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愉悦的狡黎
寇栾承认自己的这句话,存在赌气的成分。
狡黎没有义务拯救别人,他顶多会为了自己的性命,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提点一下寇栾。
至于像姬雪这种过客般的玩家,他本就毋需理会。
寇栾几乎已经猜到了对方的回答。
只可惜,这一次的剧本,没有按照他的设想,平淡地走下去。
“我正是这么打算的。”狡黎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明白,她对你来说,是一个重要的存在,我很乐意拯救她的生命。”
“但你对你的头脑太自信了,在你做出决定的刹那,你就已经将你的想法,付诸了实践。”
“你略过了交流的环节,我根本无从得知,你的真实想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将她抱起。”
“在那一刻,我就已经知晓,一切都太迟了。”
“毕竟,‘引’不允许撤回和反悔。”
“行动一旦作出,哪怕玩家在中途,察觉到了不对劲,疯狂地想要倒回,也只能将可怕的后果,全盘照收。”
“事后,为了避免影响到你的心态,我只能选择保持沉默。”
“是你,切断了她所有的生路,最终杀死了她。”
狡黎接连不断的话语,犹如一把把尖刀,成功地将寇栾刺得血肉模糊。
他将情绪封闭了起来,彻底失去了反应能力。
直到狡黎礼貌地同他道别,主动消失在了迷雾里,他才终于找回了一点活着的感觉。
良久,寇栾目光空洞地踏上了那条小径。
他的脑海里,不停地回荡着狡黎的一言一语。
即将彻底离开这片迷雾的时候,寇栾回忆起了在他在听见对方的道别语之前,他的SSR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啊对了,你之前好像问了我,是不是很享受他人的苦难,我很高兴你能提出这个问题,但我必须完善一下你的用词——”
“事实上,我只享受由我亲手制造的苦难。”
狡黎的语气透着一丝愉悦。
这段记忆让寇栾的脚步,产生了些微的停顿,但很快,他就恢复如常,只是双眼略显幽深。
寇栾坚定地一步一步迈向了现实。
鞋底接触地面,带出的规律声响,清晰地回荡在这片寂静的空间里。
很快,迷雾的中央,就只剩下一具平躺在地面的尸体。
而这具明显拥有女性特征的尸体,正在逐渐变得晶莹。
霍然,一条比手掌还长的白蚕,扭动着自己肥胖的躯体,一节一节地从尸体微张的口腔中,蜷曲而出。
在它落地的那一刻,那具死状凄惨的尸体,彻底化作了透明。
……
姬雪费力地睁开眼睛,感觉自己的喉中,似乎被人暴力塞入了一团棉花,仅仅是日常的呼吸,都变得难以推进。
她的耳边不断地回荡着“滴滴”的声响,这让本就呼吸困难的她,愈发烦躁了起来。
姬雪提起全部的力气,迟钝地转过头,终于捕捉到了那个不停制造噪音的东西——
一个肖似老旧台式电脑的显示屏。
屏幕以全黑为底,上面有几道绿色的线条,正动态地向着屏幕右侧的方向推进,像是一排排波浪。
姬雪严重怀疑,正是这些线条,导致了耳边的声响。
凝视着那些绿色的线条,姬雪忽然觉得莫名的熟悉,她努力运作锈死的大脑,终于找到了答案——
心电监护仪?
监测的是谁?
有人生病了吗?
接踵而至的问题,浮现在她的脑海里,让姬雪头痛欲裂。
她情不自禁地垂下眼睫,目光下移,恰好对上了覆盖在她口鼻之上的白色立体物。
……呼吸机?
一连串的问题,迅速得到了解答。
原来是我自己啊……
姬雪无比怅然地想道。
至此,她终于全部回忆起来了——
虽然家境优越,但自打她降生到这个世界,就患有一种先天性的罕见病,医生曾经断言,她活不过二十岁。
幸好,姬雪的父母从未放弃,他们视自己的女儿为珍宝,满世界地为她寻觅名医和良药。
再加上姬雪天性乐观,一直积极地配合各种治疗,她竟然顺利地活过了二十岁,来到了二十五岁的关口。
只可惜,奇迹没有再次发生。
一次措手不及的晕倒之后,姬雪直接被送进了重症护理病房。
对于姬雪来说,时不时地住进ICU,简直是家常便饭,但从未有一次,严重到这种程度。
久病成医,姬雪很清楚,这一次,她大概是撑不过去了。
手心传来稳定且持续的暖意,她转动眼珠,顺着紧紧环握住自己的两双手向上望,不意外地发现了父亲和母亲。
他们极力掩饰着面庞上的疲惫和悲痛,将笑容展现给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的女儿。
“小雪,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了。”
她的母亲是一个温柔的人,不止体现在容貌上,她的声音也像溪石间的流水,轻缓地抚平着所有的棱角。
她的父亲虽然没开口,但他眼神中的情绪,正在向姬雪传达着同样的信息。
姬雪的心却如坠谷底。
她的父母鲜少一起出现,尤其是在工作日。
为了维持良好的经济能力,持续地为女儿提供顶尖的医疗环境,姬雪的父母,并没有因为女儿的疾病,放弃他们的事业。
他们在职场上的表现,甚至比过往更加拼搏。
因此,他们总是交替着照顾姬雪。
她隐隐地记得,父亲这几天,有一个重要的合作项目,需要在外地洽谈,而那座城市距离她所在的A市,几乎跨越了大半个华国。
可是,此刻她的父亲,却端坐在她的病床边,静静地凝视着她。
没有响个不停的电话,也没有被按得噼啪作响的笔记本电脑,只有沉默却坚定的陪伴。
多么温情的画面啊……
姬雪的眼皮,开始变得沉甸甸的,像是冬日厚重的棉被,就此陷入酣睡,似乎是她唯一的出路。
她不再抗拒,任由视野变得黯淡,身体变得轻飘,整个人如同浮在云朵上,没有一丁点重量。
从她开始记事起,姬雪的世界,就充斥着各种医疗器具的运作声和父母撕心裂肺的呼唤。
她还从未感觉过如此的放松。
正当她准备彻底融入黑暗时,一阵压抑在喉间的低细哭声,传入了她的耳中。
姬雪本想睁开眼睛,确认哭声的来源,但她已经提不起任何力气了。
她竖起耳朵,勉强分辨了一下,那应该是她母亲的哭声。
母亲为什么在哭?
哦,对了,因为我快死了……
我……快死了……
快死了……
……死了?
不!
我怎么会死?
瞬间,海量的记忆,冲入了她的脑海——
偶像的笑容、被骗入《不安引》的过程、逐渐隆起的肚腹、令人作呕的飞蛾……
从结局到细节,她全都想起来了!
她压根儿就没有先天的疾病,她一直是一个健康活泼的女孩,父母也从未为她的身体,忧心到这种程度。
所有的一切,都是“引”在背后捣鬼!
姬雪突然开始急促地喘息,她将全部的力量,都凝聚在了右手,打算扯掉口鼻上的呼吸机,将真相尽数告知父母。
她不在乎自己,能不能被成功获救,但至少,她不该死得这样不明不白。
姬雪的脸部涨得通红,枯瘦的手臂,浮起一道道可怖的青筋。
然而,最终取得的效果,只是右手的食指,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就连紧握着姬雪双手的父母,都丝毫没有察觉到女儿的意图。
即便心中溢满了不甘,心电监护仪的屏幕上,还是无法逆转地出现了一条笔直的横线。
伴随着一声毫无间隔且刺耳的“哔——”,姬雪的生命,正式走到了尽头。
姬雪的父母,终于不再压抑自己的痛苦,他们扑到女儿的身体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第182章 刘郁(一)
我叫刘郁。
从我出生起,我就没有见过我的父母。
我跟随我的爷爷奶奶,住在乡下一间破烂的小屋里。
不同于现代人口中的乡下,我居住的环境,是真正意义上的乡下。
破败、落后、愚昧和荒凉,弥漫在这个半个小时就能走完的地方。
我曾经询问过爷爷奶奶,我的父母在哪里,他们告诉我,父母去了大城市,为了让我过上更好的生活而努力着。
我不相信他们,如果我的父母,真的那么努力,为什么我的生活,却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久而久之,我不再询问有关父母的信息,而是乖乖地当好爷爷奶奶的孙子,不让他们为我操心。
在我九岁那年,爷爷在我们居住的破屋里去世,他在生前没有去过医院,死后也是一样。
因此,我和奶奶压根儿不知道他生了什么病,为了避免不明疾病的蔓延,也为了节省为数不多的钱财,我和奶奶借了一把小推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弄上了后山,埋在了山头。
爷爷平素没什么爱好,唯一算得上是悠闲的时光,就是坐在空旷的土地上看夕阳。
在我三四岁的时候,我经常陪着爷爷一起,靠在门前的小土堆上,静静地凝视着那轮血红的斜阳,直到它将整片天空,都染成鸭蛋黄的颜色。
每当那个时刻来临,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流下口水。
毕竟,在我的童年里,咸鸭蛋这种食物,是过年时才能出现在饭桌上的奢侈品。
现在,我和奶奶将爷爷葬在了乡下的最高点。
希望他每天都能看到最美丽的夕阳吧。
我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埋葬他的地方,就跟随奶奶走下了山头。
等我长到了十一岁时,奶奶突然决定卖掉这间供我们容身的小屋。
她说,她要带着我去县城,带我去能够读书的地方,接受基础的教育。
……读书?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这两个字。
我不明白奶奶的意思,但我隐隐地猜到,我即将离开这间既漏雨又漏风的破屋子。
我应该觉得高兴,但当时的我,却说不清内心的感受。
就像被邻居家的狼狗,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心中忿恨万分,却又无计可施,几天之后,发现这条狼狗,竟然莫名其妙地被人毒死在了街头。
比起大仇得报的畅快,更多的是没由来的怅然。
那时,我的文化水平不高,不知道这就叫做“百感交集”。
变卖房子的当天,奶奶就带着一个小小的包裹和瘦瘦的我,踏上了去往县城的路。
我们买不起车票,只能跟外人商量,挤在他们的牛车边缘,小心翼翼地抱着怀中的包裹,体验着一次又一次的颠簸。
最开始的我,还觉得这样的颠簸很有趣,激动地拍着奶奶的肩膀,向她述说着我的喜悦。
直到没有得到回应的我,好奇地转过头,看向坐在我身边的奶奶,却发现她的脸色发青,双眼紧闭,嘴唇颤抖,一副难掩痛苦的神色。
怎么会这样?
我完全无法理解。
但很快,被颠得忍不住开始干呕的我,就顶着一张发青的脸,绞紧了手指,与奶奶刚才的模样,简直如出一辙。
就这样,牛车换步行,步行换牛车,我们终于抵达了奶奶口中的县城。
比起乡下的萧条,眼前的县城,确实算得上繁华。
两层以上的高楼,林立在我的眼前,街上来往的人群,也大都骑着自行车。
要知道,自行车这样的代步工具,在我们曾经居住的乡下,一年都瞧不上几回。
望着这些光看外表就知道内里十分舒适的建筑,我满怀期待地开始揣测起我和奶奶即将前往的住所。
然而,我注定要失望了。
那间破败的小屋,显然没有为奶奶,带来丰厚的收益,她沉默地拉着我,在这座大得出奇的县城里,七拐八绕,最终来到了一幢四层的小楼前。
我打量着这幢小楼,心中颇为满意。
虽然外表老旧,但胜在宽敞,四周也足够阒静,几棵粗壮的绿树,交叠着投下浓重的阴影。
我已经忍不住开始幻想,盛夏的傍晚,我和奶奶各自倚着一把躺椅,在楼下乘凉的情景。
“我们住哪层?”
我迫不及待地向奶奶发问道。
一楼最好,自带个小院子,还可以随时随地去外面玩耍。
四楼也不错,视野极佳,最顶层的那片空间,大概率也属于四楼的住户。
二楼和三楼差不多,没什么特色,却也没什么缺点。
我迅速在心中做了划分。
奶奶依旧沉默着,她握紧了我的手,带我一步步地沿着楼梯,向下走去。
……向下?
我逐渐感觉出了不对。
我们已经身处一楼的位置,为什么还能继续向下?
直到奶奶领着我,进入一间逼仄且散发着霉味儿的地下室,我才终于知晓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我顿时陷入了沉默。
尽管我和奶奶,都不再开口,我们还是默契地收拾起这间几步见方的住所。
地下室没有窗户,只有一个悬吊在房间中央的灯泡,借着从敞开的大门中,透出的微光,我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开关。
啪嗒——
昏黄的灯光亮起,几轮闪烁之后,总算是稳定了下来。
地下室中的黑暗,勉强被驱散了大半,我趁机观察起这里的环境。
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柜子,一个炉灶。
浴室和盥洗室,被一条简陋的帘布隔开,虽然看不清帘布后的情景,但我基本可以肯定,那里是一个蹲坑和一个用软管连接的水龙头。
为了印证我的猜测,我几步上前,拉开帘布,毫不意外地看见了我预料中的情景。
除了蹲坑的颜色。
即便是乡下的旱厕,都无法匹敌眼前这个蹲坑的脏污程度。
我厌恶地捂住鼻子,准备待会儿重点清理这一块。
“挺好的。”我主动打破了沉默,“至少不会漏雨。”
闻言,奶奶似乎叹了一口气。
下一秒,她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像是小时候那样。
我立马笑了出来。
我知道,什么都没变,非要说改变的话,那也是越来越好。
我和奶奶用了一周的时间,适应新环境,除了地下室的潮湿,让奶奶的膝盖,总是隐隐作痛,整体还算舒适。
“你的年纪,再过一年就可以上初中了。”
午后,奶奶坐在床边,看着在炉灶旁忙碌的我,突然开口说道。
……初中?
我瞬间联想到奶奶之前提过的“读书”,大概……是一个意思?
