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颜惊玉没有回头, 可听着后方炮弹一般的轰然炸响,背心还是很快出了一层冷汗。
那些暴风雨一样的剑气疯狂地涌向他,在吞没他之前, 被他腰间悬挂的玉佩, 一一瓦解。
只有少量力量极为强大的激流, 把他掀了一个驴打滚,在地上摔的灰头土脸。
但他就是非常倔强地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滚完了丝滑无比地爬起来,继续跑。
腰间的羽玉一晃一晃。
廖忱狰狞的表情出现了短暂的裂痕。
灵力运转凝滞, 他如炮弹一般一头扎进了密集的荒林之中,惊起飞鸟无数。
而秦仲游所在的那个深坑里,忽然飞出一枚被激发的千里遁符, ‘咻’地冲向了颜惊玉的背部,推着他一路疾行。
不知过了多久,遁符灵力用光,颜惊玉扑在一层灰土地上。他晃了晃脑袋, 从地上撑起身体,左右看了看,意识到此处已经是青州大陆的边界。
天色已经擦黑, 他确认了一下廖忱的确没有追来,这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太刺激了!虽然如今已经无法再像以前一样拿剑砍他, 可当廖忱魔鬼般的嗓音和铺天盖地的杀气从身后传来的时候, 颜惊玉还是明显感觉肾上激素急速飙升, 心脏跳得仿佛要出嗓子眼, 结结实实感觉到了当年那种命悬一线的感觉——
即便没有渡方剑, 他一样可以将廖忱逼入绝境!
颜惊玉实在没忍住,哈哈大笑了两声, 赶在前方小城关闭之前匆匆跑了进去。
一处昏暗的室内,廖忱被人轻轻扶着坐在了小榻上,灵力艰难地运转至周身。
他嗓音沙哑:“我日日提防,到底还是着了他的道。”
“也不能怪你。”另一人脸覆鬼面,嗓音平静:“颜祈之狡猾天下皆知,他太会把握时机了。”
廖忱笑了一声,苍白的脸上,瞳孔幽暗:“你即刻动身,把他抓回魔宫,这一次,我会为他备好世上最毒的哑药。”
“阿嚏——!”颜惊玉揉着鼻子从赌场走出来的时候,圆月已经当空。他捏着手里的几个刚赢来的铜板板,懒懒地掂量了一番,“有了这些钱,应该足够等到他派人来接了。”
他很清楚,白天的事情势必引起了秦仲游对他的注意力。他如今已经清楚自己和廖忱不是一路人,就不会将自己当成敌人。
他是在秦仲游出现的那一瞬间想通一切的。
廖忱说他若是想回去,就不放他回去,若是不想回去,便放他回去。好巧不巧颜惊玉也是那么想的,廖忱越是要带他回去,他越是不要回去,越是不愿他和秦仲游走得近,他越是要尽快与秦仲游相认。
即便他其实还并没有做好相认的准备,但那又怎么样?
所有的困难都是能够克服的,除了想要打倒廖忱的冲动!
不过他倒也不是完全为了跟廖忱作对,长久来说,回壶天肯定是比去魔宫要对自己更有利,毕竟秦仲游至今还在想着为颜家报仇,自己一直留在廖忱身边,还不清楚会被怎样利用来对付昔日好友。
即便廖忱近日对他还算不错,但就像他一直提防着颜惊玉一样,在颜惊玉心中,他也始终都是一头恶魔。
“这东西可怎么办……”他低头拿起腰间垂挂的羽玉,犹豫之后直接在地上蹲了下来,顺势抛出三枚铜板,道:“让我看看此物究竟是吉是凶。”
几息后,他看着上方的卦象愣了一下,“上上卦……?”
本来都在想要不要把它丢掉了,此刻倒是犹豫了起来。
他决定再卜一卦,直接就问,若是丢了此物会如何?
……大凶。
颜惊玉有些纳闷,怎么廖忱给的东西,竟然会给自己带来吉象……
就在这时,后方忽然传来动静,颜惊玉当即扭脸,只见一个棍子对着他重重砸下,他条件反射地抓起地上的铜板,还没来得及滚开,面前便忽然聚起一抹灵光,举着棍子的人直接被弹飞,一屁股跌坐在他面前。
颜惊玉:“……”
他霍地跳起来,骂道:“疯了吧你们?!我就赢了几个子儿啊?开这么大的赌场,这么输不起的吗?!”
