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0

    第22章

    那人就那么静静隐在风雪中,持伞稳稳站着,不说话也不动作,像一尊姿态隽永的大理石雕塑。

    谢逾关上窗户,心道:“奇怪。”

    大雪天的,雪子和风比刀还烈,这么站半小时,人都要冻麻了。

    他心中嘀咕,觉着这人可能有病,便不再关注,将行李分门别类放好后,粗略洗了个澡。

    小旅店的花洒出水慢,温度也不高,浇在身上怪冷的,谢逾匆匆擦干净头发,往玻璃窗下一打量,那人已经不见了。

    大雪抹去了他的痕迹,像没来过一样。

    系统不觉着冷,它飘着半空中,愉快地翻剧情,荧光蓝色的屏幕闪动,像在欢呼雀跃。

    谢逾:“你很高兴吗?”

    系统:“宿主!我们只剩最后两步了,最!后!两!步!”

    回国后谢逾剧情不多,七天后,谢远海会为谢远山办追悼晚宴,他需要出席,假哭几声,然后在宴会被沈辞强行绑走,折断手指,锁入精神病院,剧情结束。

    这期间甚至没有谢逾什么操作,他只需要神游天外,像木偶一样配合,演完这出戏就可以了。

    系统查看谢逾分数,谢逾虽然演技不过关,细节演绎乱七八糟,但好在该有的剧情点都有,台词也磕磕绊绊说完了,目前得分65。

    综合评价:“您的演技实在稀碎,但胜在勤勤恳恳,非常敬业,综合评价为平均分以上。”

    要是之前,系统会哀悼怎么得这么低的分,但如果是谢逾,他恨不能求爷爷告奶奶,高呼多谢诸天菩萨保佑。

    这可是谢逾啊!前面骚操作那么多的谢逾!就这还能拿65?!

    最后两场随便演演,这把稳了!

    系统在屏幕上打出礼花,提前恭贺任务顺利。

    谢逾制止:“别,千万别,临门一脚了,千万别乱立flag。”

    他按住兴奋的系统,在旅馆中央的小床上躺下来,小床不堪重负,吱嘎乱叫,铁屑互相摩擦,发出了类似指甲刮黑板的声音。

    这宾馆破是真的破,床破,窗户也破,四面透风,大风穿过缝隙,发出不可名状的尖啸,入鬼哭狼嚎一般。

    系统忍了忍,没忍住:“宿主,我们真的要住在这个破地方?”

    谢逾闭目养神:“就七天,忍忍吧,不要多生事端。”

    七天时间内,谢远海广发请帖,将整个江城名流全部邀请一遍,搞得热热闹闹,知道的知道他要开追悼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开了酒吧请人蹦迪。

    在谢远山陈尸客厅的第七天,宴会开始前,谢远海终于记起来他还有个侄子,给谢逾送了请帖,叫了司机,顺带还递了一套衣服。

    衣服是正统西装,双排扣马甲枪驳领,谢逾摸了摸料子,垂感顺滑,是好料子。

    他在宾馆唯一一面落地镜前换上衣服,镜中人宽肩窄腰,英挺峻拔,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谢逾和系统确认:“最后这场戏,我什么也不用做,对吧?”

    系统翻小说:“不用,你就是是个背景板,只要配合着被沈辞拖走,就好了。”

    谢逾:“这简单。”

    司机一路开着车,将他送到酒店,大厅里人来人往,男人们衣着一丝不苟,打领带涂发蜡,女人们盛装打扮,衣香鬓影,谢逾穿插期间,找了个偏僻角落坐下来。

    他从服务生手里拿了杯果汁,正喝着,视线忽然一飘,落在了角落某处。

    那里,有个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

    谢逾皱眉:“何致远?”

    系统一愣:“这人渣不是被他家老爷子弄回京城了吗?怎么在这里?”

    谢逾收回视线:“也许是我看错了。”

    隔得远,人也密集,有看错的可能。

    八点整的时候,谢远海如约而至,他春风得意,在主位发表了一篇又臭又长的讲话,将追悼会开成了就职典礼,而后在如山的掌声中向八方致意,以表感谢。

    谢逾敷衍地鼓掌,从服务生手里拿了几块柚子。

    不知道精神病院还有没有柚子吃。

    这时,秘书接了个电话,谢远海举手示意,场上稀稀拉拉地掌声停了下来,他旋即走向门口,整了整领带,一旁的侍者躬身开门,似乎来了某位重量级的客人。

    谢远海也算江城首屈一指的人物了,能让他起身迎接的人不多,宴会上许多人翘首以盼,好奇来得是谁。

    谢逾是半只脚踏进精神病院的人了,对此毫不关心,他继续喝果汁,等前面的人群挤得差不多了,才懒懒散散抬眼,随意往那一望。

    只是一眼,他便愣住了。

    来人一套正统灰色系西装,收腰设计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漂亮的腰线,直勾得人恨不得将手放上去,狠狠摩挲那一段弧度。他的腿也修长漂亮,拢在垂坠的西裤中,行走间只微微露出脚踝处的皮肤,在深色袜子的衬托下,肤色莹白温润,真如瓷器上的白釉一般。