我不确定地猜测道。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是关乎我命运的人生大事。
于是,我立马停下了手中的清理,来到了奶奶的身边,乖巧地坐了下来。
“奶奶,我愿意上初中。”
我一字一顿地说道。
很快,通过奶奶的讲解,我才知道“初中”属于读书的一个阶段,总共有三年。
但是,在那之前,我还需要读满六年的“小学”。
我已经十一岁了,明显已经过了开始读小学的年纪。
幸好,在当初那片穷乡僻壤里,奶奶是为数不多几个识字的人。
过往的时光里,她教授了我不少文化知识,从简单的听说读写,到词汇的组成,甚至是十以内的加减乘除,我都掌握得不错。
在这个基础上,奶奶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套六年级的二手教材,让我每天至少看上四个小时,好好准备初中的入学考试。
我一向很听奶奶的话,再加上对“读书”的渴望,自从拿到那套教材之后,我干活的效率,至少提高了一倍。
每天中午,我都搬上唯一的一把椅子,坐在那个光秃秃的灯泡下面,专心致志地研究我手中的教材。
我学习的时间,远远地超过了四个小时,从书中展开的神奇世界,给了我耳目一新的体验。
我如饥似渴地汲取着书本中的知识,积极地完成各项课后习题,经常到了后半夜,奶奶提醒我休息,我才依依不舍地爬上那张床,挤到奶奶的身旁。
奶奶总是让我到室外去看书,她担心地下室微弱的灯光,会损伤我的眼睛,但我往往会用蹩脚的借口,搪塞她的劝说。
久而久之,她不再提起这件事,而是弄来了一盏破旧的台灯,放置在桌面上,让我更方便地学习。
我没有告诉她,我之所以不想去室外看书,并不是因为觉得麻烦,而是来往的行人,经常会用让我不舒服的目光,审视地打量着我。
成年人还好,至少不会出声,同我一般年纪的小孩,会直接嗤笑出声,他们毫不避讳地指向我,大声地说一些不堪入耳的话语。
尽管我并不在意,他人的态度,但太过吵闹的环境,会严重干扰我的思路。
我是要上初中的人,绝不能被外界影响。
因此,我宁愿待在室内,用那只灯泡散发的微弱灯光,艰难地啃着手中的书本,也不想去利用室外的阳光。
奶奶提供的台灯,简直像是一场及时雨,解决了我目前所有的困难。
虽然奶奶没有明说,但我已经察觉到,每天清晨出门,中午或傍晚才归来的她,正在靠捡垃圾,维持这个小小的家庭。
那盏残破不堪的台灯,大概就是她为我收集到的“宝藏”。
我一定要考上初中,好好读书,将来挣大钱,带奶奶住进真正的楼房。
我暗暗发誓。
考试的时间,在一年后,准时来临。
那一天,奶奶没有选择在清晨出门,而是一直将我送到了考点门口。
望着眼前这片气派的建筑,我瞬间失去了言语。
剧烈的情绪,在我的胸腔内,不停地翻腾,我发现,我甚至比初次踩上县城的土地时,还要紧张得多。
龙飞凤舞的六个大字,刻印在门前的石板上——
X县第一中学。
这是我第一次踏进这所中学的校门,也是唯一的一次。
当然,这并不代表,我没有考上初中,而是我因为神经绷得太紧,再加上从头至尾,都是自己在家学习,我的发挥不够完美,仅仅考上了排名第二的中学。
即便如此,奶奶还是在我的面前,落下了眼泪。
算上这一次,奶奶仅仅在我的面前,哭过两次,上一次,还是爷爷的过世,那无疑是伤心的眼泪。
但这一次,奶奶却是因为激动而落泪。
她紧紧地搂着我,哭了将近三分钟的时间,才逐渐平静下来。
我被她的情绪带动,也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
“好好读书。”奶奶交代道,“其他的,你不用操心。”
我当时还有点懵懂,后来,我才慢慢明白,奶奶应该指的是学费。
她早出晚归地捡破烂,为的就是凑够我读书的钱。
我没上过小学,就算通过了初中的入学考试,按理说,也没法顺利地进入初中就读。
但乡镇的教育管理,没有大城市那么严苛,再加上年代比较早,两个月的假期过后,我背着奶奶特地为我缝制的书包,进入了另一所中学就读。
这一所中学,距离我居住的地下室,需要步行一个小时以上,但我丝毫不觉得辛苦,甚至提前了半个多小时到达。
我像憧憬着未来一般憧憬着我的校园生活。
然而,现实永远比想象,残酷得多。
我在这所学校里,遭到了严重的欺凌。
一开始,大家嘲弄挖苦我的乡音,他们模仿我说话的口吻,然后笑成一团,哪怕老师出现,也毫不收敛。
那时的我,完全不认为是他人的原因,只觉得自己这口乡音,让自己丢尽了颜面。
我甚至忍不住埋怨起我的奶奶。
毕竟,我的口音,基本来自于她的言传身教。
我开始利用所有空闲的时间,练习我的普通话,睡前也至少默念上半个小时,才允许自己阖眼。
在我坚持不懈的努力下,不到半年的时间,我的乡音就完全消失了。
我的同学顿时失去了兴致。
消停了一阵后,他们转而开始调侃我的穿着,讽刺我的身高——
自幼营养不良的关系,初中的我,就像一根豆芽菜,头重脚轻,身高甚至没到一米五,比大多数同龄的女生,都要矮上不少。
我严重怀疑,成年的我,连一米七都没长到,很大程度是受了那个时期的影响。
我没有其他同学,那样五彩斑斓的新衣服。
一年四季,我都穿着爷爷留下来的破夹克,再根据天气的变化,内里搭配一件长袖或短袖衫。
爷爷比我高,因此,他的夹克穿在我的身上,没有一点合身的样子,反倒显得不伦不类。
坐在我周围的同学,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拿起一支铅笔,面朝向我,然后用铅笔的笔头,扎破一张白纸,挂在这支铅笔的中央。
他们晃荡着那支笔,纸片也随之起舞,堂而皇之地占据了我的视野。
我明明知晓,他们是借此暗讽我穿着宽大的夹克,费力行走的模样,却还要装作不解,僵硬地移开自己的目光。
或许是因为我的性别,他们不敢玩得太过火,除了这些不痛不痒的精神攻击,基本没做出伤害我人身安全的行为。
因此,我没有选择向老师告发他们,更没有向奶奶诉苦。
我只是更积极地投身到学业中,希望能早日脱离这里,去往更加公平公正的高中。
下一次,我必须要考取全镇最好的高中。
我下定了决心。
初二的下学期,我们多了信息相关的课程,全班五十个学生,在班主任的带领下,前往了学校唯一一间电教室。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电脑”这种东西。
像个白色的垃圾箱子。
这是我对它的第一印象。
直到老师坐在一个“垃圾箱子”前,为大家演示了基本的操作,我才彻底被震撼的情绪击中,以至于久久无法回神。
多么神奇的物品啊!
我在心内大肆地赞叹道。
望着亮莹莹的屏幕,我忍不住生出了贪婪的心思。
第183章 刘郁(二)
电教室中的电脑,一共有四十台,全班的学生,却足足有五十个,这意味着注定有人要和他人共享这个神奇的物品。
作为被欺凌的对象,我无疑被动地进入了共享的名单。
然而,名义上是共享,一堂课下来,我摸到电脑的时间,甚至不到五分钟,这还是在我鼓起勇气,向老师汇报之后,争取来的时间。
我从未觉得,五分钟的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几乎在我摸上鼠标的那一刻,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电脑将我拽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新世界,哪怕不能联网,都充满了缤纷的色彩。
我清晰地意识到,我必须要拥有一台眼前的机器。
不同于我们的惊喜,至少有半数的同学,对操作电脑表现得兴致索然。
我以为是天性的差异,导致了大家的爱好不同,但我仍然无法理解,面对如此富有吸引力的东西,他们为何能毫不动容。
直到其中一位行事张扬的同学,大声嚷嚷着他家里的电脑,比电教室里的先进许多,我才发现我有多天真。
不是没有兴趣,更不是故意彰显不同,他们只是对于这种神奇的机器,早已司空见惯。
我忍不住蜷起了双手,脸上火辣辣的。
即使被当面嘲笑了无数次,我都没有出现过这种反应。
一台没有生命力的电脑,却彻底打破了我的心理防线。
我魂不守舍地度过了一周,在下一次信息课程来临时,我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终于获得了独享一台电脑的权利。
“没见识的家伙。”被我挤走的同学,狠狠地啐了一口,目带鄙夷地说道,“这种垃圾货色,给我我都不玩。”
显然,这位同学也是家里配备了电脑的幸运儿。
我暗暗地叹了口气,失落了几秒后,就将注意力,转回到了眼前的机器上。
四十分钟的时间,转瞬即逝。
下课铃响起的那一刻,我甚至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不够!
远远不够!
我在心中发出了疯狂的呐喊。
放学后,我回到地下室,吃完奶奶提前准备好的饭菜,心浮气躁地做完了作业,终于等到了奶奶的归来。
“奶奶,我想要一台电脑。”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我开门见山地说道。
“……咱们没钱。”
奶奶愣了愣,才低声回答道。
我早知道奶奶会这么说,也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方案。
“奶奶——”我瘪了瘪嘴,做出委屈的样子,“因为没有电脑,我在学校被人欺负了。”
我说的既是实话,又是谎话。
我确实在学校被人欺负,却不是因为电脑,而是因为我的方方面面。
但这样的说法,能适当地减轻我的罪恶感。
闻言,奶奶彻底沉默了下来。
良久,她转过身,向着盥洗室走去。
……失败了。
我难掩内心的失落,垂头丧气地迈向床铺,失魂落魄地躺了下来。
大约过了三个月的时间,经过多次的信息课程,我对电脑的执念,已经淡化了不少。
小孩子就是这样,兴致总是来得快,也去得快。
某天,我放学回到家中,却发现放置着台灯的桌面上,又多了一个白色的“垃圾箱子”。
我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情不自禁地快步走向前,终于确认那是一台货真价实的电脑。
从外观来看,大概率是同学口中的“淘汰货”,老旧程度与电教室里的不相上下。
“生日快乐!”
奶奶一把掀开帘布,来到我的面前,满脸笑容。
……生日?
我这才恍惚地想起,今天的确是我的生日。
“谢谢奶奶!”我一把抱住奶奶,眼眶中溢满了泪水,“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有了电脑也要好好读书。”少顷,奶奶收敛了笑意,严肃地叮嘱道,“周一到周五,尽量不要玩,周末可以每天玩两个小时。”
“没问题。”我满口应承道。
一段时间后,我被喜悦冲昏的头脑,渐渐找回了理智。
“奶奶,这个……很贵吧?”我指了指电脑,“要不,咱们把它退了吧?我现在已经没那么需要电脑了。”
“不要钱。”奶奶却立即摆了摆手,“捡垃圾捡到的,估计是人家不要的,我花了二十块钱,找人修了修,现在应该能够正常使用了,你有空试一试。”
“好!”
我面带兴奋地点了点头,假装没有看到奶奶耳朵上,那对消失不见的金耳环——
那是爷爷送给奶奶的结婚礼物。
从前,奶奶还不爱戴,嫌弃那对耳环太招眼,不符合他们的家庭状况,自从爷爷去世之后,奶奶几乎每天都戴着那对耳环。
偶尔午夜梦回,我被噩梦吓醒,时不时地就能看见奶奶,捧着那对耳环,坐在床边发呆。
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才能获得奶奶的珍视。
彼时,不懂得男女感情的我,大大地低估了这对耳环的分量,才会让心中的贪婪,盖过了实话实说的冲动。
经过我的尝试,这台电脑除了响应速度略慢,使用起来基本没有什么问题。
获得电脑的第二周,提前做了功课的我,就苦苦地央求着奶奶,为我装上了宽带,让电脑终于具备了上网的功能。
虽然受到金钱的限制,只能选择最低的带宽,但这并不妨碍我在互联网的世界遨游。
至此,我总算是明白过来,那些拥有电脑的同学,为什么会对一周一次的信息课程,如此的嗤之以鼻。
离线和在线的上网体验,简直差出了一个马里亚纳海沟。
我瞬间收回了之前关于“不沉迷”的描述,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网瘾少年。
我的学习成绩,开始因此而急速地下降,每天只有“上网”这一个念头,徘徊在我的脑海里。
奶奶鲜少在家。
因此,她没能发现我的异常,以为我还是那个乖巧听话的孩子。
我不喜欢社交,上网干得最多的事,就是看各式各样的动画和漫画。
这些作品的主角,往往都是像我一样的少年。
他们有着不起眼甚至弱小的外貌,平凡甚至低微的家世。
他们饱受同学的欺凌,却总能在关键时刻,卷入奇遇的漩涡,从而彻底改变命运,变得闪闪发光,人见人爱。
我无法抑制地代入了自己。
我知道,我不应该整日沉浸在幻想里,而是应该去切实地做些什么,脚踏实地地改变自己的命运。
但我实在无法抵挡这种只是单纯过过眼瘾的诱惑。
到了后期,我甚至趁着奶奶熟睡时,动作轻缓地爬起,来到电脑前,看上一整夜的连载,以至于白天的我,变得愈发萎靡不振。
有时候,我连一句清晰的话语,都说得磕磕绊绊。
我像一个凝视着自己腐烂的人,却因为沦陷得太深,早已无法回头。
转机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初三开学的第一天,坐在最后一排的我,看见了与我相对的座位上,出现了一位女孩。
要知道,整间教室里,这样的位置只有两个。
过去的两年里,其中一个座位,一直被我占据着。
尽管我的身高,比不上在座的大多数人,老师却依旧将我安排进了这个座位。
或许,这也是我从未尝试向老师寻求帮助的缘由之一吧。
另一个座位,之前一直是空置的,大概是因为视野太差,没有任何一名学生,愿意坐在那样的座位上。
现在,这个座位终于有了它的主人。
那是一位面容白皙的女孩,相貌甜美,她扎着长马尾,微微地侧过头,望向窗外的风景。
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注视,她缓慢地转过头,迎上我的目光,静默了几秒之后,她主动对我展露了笑颜。
我瞬间有了被雷劈中的感觉,却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震撼。
这是我第一次遇到对我怀有善意的同学。
直到女孩侧过头,继续望向窗外,我仍然没有回过神,维持着那副呆愣的模样。
因为通宵看动漫,我今早起床失败,迟到了半个多小时,因此,我大概率错过了对女孩的介绍。
我猜测,她是外地来的转校生。
……难道是因为搬家?
我旋即就否认了这个想法。
作为整个初中生涯,最为关键的节点,鲜少有家庭,会选择在孩子初三的时候,进行住址的搬迁。
通过女孩的衣着,我很轻易地就判断出,她的家境尚可,父母对她应该也颇为宠爱,绝不会莫名其妙地做出影响孩子学业的决定。
那么,答案似乎只剩下一个——
难道她也遭遇了欺凌?