另一个大汉一脸懵逼地望着他,慢慢后退一步、两步、猝然将棍子一丢,慌慌张张地跑了开。
颜惊玉也没多停留,同样扭头跑,一路来到一家客栈,回到客房之后才终于感觉到安心。
等待热水到来的时候,颜惊玉再次拿出那块羽玉仔细观摩。
照理说,这东西应该可以帮助廖忱更快地找到他,即便它的确有些护身的作用,可自己一旦落入廖忱手中,必定死无全尸。如今廖忱想要杀他实在太容易了……即便不杀他,也必定会将他千刀万剐……怎么可能会是吉物?
除非他真的死了……
颜惊玉忽然怔了一下。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脑中似乎有一根紧绷的弦忽然断了,那根弦曾经牵绊了他整个少年,他每天做梦的时候都在不断地拨弄着那根弦,苦思冥想着斩断‘他’的方法,他清楚自己和廖忱之间必有一死,每日钻研苦练也都是为了不让自己死在对方手上。
可直到这一刻。
廖忱真的死了,他却忽然感到整个世界拉着他不断向上的力消失了……人并未下坠,却停留在了虚空之中,脚下、周围、头顶,都变得空空荡荡。
他推开了窗户,望向来时的方向。
他清楚今日廖忱必死。秦仲游想要杀他或许不易,可只要引出神性暴走,他体内的魔丹也必然会被影响,即便他能控制住自己不爆体而亡,可也必定会重伤濒死,这个时候,随便一个低阶修士都能轻易把他杀死。
可是……
可是,当年他有那么多的机会可以杀死廖忱,廖忱经历了那么多必死的瞬间,如今,真的就这样死在了秦仲游手里吗?
竟是死在了秦仲游手里……
手中羽玉散发出莹莹微光,颜惊玉忽然笑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掌心中的玉佩,嗓音低低:“你也是个废物。”
“客官,热水好了。”
颜惊玉回神,嗯了一声,让人将热水放在屏风后面,开始宽衣解带。
仔仔细细将自己清理干净,他看向一旁准备好的新衣和玉冠。方才他想着既然要回壶天,还是要把自己打扮的干干净净,意气风发的,才能不让好友惦念,如今却忽然失去了兴趣,只简单将素衣披在身上,拿起白绸将头发半扎,神色有些恍惚。
阴暗的房间角落,鬼面人无声无息地出现,手中提着一截长长的锁链,虽身形颀长,却阴森如鬼。
小城上空,一个脚踏仙鹤的男子忽然出现。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中的金色印记,将神识放出探索,很快在城中的一处客栈中看到了同样亮起的印记。
他忆起了主人的交代:“他不是魔界伥鬼,是他将廖忱的弱点告诉了我,仓促之际,我只能送他遁空逃离……咳,你即刻动身,务必赶在魔界之前找到他,我觉得……惊玉可能真的还活着,咳咳……你是我心腹之人,无论如何,都要带他回来见我。”
男子神色凝重,自空中跃下,稳稳落在客栈院中。
鬼面人的脚无声收回。
幽暗的室内,廖忱眉头一动,猝然睁开了眼睛。
“笃笃笃。”
房门被敲了三下,颜惊玉在铜镜前回神,下意识道:“谁?!”
“我奉秦尊主之命,前来寻今日相助之人。”
这么快?!颜惊玉怔了一下,下意识拿起桌子上的羽玉,又忽然想起这是廖忱的东西,他拉开衣领将羽玉藏在胸前,隔着里衣,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玉上传来隐隐的冷意。
他一边从铜镜前起身,一边道:“不知来者何人?”
