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心满怀愤恨同灵王打得不可开交,自然也无暇顾及阴阳法阵上的细微动静。
玄院长掌控着前尘镜，却也早已经注意到那缕吹来的清风。
清风入境，带来一阵三心清莲的味道,令人心安神静。
“玄院长。”
兰山君规矩站在一侧,朝玄院长行了一礼。
玄院长淡漠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轻声问：“你不怕我？”
兰山君回以浅笑：“为何要怕？玄院长曾教导我们那么多，为师者,本该敬。”
玄院长闻言眉眼微动，抬手开出一道结界来,将兰山君和谢清霜同时拉进这一方空间内。
谢清霜微怔，侧眸看了过来。
玄院长同兰山君对面而坐，两人皆看着自己,谢清霜犹豫了一下,然后抬步过去,坐在了兰山君身旁,玄院长对面。
“修士飞升成仙，受仙印承天意,看守一方。我和善心并非四海修士,来自四海之外的一处仙地，飞升成仙后受天道之令来到四海。昆仑墟之下压着世间浊气，天道之意是，只要我和善心能够净化这些浊气，便能上得九重天,得仙号仙府，从此天地同寿肉身不毁神魂不灭。”
“我和善心一开始十分兴奋欢喜,守在这阴阳法阵尽心尽力，可千百年光阴转过,这下方浊气并未见少，当初的心开始动摇，善心耐不住性子，开始云游四海，意外得知四海曾有一件神器，她带回来那件神器的碎片。”
“现在的混沌图并非当初的上古神器，是因着一片碎片仿造出的法器。我同善心的本意本是想利用混沌图将浊气转为灵气，可那碎片中却尽是吞噬之力，想要利用混沌图净化浊气，还要先净除混沌图的吞噬之力，净除吞噬之力有两个条件缺一不可，一是道心沉稳意志坚定；一是心有玲珑不染血煞。”
“可任凭我和善心寻遍四海，道心沉稳之人众多，心有玲珑不染血煞之人却无一人。慢慢地我逐渐放下此事，守在青云书院以防浊气破阵而出，善心却将此视为我退缩妥协，她离开书院寻找心有玲珑之人，而我守着青云书院和混沌图。”
兰山君听着忍不住扯了扯唇角，还以为飞升成仙是什么好事，结果还是要为天道打工，起步就是千百年，这谁受得了。
玄院长继续道：“不知过了多久，善心回来了，拿走了混沌图，竟想用利用混沌图的吞噬之力吞噬浊气，等我察觉赶到时，浊气已被吞噬大半，善心已经疯了，我制止了她，拿回混沌图，将她困在了青云书院，没有阴阳法阵的制衡，混沌图吞噬的浊气开始外泄，而混沌图也受了浊气影响变为凶器，我以全部仙力镇压，效果却是微乎其微。”
“在我压制浊气时，善心冲破封印，想要抢走混沌图吞噬阴阳法阵之下剩余的浊气，那时的善心已经被混沌图能吞噬浊气蒙蔽了双眼，看不到外泄的浊气，我们争夺了起来，混乱之间，混沌图不翼而飞，我和善心意识到不妙，混沌图的气息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数月后，灵王横空出世，凭借混沌图一步成仙，四海生灵涂炭，皆成了她吞噬之物。”
“难怪……”谢清霜低声呢喃，“难怪她那时性情大变，手段狠辣无情，明明在此之前，她是个不愿沾染血腥的孩子。”
兰山君略微皱眉，玄院长所说和原书中有些差异，原书中混沌图是东君交于苍梧保命所用。
可玄院长这番话却补足了原书中的一些缺漏，混沌图这样极危险的法器，能让一个前期受尽委屈并不起眼的角色成为杀穿四海的反派，来历却是轻描淡写，这本就不合理。
听了玄院长的话，兰山君心里的疑惑也彻底解开，混沌图吞噬了浊气，而灵王得到了混沌图，受浊气影响，再加上当时阑晏对她的冷嘲热讽和打骂，激起了她的妖性和血性，从此走上一条不归路。
若说灵王吞噬了混沌图，不如说是混沌图吞噬了灵王。
那苍梧！
兰山君猛地攥紧手，混沌图的本体还在苍梧体内！
“那两个四海又是怎么回事？”谢清霜问道。
玄院长叹了一声，目光恍惚看向遥远的曾经：“四海遭难，是我和善心的失职，那时灵王的修为已经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四海已无修士妖兽令她吞噬，我和善心担心她离开四海，穿过海外，去到其她仙地，到那时我们的罪过便更大了，可凭我们二人之力，根本对付不了灵王。”