这个微弱的念头,逐渐在我的心中生根发芽。
尽管我始终无法鼓起勇气,同女孩开口交流,但只要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我就会涌出无限的力量。
这与男女之情无关,更像是在恶劣的环境里,找寻到了唯一的同类。
在初三的上学期,临近结束的时候,班主任宣布,学校为大家免费定制了三套校服——
一套冬装,一套夏装,以及一套春秋装。
我几乎抑制不住心内的欣喜之情。
太好了!
我终于可以脱下那件不合身的破夹克了!
我下意识地看向女孩,却发现她依旧望着窗外,好像班主任的话语,没有让她产生任何一丝的心理波动。
酷。
我越来越欣赏女孩的从容。
比起我的喜不自禁和女孩的漫不经心,其余的同学,脸上都写着“不情愿”,这三个大字。
他们穿惯了花花绿绿的漂亮衣裳,很难接受色彩单一、款式落后的校服。
似乎感受到了班级内的气氛,班主任沉下脸,反复交代教室里的学生,下学期报到时,需要身着校服。
初三的寒假,总是格外的短暂。
我利用这个假期,一口气将正在追的动画和漫画,看到了最新的进度。
或许是因为女孩的出现,或许是因为我的热情已然消褪,我终于捡起了丧失多月的理智,仔细地审视起了自身。
还好,学业落下的不多,还剩下半年的时间,只要我奋发图强,应该可以重新回到上游,考取我心仪的高中。
不知道女孩的志愿,是哪所学校……
我忍不住浮想联翩。
冷静点,刘郁!
不论女孩去哪里读书,都与你无关!
我甩了甩头,将这些杂念,努力甩出了脑外。
我打算按照计划,考进镇里最好的高中,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我可以在毕业典礼的当天,询问女孩的去处。
这样做的话,既不会影响我的决定,也可以感谢女孩的出现,为我带去的无形力量。
初三下学期的第一天,我穿着干净的校服,以崭新的面貌,提前半个小时,出现在了教室内。
因为沉迷上网,我已经很久没有提前到达了。
我惊讶地发现,正常情况下,应该空荡荡的教室,除了我,竟然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女孩悠然地坐在她的位置上,照例侧着头,望向窗外的风景。
察觉到我的出现,她轻轻地点了点头,似乎在向我示意。
教室里只有两个人,纵使这一次的她,没有直接看向我,我也几乎能肯定,她是特地为我做出的反应。
好独特的打招呼方式。
我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顺着她的动作,傻乎乎地点了点头,勉强算是对上了她的信号。
正当我犹豫,要不要走向她,主动与她搭话时,教室里出现了第三个学生。
我立即低下头,安安分分地坐回了位置上,暂时放弃了搭话的想法。
来日方长。
我暗暗地对自己说道。
通过我的努力,我的成绩追赶得很快,就连向来忽视我的老师,都破天荒地在班会上夸了我一句。
时间转眼来到了五月,还有一个月,就要迎来中考。
大部分的学生,都进入了紧张的备战状态,我却恰恰相反。
只要你平时的积累,足够充分,考试前的那段光阴,反而是你最放松的阶段。
我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调整好心态,以平常心来应对这场重要的考试。
骤然空闲了下来,我开始思考一些被我忽略的事。
比如,我的奶奶。
她因为我的谎言,为我想方设法地弄来了一台电脑。
事实上,我很清楚她关于“捡到电脑”的说辞,有多么的离谱。
即使在相对富裕的县城,电脑这种稀罕物,也不是家家户户都能拥有。
或许,真的有哪户人家,打算将老旧的型号,替换成更为先进的版本,但他们绝不会随意地将旧电脑,丢弃在垃圾站。
这台电脑大概率是奶奶花钱买回来的,按照我们的财富水平,奶奶很可能变卖掉了那对意义非凡的金耳环。
自从电脑出现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那对耳环,这就是最好的佐证。
奶奶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必须要学着感恩。
居住环境的改善,需要等我长大成人之后,再得以实现,但我现在能做的事,同样有很多。
我隐约地回忆起,爷爷在世时,曾经提起过,奶奶的生日是六月。
具体是哪一天,我已经想不起来了,但最起码,我还记得月份。
我决定给奶奶准备一份生日礼物,作为对电脑的报答。
至于是哪天赠送……
我陷入了思考。
有了!
我的双眼瞬间亮起。
六月一号,儿童节,就是个再合适不过的日子。
奶奶虽然满头银发,脸上也布满了皱纹,心态却一点儿都不老。
有时候,她甚至像个小孩子,与我拌起嘴来,也是滔滔不绝,这让我在哑口无言的同时,忍不住觉得她有点可爱。
这么可爱的人,当然应该在最可爱的节日,收获到自己的生日礼物。
我美滋滋地做了决定。
可是——
该送她什么呢?
我陷入了新一轮的思考。
第184章 刘郁(三)
奶奶在每个月的月头,会给我一次零花钱,金额大约是三块到五块。
除了实在馋嘴时,购买一些零食,大部分的钱,都被我用来购买课外的书籍。
在当时那个年代,书籍并不是便宜的东西,因此,经过三年的积攒,我只存下了不到二十块钱。
这显然无法购买什么昂贵的东西,换言之,我必须转变思路。
既然买不到成品,不如尝试着买材料?
我迅速地想出了解决方案。
考虑到我有限的生活经验,我辗转反侧,斟酌了好几晚之后,决定利用仅剩的两周时间,缝制出一个代表奶奶的玩偶,作为送给她的礼物。
很快,我就将二十块钱花得精光,购买了原材料和工具。
然而,我还是大大地高估了我的动手能力。
对照着网上搜集的教程,我用了一周的时间,把材料浪费得精光,除了指腹上的无数个针孔,我连最基本的雏形,都没有获得。
不过,都说失败是成功之母,经过不断的尝试,我几乎可以确定,再多给我几份材料,我一定可以弄得有模有样。
只可惜,我已经没钱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我还是个“笨妇”。
望着桌上的一堆工具,我再度陷入了沉思。
时间仅仅剩下一周,攒钱是肯定攒不出来了,那么,我该从什么地方,获取原材料呢?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我那为数不多的几件衣物。
很快,我就否定了这个念头。
初中的生涯,即将走到尽头,虽然多了三套校服,但我总不能穿着带有初中标志的衣物,进入高中的校园吧?
到了那个时候,我的那几件衣物,就会重新派上用场。
倘若我现在就把它们消耗掉,最后还是需要奶奶,帮我购置新衣服,简直是得不偿失。
冥思苦想了好一阵,我终于豁然开朗。
我如今待的这所学校里,就有现成的地方,可以帮助我名正言顺地获取原材料——
体育馆。
从我的身高和体型,就能看得出来,我没有什么运动细胞。
因此,除了必要的体育课程,我基本不会去那个地方。
但没吃过猪肉,至少也见过猪跑,我清楚地知晓,体育馆是挥洒汗水的地方,尤其是对男同学来说。
面积不算大的体育馆内,几乎一半的位置,都被篮球场占据着。
无聊的时候,我也围观过几场篮球赛。
作为男生最酷爱的激烈运动,篮球除了让他们尽情地挥洒汗水,释放压力,同样会制造不少的肢体碰撞。
因此,一场篮球赛结束,总有几个男生的上衣,会变得破破烂烂,再加上汗液的浸泡,已然无法再继续穿着。
这些同学往往会脱下这些衣物,丢进体育馆的垃圾桶,然后换上提前准备好的干净衣服。
至此,我的目标已经变得清晰。
说干就干。
为了抓紧时间,我从周一就开始在体育馆蹲守,从午休到放学,我专门等到没人的时候,溜进这个地方,忍着生理性的恶心,翻找垃圾桶。
功夫不负有心人,周二放学之后,我就搜集到了足够的原材料。
我先将它们进行了仔细地清洗。
我的运气不错,周三是个大晴天,我在奶奶出门后才晒出的破布,在她回家前就已经干透。
我取下这些材料,拿出上周购买的工具,小心翼翼地再次进行缝制。
或许是我的诚心,终于感动了上苍,这一次,我的手工劳动,推进得极为顺畅,几乎没耗费多少材料,我就完成了制作——
一个微笑的娃娃。
娃娃的头发花白,眼神慈祥,身穿一条花裙子。
因为“工匠”过于粗浅的功夫,不仅没有贴近现实的严肃,反而平添了几分诙谐的可爱,让人看了就觉得心情愉快。
除此之外,最具特色的点,就是娃娃双耳上的金饰。
为了搞到金色的材料,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一件衣服的金线上,成功地分离出了这么一丁点。
我希望借此来安慰奶奶。
那对金耳环,大概率是赎不回了,但我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让耳环永远地陪在奶奶的身边。
望着手中超水平发挥的作品,我的心中五味杂陈,不知不觉间,竟然淌下了泪水。
我本以为,收到电脑的喜悦,已经远远地盖过了心中的愧疚,却发现那不过是自欺欺人。
我在不经意间,对奶奶造成的伤害,已经无法挽回,只能尽量去弥补。
开门声响起,我立即抹去眼泪,将娃娃一把塞进书包,准备将它带去学校,等到六一节来临,再将它送给奶奶。
毕竟,地下室太小,压根儿藏不住什么东西。
周四,我提前到达学校,将娃娃郑重地放进了抽屉。
女孩还是坐在她的位置上,沉默地看着窗外,似乎一直没有离开过。
我又生出了搭话的心思。
只可惜,这一次我依然没能如愿。
我才刚刚站起来,其他的同学,就陆陆续续地进了教室。
他们今天怎么来得这样早?
我略有些讶异。
“同学们!”平时最跳的那名男生,大喇喇地站上了讲台,“我很高兴,大家都按照我的说法,提前来到了教室。”
原来如此。
我暗自点了点头。
昨天,我因为急着回去收晾在外面的布料,以便趁着奶奶回家前,制作好玩偶,下课铃一打响,我就急匆匆地冲了出去,完全没听到他说了什么话。
“还有一周的时间,我们就要迎来中考,相信大家的压力都很大。”他继续说道,“因此,我决定发动一次起义,主题就是——”
“不穿校服!”
他的话音刚落,下方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应和声。
我大概观察了一下,回应他的人,基本都是他的“狐朋狗友”。
上课铃适时地打响,他立即结束了自己慷慨激昂的演讲,灰溜溜地回到了座位上。
他的那番话,翻来覆去就一个意思——
明天,大家都将不穿校服,作为对传统教育的反抗。
俗话说的好,法不责众,他虽然本性冲动,脑袋却不笨。
动员众人的行为,既能体现自己叛逆的个性,又能在毕业前,彻底疯狂上一把。
再加上大家对于穿着校服的规定,早已不满多时,这样的“起义”,恰好迎合了他们的心理,大家没有理由抗拒。
总而言之——
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女孩。
她……会参与这场可笑的“起义”吗?
我忍不住在心中猜测道。
周五的清晨,我在更换衣服的时候,想起了昨天的“起义”。
我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内里的校服衬衫,替换成了我唯一的那件短袖。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当时我也在场,就勉强顺应对方的意思吧。
至于外套——
我瞄了一眼被嘲笑了多次的破夹克,不假思索地就套上了校服。
最起码,不能被女孩看见我那副糗相。
耽搁了片刻,今天的我,并没有提前抵达学校。
进入教室之后,果然如我所料,大部分的同学,都穿上了五颜六色的衣服,除了坐在角落里的女孩。
她是唯一一个穿着校服的人。
我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
作为穿着校服外套的人,从外观上看,我无疑是女孩的同类。
真好啊。
我喜滋滋地扬起了嘴角。
一种不为人知的隐秘快感,开始在我的心中蔓延。
我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了我的座位,缓慢地坐了下去。
我照例检查起抽屉——
娃娃正完好无损地躺在抽屉的内部。
等到了下周一,我就可以取出这个娃娃,带回家,给奶奶一个大大的惊喜。
希望真的是惊喜,而不是惊吓。
我失笑着想道。
由于还有一周的时间中考,学校安排的课程,早已结束。
现在,我们每天的任务,就是在班主任的监督下,进行高效的复习。
“你们怎么穿成了这个样子?”
班主任甫一迈入这间教室,就失控地喊道。
接下来的四十分钟,她对于大家“不穿校服”的行为,进行了严肃的批评,她甚至单独约谈了几名同学,审问出了罪魁祸首。
然后,她极为冷酷地训斥了那名男生,并要求周一见一见对方的家长。
末了,她精疲力尽地走进教室,扫视了一圈之后,停在了我的位置上,目光倏地变得柔和。
我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们看,刘郁就很好,不仅成绩优异,还不参与你们这些乌烟瘴气的活动。”她借着褒奖我,暗暗地贬低起了其他的同学,“你们应该多向他学习。”
……完蛋了。
我恨不得将头低到尘埃里。
阴冷的视线,仿佛凝结成了实质,怨毒地映在了我的脸上。
哪怕不刻意去看,我都能猜到,这些视线源自于谁。
为了避免惹上麻烦,我尽量不离开我的座位,除了解决必要的生理性问题。
实在憋不住尿的我,在临近放学的时候,去了一趟厕所。
回来后,我发现我的书包消失了。
面对我的询问,周围的同学,不是沉默,就是报以嗤笑。
书包里装着我的笔记,中考临近,我必须将它找回。
我茫然地站在教室里,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正当我即将失控时,我看见了一直侧着头的女孩。
她像往常那样,沉默地凝视着窗外,仿佛哪怕世界毁灭,也扰乱不了她的安定。
仅仅是注视着她,就让我逐渐平静了下来。
我突然福至心灵,顺着她的视线,一路走到窗边,向外望了望——
只见我的书包,正孤零零地躺在地面上,内部的各种教材和书本,凌乱地散落在了周围。
教室位于二楼,我的书包明显是被人从窗口扔下去的。
我很想愤怒地质问,是谁做出了这样的事,但我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一步一步地走下楼,弯下腰,将属于我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拾了起来。
为了节省开销,我的笔记本,三年都没有进行更换,因此,它本就十分羸弱,翻动时需要格外小心。
经过这么一摔,它已经彻底变得四分五裂。
布满油墨的页张,铺陈在地面上,像是无声地对整所学校展示,我这三年收获的点点滴滴。
除了知识,还是知识,没有任何友情。
我自嘲一笑。
我仔细地将笔记本,拼凑成最初的样子,撕裂的破口和沾上的尘土,却怎么也清除不了。
算了。
能看就行。
反正笔记本上大部分的内容,我都已经烂熟于心,只要时不时地瞄上一眼,就能达到复习的效果。
在确认没有物品遗漏之后,我背着书包,慢慢地走上了楼。
时间已经来到了放学之后,我路过的大部分教室,都变得空无一人。
我终于放下紧绷的情绪,打算回到座位后,收拾一下剩余的物品,就直接回家。
然而,我刚迈进教室的大门,就发现还有人影在攒动,只是数量不多。
我反射性地停下脚步,看向那几个没有离开的人——
“起义”活动的发起人和他的跟班们。
我的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我决定放弃回到座位的想法,转身从门口离开。
在我转身的刹那,我忽然意识到,他们的位置,似乎就在我的座位边。
因为电脑使用得过于频繁,我的视力有所下降,我努力地眯起眼睛,终于看清了他们的动作。
他们推倒了我的座位,抽屉里的东西,全部因此而掉了出来。
……娃娃!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
我不再掩饰自己的脚步声,飞快地走到他们身边,想要取回我的娃娃。
“这不就来了嘛。”
一个高大的男生,发出一声不怀好意的怪笑。
下一秒,他抓着我的后颈,将我像小鸡一样,直接提溜了起来。
因为恐慌和失衡,我的四肢悬在半空中,拼命地划拉,看起来滑稽至极。
“不是喜欢穿校服吗?”发起人迈着洋洋得意的步子,走到我的面前,冲着我的下半身,狠狠地踹了一脚,“平时怎么看不出来,你这么有胆子?”