“秦家门人,秦子轩。”
是熟人……颜惊玉走了两步,拿起屏风上的斗篷,室外,秦子轩的神识锁定了他的面容,蓦地心头一震,神色愣怔。
颜惊玉一边将斗篷披上,一边道:“马上就来。”
他记得,秦子轩是一个孤儿,自幼被秦家收养,秦家父母去世之后,是他一直在照顾秦仲游的起居。因为经常跟在秦仲游身边,颜惊玉与他也极为相熟,幼年时期的颜惊玉还曾喊他子轩兄长,即便对方碍于身份,从不敢应。
当时颜惊玉并未回头,从秦仲游的角度,即便开了神识怕是也难以看清他的面孔,他本来都想着秦仲游会随便派一个人来接他了,毕竟他不可能确定自己就是昔日挚友,没想到对方如此隆重,竟然派出了秦子轩。
……是因为近日江湖上的流言?他信了几分?
颜惊玉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来到门前。他感觉自己的手有些细微的抖,便轻轻吸了口气,暗骂自己一声,见廖忱的时候你没怕,倒是对昔日挚友开始担心了起来。
‘嘎吱’一声,房门被从里面拉开,颜惊玉下意识露出了一抹笑容。
门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秦子轩一袭青衣,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曲起放在腹前,站姿规整,笔直。
他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容颜。
固然所有人都说,阮其溪长得很像颜惊玉,可其实所有曾经和颜惊玉打过交道的人,都清楚对方与他差了不止一点半点。乍一看很像,仔细端摩,却总觉得少些什么。
他的眼神,他说话的神态,他笑起来的样子……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此刻,他却好似真的看到了一百三十三年前的那个少年,即便穿越了那么长的时间,即便他看上去变了很多很多,可他忽然觉得,他就是颜惊玉。
毕竟太久没见,颜惊玉也有些尴尬和忐忑,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便下意识道:“也,也没变化很大吧……”
秦子轩终于回神,嗓音喃喃:“余秋叶,果真妙笔……”
颜惊玉没听清,他将客栈的房门关上,没话找话地掩饰着自己的紧张,道:“我本来以为你过来至少要两三天,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秦仲游伤的怎么样?”
门被关好,他重新望向秦子轩,道:“等回去之后,你给我找几个人,我给他炼几壶上好的丹药。”
“若是颜少主当真还活着。”秦子轩望着他道:“也许便是这般模样了。”
一把匕首刺向了他的心口。
颜惊玉没有感觉到疼痛,胸前的羽玉再次聚起灵阵,浓郁的银色涌在匕首之上,挡住了对方的刺杀。
秦子轩也怔了一下,看向被银光绞紧的匕首。
“为何要杀我。”颜惊玉问。
秦子轩重新望向他:“他已经死了一百三十年,尊主好不容易要走出来了,也许今年,也许明年,便可踏仙。”
“我们一致决定,所有影响他心境之人,都要斩杀。”秦子轩神色复杂:“你和他太像了,可你终究……”
他看着那双剔透的眸子,一时忽然说不出‘终究不是’那句话,只哑声道:“你,魂火将熄。”
“魂火将熄,就代表着,即便你回去,也是给所有人添堵。”
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秦子轩蓦地抽身后退,神色警惕。声源处缓缓走出一个戴着鬼面的男人,颜惊玉却没有去看。
那人冷笑:“你回去,会坏了秦仲游的心境,让他再坠魔道。”
“所以,无论你是不是颜惊玉,你都是死了最好。”
秦子轩脸色难看,道:“他不可能是颜少主……”
“他当然不是。”鬼面人嗓音阴冷,道:“壶天颜府全族尽灭,哪里还有少主之位?”
锁链一样的鞭子抽了上去,秦子轩匆忙运起灵力罩,但那饱含神威的一鞭却直接将灵力罩击碎,他重重飞出,一下子撞翻了后方的墙壁,狼狈地爬起来,神色惊惶:“牵魂锁,你是殷蚀……你如此护他,他果然是你们魔界之人……”
“我护他,与他何干?!”牵魂锁在空中翻滚,卷起碎雪与狂风,漫开的煞气切断了客栈的房梁,再次朝着秦子轩狠狠抽来——
“廖忱没死?”
颜惊玉回神,嗓音轻到仿佛雪落。
幽暗室内的男人意念动摇,重重一咳。
鬼面人力道微微凝滞,秦子轩仓惶滚开,同时飞身而起,抛出了一张金光爆闪的符咒:“魔界鼠辈,无耻之尤,斗不过颜少主,便造出一个废物来冒充诋毁,你们魔主纵能操纵这废物,也必成为天下笑柄!!”