“而在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善心翻阅古籍意外打开了前尘镜的封印，还拿到了另一片混沌图的碎片，她顿时有了对付灵王的办法，这个办法不仅能除掉灵王掩盖这一切，或许还能使我们完成天道之令。”
“那时别无她法，我便听了她的话，以阴阳法阵为整个四海阵眼，通过前尘镜造出了另一个四海，前尘镜内外之力需达到平衡才能使得现世镜世毫无破绽，于是她守现世，我守镜世，另一片混沌图的碎片被我带到了镜世，做成了和灵王手中一模一样的混沌图。混沌图阴阳之力一分为二，我做成的这张混沌图的吞噬之力如池水中墨点微乎其微，却也要日日灌输清心之力以防那一点墨点污染整个池水。”
“因着要控制着前尘镜的平衡，我不能过多干预镜世的事，于是我们选出了一个天意所指之人，在灵王入局之时，带我们行事。”
谢清霜蜷了蜷手指，声音轻微：“这个人……是我。”
玄院长点点头。
谢清霜抬眸看向玄院长，声音微抖：“玄院长，除去灵王，毁去混沌图，现世中死去的人当真能重活吗？”
玄院长眼眸沉静：“不能。”
谢清霜眼睫颤动，低笑出声：“所以是她骗我的。”
如果刚刚她真的杀了苍梧，一切都像善心所想的那样，那么镜世中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也包括她自己。
而现世的四海，依旧尸山血海满目疮痍。
她所做的这些，救不了她在乎的人，那还有什么意义。
“玄院长同我们说这些，是不忍看着镜世就此消失吗？”兰山君直言问。
玄院长苦笑：“是啊，虽是镜世，却是鲜活明亮的，即使我常常劝说自己，这里都是假的，只是前尘镜造出的桃源仙境，我看过曾经发生的一切，以为所有事都会向着早已定好的方向发展时，你却是那个意外，让我看到了同现世不一样的四海，让我感受到了这里的真实。”
“我和善心原本是想凭着四海的生灵引诱灵王来此，却没想到引诱她来的，是你。”
“现世……镜世……”
兰山君呢喃，一个大胆的想法浮出水面，她抬眸看着玄院长：“玄院长既觉得这里真实，那为什么这里不能是现世，另一面才是镜世呢？”
玄院长神色一怔，兰山君的话在耳边一遍遍回荡。
为什么这里不能是现世呢？
为什么这里不能是现世呢？
为什么这里不能是现世呢？
……
这一刻，玄院长内心的迷雾瞬间消散，她垂眸轻笑出来，笑声轻快肆意。
“兰山，你真是让我意外又惊喜。”
兰山君紧紧盯着玄院长，问道：“所以，玄院长觉得这个提议如何，让这个鲜活真实的四海成为现世。”
玄院长：“好！”
谢清霜若有所思地看了两人一眼：“可……既然有现世镜世之分，要想倒转虚真，不会很简单吧？”
兰山君则看着玄院长。
她也是有这个想法才说给玄院长听，玄院长既然能点头，那么就是能做到。
至于如何做到，就看玄院长了
“是很难。”玄院长转眸，看向缠斗的灵王和善心，“灵王决不能存在，她不同苍梧，已经被浊气侵蚀彻底无法改变嗜血本性。”
“还有善心……”
***
“砰——！”
灵王慢慢收回踹出去的腿，一步步走过去，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一个人形坑中半死不活的善心。
善心微抬着头，一脸的不服和怨恨。
“你的眼神，吾不喜欢。”灵王半垂，一道针对性的威压直接降下，善心所在的人形坑顿时又深了一些，她也猛地吐了口血，血水中混合着破碎的血肉。
“魔头！受死！”善心抬手猛地拍向地面，整个人一跃而起，猛攻向灵王。
灵王勾了勾唇：“燃魂？如此浪费，不如让吾吞噬了你，也省得你这般痛苦。”
善心一剑一剑地劈过去，看着她在灵王身上留下的剑痕正不断地向外泄出灵气，这些灵气尽数被脚下的阴阳法阵吸收，善心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
能伤到灵王，那便能杀了她！
“凭我之力，除掉你，也值了！”
灵王有条不紊地应对着善心的剑招，动作却比之刚刚慢了不止一点半点，归一剑的剑气正通过伤痕慢慢散去她吞噬的混沌图之力。