    谢逾都不用抬头看脸,就凭这一截腕子,就知道来人是沈辞。

    “……”

    谢逾喉咙微微发苦,他知道沈辞会来,但他不知道沈辞来得这么早。

    小说中,这时的沈辞已足够位高权重,谢远海也要给他三分薄面,在宴会尾声,他直接带人进来,当场扣走了谢家大少爷,全场没人敢吭声。

    可现在,宴会才刚刚开始。

    宴会快结束时,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那时被人拖出去,和当众被人奚落、在大庭广众拖出去还是有区别的,谢逾没抬头,他无意识地摩梭着杯壁,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仿佛这样,沈辞就也看不见他似的。

    沈辞如今是江城炙手可热的新贵,无数人赶着上去献殷勤,不多时,便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而谢逾作为过期大少爷,好好端坐在角落中,并不惹人注意。

    谢逾喝果汁:“看不见我,嗯,应该看不见我。”

    可惜天不遂人愿,系统悬在他头顶,说话都结巴了:“宿宿宿宿主!”

    “沈沈沈沈辞过来了,你做好被拖走的准备!”

    谢逾本来就烦,被它一念更烦,他用果盘遮挡视线:“我说,拖走就拖走,被拖走的是我又不是你,你结结巴巴做什么?”

    系统欲哭无泪:“……你不知道,沈辞变得有点点可怕。”

    沈辞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清贵漂亮,但此时面无表情,目光沉沉,便无端多了些冷肃,他信手拨开了围绕的人群,从侍者手中执了一杯酒,径直向谢逾走来,步履沉稳,有种兴师问罪的气势。

    谢远海快步跟上来,略怔愣:“沈先生,沈先生,您往宴会中央去,往这犄角旮旯的干嘛?”

    沈辞停在谢逾五米开外的沙发旁,侧坐下来,谢远海一愣,只当他图清净才选了这地儿,便也坐了下来,几人旁若无人的说起了最近行业上的趋势。

    系统松了口气:“不是冲你来的宿主。”

    谢逾正撑着头看其他方向,装作沉思的模样,闻言微微转动脖颈,用余光去看沈辞。他不敢看得明目张胆,只敢匆匆一扫,触及的瞬间,又像被烫了似的收了回来。

    谢逾:“沈辞他……好像变漂亮了?”

    沈辞之前就很漂亮,眉眼清俊,气质斯文,满是读书人的文气,只是那时他还是个学生,家境贫寒,衣衫宽大老旧,尺码并不合适,通身掩不住地清苦,便将那漂亮压下去了三分。

    可现在,沈辞的气质矜贵了许多,挺阔衬衫好好包裹着修长的身体,量身定做的西装熨烫服帖,头发一丝也不苟地梳称了,他带上了度数不高的银框眼镜,眉眼隐在镜片之后,看不出情绪……如果说从前的沈辞是一种雅致温文的漂亮,那现在,他漂亮的锋芒毕露,一身西装斯文禁欲,如宝珠拭去尘埃,多了丝凛然不可侵犯之气。

    谢逾评价:“真变漂亮了,小美人变成大美人了啊。”

    系统抓狂:“哥,我的亲哥,你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是讨论他漂不漂亮的时候吗?”

    谢逾摇头:“你不懂,欣赏美人是人生一大乐趣。”

    他略略叹息:“只是可惜,这么一个大美人,却再也不会给我好脸色了。”

    系统:“……”

    它无语:“这样吧,去精神病院的时候,你叫的凄惨一点,这样他可能看着你笑出来。”

    谢逾没反驳,他理了理西装,背对沈辞站起来,而后特意绕了个圈,从外围绕出沙发,朝着宴会厅西南角走去。

    系统:“……你去哪儿?”

    谢逾:“挨太近了,怕他看见我,去洗手间避避风头。”

    整个会场,洗手间就是最好的避难所,沈辞总不能把他从坑位上强拉出来。

    系统:“。”

    它质问:“不是说欣赏美人是人生一大乐趣吗?”

    谢逾:“欣赏美人是乐趣,可被人当众拖出去就不是乐趣了。”

    原文描述这段的时候,用了一个很传神的词——“死狗”。说是谢大少爷不断挣扎,不停咒骂,被人制住手脚,像死狗一样被拖了出去。

    谢逾对自己的演技并不自信,他不清楚能否扮演好“死狗”的角色,当即决定先走为妙,拖到宴会快结束再说。

    *

    沈辞端坐在沙发上,余光看着某处,直到谢逾的影子消失不见,才收回视线。

    他看似面容平静,姿态从容,脊背却绷得笔直,虚虚靠在沙发上,端庄地挑不出丝毫差错。

    这个姿势并不舒服,维持起来也并不轻松,但胜在足够好看,江城的名媛绅士常用,之前林音跟着何致远的时候,随时随地都保持这个姿势。

    当时沈辞觉着可笑,却未曾想到有一天,他自己也会绷着仪态,只为某人不经意时的一瞥。

    “……方才说到我们二期实验顺利,马上可以开始三期,等药物问世,股价……沈先生?沈先生?”