廖忱的神色阴冷。
鬼面人纵身跃起,锁链如毒蛇吐信,倏地追着仙鹤上的秦子轩而去,噗地贯穿了他的身体。
鲜血喷涌,锁链蓦地拔出,带出更多血迹。
仙鹤发出凄厉之声,竭力振翅,嘶鸣远去。
鬼面人重新落回地面,幽暗室内的男人喷出一口鲜血,急忙再次掐诀静心,及时与次修行体断开联系。
‘滴答’。锁链被鬼面人提在手中,浓稠的血液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颜惊玉怔怔望着,对方也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倒塌的房屋里面忽然传出微弱的呼救。
颜惊玉终于回过神,忙道:“里面有人!”
修士斗法,凡人遭殃,颜惊玉匆匆往那边跑去,伸手去抬落在上面的木柱,他力气实在太小,气喘吁吁,即便用上肩膀也难以移动。一转脸,却见殷蚀依旧站在那边,一动不动。
“……殷护法,请帮帮忙。”
对方挥手,浩瀚灵力轻松掀开了上方的石柱和石板。
有他帮忙,颜惊玉很快从里面救出了被差点活埋的一男一女,好在殷蚀那一鞭子只是打垮了屋檐半角,并未真的抽塌整个屋子。
这个时候,整个客栈里面的大部分人也都被惊醒,掌柜的匆匆赶来,一脸心痛,又不敢做声。
颜惊玉只好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可他本来就没去赌坊弄太多钱,又不得不去看殷蚀。当年他倒是也跟这位护法打过交道,知道他素来沉默寡言,即便如今看上去好像跟之前不一样了……
“你身上还有钱吗?”
腰侧的乾坤袋里飘出了一个钱袋子,颜惊玉接过来,赔给了老板和伤者。
一切就绪,他再次看向殷蚀,后者终于开口:“走吧。”
魔宫也在下雪,远比凡尘更大,颜惊玉刚走出传送阵,鼻息便被风雪填满,肺腑之间也充满了寒气。胸前再次浮起温温热热的感觉,羽玉又一次在他身上拢上一层薄薄的灵膜,瞬息之间,他便对风雪的感受淡了许多。
成簇的雪絮堆在发间,颜惊玉跟在殷蚀身边,将斗篷外的毛领竖起,凝望着偌大的,黑压压的魔宫。
……原来这才是大吉的真相。
若无廖忱,他今日便会死在秦子轩的刀下。
殷蚀始终没有与他对话的意思,颜惊玉也不知如何开口。他与这位魔教护法并无太多渊源,今日对方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像极了廖忱。
想必是他授意……
这次相见之后,廖忱总有许多让他无法理解的行为,一切都与他的立场背道而驰。
当年他与廖忱互相追逐,互为猎物,想来,对方对如今的自己,是有些兔死狐悲的唏嘘……
“你在前殿等候。”
颜惊玉停下脚步,一眼便看到了黑曜石座上的高悬的四个大字:以魔证道。
这是魔宫的正殿,名曰碎星,也是当年赤渊所居之地。但此刻与当年已经大不相同,赤渊在世之时,魔宫灯火长明,妖魔乱舞,整个魔宫喧闹至极,繁华奢靡远盛人间皇城。
可如今这座大殿,却未曾点一盏灯,其间只有十几具形容枯槁的傀儡,干尸一样木然地左右来去,遵循着预定的指令打扫着四处不存在的灰尘。
无一美丽妖婢,更无伺候之人。
暴雪之夜,此处之大,却只让人感觉凄清。
“……真是勤俭持家。”颜惊玉一时有些好笑,他走过去抚摸着架子上摆设的冰冷玉器,这些东西应当出自人间巧匠,只是不知是凡尘权贵进献,还是哪个魔修抢来讨好上主的。
“怎么当了魔主也不知道享受。”颜惊玉左右看了看,从一侧的架子上拿起了火折子,走过去将摆放在各处的宫灯点亮,等到将最后一个灯罩扣回,再回头去看,整个主殿已经灯火辉煌。
摆放在各处的琉璃玉器等摆件在灯照下映出盈盈微光,有的憨态可掬,有的巧夺天工,均栩栩如生,还有流光溢彩的真丝屏风,悬挂起来的珠帘门绸,说一句美轮美奂,毫不为过。
颜惊玉走起回头路,只觉得一步一景,心情也因此而好转,就连身上都似乎因为环境内的灯光而变得暖融融的。
再次来到那‘以魔证道’的牌子下面,殷蚀还未出来。
颜惊玉睡着了,再次醒来的时候,风雪还在肆虐,天也没有要亮的痕迹,他揉了揉眼睛,有些迷茫地朝后面看了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逐渐感觉到了饥饿,天依旧没有亮。颜惊玉听说过,魔界在冬日和夏日之间会出现一段漫长的极夜和极昼,难道如今已是极夜?