剧痛瞬间涌入我的身体,我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我……没有。”我咬住下唇,竭尽全力地解释道,“里面、里面是自己的衣服。”
“……什么?”发起人一脸不耐的样子,“有话就大声说,跟蚊子哼哼似的,谁他妈能听见?”
“老大,他估计是想说,他里面没穿校服。”抓着我的高个子,谄媚地说道。
“是吗?”发起人皱着眉头,粗鲁地扯开我的外套,看向我那件洗到发黄的短袖,“哟——还真没穿!”
“看来是冤枉你了。”发起人突然咧了咧嘴,露出了笑容,语气也温和了不少,“抱歉啊。”
闻言,我却没有任何放松的感觉。
我深知他们的本性,有多么顽劣,他们绝不会就这样轻易地放过我。
果不其然,刚刚道完歉,发起人就再次大力地扯动我的外套,眼神充满恶意:“不过,我有点好奇,既然穿了自己的衣服,为什么把校服套得这么严实,连拉链都合得死死的,生怕老师看见。”
“……旧。”
疼痛越来越强烈,我的额头渗出虚汗,我只能从齿缝里,勉强挤出了一个字。
“旧?”发起人先是不解,随即恍然大悟道,“你也觉得你那些破衣服旧啊?我看不是旧,是又脏又臭!”
语罢,他们几个人,就一齐大笑了起来。
“不脏……也不臭……”
他们这句嘲笑,触及了我内心最敏感的点,哪怕顺从或许能够换来更轻柔的对待,我也依据本能,做出了反驳。
“你说什么?”
发起人倏地收敛了笑意,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像是在打量一个死人。
我还没来及回答,就看见其中一个人的脚下,恰好踩着我制作的娃娃。
我的视线立即黏向了那里。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将成为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个举动。
第185章 刘郁(四)
我的视线过于明目张胆,他们没怎么费工夫,就发现了我的目标。
“拿过来看看。”
发起人示意踩中娃娃的男孩,将它递给自己。
闻言,那个人马上挪开了脚,弯下腰,将娃娃拾了起来,送到对方的手中。
我立即胆战心惊地看向他。
只见他捏着我的娃娃,眼中写满了明晃晃的嫌弃。
“什么玩意儿?”他将那个娃娃,从头到脚扫了一眼,然后,他狐疑地看向我,“这是你的东西?”
“……是。”
我压下心中的紧张,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道。
“女生爱玩的娃娃?”他鄙夷地啐了一口,“娘们儿唧唧的,怪不得整天畏畏缩缩,原来是个二刈子。”
我垂着头,没说话,似乎默认了他的说法。
他觉得没趣,正准备将娃娃抛回去,我却猛地蹬腿,像一只垂死挣扎的兔子,努力摆脱起了颈后的束缚。
拽着我的大高个,因为方才的安静,已经放松了警惕,被我骤然发难,他竟然一个没抓稳,真的让我落回了地面上。
我立马抢过发起人手中的娃娃,咬牙忍住身体的痛楚,玩儿命似的往门口跑,打算直接遁逃。
计划推进得比想象中顺利,仅仅用了几秒的时间,我就到达了门口。
希望的曙光,已经近在眼前。
我扬起嘴角,握住门把,使劲儿往右侧一旋。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哒”,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打不开。
“没想到,这小子还敢跟我们来阴的。”
一道男性的嗓音,不慌不忙地在我的身后响起。
同班三年,我至少能够分辨出,这道嗓音源自我们班级的生活委员。
当然,他也是发起人的“狐朋狗友”之一。
我缓慢地转过身,看见他用食指,勾着一把铁制的钥匙。
察觉到我的视线,他晃动食指,让钥匙轻盈地转起圈来,像是胜利者,对着失败者,耀武扬威地卖弄着他的战利品。
“还是你机灵。”发起人拍了拍生活委员的肩膀,“我看他土里土气的,还以为他没什么心机。”
“老大,你就是太善良了。”生活委员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言语间却全是阿谀,“我也就这点发挥的地方了。”
兴许是刚才那一踹的后劲,眼前的画面,让我的胃部,迅速蠕动了起来,
我再也忍受不住,哆嗦着弯下了身子,“哗”地一下吐了出来。
见状,原本已经走到我身边的人群,立马退了开来。
“妈的!真恶心!”发起人怒骂道,“这个又脏又臭的矮冬瓜!”
其余人纷纷捏着鼻子点了点头。
我虽然能听见他们的声音,却已经没有力气反驳了。
我吐了个够本,直到胃里变得干干净净,胆汁泛上我的喉咙。
苦涩感强势地冲击着我的各项感官,眼泪不受控制地从我的眼眶中喷涌而出,一直流淌到了我的颈间。
很快,我就哭得涕泗横流。
我发誓,我不是因为委屈而落泪,而是生理性的泪水,被胆汁刺激得冒个不停——
最起码,一开始的时候,符合这个状况。
“你们看!”高个子指着形容狼狈的我,哈哈大笑道,“他竟然哭了!”
“……差不多就行了。”一直没开口的某位,适时地提醒道,“下周就考试了,别弄得太过分,省得影响我们。”
“也对。”
发起人点了点头,却依然觉得不够尽兴。
思考片刻,他转了转眼珠,望见被我紧紧地搂在怀中,护得严严实实的娃娃,他瞬间就有了主意。
“把他手里的破烂拿过来。”
他本想自己动手,但地面上的秽物,直接让他放弃了这个念头。
“我来!”
因为没能钳制住我,险些让我逃脱的高个子,自告奋勇地说道。
他大步走到我的身边,神情略带些兴奋,似乎欺负弱小的行为,能够让他得到巨大的满足。
即使我勉强做出了抵抗,但我本就因为呕吐,耗尽了全身的力量,再加上那狠狠的一踹,我压根儿没有还手的余地。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好不容易取回的娃娃,再度落入了他人之手。
“老大。”
高个子将娃娃双手奉上。
“做得不错。”
发起人夸赞了一句。
按照他的计划,他打算将娃娃扔进呕吐物里,然后,再将这个臭小子的脸,毫不留情地掼进去。
可是,他刚刚抬起手,就捕捉到了我眼神中的忿恨。
“怎么,不服气?”
他沉下了脸。
我冷冷地偏过头,用行动拒绝了回答他的提问。
见状,他不怒反笑。
眨眼间,他就再度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出于对这个娃娃的嫌弃,他一直用两根手指,捏着娃娃顶部的一角。
现在,他直接将双手,放在了娃娃的两头。
我的心中顿时漫上了足以将我吞没的恐慌。
顶着我惊惧的目光,他“嘿嘿”一笑,窗外落日的余辉,投射到少年仍然带着青涩的脸孔上,居然隐隐地浮现出了恶魔的斑影。
他猛地一个发力——
一直微笑凝视着我的娃娃,发出犹如悲泣的“刺啦”声。
只用了不到一秒的时间,娃娃就断成了两半,夹杂在其中的棉布,像是下雪般,轻飘飘地落在了地面上。
“不!”
我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叫。
似乎被我的痛苦取悦,他愈发兴致勃勃了起来,连着扯了好几下,直到娃娃彻底变得面目全非,半点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他才终于停止了动作。
望着手中零散的破布,以及我呆滞的神情,他满意至极。
他不再嫌弃地上的秽物,一步步地走到我的身边,将手中残留的布料,一股脑地砸在我的脸上。
“毕业快乐。”
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徒然地抓着那些布料,将它们死死地攥在掌心中,如同攥着我最后的珍宝。
绝望间,我像一个倒在沙漠中的旅人,下意识地看向任何可能出现水源的地方。
我现在亟需一些温暖的东西,帮助我拼凑岌岌可危的理智。
我的视线毫无意外地停留在了女孩的座位上。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就是对方已经离开,没有目睹我的不堪。
“我发现,这小子,总是往那个方向望。”生活委员再度开口说道。
“你没事观察他干嘛?”高个子故意做出大惊小怪的模样,“不能因为他又矮又瘦,你就把他当成女的吧?”
“我呸!”生活委员抬起手肘,狠狠地撞了高个子一下,“老子的座位离他近,不想看也得看!”
“行行行。”高个子揉了揉肚子,不满地嘟囔道。
“我就是觉得奇怪,那个位子。”他努了努嘴,示意大家看向我目光汇聚的终点——
“一个人都没有,他究竟在看些什么?”
他的话音刚落,我就“唰”地瞪圆了眼睛,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什么叫……一个人都没有?
明明几分钟前,女孩还坐在那个位置上,悠然地望着窗外。
他难道是瞎子吗?
我用希冀的目光,望向其他人,希望听到他们的反驳。
然而,我注定要失望了。
“是啊。”高个子点了点头,“他不会以为,除了他以外,还有其他人,会坐到那种位子上吧?”
“或许,他能看到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另一位男生,刻意压低了声音,营造出恐怖的氛围,“比如……女鬼。”
“滚!”“去死!”“闭嘴!”
此起彼伏的叱骂声响起。
明明彼此间的距离极近,这些杂乱的声音,却像午夜从门前掠过的汽车鸣笛,渐渐从我的耳中淡去。
我维持着那副呆滞的模样,大脑却飞速地闪过了几个片段——
明明与我同窗了整整一年,我却一次都没有听见,老师喊她的名字。
无论我几点到达教室,她总是坐在那里,仿佛从未离开过。
不管是上课还是下课,她一直凝视着窗外,不发一语。
她唯二的两次神情上的变化,都是为了与我互动。
每当我失意的时候,只要望着她,就能给予我安慰。
她出现的时间点,恰好是我沉迷动画和漫画的开始。
甚至今天的这场灾难,作为同样穿着校服的人,不论是老师,还是眼前的这些人,都像没有见过她一样,只字不提她的顺从或叛逆……
我终于恍然大悟。
女孩压根儿不存在于现实,她是我在备受欺凌之后,受到动画和漫画的启发,臆造出来的虚拟人物。
她是我绝望境遇中的一缕光,却也只是一缕光,随时都会从指缝中溜走。
她不能为我,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因此,从幻想中清醒过来的我,只能依靠自己。
我用麻木的目光,静静地扫向地面。
抽屉里的东西,除了一些书籍,以及已经破碎成烂布的娃娃,还有我用来制作娃娃的工具。
为了不让奶奶发现我的异常,我将这些工具,一齐带到了学校。
最显眼的东西,莫过于滚落到我脚边的折叠小刀。
因为几经翻腾,刀刃已经从外部包裹的塑料中,完整地掉了出来,锋利的刀光,映照在我的瞳孔中,似乎在暗示着我什么。
我被疼痛击中的身体,突然奇迹般地停止了战栗。
我最后看了一眼,“女孩”空荡的座位,趁着那几个人,正在相互打趣,我不动声色地拾起了脚边的工具。
……
等我恢复意识的时候,现场已经只剩下肆意流淌的红色和震耳欲聋的尖叫。
地上的脏污,早已被血液涂抹。
我觉得很烦躁,也觉得很疲惫。
我扔下已经卷了刃的工具,缓慢地走向“女孩”的座位,面无表情地坐了下来。
我学着记忆中“女孩”的样子,稍微侧过头,看向窗外的风景。
正值日暮西山,残阳将我的脸,渲染得愈发模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边。
我噙着一抹笑,阖上双眼,静静地感受着最后的惬意。
……
我被送进了少管所,但我并不后悔。
我听说,那场“起义”的发起人,伤得最重,需要取走一颗肾脏;高个子也毫不逊色,缝合了四十多针,需要在床上修养一整年。
至于其他的人,我实在无暇兼顾,只能在动手的时候,确保他们的右手,或多或少地受到了伤害。
毕竟,还有一周的时间中考,像他们这种品性的人,实在不应该参加如此神圣的考试。
我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当然,我相信,即使没有我的拦阻,按照他们的水平,高中对他们来说,也只是遥不可及的梦。
唯一可惜的点,就是我也没办法参加这场考试了。
本来,对于镇上那所最好的高中,我已经志在必得。
我遗憾地叹了口气。
少管所中的生活,实在乏善可陈,虽然也会有一些基础的教育,但比起学校里的教授,程度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尤其像我这种优等生,就算将这些课程,翘得一节不剩,年末的考试,也可以闭着眼睛通过。
看来,我的教育水平,注定只能停滞在初中了。
我艰难地吞咽着口中的饭菜,目光平静地想道。
四年的光阴,就这样在煎熬和无聊中,交替而过。
我离开少管所的时候,正好十八岁。
假如我像奶奶期盼的那样,一路读到了大学,现在应该正好临近入学。
奶奶……
望着湛蓝无垢的天空,许久没有踏出方寸之地的我,只觉得分外刺眼。
科技日新月异,四年的时间,足以让一座不那么落后的小镇,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想要循着记忆中的布局,一路摸索着,直接回到家里,却屡屡碰壁。
无奈之下,我只能放弃这个想法,转而按照地理的方位,磕磕绊绊地走向了终点。
在用了将近三个小时之后,我终于抵达了那幢熟悉的建筑。
……太好了。
我一边气喘吁吁地望着这幢建筑,一边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除了墙体经过新一轮的粉刷,眼前这栋四层的小楼,基本没有太大的变化。
地下室当然也没有消失。
近乡情怯,是个人就无法避免,但对奶奶的思念,远远地盖过了这些杂乱的情绪。
我迫不及待地冲下楼,敲响那扇门。
门体的颜色,似乎比之前更深了些,但我毫不在意,不论这里变成什么样,重点永远是里面的人。
我敲了三下之后,静静地等待了几秒,却没人给我开门。
我皱起眉头,加大了力度,又敲了两下,然后,我将耳朵紧紧地贴在门板上,聆听内部的动静。
结果依旧是毫无动静。
没人在?