    “抱歉,”沈辞将散乱的鬓发压到脑后,谢逾不在,他也不注意发型了,将所有头发收拾好,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今日特意修过眉,落尾眉弧度柔和;还理了碎发,偏向谢逾的侧脸是恰到好处的45°角,这个角度最能凸显出眉眼清俊;他不了解时尚,衣着朴素,就找了林音作参谋,挑了修饰腰线的西装,连腕上的表也是选过的,大小适宜,漆面表盘低调自然,不喧宾夺主。

    当时林音搭完,甚至小小抽了口气:“沈辞,我知道为什么谢少爷被你迷得昏天黑地了,你可真好看。”

    沈辞当时便自嘲一笑,他从来不曾将谢少爷迷得昏天黑地,两人中,谢逾才是毫不留恋,置身事外的那个,传闻中好色如命的谢少爷在床上比最正直的君子还要恪守礼仪,除了浅浅的拥抱,再无其他。

    而今天,谢逾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他暗自讽笑,心想:“谢少爷当真如传闻一样薄情寡义,喜欢的时候百般宠爱,不喜欢了弃之如履,活生生地人杵在面前,连只阿猫阿狗都不如。”

    “……沈先生,沈先生?”谢远海凑过来,“您今天状态不好吗?”

    短短几分钟,已经走神无数次了。

    沈辞站起身:“方才路上堵车,我坐得久了,有些晕车,去洗手间洗漱一下。”

    谢远海连忙给他指:“在西南角。”

    沈辞:“多谢。”

    他拨开人群,朝西南角走去,绕过两堵花墙,停在了卫生间门口。

    隔着薄薄一扇门,沈辞顿住了脚步,略微头疼地按了按了眉角。

    他的思绪絮乱如麻,跟着谢逾并不是个好主意,谢少爷明摆着对他没兴趣,赶着凑上来,除了自降身份自取其辱,仿若那些随便磋磨的廉价玩物外,并没有其他用处。

    可他还是跟了上来。

    沈辞略略抿唇,他越是不安,表情越是冷肃,此时一张脸冷若冰霜,若是和谢逾遇见,也可以装作恰巧。

    沈辞握住把手,拉开了门。

    视线范围内空无一人。

    最里面的隔间上了锁,谢逾在里面。

    沈辞一顿,旋即没事人似地洗了手,他好好地打上洗手液,又细细淋净了,从容地像其他任何一个宴会上的客人。

    可这时,身后隔间的门锁一动,他忽然全身紧绷,大踏步向后,找了间最近的隔间径直走进去,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沈辞:“……”

    这副姿态实在狼狈。

    谢逾不知道隔壁有人,他优哉游哉地晃出来,闲闲洗手,而后掏出手机,开始打游戏。

    他玩的是俄罗斯方块,在哔哔哔的音效重,方块先后掉下来,谢逾操纵移动,顷刻消了一大片。

    系统:“……我们一定要在这里打游戏?”

    谢逾:“避避风头,避避风头。”

    宴会厅的洗手间点着香薰,没什么奇怪的味道,谢逾双手操作,怡然自得。

    沈辞:“……”

    他战立难安。

    过十分钟,谢逾站累了,打算换地方接着站,他正要出门,忽然闪进来一人,将门落锁了。

    谢逾收手机的手一顿。

    来人是何致远。

    比起以前意气风发的模样,他如今的形容可谓惨淡:头发凌乱,眼底满是红血丝,青色胡茬争先恐后从下巴冒出来,一套西装松松垮垮皱皱巴巴,边缘翘起,似乎很久没有熨烫整理过了。

    当年江城炙手可热的花花公子,居然沦落成了这副模样。

    他盯着谢逾,表情狰狞疯狂,太像个疯子,谢逾不动声色地后腿一步:“系统,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噢,你走之后,何致远出点变故,但每次我说他你都没什么兴趣,后面我就没说了。”

    谢逾:“什么变故?”

    系统:“听说是他聚众那啥的事情被捅出来,证据确凿,家里花了大价钱压下去,但基本放弃他这一脉了……”

    何家家大业大,不像谢氏只有谢远山谢远海,谢远山还只有谢逾一根独苗苗,何氏内部竞争相当激烈,何致远出了这么大的问题,基本无缘家族继承人了,接下来只能说吃穿不愁,其余就捉襟见肘了。

    谢逾皱眉:“小说中有这茬吗?”

    他话音未落,何致远忽然上前,一把按住了谢逾的肩头,双目赤红,咬牙切齿:“谢逾啊谢逾,你养得好情人,你养的好情人!害我沦落到这种地步……”

    他神神叨叨地念了些有的没的,声线陡然高亢:“你要帮我报复回来!谢逾!你要帮我报复回来!”

    谢逾挑眉:“报复谁?”

    “沈辞!沈辞……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你知道他干了什么吗?!”

    谢逾:“哦?他干了什么?”