正思索着,耳畔忽然传来声音:“给我滚进来。”
廖忱醒了!颜惊玉赶紧从桌前起身,脚有点发麻,他蹬蹬蹬跳了几下,脚下飞快地穿越了回转的长廊,一路跑向了后殿。
后殿倒是亮着灯,殷蚀已经不在,推门进去,一眼可以看到旁边有一个小池塘,里面种着灵气四溢的莲花,此刻正含苞待放。
桌面上后方有一个木架,上方放着一些精湛的木雕,一眼望去,几乎全部都是模样狰狞的上古凶兽,如饕餮、九尾、相繇、炎螭、大风、穷奇……不光栩栩如生,还带着浓烈煞气,颜惊玉急忙移开视线,转向白玉床上面无表情的廖忱。
颜惊玉上下将他扫了一眼,发觉他浑身上下几乎看不到任何伤痕,连脸色都一如既往,健康矍铄。立刻明白,这厮是又用了障眼法……
死装死装的。
他忍不住弯唇,还未开口,对方便道:“你为讨情人欢心杀我,却被情人反捅一刀,心情如何啊?”
“……”真该撕烂你的嘴。颜惊玉重新扬起笑容,道:“多亏善人送的玉符,保我一命。”
“狼心狗肺的东西。”廖忱道:“你准备如何报答我呢?”
送你一瓶上好的哑药。颜惊玉一边朝他走过去,一边软声道:“知道善人没事,我真是完全放下了心,不如这样吧,你先解除了障眼法,让我看看你的伤……我一向精通药理,可以帮你炼丹加快恢复。”
“不久之前,你不是还想帮秦仲游炼丹?”廖忱阴恻恻道:“你讨好男人的花招就只有这些吗?”
……这狗东西怎么总是阴阳怪气的。颜惊玉本来还有点内疚的心情被他几句话弄的火气都要起来了,他轻吐出一口气,道:“没想到殷护法换了主人之后,变得如此善谈。”
颜惊玉记得赤渊在世的时候,殷蚀可没那么爱说话,如今连这种话都学,很明显是近墨者黑。
“你也不遑多让。”廖忱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勾:“你猜,本尊这次活下来,准备怎么奖励你?”
颜惊玉停下了靠近他的脚步,嘴唇微抿,道:“你不是一向觉得无敌甚是寂寞?如今我拼尽性命,赌上一切终于将你重伤,你应该觉得高兴才是啊!怎么,平日里非说要跟我拼个你死我活,如今终于你死我活,倒是输不起了?”
“……”廖忱目光幽深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杀不死我的人……”
颜惊玉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话:“终将会成就你啊!我就是为了成就你而来啊!”
