    褚青绾颔首,些许压低了声音:“何修容和杜才人的关系不错?”

    她这个问题显然让卢宝林也记起当初的事情,卢宝林抵住了唇:“说来也奇怪,这两人不知何时化干戈为玉帛了,姐姐应该也知道,何修容常是去慈宁宫请安,杜才人也是慈宁宫常客,一来二往的,两人会变得熟悉也是理所当然。”

    话落,卢宝林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声:“听说上个月皇上去慈宁宫请安时,何修容好像也在场。”

    褚青绾不由得偏头看了眼卢宝林。

    她不确定,卢宝林的言下之意是否是她猜测的意思。

    杜才人会侍寝也有何修容的手脚?

    延禧宫。

    云林替何修容拆下发簪,何修容对着铜镜抚摸了一下脸颊,她想起昨日在御花园碰到胥砚恒时,胥砚恒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未曾和她有一句交流,何修容怔怔地问:“你说,皇上是不是还在怪本宫。”

    云林顿住,半晌,她才说:“娘娘明知皇上不喜欢杜才人,您总是偏帮太后,皇上心底定然是不舒坦的。”

    这一番说得何修容扯了扯唇,她反问:“偏帮太后?”

    她至今记得当初先帝和七皇子尚在时,胥砚恒望向太后牵着七皇子远去时的眼神。

    她也记得胥砚恒问过,同是一母所生,为何他和七皇子不一样。

    何修容忍不住红了眼,她咬声说:“我想帮的从来不是太后。”

    “我想叫她们母子好好的,想叫他欢喜展颜,可到头来,努力的只有我一人。”

    她也替胥砚恒打抱不平过,也对太后一度有不满。

    她转而投靠太后,不是因为太后许诺她的种种好处,仅仅是因为太后那一句——哀家是他母后,和他再有隔阂,最终哀家也会站在他这一边。

    她信了这番话,想叫胥砚恒再没有遗憾,努力在撮合二者的母子情谊。

    她记得胥砚恒年少时的不圆满,才会尽量想叫他现在圆满,她不懂,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和胥砚恒越走越远。

    云林沉默,许久,云林说:“娘娘,人是会变的。”

    何修容闭上眼,两行清泪悄无声息地落下,她狠狠地擦了两把脸,事已至此,她早就没有回头之路了。

    何修容哑声问:“我们的人有看着她喝药么?”

    云林也不再提起皇上,转而点头:“娘娘放心,她对太后的那番话深信不疑,每日都在服药。”

    何修容轻扯了下唇,眼底讽笑:“蠢货。”

    云林只当没听见何修容的话,自家娘娘万般都好,待底下奴才也是宽容,唯独一点,格外记仇,也睚眦必报。

    “叫钟太医时刻准备着。”

    *******

    傍晚,众人都在等御前消息,待御前传来玉琼苑侍寝时,得知消息的后妃众人不由得有点失望,瑾嫔两个月未见圣驾,皇上居然还没有忘记她。

    夜色渐深,褚青绾半睡半醒间,她隐约感觉有人摸了摸她的肩膀,那人问她:“伤已经彻底好了?”

    褚青绾钻入那人怀中,埋首在他颈窝,含糊不清地应:“……嗯。”

    褚青绾听见他说:“你倒是会挑时候。”

    这番话好像有点意味深长,但褚青绾整个人都是困恹恹地,她竭力去思考胥砚恒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但不等她想清楚,就被困意彻底拉入黑暗。

    胥砚恒指腹在她肩膀上一点点擦过,黑暗中,他没有闭眼,低垂着双眸,没人看得清他在想什么。

    待到翌日,褚青绾醒来,才想起夜间两人的对话,她不由得一头雾水。

    迟春替她梳着青丝,褚青绾还是有点坐立不安,她招来弄秋:“颂夏身体好些了么?”

    弄秋忙忙点头:“早已经能下床了,只等着主子传唤呢。”

    褚青绾捻了捻玉簪,她和铜镜中的女子对视一眼,看见了女子眸中的若有所思,她深呼吸一口气:“让她最近不要来殿内伺候,多注意下玉琼苑外的动静。”

    闻言,迟春和弄秋都是不解,褚青绾抬手摸了摸肩膀上的伤,她声音轻长:“我有一种风雨欲来的预感。”

    迟春和弄秋对视一眼,两人神色立即郑重起来,迟春低声道:“主子放心,奴婢会看好玉琼苑内部的。”

    褚青绾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她得知杜才人在桃林为胥砚恒做舞时,依旧险些惊掉了下颚。