剑尖划过灵王胸口，善心眼底露出疯狂的笑意，随着燃魂加剧，她的剑越来越快，灵王身上的伤越来越多。
受伤的明明是灵王，可对比之下竟然会让人觉得是灵王占据上方，她的眼神始终不屑，鲜血溅地也不见一丝神慌。
余光一转，灵王看到玄院长开出的结界，还有在结界外守着了苍梧。
脚尖一转，灵王忽转了方向，像是在躲剑招。
善心笑得猖狂：“躲什么！”
打了这么久，这还是魔头第一次躲闪，怎么能不令她兴奋。
“躲？”灵王不屑嗤笑，提剑迎了上去。
燃魂是要命的术法，虽然能得一时之利，但时间一久，神魂燃尽，再无力回天。
善心已经能感受到她已经快到了燃魂的极限，可眼前的魔头虽然满身伤痕，气息却不曾乱过。
“上仙！我来助你！”
冰寒剑气破空而来，善心诧异地看着提剑来到自己身侧的谢清霜。
“你……你不是……”
谢清霜抿了抿唇：“我想通了，不管如何，都要先除了灵王。”
善心欣慰地笑了：“好！”
灵王越过她们看到后面的兰山君，嘴唇嗫嚅了两下，最后只浅浅笑了。
善心加上谢清霜一起对上灵王竟也没得到什么好处，反倒是灵王却忽然奋起，一反刚刚随意慵懒的样子，打得又凶又急。
灵王忽然变强，善心和谢清霜被打得节节败退。
兰山君一挥链刃，毫不犹豫地踏风而上。
链刃袭来的那一刻，灵王本可以躲开，可她却没有动作，任由链刃一段的短刃穿过她的掌心。
掌心被穿透，灵王眉毛都没动一下，反而顺着链刃的力道径直飞向兰山君。
唇边带上笑意，灵王伸出手。
兰山君看得眉心一皱，对着这张脸怎么也欢喜不起来。
明明苍梧对她笑时她就十分心动，忍不住要靠近，换成灵王，她反而抗拒。
抽回链刃，手腕猛地一甩，强劲的力道直接将要过来的灵王抽得远离了些。
生生挨这一下，比先前善心和谢清霜在她身上划的剑伤加起来都深都重。
灵王眼眸半垂，唇边的笑忽然变了味道。
“师姐，你打得吾好疼啊。”
兰山君神色冷淡：“我不是你师姐。”
灵王抬手抚摸着被链刃打出的伤口，摇了摇头，低喃：“真是无情得很，吾真是……羡慕她。”
最后半句话被灵王深藏于心，只有她一人知道。
“善心！”
法阵另一端，玄院长一手抽出苍梧体内的混沌图本体，猛地抛向善心的方向。
善心心领神会，抬手挥出一道剑气。
一剑归一破混沌。
那半张混沌图顿时散化在剑气中。
与此同时，灵王挺直的背倏地弯了下去，唇边溢出丝丝血迹。
她伸出指腹擦去唇边血迹，低低地笑出声来。
“这世间无趣，唯一让吾感兴趣的人在这里，却不属于吾，真是遗憾。”
灵王侧眸看向兰山君，问她：“兰山君，为何我遇到的不是你呢？”
为什么她遇上的是阑晏那样的人，为什么在她经历了所有的痛苦之后看到了有兰山君陪伴的苍梧。
兰山君对上她那双隐隐泛红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她无法回答。
“吾会留在你身边的。”
灵王话未尽，身影极快地闪过，当众人回过神时，她已经来到了苍梧面前。
反应最快的是兰山君，当灵王抬手时，她手中的链刃已经穿过了灵王后背。
苍梧也抬了剑，可灵王并没有阻挡，而是迎着剑刃将一团光亮打入苍梧的眉心。
一阵刺痛而过，苍梧抬手捂住了头。
灵王口中涌出鲜血：“吾说过，你就是吾。”
“苍梧！”兰山君声音急切，手掌托着清风直接将人拉到自己身边。
她眸中带着怒火：“你做了什么！？”
灵王垂眸看着穿过她身体的链刃，抬手握着薄刃，仿佛是握住了女人的手，而后抬眼轻笑：“我只是给了她一段记忆，你就这般紧张吗？”
兰山君呼吸还未平稳，她抱着苍梧，一脸警惕地看着灵王。
背后两道剑气对着命门，灵王神色阴沉下来，身影鬼魅般消失在原地，转息便出现在善心和谢清霜身后：“是你们，要将她送走。”
善心大惊，再要反击已是来不及，眼前忽地一暗，谢清霜挡在她面前。
两人重重地砸向地面，谢清霜五脏六腑碎得一塌糊涂，连呼吸都是困难。
善心怔愣地看着倒在自己身上的人：“为什么……”
谢清霜撑着最后清醒的意识，揪着她的衣角：“明郁……在哪里？”
“……她在青云书院。”
听到回答，谢清霜笑了出来，手指彻底失力地垂了下去。
最后刹那，善心接住了谢清霜的手，点点仙力缓缓送入她体内。