“……”廖忱的话堵在嗓子眼。
两人对视几眼,他忽然伸手,颜惊玉眼前一花,身体重重朝前撞了过去,再回神的时候,就看到了他近在咫尺的面容。
男人的手握在他的后脖颈上,大拇指掐得他两侧动脉生疼,他屏息望着对方泛着缕缕猩红的墨瞳,刚要张嘴,就发现对方正在把一盅什么东西往自己嘴里灌。
颜惊玉急忙扭脸,同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廖忱咳了两声,身上的障眼法因为分心而消失,露出了苍白的脸和同样惨白的唇瓣。颜惊玉抽空看了他一眼,心里暗骂,这狗东西报复心太强了,身体都没完全恢复就已经迫不及待要毒死他。
廖忱拉不开他的手,霍地提起他的后脖领,将他按在了白玉床上,颜惊玉猝不及防被磕痛了手肘,廖忱趁机拉开了他的手,抬起双膝将压住他的两条手臂,扯着拉风的肺一边喘息,一边捏开了他的嘴巴,强行将那盅液体灌了进去。
颜惊玉当即呛了一下,明显感觉到冰凉的液体滑入食道,他心中一凉,及时闭紧嗓子眼,用力抿嘴了嘴唇。
廖忱扫了一眼手里倒空了的酒盅,反手扔出去,气喘吁吁地从他身上退开,颜惊玉活动了一下被压痛的手臂,双目不断地转着,脸色也有点苍白。
廖忱终于从他脸上看到了想要的表情,唇角不禁一勾,下一瞬,颜惊玉便忽然朝他扑了过来。
他的脖子被用力抱住,一双柔软的唇瓣贴上了他的唇。
廖忱瞳孔收缩,浑身蓦地一震,推人的手臂停下,颜惊玉已经用力将他按倒在了床上,趁机将口中残留的毒酒渡了过去。
廖忱喉头滚动,无意识吞咽了一下。
下一瞬,颜惊玉已经撑着身体与他分开,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两人的嘴唇都有些濡湿,廖忱神色懵然,颜惊玉则一脸探究、严谨。
他在等待毒发。
尽管他身体到现在都还没有任何反应,但他确定,廖忱给他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不是好东西,那分给廖忱一点又何妨?
就算自己马上就要死去,也能狠狠恶心他一把。
廖忱的喉头再次滚动了一下,颜惊玉不确定地歪了歪头。
廖忱究竟给他吃的什么东西……这药,起效的是不是有点慢?
廖忱忽然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了。
颜惊玉疑惑,下意识道:“……”
他懵了一下,看着廖忱。廖忱也沉默地看着他。
颜惊玉再次张了张嘴:“……?……???”
半刻钟后,两人分别坐在白玉床的一头一尾,廖忱双手环胸,眉目阴郁。
颜惊玉皱着眉头,来回咬唇。
他做梦都没想到,廖忱给他的‘奖励’不是什么肠穿肚烂、万虫噬心、必死无疑的毒药,而是一瓶,让他再也不能开口人言的哑药。
那他何必多此一举……
“我就知道,你有心攀附于我。”
“……”廖忱固然也吞了哑药,可却依旧可以用灵力传声,但自己就不行了。
廖忱用舌尖碰了一下唇瓣内侧,冷冷传音:“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还能有什么话说?!颜惊玉左右看了看,爬下去拿了纸笔,回来写:解药在哪?
“本尊无碍。”
颜惊玉看了眼他轻蔑的表情,又写:你不给我解药,我就把我们亲嘴的事情告诉所有人。
廖忱脸色僵了一瞬,须臾冷笑:“你无法出声。”
——除非你能永远盯着我,或者永远不让我见别人,否则我肯定能……
字没写完,直接就被掀翻下了床,颜惊玉在地上滚了两滚,听他道:“那我就一直盯着你。”
颜惊玉坐在地上,看向他苍白的脸,眸光流转。
廖忱警惕。
颜惊玉拍了拍屁股从地上爬起来,作势要离开。他很清楚,如果想要拿到解药,如今是最好的时机,殷蚀不在,廖忱重伤,从他身上的障眼法都难以维持的程度来看,自己拼出吃奶得劲儿跟他肉搏一番,还是很有胜算的。
但怎么搏,这是个问题。
忽然又一个转身朝着廖忱扑了上去——
人还没到床前,便被对方挥袖拍开,颜惊玉落地又滚了一下,然后丝毫不气馁地再次朝着对方扑过去,廖忱又一次挥袖,但这一次,他同时挪动了身体,并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咳嗽,唇边隐有血丝溢出,呼吸也明显沉重了许多。
神色带着几分茫然和疑虑。
颜惊玉第三次爬起来扑向他的时候,他终于传音:“你这是……干什么?!”