    系统已经将信息显示在平板上,从沈辞如何联系林音,找到之前受害的男孩子女孩子,到他如何设局让林音傍上罗绍这条船,再到如何获得罗绍的信赖,一五一十,清清楚楚。

    谢逾略感好笑,桩桩件件都是何致远自己做的,玩漂亮姑娘的是他,打人的是他,举办各种宴会的也是他,后面东窗事发,也纯属活该,自取灭亡,结果现在哭得丑态百出,好像有人用枪指着他,逼他□□虏掠一样。

    何致远额头青筋暴起:“谢逾,你他妈的不会以为沈辞是什么清纯小白花吧,我告诉你,他心思脏得很,当时劝林音不索赔,我还当他多爱你,多听话,结果转头把我害了!嗯?!他就是这么当你的情人的。”

    谢逾没说话,慢条斯理地洗起手来。

    这手刚刚被何致远握了,他膈应。

    何致远可不知道谢逾怎么想的,他握住谢逾,双手疯狂颤动:“谢逾,我们可是几十几年的兄弟,他今天抖我的料?明天呢?明天抖谁的?他接近你,从你这拿好处,可转头就把你兄弟卖了,他这个忘忘恩负义的婊……”

    何致远气急,词汇逐渐不堪入目。沈辞藏在隔间中,听得一清二楚,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洗手间惨白的灯光照在他脸上,面容白如金纸,连往日柔和的眉眼也多了几分凌厉。

    是的,这一切是他做的,可再来一次,他依旧会这样做。

    何致远是真人渣,他不但玩林音这样的,还玩那些初入社会、年少慕艾的男孩子女孩子,有些人离开他身边大半年,还会在梦中惊醒,沈辞在医院陪护,见得多了,若非何家花大价钱摆平,他会直接送何致远坐牢。

    但是……

    沈辞指腹无意识地摩梭。

    但是谢逾,会怎么想呢?

    传言中,谢家大少爷讲义气,最看重朋友,而沈辞待在谢逾身边,用着谢逾拿到的实验名额,转头却对着谢逾的朋友下手,毫不夸张地说,沈辞几乎一手葬送了何致远的前途。

    以至于何致远在这污言秽语,他竟然找不到一句驳斥的言语。

    谢逾会认可何致远的话,认为他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吗

    何致远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他像抓住了唯一的发泄口,试图将所有恶毒宣泄出来。

    “谢逾,你不知道吧,他可有本事了,你出国不到五年,他转头就扒上了罗绍。我呸!装成一副清高孤傲的模样,让我碰一下和要死了一样,结果转头上了罗绍的床,现在倒是发达了,他个人尽可夫的贱ren婊zi……”

    一门之隔,沈辞攥紧手心。

    他不在乎这些污言秽语,自从跟了谢逾,风言风语就没断过,甚至到现在为止,A大校园论坛还留着帖,说他如何如何耍手段玩花样,如何如何傍上了谢少。

    沈辞从不将这些言论放在心上,可他没法没法接受何致远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摊开来,摊在谢逾面前。

    “说完了吗。说完了,轮到我说吧。”谢逾已经洗干净了手,他施施然抽出纸巾,仔仔细细擦干指缝里的水。

    “何致远,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想做一件事,你猜是什么?”

    话题转换的太快,何致远一愣:“什么?”

    谢逾笑了一声,在何致远惊愕的表情里骤然抬手,仰面一个下勾拳,正中他下巴,这一拳又沉又重,将何致远打得一个踉跄,半跪在了地上。

    “你!”

    “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在想,这世界上怎么有你怎么欠揍的人?”谢逾居高临下,揪着何致远领带将他拎起来,对着小腹就是哐哐两拳,“何致远,我说你怎么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在我面前污蔑沈辞,你也配?”

    谢逾虽然高中挺混,却没点满骂人技能,他说脏话的水平比何致远差太多,是绝对说不出婊*贱*这样的词的,好在他经常锻炼,腹肌胸肌都还看得过去,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揍起人来得心应手。

    门里的沈辞直接愣住了,他按着门缝边缘,像是定在了原地。

    沈辞试想过很多种谢逾的反应,但独独不包括对何致远挥拳。

    何致远也懵得可以,他挨了几重拳,一边狼狈躲闪,一边怒骂:“操你妈的谢逾你疯了?”

    按照小说,谢逾不该对何致远拳脚相向,他没这个戏份,但既然剧情都走到尾声,何致远又是个八十线开外的男配,连个结局都没有交代,谢逾心想揍就揍了,能出什么问题?干脆顺应本心。

    他一拳捶在何致远下巴上:“再说一遍,操谁妈?”

    何致远就是来找谢逾发疯的,没想到谢逾比他还疯,当下吐了唾沫,面目狰狞:“谢逾你他妈是真疯了,沈辞那贱货给你下什么药……”

    话音未落,谢逾又是一拳,何致远的眼睛顿时就青了,鼻血顺着人中留下来,好不狼狈。

    谢逾按着他:“何致远,我警告你,嘴巴给我放干净一点,你好意思和我这个,沈辞心思脏?沈辞贱?他心思他妈能有你脏?能有你贱?你也配?”