难道奶奶又出去捡垃圾了?
我暗自点了点头,认为这个猜测的可能性极大。
于是,我走了出去,蹲在大门边,安静地等待奶奶回家。
然而,还没等回奶奶,我就等到了之前的房东。
他是一楼的住户,地下室同样属于他。
虽然按照相关的规定,地下室不能住人,但他为了获利,还是偷偷地将地下室,租给了奶奶。
当然,价格相当的优惠,这也是奶奶选择这里的根本原因。
他拎着几袋菜,似乎刚刚采购归来,路过我身边的时候,他稍微停顿了一下。
从他的神情来看,他大概没有认出我,只是单纯在奇怪,为什么这里会蹲着一个陌生人。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主动找对方搭话。
“那个……王先生。”幸好,我还记得他的姓氏,“我是之前租住地下室的租客,因为有些事,离开了几年,我想请问一下,您知不知道,我的奶奶还住在这里吗?”
闻言,他才露出恍然的表情。
“原来是你,我说怎么有点儿面熟。”
他尴尬地笑了笑。
“哈哈,四年的时间,我也长大了不少。”我摸了摸后脑,见他不再开口,忍不住提醒道,“……我的奶奶?”
他的神色瞬间变得为难了起来。
少顷,他张了张嘴巴,却没有发出声音,似乎在酝酿合适的措词。
我立即有了不好的预感。
第186章 刘郁(五)
我静静地等待房东的答复。
谁知,对方竟然什么都没说,转身打开了家门,直接走了进去。
他的这一套动作,过于一气呵成,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消失在了视野里。
正当我犹豫,要不要敲响这扇门时,门又在我的面前打开了。
房东再次钻了出来,只不过,他放下了手中的菜,换成了一封信。
“你自己看吧。”他叹了一口气,“你奶奶留给你的,我没拆过,你看完有什么问题,可以再向我提问。”
他将那封信,递到我的眼前,我却迟迟没有伸出手,接过这封信。
尽管如此,向来脾气不好的房东,此刻却没有出言催促,只是沉默地等待着我,主动拿走那封信。
良久,我终于鼓足了勇气,颤抖着取走了那封信。
我打开信封,还没取出信纸,就发现里面还躺着一把钥匙。
从外观来看,正是地下室的那一把。
我没作他想,先将信纸拿出,当着房东的面,逐字逐句地浏览了起来。
“乖外孙亲启。”
开头的五个字,就让我鼻子一酸,险些落下眼泪。
不仅是因为这个称呼,更因为那熟悉的字迹。
我已经基本确认,这封信出自奶奶的手。
不同于一般女生的娟秀,奶奶的一笔一划,写得极为认真,这导致她写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圆滚滚的西瓜,富有鲜明的个人特色。
初次见到她的字迹时,我还不明白这是什么,就已经被逗得捧腹大笑。
从那以后,奶奶就很少在我的面前写字,但为了给我传授知识,她还是会心甘情愿地拿起笔,顶着我憋笑的神情,一次又一次地向我展示她的字迹。
现在,重新看到她的字,我却再也笑不出来,只想放声大哭。
我努力平复好情绪,继续看了下去。
我用了三分钟的时间,将这封短短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我的眼泪,滴在发黄的信纸上。
我慌忙地擦去眼泪,生怕这些不争气的液体,将奶奶留给我的信,晕染得不成样子。
但不知为何,眼泪越擦越多,最后,我干脆将信纸塞进信封,蹲在地面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我不顾来往的人,向我投去的惊异目光,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房东既没有安慰我,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我悲痛欲绝的模样。
我平静下来的时候,天色已然转黑。
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握紧手中的信,冲着房东,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我沉默地走下了楼。
我用信封里的那把钥匙,打开地下室的门,步履蹒跚地迈了进去。
即使经过反复的冲刷,里面依旧焦黑一片,但毕竟过了四年的时间,气味已经散去了很多。
我慢慢地坐到只剩框架的床板上,近乎自虐地回忆起了信的内容。
在我出事的最初,奶奶曾经尝试着将我救走。
毕竟,当时的我,因为那一踹,同样受了很重的伤,不仅断了几根骨头,还伤到了内脏,在病床上整整躺了三个月,才被转送至少管所。
但我伤害的人,在当地权势颇大,奶奶的努力,注定只能付诸东流。
不止于此,他们还在事后,对奶奶进行了反复的报复,屡次将她逼入了险境,差点连垃圾,都捡不下去,身上也变得遍体鳞伤。
奶奶坦诚,捡了这么多年的垃圾,她多少攒下了一些钱。
而她之所以没有立即将它们拿出来,改善我们的生活,是因为这些钱,她打算用来供我去外地读大学。
她虽然没上过大学,但她打听过,华国有名的几所大学,都在真正的大城市。
那样的地方,四年的学费再加上基础的开销,不会是个小数字,因此,她必须为我的未来,提早做好准备。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她万万没有想到,当下的省吃俭用,会导致我在学校,遭受严重的欺凌,以至于失态彻底走向失控,造成无法挽回的结局。
为此,她在信中,向我表示了真挚的歉意,希望我能够谅解。
进过少管所的人,即使成年后被释放,多数也寻不到太好的出路,奶奶又年事已高,照顾不了我太久,她很担心我后续的生活。
她这么些年,攒下的钱,大部分都用在为我治疗伤势和疏通关系上了。
她本想趁着还有劲儿,再努力捡几年垃圾,扩充积蓄,但是,我得罪的人,用行动告诉了她,能够苟且偷生,已经是一件幸事,不该再打其他的盘算。
奶奶虽然处在相对弱小的位置,但她从不会坐以待毙。
为了保障我的未来,她尽她毕生所能,制定出了一个缜密的计划。
在计划正式实施之前,她曾经前往少管所,避开了我的视线所及,远远地看了我一眼。
彼时,我刚刚从医院出来一个月,身体还有点虚弱,因此,进食的时候,显得较为主动,再加上我从不挑食,竟然比初中时,稍微长胖了点。
就是这远远的一眼,让奶奶彻底放下心来,安然地执行起了自己的计划。
她拿出剩余所有的钱,找到一楼的房东,要求买下这间地下室。
出于对奶奶遭遇的同情,一贯贪财的房东,这一次给出的价格,还算是合理。
奶奶咬牙卖掉了那台电脑,以及家中所有可以换钱的物件,终于凑够了现金,买下了这间阴暗逼仄的地下室。
与此同时,她还为自己买了一份意外险。
一周后的深夜,她利用多年农村生活的经验,点燃了这间地下室,在火势蔓延到楼上之前,她主动报了火警,并且拨打了120。
消防车和救护车,到达得十分及时,奶奶还有一息尚存,她挣扎着对警察说道,她最近一直被人针对,怀疑是有人蓄意纵火。
奶奶年事已高,再加上近日以来,一直在为我的事奔波操劳,讲完这些话之后,她就直接咽了气,甚至没来得及被抬上救护车。
因为奶奶的结局,过于惨烈,这件事,在当地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迫于舆论的压力,警方后续进行了深入的调查,确认我得罪的几个家庭,或多或少地存在不合法的操作。
而这些人,见势不对,赶紧搬离了这座县城,事情终于得以平息。
火焰几乎烧毁了这间地下室,所剩无几的温馨和居住痕迹,也彻底掩盖了奶奶的所作所为。
也就是说,她事前购买的意外险,能为她填写的受益人,带来一笔可观的财富。
毫无疑问,这个人就是我。
此外,她还为我留下了今后的住所——
地下室。
事实上,按照她的计划,她完全没有必要,提前买下这间地下室,除了为我提供庇护所这种外在的理由,我相信,更多的是出自她善良的本能。
她不想因为她的行为,给房东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一方面,火灾再加上死人,势必会为这间地下室,带来价值的贬损;另一方面,房东违规出租的行为,也会不可避免地暴露在大众的视野里,房东很可能会遭受惩罚。
因此,奶奶提前买下了这个鸡肋的场所。
即使被逼入绝境,奶奶依旧尽力保全着自己灵魂的纯净。
她甚至想方设法地为我清除了潜在的威胁——
那些人的主动离开,足以证明她的成功。
这就是我的奶奶,一个普通却伟大的人。
你们可以认为她最后的一系列行径,存在“邪恶”的地方,但你们无法否认她对我的爱。
更何况,她当时也几乎被逼入了绝境,哪怕是为了她自己,她也必须想办法反抗。
对了,奶奶还在信中,提及了我的身世。
原来,我压根儿就不是她的外孙,仅仅是她在路边,捡回的弃婴。
怪不得,对于父母的话题,她和爷爷总是回答得模模糊糊,真相竟然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
事实上,奶奶和爷爷,在年轻的时候,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却因为饥饿和疾病,没能养到成年,就惨死在了家中。
我的出现,为他们麻木不堪的生活,带来了新的希望,他们唯一的心愿,就是我能健健康康地长大。
至于有没有出息,他们根本不在意。
奶奶之所以执着于让我接受教育,不仅是因为过往的她,饱受了文化水平低微的苦,更是因为她的年龄——
她注定无法将我呵护到人生的至高处。
爷爷的死,更是提醒了她这一点。
因此,即使一辈子都没出过那座破落的村子,奶奶依旧带着我,咬牙来到了陌生的城镇,希冀着良好的教育,能让我获得自给自足甚至美好的未来。
只可惜,事与愿违。
教育没能赐予我美好的未来,反倒让我泥足深陷。
为了避免我的情绪,出现巨大的波动,奶奶尽量用客观的词句,平淡地叙述着这一切。
但文字越简洁,我就越痛彻心扉。
我无法想象,奶奶在写下这些字眼的时候,究竟怀抱着怎样的心情。
我本以为,她会因为我的所作所为,对我感到彻底的失望、气愤和憎恶,或许,过了一段时间,她会后知后觉地感到微量的心疼。
但我完完全全没料到,她竟然会觉得内疚。
一个全心全意为我,以至于失去了生命的人,竟然会对一个犯下滔天大错的人,心怀歉疚。
多么讽刺的一件事啊。
我想要勾起嘴角,却只有苦涩的眼泪,不断地划过我的脸庞。
我必须承认,在少管所的那四年,我曾经暗暗地埋怨过奶奶——
别的未成年人,无论做了多么不可原谅的事情,至少他们的家人,还愿意来看一看他们。
但奶奶从未来看过我一眼。
我虽然难过,却也理解她的回避。
毕竟,她眼中的乖外孙,居然是这样一个恐怖的存在。
我尽量表现得听话,让我在少管所中的岁月,能够缩短一点,这样我就能早点回到家中,向奶奶解释并道歉。
不管最终能不能获得她的原谅,我都要赖在她的身边,尽我所能地让她安度晚年。
而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奶奶却正在被我一手造就的仇家,欺负得身心俱疲。
即便如此,她依旧没有放弃,以卵击石般地想要将我救出去。
我知道,只有绝望到了极致,她才会制定出那样的计划。
她也不像我以为的那样,从没来看过我,远远的那一眼,已经包含了她深刻到几乎生出了畏怯的情感。
说来可笑,在被送进医院医治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少管所,负责了我的治疗费用,而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的奶奶,更是进一步加深了我的判断。
四年的时光,奶奶与我在这个世界上,交叠的岁月,原来只有那短短的一个月。
我不是没有想过,奶奶在这段时间里,因为种种原因,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毕竟,她的年纪早已迈过了八十,再加上我这件事的刺激,她极有可能出现意外。
但我从未设想过,这个时限是一个月,而且这场意外,源自于她的主动赴死。
我静静地坐在床边,感受着黑暗的侵袭。
我没有开灯。
事实上,我根本无法确定,灯泡还能否被正常地使用。
书桌上的台灯早已消失,不知是被奶奶变卖,还是烧毁于了火焰中。
我就这样沉默地坐了一夜。
直到清晨第一缕微光,从敞开的大门,照射在我的脸上,我才从僵硬的状态中苏醒。
我犹豫了几秒,还是从上衣贴近心脏的口袋中,取出了一截明显已经扭曲变形的破布——
那是我当初紧紧地攥在手心的东西,也是娃娃的原材料。
这四年来,每当我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取出这截布,将它紧紧地压在胸口。
仿佛只要我这样做了,就能汲取到无限的力量。
我还欠奶奶一个娃娃。
正是这个信念支撑着我,没有一步步地走向崩溃。
现在,它明显已经失去了作用。
我一边思考,一边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打火机——
这是我在少管所,通过两枚鸡蛋,交换来的东西。
澄清一下,我没有染上抽烟的习惯。
我拿它,单纯是为了防身。
既然在火中逝去,那就通过火,将我的思念,传达给奶奶吧。
我将信件和这截布料,郑重地放置在腿边,然后,我深吸了一口气,点燃了火焰。
很快,两样易燃的物品,就在我专注的视线中,化为了黑色的灰烬。
火焰没有因此熄灭,反而直接烧到了我的裤腿,我却像是感受不到灼热般,寂然地凝视着这撮火苗愈演愈烈。
在那一刻,我终于体会到了奶奶临死前的痛苦,我情不自禁地产生了就此被火焰吞噬的想法。
但这无疑会辜负奶奶的付出。
我猛地站起身,用双手将火焰扑灭。
我一直很怕疼,就连被毒虫咬上一口,都会痛得大呼小叫。
而每当这个时候,奶奶就会拍拍我的脑袋,告诉我,怕疼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只要在她的面前,我永远不用掩饰自己的脆弱,无论我成长到多少岁。
我本以为,等我迈过了十八岁,我就能正式走向成熟,不会再出现怕疼这种丢脸的幼稚感受。
但我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我龇牙咧嘴地脱下裤子,想要检查身体的受伤程度,却发现意料中的狰狞伤口,并没有出现,除了肌肤略微有点泛红,几乎看不出火焰留下的痕迹。
我下意识想要同奶奶撒娇,映入视野的焦黑,却在瞬间提醒了我,那个会包容我一切脆弱的人,已经永远地消失了。
就在同样的地方。
事后,我清点了我目前所拥有的一切——
一间被火舌舔舐过的地下室,四十万元的保金,以及我自己。
我没有选择搬家,而是找了工人,将地下室粉刷一新。
我买了很多家具,摆满了地下室,甚至想方设法地为这间常年吸收不到光照的地方,开了一扇小窗。
从前,我总暗自抱怨这里狭窄;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反倒觉得不管添置了多少家具,都填不满内心的空荡。
每一天,我都坐在舒适的皮椅上,玩着最新型的电脑,报复性地挥霍着奶奶为我留下的四十万元。
短短五年的时间,我就将这笔钱,花得近乎见底。
我十分满意这个结果。
我不打算寻求谋生的手段,毕竟,等到一毛不剩,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与奶奶相见。
谁说腐烂不是另一种新生呢?