    彼时,卢宝林也和她在一起,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是同样的惊愕。

    名门之女教导,管家为上,琴棋书画也会有所涉及,但跳舞卖弄,常是被视为媚上之举,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在某些高门眼中颇有点不雅。

    而杜才人就是出自这样的名门。

    褚青绾半晌才找回声音:“杜才人当真是低得下身段。”

    卢宝林想起杜才人往日的事迹,也不由得摇头:“她向来都能豁得出去。”

    但也不是那么叫人意外,杜才人入宫后,久久不曾侍寝,又见到了宫中的世态炎凉,只要她还想往上爬,什么身段傲骨都会被她舍下。

    杜才人这一举,叫她连续侍寝三日,惹得后宫众人议论纷纷。

    褚青绾眼睁睁地看着后宫妃嫔从一开始的不屑到逐渐心动,这一过程甚至没有超过七日,她忍不住地皱了皱眉。

    低头容易,再想直起腰可就难了。

    她不信这些人不懂这个道理,只是被眼前好处蒙蔽,根本想不了这么远。

    褚青绾没掺和进这波邀宠狂潮,杜才人的做低伏小终究是见了效,其恩宠很快和她持平,褚青绾还是在弄秋抱怨时才意识到了这一点:“奴婢今日去御膳房拎午膳,明明奴婢比夏云去得早,居然是她先领着膳食离开。”

    夏云正是杜才人的宫人。

    弄秋闷闷不乐地绞着手帕,入宫这么久,弄秋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心底难免有点情绪。

    褚青绾一顿,她转头看向弄秋,认真地问:“受欺负了?”

    弄秋忙忙摇头:“倒也没有。”

    她实话实说:“杨公公对奴婢的态度还是客客气气的,只是夏云跋扈轻狂,让奴婢有点看不惯。”

    也不能说是夏云跋扈,只是夏云越过她去领午膳后,路过她时朝她轻瞥的那一记眼神,叫她心底有点膈应。

    褚青绾没评价御膳房和夏云的行为,这宫中捧高踩低是常有的事情,现下雨花阁得宠,御膳房会上赶着讨好实属正常,弄秋没受欺负就行。

    而且……

    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褚青绾轻垂了垂眼,掩住眸中的情绪。

    雨花阁。

    夏云领着午膳回来,宫中正是热闹一片,自主子获宠,中省殿给雨花阁补了一次宫人,现下这些宫人正在清点御前送来的赏赐。

    夏云见到这一幕,脸上不由得有些笑意,半年前,谁能想到雨花阁还有这一番景象呢。

    她快步将膳食送到殿内,杜才人正把玩着御前送来的玉如意,夏云忍不住地笑:“主子只是提了一嘴喜欢玉如意,没想到皇上居然会记在心上,还特意让人给主子送来了。”

    杜才人也轻勾了下唇,她被宫人扶起走到圆桌旁,夏云将御膳房的事情说给她听:“您不知道,当时弄秋的脸色有多好看,往日都是奴婢看着她早早地离去,现在终于轮到奴婢了。”

    杜才人掩唇:“她得意这么久,也该轮到别人了。”

    待膳后,夏云端来一碗药,浓郁的药味让殿内溢满苦涩,杜才人不由得皱了皱眉:“也不知道要喝到什么时候。”

    说着话,杜才人不经意地摸了摸小腹,她腻烦这股苦涩,但她还是没有一点停顿地将药一饮而尽。

    放下碗,杜才人忍不住地干呕了一声。

    夏云忙忙替她拍了拍后背,有些迟疑:“是药三分毒,主子最近正得宠,未必不能靠自己怀上,不如停一段时间的药?”

    杜才人收回手,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愉妃和瑾嫔都是得宠,你见她们有孕了么?”

    夏云被训斥,立即噤声不敢再乱出主意。

    杜才人低头看着药碗,她瞥了眼四周,才压低声音道:“这药是当初太后娘娘怀了皇上之前喝的,太后连怀两胎都是皇子,可见这药是确有奇效的,岂能因为眼前一点艰难就放弃?”

    至于是药三分毒,想要走捷径,又怎么可能没有一点代价?

    夏云讪讪地附和:“还是主子有远见。”

    杜才人轻摸着小腹,她转头朝外看去:“我只盼着我能一举得男,也不枉我这段时间被她们笑话!”

    她哪里能不知道,外人都觉得她上不得台面,落了名门的脸面,可如果是她们经过她遭遇的一切,未必就能做的比她好。

    夏云也想起这一年主仆二人的艰难,也忍不住地点头道:“主子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

    女鹅:风雨欲来的感觉。

    小胥:也许是的。

    【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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