    谢逾没忍住,骂了一声:“傻逼玩意。”

    原文里沈辞被虐到那种程度,也没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说报复,他只报复原主一个,原主的亲朋好友安安稳稳。甚至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也仅仅伤害自己,不曾伤害他人,再后来,他身体亏空病症严重,大病小病不断,瞅着没多少时日了,又捐出大半家产,资助穷困的孩子。易地而处,谢逾自认做不到如此。

    这样一个人,也是何致远能诋毁的?

    隔间里,沈辞无声蜷起手指。

    这实在是一种新奇的体验,沈辞家里穷,长得却好看,从小到大流言蜚语没断过,说他出来买的,说他妈妈出来买的,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也不是没有人为他鸣过不平,韩芸芸李越每次论坛上看见了,也会抱怨,会生气,可他们最多也就是回帖澄清两句,而这些澄清从来激不起水花,就淹没在谣言和诽谤中了。

    渐渐的,沈辞学会了不看,不听,他不去看那些论坛,不去听那些八卦,于是,他也就不在意了。

    可现在,谢逾一拳又一拳地砸下来,沈辞站在隔间里,恍惚间回忆起了小时候。

    那时,他和班上另一个女孩,两人都长得很漂亮,班上男生不知道从哪学了“勾栏瓦舍”“窑子”“头牌”这个词汇,围着他俩打趣,说他们是男头牌和女头牌。

    那姑娘哭了,隔天她父母就来了学校,父亲抓着为首的几个一顿乱揍,母亲径直去了办公室找班主任,班主任听说后气不过,又赏了男孩们一顿戒尺。

    后来女孩再也没被说过,因为她有人撑腰。

    可沈辞没有。

    他被叫了两个学期,没人替他出头,他父亲去世早,奶奶年纪大了,每日在灯下纳纳鞋底,做做苦力活,勉强维持生计,同学间的这点事,沈辞没法去打扰他。

    而现在,因为何致远两句不三不四,不痛不痒,连沈辞自己都不甚在意的话,谢逾动手了。

    沈辞闭目,眼眶泛红,胸腔酸涩的厉害。

    在这方狭小逼仄的隔间中,沈辞恍惚间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下午,他藏在教室门板后面,透过破烂的门缝看,女孩父亲一拳一拳,拳拳到肉,沈辞记不起当时的心情了,或许是羡慕,酸涩,嫉妒……种种情绪夹杂在一起,化为铺天盖地的茫然和无助。

    可现在,也有人为他挥拳了。

    谢逾当混混时练过,出拳的动作潇洒漂亮,手肘带动腰背肌肉,肩胛崩紧,西装紧紧贴在身上,勾出流畅的线条,优雅的像英伦电影里的特工。沈辞看着看着,忽然就想起了这具身体的形状,想起了在五年前的每一个冬夜,这双手臂将他紧紧圈在怀里时,肌肉的起伏,和皮肤灼人的温度。

    他……真的很想抱谢逾。

    可现在,谢逾不是他的了。

    门外,何致远厉声喝道:“谢逾!”

    他虽然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但到底是个成年男人,逼得狠了,他红着眼眶冲上来,便要去掐谢逾的脖子,沈辞从门缝里看着,眉头一跳,忍不住靠近了些。

    谢逾啧了一声,他在国外该吃饭吃饭,该健身健身,身体素质远不是何致远能比的,当下一个反扭,何致远吃痛,当下浮起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你妈的谢逾,都到这种地步了,你还护着沈辞?甚至不惜对我动手,你对他旧情难忘?”

    “……”

    隔间内外,谢逾沈辞同时一顿。

    沈辞无声揪住衣服,昂贵的西装下摆一片褶皱,像是要被他揉烂了。

    谢逾本来按着何致远肩膀,闻言手微微一松,也露了破绽。

    何致远剧烈挣扎,趁机脱了出来,他踉跄两步,见鬼一样看着谢逾:“你真他妈的栽了?”

    江城这么多富二代,就数谢逾何致远玩得花,都是没心没肺的富贵公子哥,再漂亮的少年少女,玩玩就算了,哪个真正动过心?

    “……”

    谢逾静静看着他,没说话。

    沉默。

    何致远一抹鼻子,抹了一手鲜红的鼻血,方才谢逾一拳正中鼻子,险些将他鼻梁骨打歪,此时粘稠的血液正顺着人中,一滴一滴往下淌。

    何致远一手血,却看着谢逾笑了起来:“谢逾,你知道沈辞现在是什么人吗?人家得了罗绍青眼,又亲手捧出来个上市公司,都快把我家打得找不着北了,现在你叔叔谢远海见着他,都要恭恭敬敬叫声沈总,你当年那样对他,压着他签协议,你猜他会怎么报复你?啊?你猜啊?”

    “……”

    “哈哈哈哈哈哈,”何致远越笑越颠,“旧情未了?谢逾,好一个旧情未了,我等着看你的下场!”