关键是你爱的人在哪儿。
直到我被推荐语诱惑,下载了一个名为《不安引》的游戏,刚刚用掉系统赠送的抽卡机会,我就莫名其妙地进入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你好,我是你的SSR,叶谧。”
一道清澈的女声,在我的身后响起。
闻言,我呆滞地回过头。
然后,我见到了让我此生都难以忘怀的情景——
短暂地存在于我幻想中的女孩,此刻正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对我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叶谧?
即使我从未给女孩,臆造出姓名,这两个字从她的口中,说出的刹那,我就无比确信,这两个字属于对方。
至此,因为奶奶的死,逐渐变成一团死灰的心,终于得以复燃。
在女孩的面前,我不需要任何伪装,所有的胆怯和退缩,都会被她彻彻底底地包容。
即便“引”内处处是雷,只要能待在女孩的身边,我就甘之如饴。
只可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快乐,没能坚持下去——
女孩消失在了我的怀中。
一如我的奶奶。
因为我的懦弱和无能,为了保护我,她们做出了自我牺牲的决定。
直到木已成舟,从头至尾都被蒙在鼓里的我,才通过他人的讲解,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她们都像微风一样轻缓,都将我视为生命的中心,都独自制定了计划,都因我而死。
甚至造成她们死亡的关键因素,都恰好与“火”有关。
这么多的巧合,我已经无法分辨,这究竟是来自《不安引》的诅咒,还是我身上背负的诅咒。
或许,我的亲生父母,之所以决定将我丢弃,就是看出了我会为他们带来的不幸吧。
我自嘲般地勾起嘴角。
那团复燃的死灰,终于被燃烧殆尽,随着女孩化成的白雾,一同离去。
我其实怀揣了一个秘密,未曾对任何人提起过——
我从未后悔过我捡起那把刀的决定。
我知道,我的心底住了一头野兽,而奶奶的死,让我将这头野兽,主动地关了回去。
然而,女孩的死,无却法逆转地唤醒了这头野兽。
我想起退出游戏前,寇栾给出的承诺。
看来,是时候释放出这头野兽了。
我关闭电脑,从皮椅上站起,向着门外走去。
我必须要活下去——
不论是游戏中,还是现实里。
第187章 新邻居
“又回来了。”
寇栾冲着镜子中的自己,眨了眨眼睛。
明明在游戏里,度过了好几天,通关结束后,却仅仅过去了一秒。
想起这一局游戏的经历,他的目光变得黯淡。
候场还未结束,寇栾干脆掏出手机,打开微博,翻到他与ID名为“我在雪山吃炸鸡”的对话框。
“对不起。”
他认认真真地输入了三个字。
寇栾将指腹移到发送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不知道在犹豫什么。
“寇老师,到你啦。”
一个年轻的姑娘,打开门,用元气满满的声音提醒道。
“……好的。”
寇栾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个总是充满活力的姑娘,表情瞬间变得有些恍惚。
下一秒,他将手机锁屏,随意地扔在了桌角。
然后,他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
不多不少,正好四十天的时间,寇栾结束了拍摄。
他像往常那样,立即定了回程的机票,一天都没耽误。
经过各种交通工具的轮转,他总算在深夜,抵达了家门前。
寇栾疲惫不堪地解锁了指纹和虹膜,刚刚准备踏进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了规律的脚步声。
因为隔着一道门板,不能算是清晰。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就想起他在临走前,曾经察觉到隔壁的动静。
新邻居?
他恍然大悟。
不过……
寇栾掏出手机,确认了一下时间——
凌晨四点半。
虽然还没见过这个神秘的邻居,但寇栾基本已经认定,这是一个年轻人,并且是一个酷爱熬夜的人。
他失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停顿,直接走了进去。
关门的刹那,隔壁的那扇门,传出了“咔哒”一声,似乎被人从内部,轻轻地打了开来。
寇栾的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但困意上涌,将他的大脑,冲得懒怠不堪,他甚至顾不上洗漱,就径直倒在沙发上,陷入了沉眠。
这一觉,竟然直接从凌晨四点半,睡到了第二天的下午。
寇栾清醒过来的时候,恰好看到了窗外的落日。
我这是睡了多久……
他摸了摸后脑,感觉整个人,都睡成了柔软的棉花。
他适应了一会儿,才慢慢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本打算给自己,烧一壶热水,再美美地泡上半个小时的澡。
出来后,正好享受一杯不浓不淡的红茶,再配上两片牛油果鸡蛋吐司。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展开第一步,就忽然想起了什么——
糟了!
丑橘!
昨天,他在上飞机前,就跟宠物店的人约定好了,今天去接丑橘。
看着外面逐渐黯淡的天色,再想想七点打烊的宠物店,寇栾感受到了强烈的紧迫感。
如今的科技水平,已经发展到了日新月异的程度,大部分的服务行业,都被自动化的机器人替代。
按照正常的流程,已经完成约定的寇栾,想要领走丑橘,只需要将他的会员卡,插入相应的凹槽,属于丑橘的那一格暗柜,就会从墙体上,缓慢地被推出。
寇栾要做的事,只有插卡和拿取。
换言之,他不需要和任何人类,产生交流和互动。
对于重度社恐来说,这当然是一件幸事,但对于丑橘来说,可能就没有那么值得高兴了。
毕竟,宠物一旦被预约拿取,就会在当天的清晨,被放进那个小小的暗柜。
虽然同时会提供适量的水和食物,但为了宠物的心理健康,主人肯定是到得越早越好。
丑橘已经等待了一整天,再多来一夜的话,就算不会被饿死,它的周身一定也会弥漫上海量的怨气。
想起丑橘过往对待他,那副嗤之以鼻的态度,寇栾深深地觉得,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不啻于在作死的边缘试探。
毕竟,他的职业是演员,为了保护他的那张帅脸,他必须避免一切可能发生的恶性事件,尤其是来自自家宠物的“佛山无影脚”。
距离宠物店打烊,还有不到一个小时,正常情况下,寇栾开车过去,只需要二十分钟,时间算得上是绰绰有余。
但考虑到现在是晚高峰,他待的这座城市,又被当地的居民,亲切地称为“堵城”。
不妙啊……
寇栾的额头渗出冷汗。
他恨不得即刻出门,但在看见镜子里的那副尊容之后,他觉得实在是不忍卒视,已经远远地越过了他的审美底线。
因此,寇栾火速地冲进了浴室,仅仅用了五分钟的时间,就洗完了一个战斗澡。
还没来得及擦干身体和发丝,他就顺手扯过一件宽大的T恤和遛弯的中裤,随意地套在了身上。
然后,他抓起手机、会员卡和车钥匙,直接冲了出去。
刚刚走进电梯,按好车库的楼层,隔壁的那扇门,就在他的视野中,徐徐地敞开了。
电梯即将关闭,按理说,寇栾已经来不及看见自己的新邻居,但在好奇心地作祟下,他竟然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用脚卡住了电梯的门。
电梯立即发出了警示的“哔——”声,即将合拢的厚重钢板,也再度向着两侧匀速而去。
寇栾如愿以偿地拖延了十秒的时间。
当然,方法有点儿冒险。
寇栾不是一个喜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的人,他之所以会那么做,本能明显大过了头脑。
他隐隐地察觉到,自己的直觉,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是你?”
他瞬间就喊出了声来。
作为一个专业的演员,寇栾甚至无法控制自己面部的表情。
“你好。”
他的邻居冲着他冷淡地点了点头。
从神情来看,对方似乎一点儿都不奇怪,住在他旁边的人是谁。
“昨晚,我听见外面有动静,从监控看到你了。”对方静默了两秒,补充道。
这是在向我解释,他为什么没有流露出诧异的神情吗?
寇栾一边思考,一边按住电梯的开门键,免得它再次开始运作。
他还没想好,怎么继续展开交流,站在电梯外的人,就从上到下地扫了他几眼,目光渐渐变得微妙。
……什么情况?
寇栾正觉得纳闷,透过电梯银色的反光,他忽然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一头湿漉漉的黑发,被分成了好几缕,每一缕都顽固地朝着不同的方向。
衣着就更离谱了。
潮人专属的鲜红大字母T恤,搭配草绿色的掉档裤。
即使不谈颜色的搭配,这样的款式,也硬生生地将身高超过一米八的他,分割成了五五的比例。
一定要挑选一个点睛之笔的话,无疑是他脚上那双穿反的拖鞋。
颜色虽然是中规中矩的蓝色,但两只鞋面上,分别画着一只米奇和一只米妮。
它们甚至活灵活现地伸出了手,似乎想要来一个深情的交汇,却因为寇栾无意穿反的行为,变成了一对吵架后的情侣,气呼呼地背道而驰。
……我的家里为什么会出现这些玩意儿?
寇栾冥思苦想了半晌,终于找到了缘由。
拖鞋来自于朋友去过游乐场之后的赠送,据说身价远超一般的拖鞋,寇栾这才忍住了扔掉的冲动,将它们随便丢在了某个角落里。
这一次,之所以会选择踩上它们,完全是因为方便和迅速。
至于这套明显不符合自己审美的衣服,其实算是为了职业的小小牺牲——
寇栾曾经扮演过一个精神小伙。
为了更加贴近角色,他自行在购物网站上,买了好几套夸张的装备,全部都是月销量10w+的那种。
因为不打算再穿,他将这几件衣物,清洗干净之后,就随手堆在了柜子的最上层。
没承想,今天的慌乱,竟然再次给了它们出场的机会。
“你私下的审美……”邻居停顿了片刻,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很别致。”
寇栾:“……”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寇栾的头顶上,隐隐地冒出了代表崩溃的青烟。
努力平复了片刻,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
“说实话,我真的没想到,我的新邻居,会是一位熟人。”寇栾勾起嘴角,笑意却收敛得很克制——
“你好,涂掠。”
闻言,对方却静静地看着他,似乎没有回应他的意思。
寇栾回忆了一下过往两人相处的片段,隐隐地猜测到了是因为最开始的时候,涂掠已经向他打了一次招呼。
因此,对方现在决定无视自己。
……还是老样子啊。
寇栾头疼地按住了太阳穴。
“你是专门出来找我的吗?”寇栾试探性地问道。
“不是。”涂掠摇了摇头,“倒垃圾。”
闻言,寇栾这才有空打量起对方的穿着——
灰色的连帽卫衣,搭配黑色的家居长裤,脚底蹬着一双蓝白的板鞋。
放到大学校园里,毫无违和感的搭配,穿在涂掠这位“活阎王”的身上,竟然也没有什么突兀的感觉。
似乎对方在私下里,就该穿成这副样子。
除了气质从青春靓丽的男大学生,变成了想让人跪地求饶外加口中高喊着“大哥”的存在。
不过,总比自己这套来得好。
通过电梯的反光,寇栾总是能够“不经意”地捕捉到自己的新潮打扮,这让他的眼角,时不时地就会出现抽搐的现象。
“垃圾呢?”
寇栾用视线,扫过对方空空如也的双手,语含不解。
闻言,涂掠沉默了片刻,将右手伸进裤兜里,摸索了几秒,掏出了一些碎纸片和食品的包装袋。
“这里。”
他将东西放进手心,横到寇栾的眼前。
寇栾:“……”
你家垃圾放口袋里倒的啊?
然而,顶着涂掠半点不含玩笑意味的目光,寇栾敢怒不敢言。
大概、可能、也许、应该,他一直是这么倒垃圾的吧……
对了——
我出来是干嘛的来着?
寇栾将手指抵在开门键上,终于回忆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第188章 一世英名
“回聊。”寇栾语速极快地说道,“我有点急事要处理。”
涂掠没有接话,但他的眼神,却带着隐蔽的好奇,好像在疑惑,什么急事需要穿成这样。
考虑到以后还有与对方同局的可能,为了避免自己的形象跑偏,寇栾极力抑制住直接离开的冲动,进一步解释道:“我要去接丑橘,我的宠物。”
“……丑橘?”
涂掠的目光愈发不解。
“一只胖橘猫。”
寇栾轻咳一声。
他突然意识到,这样的一番解释,对于树立自己的伟岸形象,似乎没有任何帮助。
果不其然,涂掠不再掩饰自己的诧异,他惊奇地打量着寇栾,张了张嘴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先走了。”
寇栾趁机松开对电梯开门键的压制,视线略显回避。
“等一下。”涂掠出言阻拦道,语气平稳,“入秋了,傍晚会冷。”
闻言,寇栾忍不住怔了怔神。
这是在……关心我吗?
他目瞪口呆地抬起头,恰好对上了涂掠毫无波澜的脸。
打扰了。
寇栾为自己的自作多情,狠狠地羞愧了一把。
“没关系,我会直接下到车库。”寇栾笑了笑,“开车去。”
他的话音刚落,涂掠的眼神,就不动声色地滑向了寇栾那双滑稽的拖鞋。
靠!