传音滞涩,颜惊玉又一次感觉到了灵力的阻力,但他轻而易举地克服了,然后猛地抓住了廖忱的脚踝,廖忱条件反射地将他拍开,颜惊玉又是朝前一窜,顺势将他压在了身下,嘴唇再次朝他贴了过来——
廖忱浑身紧绷,一下子忘记了传音。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绝色容颜,瞳孔收缩,手指也重重地抽紧,呼吸都变得极为克制。
但这一次,颜惊玉却只是作势要吻他,很快又稍微退开,他握着廖忱的手腕,看着身下的男人。对方本来就在疗伤,头发散乱,这会儿更有几缕粘连在覆着冷汗的面孔,看上去有点……无害。
颜惊玉笑了下,故意再次作势凑近他,廖忱偏过了头,睫毛也无声颤抖了起来。
颜惊玉看了一眼他被冷汗浸湿的颈侧,眸色暗了暗,他无法说话,难以表达自己的意思,想了几息之后,抬腿压住了他一边手臂。
廖忱:“……”
他拧了拧眉,颜惊玉调整了一下姿势,伸出手指,在他脸上开始划拉。
廖魔主皮肤光滑紧致,皮肤上被汗水氤氲的湿润一片,指尖划上去像是被轻轻吸住了一般。廖忱眉头拧得更紧,呼吸远比方才更加混乱,颈侧的动脉一跳一跳,隐有羽翎若隐若现。
颜惊玉甚至感觉到全身的皮肤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气成这样了啊。
颜惊玉弹了一下他的脑门,疼痛让廖忱回神,他微微收缩的瞳孔半眯,眼神带着迷离与怨恨。
颜惊玉顿了顿,重新在他脸上划动手指,这一次,他用了更大的力道,廖忱终于后知后觉,他在写字——
解药。
他轻轻吸一口气,眸中溢出熟悉的嘲讽,即便不开口,颜惊玉也能读懂:做梦。
颜惊玉不得不又写,柔软的指腹按压在他的脸颊,廖忱半拢着睫毛,手指攥紧,当意识到那两个字是什么的时候,他猛地朝颜惊玉看了过来,神色震惊又凶狠,一边不敢相信他竟然这样威胁,一边又因此而被完全激怒。
颜惊玉对他挑眉,第三次将嘴唇凑上去,廖忱不得不再次偏头,他尝试动了一下被对方膝盖压住的手臂。
对于他来说,颜惊玉的身体不该那么重……即便自己已经重伤,也不可能无可奈何。
但事实确实,此刻的颜惊玉,似乎有千斤之重,压得他动弹不得。
——亲,你。
这厮怎么软硬不吃的。颜惊玉看了一眼对方苍白的唇瓣,有一说一,廖忱长得其实很俊,但他刚才敢亲对方,单纯是抱着‘我死你也别想独活’的意思,此刻让他再亲对方一次,还真有点下不去嘴。
颜惊玉再次伸手,这一次,他的手指划到了廖忱的耳垂,故意拨弄了一下,对方的脖颈又一次有羽翎闪现,颜惊玉忽然怔了一下,不知为何,这一幕,莫名有些眼熟……
他鬼使神差地去抚摸那片羽翎,身下的身躯便倏地绷紧,颤抖,羽翎逐渐在那处成形,硬硬的,有些刮手,颜惊玉试探地将手指伸入了羽毛的根部——
廖忱忽然闷哼一声,瞬间爆发出了更大的力量,颜惊玉急忙使出吃奶的劲儿压了上去,在被他掀翻之前,重新将他困在身下。
廖忱大口喘息,身上的汗水已经将衣物泅湿。
他眼眸也是湿润的,颜惊玉扫了一眼,不知为何,觉得他看上去有些……委屈?
就在他怀疑自己看错了的时候,一枚白色小瓶忽然飞到了他面前。
颜惊玉拿在手里,先倒出一颗塞在他嘴里。
他观察廖忱,后者浓睫紧闭,额头和鬓角是流淌的汗珠,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沙哑着嗓音开口,“给我滚开。”
是真的解药。
颜惊玉露出笑容,吞下一颗之后直接把余下的也一起昧下了。
完了清清嗓子,将压住他手臂的膝盖挪开,给他理了理头发,好声好气地道:“对不起嘛,别生——”
“滚——!”
这一声夹杂着灵力,颜惊玉直接被从床上掀翻,顺势爬起,兔子一样窜出了后殿。
留下一室劫后余生的喘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