    谢逾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平平道:“这你就猜错了,我从不会对谁旧情未了。”

    倒不是他嘴硬,只是就剩最后几节剧情了,何致远又是个嘴碎喜欢乱攀扯的,现在沈辞在罗绍那边做事,如果传出什么“谢逾和他有旧情”,对沈辞的名声也不好,谢逾不想节外生枝。

    这是,隔间门咚地响了声,门板微微颤动,像是被什么人失控撞到了,只可惜何致远被揍得只剩半条命,而谢逾正拖死狗一样将他丢出去,谁都没注意到里面的动响。

    谢逾将何致远拖出洗手间,远远一丢,他抬手看表,离宴会结束还有个把小时,于是精挑细选了个隐秘角落,开始打连连看。

    系统栖在他肩头,绕来绕去看屏幕,嫌弃:“宿主,能不能玩个高级点的。”

    作为电子系统,他一眼就能看出连连看的最优解。

    谢逾:“别挑了,到时候去了精神病院,能玩连连看就不错了。”

    平常还好,沈辞去探视那几天,他可能得绑着拘束带躺床上,手脚都被捆扎实,动也不能动。

    系统安慰他:“没事,到时候我给你脑内放小电影,我保证他们都看不出来。”

    在场其他宾客都在联谊交际,只有谢逾自诩“将死之人”,自得其乐,结果他打了两把,就要破记录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骚动。

    前厅宾客们乱了阵脚,聊天声陡然增大,谢远海也快步上前,像是和什么人说话。

    系统离开谢逾,往前头飞了一圈,而后返回谢逾身边,屏幕上浮现出“哭哭”的表情。

    谢逾动作一顿,游戏超时,屏幕显示gameover,他关上游戏收起手机,问:“发生了什么?”

    屏幕上的表情留下宽面条眼泪,系统抓狂:“啊啊啊啊啊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最后一场了肯定没有这么顺利!”

    谢逾心中一跳,略感不妙:“到底什么事?”

    系统:“你把何致远打了,何致远那个智障,他报警了啊啊啊啊啊啊!”

    谢逾:“……?”

    他们这群富二代“武德充沛”,平日没少干违法乱纪的事情,也没少打击斗殴,只是习惯给钱私了,报警解决问题,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得。”谢逾心道,“光脚不怕穿鞋的,何致远这是狗急跳墙了。”

    不多时,人群自动让开道路,一副银手拷递到面前,执法员神色严肃:“谢逾是吧,有人报警说你打架斗殴,和我们走一趟吧。”

    系统快崩溃了:“什么鬼东西,这剧情怎么走成这样了!”

    谢逾看了眼屏幕,小说原文是:“沈辞叫来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按住了谢逾。谢逾兀自挣扎,却被人反剪手臂,死压着肩膀,将他像死狗一样拖走了,”

    “……”谢逾叹气。

    原文写得很好,很有画面感,只是如今银手拷就在面前,他似乎没法还原了。

    毕竟他总不能开口:“同志,麻烦你像拖死狗一样把我拖走吧。”

    谢逾抬手,冷静分析,脑内回复:“没事,不慌,我不是均分65吗?还有5分可以扣,这种小剧情点最多扣两分,还剩下3分。”

    系统愁云惨淡,嘀嘀咕咕:“……话虽如此,但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沈辞再厉害,也没法跟执法员抢人,谢逾被押上车,就看见鼻青脸肿的何致远。

    何致远眼睛肿了,鼻子破了,下巴在流血,小腹上还挨了两脚,全是淤紫淤青,看着怪吓人的。

    但也只是看着吓人,谢逾收了力道,何致远这一身青紫都是皮外伤,连轻伤都够不上,就算去做伤痕鉴定,谢逾也不用去坐牢,顶多算个打架斗殴,妨碍治安。

    几人作了个笔录,按照规则,谢逾得行政拘留,执法员看他模样不错,不像惯犯,身上也是一水儿高定,便问:“要不要保释?”

    保释不需要拘留,但需要交笔保证金,还得有个保释人签字负责。

    这钱对江城的富二代就是洒洒水,但谢远山一死,谢远海就联合其他股东回购股权,现在钱还没到账,而谢远海巴不得谢逾名声败坏,好让董事会将他除名出局,不可能签字保释他。

    剩下周扬许青山。但周扬不在江城,回京城继承家业了。而许青山,谢逾不想和和他扯上关系,暴露他们是舅甥的关系,不然到时候沈辞查出来,发现许青山是他亲戚,给他换个精神病院,谢逾找谁哭去。

    这么一盘算,诺大个江城,他还真找不出保释人。

    谢逾叹了口气,往椅子上一摊:“拘留吧。”

    执法员一顿,第一次见这要求:“真不保?”