寇栾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句脏话。
“我车里放了一双皮鞋,安全驾驶,妥妥的。”
他维持着僵硬的笑容。
涂掠轻轻颔首,终于不再有疑问。
与此同时,电梯门终于度过了缓冲期,缓缓地在两人之间合拢。
几乎是在涂掠消失的刹那,寇栾就收敛了自己的笑意。
他面无表情地回想着两人之间的对话。
连续且不太熟练的叮嘱,除了关心他这种离谱的解释,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主动向他释放善意。
难道是因为,自己“四季列车”那一局游戏的表现,吸引了他的注意,从而让他决定观察观察自己?
寇栾越想越觉得自己接近了真相。
首先,就算再迟钝,他也不会觉得,列车那局游戏结束之后,涂掠就出现在自己的隔壁,是一件单纯的巧合。
尤其是寇栾在列车那一局游戏,公开了他在现实世界的身份。
即便他作为明星,不算是很出名的类型,相比于普通人,他的隐私也明显更容易掌握。
涂掠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渠道,搜集寇栾的相关信息,在确认了他的住址之后,搬到他本就空置的隔壁。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涂掠如此大费周章,目的究竟是什么?
经过短暂的相处,寇栾基本可以判定,涂掠是一个不喜欢麻烦的人,更懒得花费精力,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
因此,能让这样的一个人,悖离自己的本性,背后的驱动力,一定大得超乎想象。
经历了四局游戏的寇栾,自认不再是个新人,但涂掠明显比起他,经验明显更加丰富。
换言之,涂掠对“引”的了解,绝对比他多得多。
寇栾猜测,无论涂掠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大概率都绕不开《不安引》这个游戏。
巧合的是,已经打算掀翻“引”的寇栾,缺乏的正是对游戏更为全面的了解。
算不算是一拍即合?
寇栾失笑着想道。
尽管心中已经有了论断,出于谨慎的原则,寇栾还是决定观察一段时间之后,再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近乎灵魂出窍地驾驶着车辆,幸好,处于下班高峰期的城市,堵得像是塞满沙丁鱼的罐头。
他压根儿不需要什么车技,只需要不断地找空隙,向前挪动即可。
最终,寇栾在宠物店打烊的前一分钟,抵达了他的目的地。
他飞快地将车熄了火,拿出会员卡,在机器上进行了操作。
看见被缓缓推出的丑橘之后,寇栾终于松了口气。
擦了擦额头因为紧张,渗出的汗水,他小心地取走了他的“萌宠”。
提溜着手中的猫包,寇栾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他将猫包放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松开卡扣,将半透明的小门,敞了开来。
“你是不是又胖了,蠢猫?”
寇栾一脸严肃地质问道。
迎接他的是毫不留情的一爪。
寇栾:“……”
很好。
最起码,排除了蠢猫被人调包的可能。
寇栾揉了揉瞬间出现一道血痕的手臂,动作“轻柔”地将猫门阖上,正式踏上了回程的道路。
刚刚把车停好,寇栾的肚子,就“咕咕”地叫了起来。
他想起没能入口的牛油果鸡蛋吐司,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他本打算带着丑橘,到附件找家小餐馆,解决下温饱问题。
但在看见猫包内,已经被吃得精光的粮食之后,他还是决定不再继续怠慢这位心情不佳的主子,直接乘坐电梯,回到自己的住所,先把主子伺候好。
电梯门打开之后,拎着猫包的寇栾,犹豫了几秒,还是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涂掠的门前,仔细地听了听。
好像……没什么动静?
生怕是门板隔绝了细微的声响,寇栾主动将耳朵贴了上去,屏气凝神,想要进行更精确的判断。
然而,他刚刚调整好气息,门就猛地从内部拉开了。
凭借多年的锻炼成果,再加上在“引”里训练出来的超强反应能力,寇栾成功维持住了平衡,没有跌成狗吃屎的丢脸模样。
但这并不能缓解他偷听被当事人发现的尴尬。
涂掠:“……”
寇栾:“……”
他努力酝酿了一会儿,大脑飞速运转,想要寻找合适的借口,却始终不能如愿。
他怎么都想不通,明明靠近得悄无声息,涂掠究竟是怎么发现的他?
“有监控。”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涂掠淡淡地吐出了三个字。
寇栾:“……”
淦!
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明明之前出门的时候,涂掠就跟他说过这件事,只是接个丑橘的时间,他就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寇栾瞄了瞄身上的潮男装扮,迅速地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衣服,不仅影响品味,还影响智商。
寇栾忍不住脑补了一下,涂掠原本正好端端地坐在沙发上,通过监控的屏幕,突然发现了一个穿得花花绿绿的人,鬼鬼祟祟地来到了他家的门口。
而这个奇装异服的人,不仅做出了偷听的动作,手里还拎着一个看不清模样的庞大物体。
但凡是个业主,都得开门确认下情况。
寇栾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顺便把他自己的房子,像蜗牛一样扛在身上,一并挪走。
他真诚地希望,涂掠没有存储这段录像,否则,他的一世英名,很可能就要毁于一旦了。
退出娱乐圈事小,要是涂掠较起真起来,他甚至有可能被扭送至警察局。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寇栾吞咽了一下口水,决定还是稍微辩解上两句。
“这就是丑橘。”他略显吃力地提起猫包,将某位生着闷气的“大爷”,全方位地展示在另一位大爷的眼前,“我刚刚打算、打算……拿过来给你看看。”
说起来,这两位还真的有一些共通点,比如说,在难伺候这方面,两位肯定颇有共鸣。
寇栾情不自禁地翘起了嘴角。
涂掠没去计较寇栾蹩脚的说辞,而是认真地打量起了寇栾的“萌宠”,视线看起来还挺专注。
完了。
更像了。
不知为何,涂掠瘦削的面庞,如今看在他的眼中,已经被自动替换成了丑橘那张毫无棱角的圆脸。
下一秒,寇栾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你很开心?”
涂掠的声音有些纳闷。
“还行。”寇栾笑得肩膀直耸,“想到了一些好笑的事。”
“……”
“不说这个了。”寇栾调整好情绪,佯装着期待地问道,“它怎么样?”
显然,“它”指的是猫包里的那一位。
闻言,涂掠罕见地露出了踌躇之色,狭长的眼尾,也开始变得微微下垂。
看样子,他似乎在寻找不那么伤人的形容词。
须臾,他直接放弃了寻找,真心实意地说道:“确实挺肥的。”
“喵!!!”
寇栾发誓,他听到了胖橘被他收养之后,发出的最高亢且最凄厉的一声嚎叫。
……
时间就这么平稳又生动地流逝着。
寇栾本以为,他回家没多久,就要再度进入游戏。
毕竟,上一部戏的拍摄,耗费了四十天。
按照较为常见的一个月的游戏周期,时间衔接得刚刚好。
然而,一直等到新年临近,整整四个月的时间,他都没有再度感受到那股熟悉的心悸。
寇栾在庆幸之余,不禁还有些困惑,他隐隐地怀疑,《不安引》出了一些状况,但他缺少确认的渠道。
虽然对面就有一位活生生的玩家,但在弄清楚对方的立场之前,寇栾不敢轻易地与对方展开深入的交流。
更何况,回到了现实世界之后,任何关于“引”的话题,都会被超自然的力量所禁止,他必须提前准备好绕开禁令的说法。
这段时间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寇栾透过猫眼,对涂掠进行了更为细致的观察。
首先,对方会在周一至周五的上午外出,时间固定在九点的前后,回家的时间,则是在下午五点至七点之间。
这看似很符合社畜的作息,但涂掠从未携带过公文包,再加上对方“生人勿近”的气质,寇栾很快就否认了这项猜测。
除此之外,基本上每隔两周,涂掠就会在周六的深夜出行,时间大约在十点前后。
直到第二天的凌晨四点左右,他才会归来。
寇栾不禁回想起了自己从剧组回来的那一天——
凌晨四点半,隔壁依然有动静,而那一天,恰好就是周日,符合他发现的规律。
这愈发说明了涂掠从事的绝不可能是普通职业。
寇栾居住的这个小区,不论是房价还是租金,都属于这座城市的超一流水准。
既然涂掠能够成为自己的邻居,至少说明对方的财力足够雄厚。
究竟是什么职业?
寇栾百思不得其解。
当然,即使再好奇,他也无法做出跟踪涂掠的行径。
他一是不想违法;二是怕还没发现真相,就被体能明显优于自己的跟踪对象发现;三是不想给主动向自己释放了善意的涂掠,留下不好的印象,影响两人在游戏内的合作。
毕竟,寇栾清晰地记得,在“四季列车”那一局游戏,涂掠曾经为了拯救自己,使用了他的能力。
为此,对方甚至承受了明显的副作用。
不管涂掠的目的是什么,他救了自己是事实,寇栾必须知恩图报。
被鞭炮声唤醒的时候,寇栾还有点儿懵。
他闭着眼睛,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缓和了片刻,才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居然已经大年三十了……”
寇栾迷迷糊糊地嘟囔道。
少顷,他将手机塞进被窝,用被子蒙住头,继续睡了起来。
寇栾的住处临近边郊,市区禁燃烟花爆竹的规定,在郊区并不适用。
因此,每当节日来临,远方的鞭炮声,都会隐隐约约地传入他的耳中。
要是放到过往,寇栾一定会选择直接起床,但他昨夜凌晨三点,无故被噩梦惊醒,一直捱到天亮,才再度睡着,整个人疲惫得很。
想起噩梦的内容,他现在还是一肚子火。
他竟然梦到了他和狡黎的那一吻。
第189章 让我吃一口
明明已经脱离了游戏的影响,居然还会在事情过去的四个多月之后,如此清晰地呈现在梦境里。
除了声音和画面,还有当时的感受,全都一股脑地钻进了寇栾的潜意识,简直像是对方按着他的脑袋,又将他彻底吞噬了一遍。
寇栾惊醒的时候,只觉得浑身发烫,像是盛夏的正午,阳光将他照得汗流浃背,体表的温度,几乎突破了四十摄氏度。
然而,冬日的凌晨三点,既没有阳光,也没有汗滴,只有潜藏在他的皮肤表层下,那份不安的躁动。
寇栾狠狠地爆了一句粗口,没有起身开灯,更没有走到镜子前,打量一下此刻的自己,究竟有多么狼狈。
就这样,伴随着混乱的思绪和迟迟降不下来的体温,寇栾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
直到旭日东升,他才终于陷入了浅眠。
寇栾的这一觉,直接补到了下午。
鞭炮声早已消失,寇栾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然后,他惊讶地发现了躺在自己脚边的肥猫。
……什么情况?
他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要知道,过往的丑橘,对待他“同床共枕”的热情邀请,向来都是嗤之以鼻。
这位“大爷”只会选择在自己不躺在床上的时刻,懒散地趴上去,简直像是成心跟他作对。
总而言之,床上这片柔软的地盘,有他没猫,有猫没他。
现在,这位“大爷”竟然愿意纡尊降贵,主动躺到自己的脚边,实在是让他深受感动。
难道猫也过除夕?
寇栾想起国外的圣诞节。
每当这个节日来临,麋鹿就会变得温顺,供圣诞老人驱使,为全国各地的孩子,送上最珍贵的礼物。
关于丑橘能不能供人类驱使,他必须在心中画一个问号,但丑橘的吨位,绝对足以与麋鹿媲美。
寇栾戳了戳丑橘柔软的腹部,失笑着摇了摇头。
事实上,在“除夕”两个字,浮现在他的心头之后,他就已经推断出了答案。
动物的听觉,向来比人类灵敏,从未听过鞭炮声的丑橘,大概是被这个动静吓到了。
因此,它才不情不愿地窝到了寇栾的身边。
还是挺依赖我的嘛。
寇栾满意地捏了一把丑橘粉色的肉垫,在收获到毫不留情的一爪之后,他面无表情地走下了床。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寇栾直接出了门。
他要趁着天色未晚,寻找一家还开门的蛋糕店,为自己买一块蛋糕。
大年三十的下午,街边只有稀稀落落的零星几个人影,还大都行色匆匆,似乎在顶着寒冷,赶往热气腾腾的家中。
寇栾穿着褐色的毛呢大衣,在颈间缠绕了一条白色的羊绒围巾,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与周围的人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没有做惯常的出行遮掩。
反正按照他约等于零的国民度,再加上大年三十自带的萧条,基本不可能有人会认得出他,他又何必搞得神神秘秘,反倒平添了几分可疑。
寇栾一边悠哉地晃荡在大街上,一边回忆着自己这四个月的生活——
爽。
寇栾再也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词。
他的经纪人,本打算在过年前,再给他安插一个工作,但寇栾每临年末,都会变得格外懒散。
再加上《不安引》带来的额外威胁,他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了这个工作。
他的经纪人虽然无奈,却也干预不了他的决定,只能唉声叹气着挂掉了电话。
希望明天还能收到对方的拜年信息。
寇栾不确定地想道。
“到了。”
不知不觉间,寇栾就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他停下脚步,望向贴窗悬挂的小木牌——
营业中。
看来,某众点评还算靠谱。
寇栾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走进这间装饰温馨的小店,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两盒一大一小的蛋糕。
他本来只打算买一盒小蛋糕,但他去得太晚,再加上这间店铺,是附近几个街区,唯一一家开门的蛋糕店。
不过中午的时间点,小蛋糕就被扫荡一空,只剩下一个作为样品展示的大蛋糕,躺在门口的保鲜柜里。
看出了寇栾的犹豫,店员小姑娘再三强调,这个大蛋糕,是师傅今早制作的,绝对不存在任何不新鲜的现象。
寇栾倒不是不相信小姑娘的说辞,他之所以会迟疑,单纯是因为,这个蛋糕实在是太大了。
一家三口都吃不完的分量,他一个注重保持身材的男明星,实在是没有口福消受。
然而,顶着小姑娘殷切期盼的目光,寇栾还是毫无原则地屈服了。
大过年的,就当是助人为乐吧。
毕竟,没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小姑娘只要推销完这最后一个蛋糕,就能顺利下班了。
面对寇栾的慷慨,小姑娘欣喜至极,一连说了好几个“谢谢”。
在得知寇栾的家中,还有一只胖猫之后,小姑娘又从后台,摸出了一个包装精致的小蛋糕。
她说,这原本是为她老家的猫咪准备的,无奈另一位店员,临时有事,今天的排班,只能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更改了回家的日期,这一个小蛋糕,最快也要明天,才能跟随她回到老家。
她怕沿途奔波,再加上耽误的时间,导致蛋糕变质,干脆作为感谢的礼物,一齐给了寇栾。
于是,一个小蛋糕的计划,变成了一大一小两个蛋糕。
就这样,寇栾有些哭笑不得地回到了家中。
天色已经彻底转黑,他将蛋糕放到茶几上,还没来得及打开,就听到门外传来了动静。
他从沙发上直起身,走到猫眼的位置旁,凑近一瞧,恰好捕捉到了涂掠的背影。
回来了?