善心狠狠皱着眉在心底唾弃自己，为什么还要浪费仙力救她，她迟早都会随着镜世消散，她本就是一个虚假的人，不该救她。
仙力一直未停，善心的眉也一直未松开过。
给出这一击，灵王也好不到哪儿去，她本就是通过混沌图的联系强行来到这里，她的修为一开始就在不断流失，现在另一半混沌图被毁，她也受到牵连，身上的伤没办法愈合，她整个人像是从血水中捞出来一般。
她抬了手，隔空从善心手中拿了归一剑，然后一步步走向兰山君。
一步一滩血水。
“师姐。”
灵王双手抬起了归一剑。
兰山君惊异地看着她，抱着苍梧后退了半步。
归一剑被举到了兰山君面前。
“师姐，这个世界容不下我。”灵王眉眼柔和下来，“你帮帮我吧。”
兰山君眼瞳骤然一缩。
灵王……是要自己杀了她吗？
“我来！”苍梧恨得牙痒痒，手还没握住剑柄就被灵王一道灵气打了回去。
灵王脸色骤变，眼神阴冷地盯着她：“滚开。”
苍梧不服气，还想再试，一只手柔柔地摁住她，接住了灵王手中的剑柄。
兰山君握着剑，剑尖却是垂着对准了地。
杀人，她杀过的。
明明知道灵王必须要死，可兰山君没有想过，杀死她的人会是自己。
“你给苍梧的那部分记忆，我会将它彻底封印。”兰山君低声道，“我的苍梧不该背负那些，我想让她幸福快乐。”
灵王扯了扯唇，身子再也支撑不住滑了下去，她倒在兰山君面前，握住了她握剑的手，将剑尖抬起对着自己的心脏。
抬头，看着她：“好。”
剑身刺入的瞬间，灵王的身体便如荧光散开，在阴阳法阵中散落点点星光。
“师姐。”
一道虚幻的声音被风声带走。
“师姐！”
有力的手抓住了兰山君的手腕，她猛地回神看着怀里的苍梧，看到她眼底的痛苦挣扎，想到是灵王留下的记忆作乱，低声轻缓地在她耳边轻念着清心咒。
苍梧慢慢静下心来，转身抱着女人的腰埋首在她颈窝中蹭了蹭。
兰山君抚了抚她的后脑，贴着她的额间亲了亲：“没事的。”
“咔嚓——”
上空传来碎裂的声音。
兰山君和苍梧分开了些，一同抬头看去，就如同照镜子般，她们真的在上空看到了另一个四海。
另一边的四海，已经见不着灵物，漫山遍野的尸骨，大火，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前尘镜越压越低，两个四海竟然有一部分开始重叠在一起。
兰山君心跳加速，视线落在远处的玄院长身上。
“兰山！”玄院长唇角见了血迹。
兰山君应声：“我在！”
“叫上她们，聚四方之力在另一处阵眼，将前尘镜倒转，快！”玄院长额前已经起了青筋。
兰山君不敢耽搁，方才为了困住灵王，玄院长将阴阳法阵封住，现在打开，萧酒和陵光已经调息完，同照尘一起着急地在外面转圈。
“陵光！”兰山君喊了一声，对她们招手。
一听到兰山君的声音，陵光她们齐齐抬头，而后飞奔过来。
事态紧急，兰山君并没有详说，只是让她们共同合力镇住阵眼。
阴阳阵眼，一边有玄院长，一边有四方之力，合力之下上空压低的前尘镜竟真的慢慢倾斜。
重伤不起的善心看着上空翻转的前尘镜，先是惊讶，而后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玄悯，一个假的四海你竟如此珍惜，哈哈哈哈哈——”
玄院长听到了她的话，看过去：“真真假假，你又分得清吗，既然是假的，那又为何不惜代价救一个你认为假的人？”
善心收敛了笑，最后的仙力也用尽了，她垂眸看了一眼气息恢复的谢清霜，呢喃自语：“是啊，为什么呢。”
先前已经燃魂拼力同灵王打杀，善心留了一部分仙力保全自身足够她回到现世，可现在最后的仙力全用于救活谢清霜，她已没了仙力，维持不住破碎不全的神魂。
眼瞳中倒映的前尘镜彻底翻转，善心最后看了一眼她认为是假的镜世。
这样，似乎也不错。
***
半个月后——
四殿重修旧好，四海一片祥和平静，青云书院由东君接手，昆仑墟上传闻也有上仙镇守。
昆仑墟之下，灵药谷由鸣氏后人重建，其中有一神医，医术非凡，据说刀法也是出神入化。
神医救人不问来处不问前路，更不求金银细软灵石灵器，只要向着昆仑墟虔心三拜，
一拜四海万世平安；
二拜上仙岁岁年年；
三拜故人春风不见。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