    谢逾笑:“没人保。”

    他略略自嘲,心道:“两个世界了,要我找,都找不到人保。”

    谢逾习惯独来独往,没什么交心朋友,高中时精神有问题,同学都躲着他,某次他翻墙逃课,在巷外撞见抢钱的混混,也动过手,行政拘留过一次,那时同样没人保。

    不过谢逾心大,倒也不在意,如果说第一次还挺别扭,现在一回生二回熟,还挺自在。

    保释手续复杂,拘留手续倒简单些,执法员很快办好,将文件打印出来,他给谢逾递上印泥:“看看有没有错,在这里按个手印。”

    谢逾低头,罪名那一栏写着:“涉嫌故意殴打他人,妨碍治安。”

    谢逾心道他可不是故意殴打他人,纯属何致远嘴贱,但这些理由说来也没用,便干脆认了。

    他还带着手铐,动作受限,便姿势别扭地抬起大拇指,沾上印泥,想要按在手续上。

    但下一秒,文件忽然被抽走了。

    “等等,你稍等。”

    似乎来了新的消息,执法员查看电脑,对着谢逾打了个停止的手势:“好像有人来接你了。”

    谢逾一顿:“谁来接我?”

    执法员低头敲键盘,而后替他解开手铐:“你出去看就知道了,我这边显示他已经交了保释金,签字负责了,你可以走了。”

    “……”

    要行政拘留时,谢逾一切正常,现在有人保释了,他反而怔愣起来,直到执法员敲了敲桌子,才站了起来。

    现在这情况,还有谁能保释他?

    谢远海?谢远海正在宴会上交际,喝得烂醉如泥,没空管便宜侄子。

    周扬?更不可能,飞机飞都赶不过来。

    许青山?许青山人在远郊医院,没人给他报信,他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情。

    谢逾皱起眉。

    还能有谁?

    他跟着执法员穿过连廊,走到正门,隔着远远的,终于看见了大厅长椅上的保释人。

    那人一身合体西装,容貌清俊漂亮,仪态典雅端庄,此时正翻阅着文件,有几缕发丝落在眉边,他许是恼了,便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将额发别了进去,厅堂的白炽灯落在在他身上,映着冷白的皮肤,润泽的像裹了层白釉。

    这人单是坐在那里,就有一种独特的温雅气质,让寒酸大厅也高级起来,他背后生锈的铁艺长椅都像是博物馆里承托展品的展柜,而他本人,则是玻璃柜里陈列的古董瓷器。

    谢逾屏住呼吸。

    ……沈辞。

    第23章 酒店

    执法员将谢逾往前一推,示意沈辞:“您好,人带到了,这是保释文件,请在这里签字。”

    沈辞颔首,提笔签字,面容清贵如霜雪。

    谢逾站在一旁,双手插兜,他率先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就算有人来保释,也不该是沈辞。

    沈辞握笔的手一顿,这办事厅没开空调,冷得很,他就在西装外披了件厚呢子大衣,双手拢在衣袖里,谢逾便没看见这小动作。

    沈辞继续签字,视线落在文件上,好像这一纸保释文件是什么价值千亿的合同:“是……你叔叔让我来保释你的。”

    “谢远海?”谢逾一愣,笑,“他还有点良心,我还以为他不会管我。”

    寒暄过后,两人一时沉默下来。

    沈辞加了厚衣服,他可没有,穿堂风一吹,谢逾不可遏制地哆嗦了一下。

    沈辞当即合上文件,面上没什么表情:“上车吧。”

    他的车停在办事处门口,宾利商务款,王冠式LED大灯,超大镀铬栅格,内饰一水儿顶配,不比谢逾那辆便宜。

    谢逾跨上副驾驶,拉过安全带,感慨:“也是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我做你的车了。”

    他伸出手:“我们好久不见了。”

    这是个礼貌的握手姿势。

    沈辞的视线落在谢逾伸过来的手上,那里留了个血口,是方才揍何致远的时候擦到了金属扣子,现在已经不流血了,但伤口外翻,皮肉红肿,看着仍旧可怖。

    谢逾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血糊糊的伤口,他料想沈辞是不想握的,便收回来,笑道:“重新认识一下吧,现在该怎么称呼?沈总?沈董?还是沈执行?”

    谢逾之前在酒会听说了,沈辞是江城新贵,名下有上市公司,但谢逾并不知道他具体什么职位,是总裁、董事、或者首席执行官,而原文是本小黄书,也没用描写这些细节。

    沈辞兀自垂眸,咔哒一声转好车钥匙,冷淡道:“……随你。”

    三个称呼,他都不喜欢。

    谢逾之前一直叫他“沈助教”,那时的沈辞尚且青嫩,一穷二白,身上除了名校光环,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东西,谢逾就那么三分调笑,三分促狭地叫他沈助教,语调懒洋洋的,勾得人心生恼怒,沈辞每每听见那轻浮的叫法,都要暗自皱眉。

    可现在,谢逾疏离冷淡的叫他“沈总”“沈董”“沈执行”,就像对一个萍水相逢的生意伙伴,客客气气却根本不熟,沈辞又忍不住皱眉了。

    那无数个将他压在怀里的日日夜夜,谢逾可不是这么叫他的,如今这样客气,他眼巴巴地赶上来,平白惹人轻贱笑话。

    沈辞压下莫名的情绪,表情越发冷淡:“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谢逾还没说什么,系统先尖叫起来了:“啊啊啊啊啊!为什么就送你回去了!我的精神病院呢?我的掰手指呢?!”