寇栾面露犹豫。
他望了望摆放在茶几上的大蛋糕,又想了想好吃懒做了四个月之后,自己逐渐上涨的体重,最终还是选择穿过楼道,按响了邻居的门铃。
“有事?”
稍稍等待了一会儿,涂掠就拉开了门,看着他问道。
“要不要吃蛋糕?”寇栾笑得一脸和善,“买得太大了,我一个人吃不完。”
“……蛋糕?”涂掠疑惑地挑了挑眉毛,“你生日?”
“算吧。”
寇栾笑了笑。
见涂掠的疑色不减,他进一步解释道:“我不清楚自己的生日,除夕比较热闹,我一直把这一天,作为我的生日。”
“好。”
良久,涂掠终于点了点头。
对方反手将大门带上,跟随寇栾,来到了他的家中。
很快,涂掠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了寇栾的沙发上,并不像第一次做客的人,控制不住地四处张望。
寇栾暗自点了点头。
表面上,他只是走向厨房,为客人准备方便饮用的热水;实际上,他却正在透过那扇半透明的拉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涂掠的表现。
半分钟后,他坐到了涂掠的身边,将温度适宜的一杯水,放到了对方的面前。
涂掠此刻的着装,与寇栾之前透过猫眼,捕捉到的背影,基本没有区别。
也就是说,对方还没来得及换上家居服。
当然,寇栾严重怀疑,涂掠这种深不可测的家伙,是否会有家居服这种带有亲和力属性的东西。
望着眼前的墨绿色高领线衫,寇栾主动打破了沉默:“你好像不怎么爱穿黑色。”
寇栾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涂掠的时候,对方那套从头黑到尾的装扮,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他本以为,涂掠一定是一个疯狂迷恋黑色的人,但通过对方日常的穿着,寇栾发现好像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为了绕开“引”的限制,寇栾表达得很隐晦。
不过,他相信涂掠能够听懂。
果不其然,他的话音刚落,涂掠就幅度轻微地点了点头。
“身处在危险的环境中,不论是猎人还是猎物,都需要伪装自己,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强大。”
对方同样给出了隐晦的答案。
“可是,对于那些‘东西’,伪装有用吗?”寇栾疑惑道。
“对同伴有用。”
“……同伴?”寇栾蹙起眉头,“同伴也会带来生命的威胁吗?”
“当然。”涂掠甚至没有停顿,“池晟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但他的能力太差,不必提防。”
……池晟?
寇栾愣了愣。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说起来,他还不知道对方的近况如何,寇栾决定等会儿就用手机搜索一下。
明星就是这点方便。
寇栾既无奈又庆幸地想道。
不过,涂掠的这番话,让寇栾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之前的狡黎,对于池晟的评价——
小人。
甚至就连使用的描述词,两个人都如出一辙。
一个说他不足以成为寇栾的对手,一个说他能力太差,不必提防。
难道自己真的看错了人?
寇栾原本坚定的内心,逐渐开始动摇。
他自认对人性足够了解,但因为曾芸静的关系,他一直没有将池晟,放到对立的层面上。
再加上同一局游戏的玩家,虽然偶有异心,却始终都在向着存活的目标而努力,这在一定程度上,削减了寇栾对他人的戒备。
两个Buff叠加,确实有可能导致他对池晟的误判。
总之,先不想这些烦心事了,吃蛋糕才是主要任务。
寇栾打算利用吃蛋糕的时间,正式与涂掠展开交流,探一探对方的口风。
然而,他刚刚将右手,放到捆束蛋糕的蝴蝶结上,就感受到了阔别四个月的那阵心悸。
……不是吧。
寇栾立马垮下了脸。
好歹让他吃一口蛋糕啊。
察觉到寇栾的情绪变化,涂掠好似明白了什么。
“来了?”
“来了。”寇栾抓起手机,朝着卧室走去,“等我五分钟。”
“好。”
至于五分钟后,他是安然无恙地出来,与另一位“王”,同时也是他的邻居,共享代表胜利的果实,还是惨死在对方的眼前,寇栾暂时无法得知。
“对了——”寇栾突然回过头,“那盒小蛋糕,帮我喂给丑橘,谢谢。”
对于出现在家中的陌生人,丑橘显得相当在意,尤其是这个陌生人,还是当初口口声声地说它肥的家伙。
记仇的猫咪,没有选择待在更为舒适的卧室,而是霸占了客厅唯一一张毛毯。
直到寇栾的背影,消失在了视野里,涂掠才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睛。
原本颇为凌厉的目光,此刻只剩下一片茫然。
“……我?”
他指了指自己。
但显然已经进入了卧室的寇栾,无法回应他的疑问。
于是,涂掠只能硬着头皮看向那只胖嘟嘟的生物。
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恰好对上了他的视线。
此时此刻的丑橘,正以一种炸毛的姿态,戒备地审视着这位外来者。
涂掠无声地与它对视了半晌,才觉得自己似乎有点愚蠢。
“应该……吃不死吧。”
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认命地打开了那盒小蛋糕。
第190章 “美丽”的误会
望着镜中的褐色毛呢大衣,寇栾决定放弃更换衣物的打算。
反正游戏里的气温,基本与现实世界相同,即便真的天差地别,他也可以脱掉外套,重新做人。
寇栾深吸了一口气,在倒计时还剩下四十多秒的时候,他点开了已经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的《不安引》。
下一秒,寇栾就像是被卷入了滚筒洗衣机,整个人都呈现出天旋地转的状态。
直到在迷雾中站定,寇栾仍未从不适中恢复。
四个月没进入游戏,还真是不太适应啊。
寇栾甩了甩头。
他没有选择立即观察本局游戏的队友,而是反射性地看向了身后。
他倒要看看,这一次,狡黎会穿成什么样。
这几乎已经成了每局游戏的固定开场环节。
然而,那抹高大的身影,并没有像预期的那样,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寇栾蹙起眉头,正想看向稍远的地方,一道熟悉的嗓音,就突兀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没错——
就是他的脑海里。
“需要处理一些私事,请假一段时间,好好活着。”
“为了弥补我的缺席,有几条无关紧要的信息,仅供参考……”
毫无疑问,这个音色出自于他的SSR,狡黎。
……请假?
寇栾微微瞪大了眼睛。
还能这样?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还没睡醒,依然沉溺在那个噩梦里;他的第二反应,是有关SSR为“王”带来的第二条命——
假如他在这局游戏里,遭遇了生死危机,那么,已经提前请过假的SSR,究竟会不会为自己挡刀?
好奇心让他跃跃欲试,直觉却在提醒他别作死。
“……节哀。”
还没从凌乱的思绪中抽身,寇栾就听见了从低处传来的一道熟悉的女性嗓音。
他反射性地垂下头,看见了极富个人特色的双马尾。
“萝萌萌。”
他微笑着与熟人打了个招呼。
出现在这一局游戏的萝萌萌,换了一套衣服,款式依旧是精致的Lo裙,整体呈现出暗紫色。
看来,她确实是一个名副其实的Lo娘。
“他是怎么死的?”萝萌萌面带好奇地问道,“我记得,他是个很强大的SSR。”
“他——”寇栾张开嘴巴,本打算为狡黎澄清一下,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另一种说法,“上一局游戏……比较凶险。”
他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闻言,萝萌萌了然地点点头,不再多问。
她全当寇栾因为失去了SSR,心情不佳,懒得陈述细节。
“传言不可信。”她甚至额外宽慰了一句,“以你的实力,活个十几局,不成问题。”
……传言?
寇栾有些懵逼。
他思考了一会儿,才明白萝萌萌大概指的是,“王”活不过SSR死亡后的第二局游戏这个传言。
“谢谢。”
寇栾眼角微微抽搐着接受了对方的“祝福”。
在他们交谈的过程中,伊牧川一直将右手平放在胸口,微微俯身,恭敬地站在萝萌萌的身后,不发一语。
对方依旧穿着那套显眼的白色修身西服,金色的流苏,点缀着他的胸口,与他过分优越的五官,交相辉映,让他看起来不像是骑士,反倒像是童话里的王子。
“别难过。”更低处又传来了略显沧桑的嗓音,“反正你那个特殊能力,鸡肋得很。”
寇栾再次垂下头——
这一次,他看见了一只银灰色的毛茸茸大狗。
他还没来及做出反驳,捍卫自己的夜视能力的尊严,站在他身边的萝萌萌,直接倒退了一大步。
“我靠!”她惊呼道,“你特么的会说话?”
“为什么不会?”Ashy甚至非常人性化地翻了个白眼,“就准你家SSR跟你玩Cosplay,不准我会说话?”
“……那你刚刚怎么不开口?”
“有必要吗?”Ashy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再说了,你废话那么多,我怎么插得进来?”
“你!”
萝萌萌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亏我刚才还帮你顺了半天的毛,”萝萌萌跺了跺脚,“结果居然是个猥琐大叔!”
“你说谁是猥琐大叔?”Ashy立即不满地竖起了尾巴,“人家明明是一只可爱的小狗狗!不能因为人家天生长着一副烟嗓,就往人家身上乱扣屎盆子吧?”
“停停停——”
寇栾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通过一人一狗的争吵,他已经基本摸清了事情的经过。
显然,他到得比较晚,估计萝萌萌在他出现之前,就对着在场的“愚民”们,展开了她的自我介绍。
她当然看见了毛茸茸的Ashy,按照Ashy不会轻易开口的个性,它大概全程都保持着沉默。
事实上,小姑娘喜欢狗,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尤其是没有大叔音的那一种。
于是,萝萌萌一边撸狗,一边进行自己的发言,中二之魂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按照周景然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个性,估计也不会提醒她。
因此,萝萌萌直到几秒前,才发现Ashy竟然会说话,嗓音还格外的“成熟”。
站在她的角度,她一定觉得刚刚慷慨陈词的自己,傻得离谱。
面对寇栾的主动调解,萝萌萌冷冷地“哼”了一声,抱胸站到了一旁,勉强算是卖了他一个面子。
见状,Ashy也恢复了安静。
毕竟,它的主人不喜欢它经常开口说话。
说起来……周景然人呢?
寇栾左右张望,总算在一米开外的位置,看见了那个摆着一张扑克脸的男人。
察觉到寇栾的视线,对方轻轻颔首。
大概是陌生人过多,他没有出声,只是用嘴型,描绘出了两个字——
朋友。
这个熟悉的名词,成功地让寇栾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对方的那副无框眼镜上。
一千万的造价啊……
寇栾的眼角又开始隐隐地抽搐起来。
他本打算问一问两位“王”,关于SSR请假的情况,但在看过他们的反应之后,他立即放弃了这个打算。
显然,他们对此都是一无所知。
那不如就让这个“美丽”的误会延续吧。
寇栾无比愉快地做出了决定。
“……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迷雾的正前方,响起了明显受到惊吓的男性声音,“那只哈士奇,刚刚、刚刚是不是在说话?”
“是阿拉斯加。”
Ashy忍无可忍地纠正道。 !!!
男声变得愈发崩溃了:“你们、你们看,它……它又在说话了!”
寇栾循声望去,好几道人影,正站在迷雾的另一角。
他清点了一下人数,一共是五位。
再加上站在这一侧的他们,本局游戏已经出现了十名玩家。
然而,尚未出现下降通道的迷雾,说明了这一局游戏的玩家,依旧没有到齐。
数量有点多啊。
寇栾在心中暗暗地感慨道。
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向明显处于惶恐不安的五个年轻人,提前介绍一下“引”内的情况,迷雾的正中央,就毫无预兆地浮现出了两道人影。
从外观和衣着来看,最后出现的两名玩家,应该是夫妻或情侣关系。
与此同时,迷雾正对寇栾的那一侧,缓缓地向下铺展开来。
那条熟悉的小径,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开局了。”
萝萌萌喃喃地说道。
“是啊。”寇栾主动走到正中央,示意几名新玩家,不要直接踏上那条小径,先来到自己的身边,“人齐了。”
或许是因为,他的外貌还算温和,着装也没什么异常,七名陌生的玩家,不约而同地走向了他。
见人群成功地聚集过来,寇栾稍稍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我会告知你们,关于这里的一切,我知道,你们在聆听的过程中,会产生很多疑问,但请你们将这些疑问,暂且按下,等到我宣布可以进行提问了,你们再挨个发问,可以吗?”
为了避免被不停地打断,寇栾提前做出了约束。
“好。”“没问题。”“行。”
可能是Ashy带来的“惊喜”太大,七名玩家在态度上还算是配合。
见状,寇栾点了点头,正式开始了自己的科普。
他本不想承接这项复杂的任务,但狡黎不在,剩下的几位熟人,不是对普通人类不屑一顾的中二选手,就是沉默寡言到让人想要撞墙的类型。
哦,对了——
还有一只自带烟嗓的狗。
让它来的话,估计还没等它张开嘴巴,七位玩家就已经迫不及待地逃向了那条小径。
思来想去,在场的老玩家里,居然只剩下自己,能够担此“重任”了。
寇栾忍不住开始怀念起自己的SSR。
花费了十来分钟的时间,寇栾为这几位玩家,介绍了“引”的相关背景,并且回答了他们五花八门的问题。
萝萌萌虽然没有出言催促,但她时不时的哈欠声,充分说明了她的不耐烦。
即便在她的眼里,寇栾已经失去了自己的SSR,变回了普通玩家,但寇栾过往展现出的才智,足以让萝萌萌重视。
因此,她愿意与这样的“平民”为伍。
周景然则是完全无所谓。
别说是游戏中的陌生玩家,就算把现实世界的人类都算上,能够被他称为朋友的人,也只有寇栾一个。
只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哪怕让他等待一天一夜,他也能够耐得住。
“还有问题吗?”
寇栾心累地扶住了额头。
“有……”最开始被Ashy吓到的男生,弱弱地说道,“你真的不是在骗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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