    谢逾安抚:“稍安勿躁,你看看这是哪儿?这可是警察局门口,沈辞再嚣张,也不能顶风作案吧,他一定是想先把我送回去,静观其变,然后再做打算。”

    系统:“……”

    虽然他说得有道理,但系统不详的预感愈发明显,它惴惴不安:“希望如此。”

    ——可别整幺蛾子了,电子心脏也受不住了。

    相比起系统如临大敌,谢逾颇为怡然自得,他歪东倒西地睡在座椅上,用余光打量沈辞,沈辞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了车,开车架势纯熟,动作干脆利落,从谢逾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形状漂亮的侧脸。

    谢逾微微叹气,心道:“美人长大了,真的变太多了。”

    却见沈辞一打方向盘上了主路,平平问:“你住哪里?”

    谢逾:“翁头村的小旅馆。”

    翁头村就是之前那片小城中村,破破烂烂,道路纵横交错,全是电线网,下了大雪后除雪车开不进去,全靠各家扫雪,再被路人一踩,满地泥泞。

    沈辞微微一顿。

    他想不到谢逾会这样安然地住在那种地方。

    谢逾是谢家的少爷,从小不缺吃穿,买东西只买贵的,酒店只住顶奢套房,现在被安排在几十块钱的小旅馆,居然没什么怨言。

    谢逾很贴心:“那边不好开车,沈总停村口吧,我走进去就好了。”

    “……”

    又是沈总。

    沈辞手指捏着方向盘,好半天没说话,片刻后笑了声,忽然道:“那地方太远了,我不想开过去。”

    谢逾也不为难:“那你停路边吧,我打车回去。”

    系统好心提醒:“按照剧本,你现在不一定打得起车。”

    谢远山扣了谢逾的钱,按照剧本,他留学的时候就该穷困潦倒,回国后也是一穷二白,真不一定打得起车。

    谢逾改口:“哦,我坐地铁回去。”

    “……”

    沈辞面无表情:“翁头村离最近的地铁站有七公里,你坐地铁回去?”

    谢逾试探:“下了地铁我走回去?”

    七公里路,要走一个多小时,今天这么冷,谢逾还穿着薄西装,怕是能给冻病了。

    沈辞微微抿唇,又很快放开,生硬道:“谢伯父叫我来保释你,我却让你走回去,岂不是显得我很不会做人?”

    谢远海算生意场的前辈,他们小辈都敬称一句伯父。

    谢逾:“……”

    沈辞这几句话说得颇有点刁难的意思,让他上车,报了地址,却说不想开,他要坐地铁,又说走不了。谢逾拿不准他什么意思,有点头疼。

    谢逾:“系统,这是什么意思?”

    系统“嗯?可能他觉得单纯让你坐地铁不够惨?不够解气?”

    谢逾前世不是富二代,上班挤了几年的地铁,他想了想,确实也没什么惨的,谈不上解气。

    谢逾懂了。

    他微微叹气,伸手拉车门:“行,那我直接走回去。”

    这地方离翁头村小二十公里,走路三五个小时。

    在谢逾触及把手的瞬间,沈辞突地按下锁门,宾利瞬间落锁,把手成了摆设,谢逾按了按窗,窗也按不下来,这车辆铁桶一般,将谢逾关住了。

    谢逾:“……”

    他懵得可以,心道:“搞什么玩意,沈辞要在车里和我玩自由搏击?揍我一顿泄愤?可他也打不过我啊。”

    谢逾转头,沈辞脸色冷得可以,漂亮的唇瓣抿成直线,他死死握着方向盘,用力到指尖泛白,嗓子发涩发苦,种种情绪敛在胸腔,最终化为一声嗤笑:“让你直接走回去,谢伯父岂不是更要怪罪我不懂待客之道。”

    谢逾好脾气地问:“那应该怎么样?”

    沈辞平平道:“我不想开车了,附近有酒店,就住附近吧。”

    说完,他又怕谢逾误会了什么,飞快补充:“我不差这点钱。”

    谢逾也笑,客套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片是江城的富人区,毗邻大江,坐拥一线江景,两岸很多奢牌酒店,谢逾之前包下的套房也在这里。

    沈辞开车上路,五分钟后,在一栋临江的摩天大楼前停了下来。

    谢逾抬头一看,嚯,眼熟。

    系统激动:“啊啊啊啊来了来了。”

    它留下两条宽面条眼泪,感动不已:“诸天神佛保佑,我的剧情终于回来了!我就说,65%的完成度呢,前面再离谱也有65%,不可能差那么远的!”

    任务完成度65%,也就是说沈辞起码被虐了原文程度的65%,以原主的所作所为,65%也该恨之入骨了吧。

    谢逾似有所悟:“我说之前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

    原文中,谢逾被带离会场后,就是带到了这家酒店,沈辞曾在这里被原主百般折磨蹂躏,那面巨大的落地窗更是他毕生噩梦,他曾被死死按在这里,扒下衣服,而楼下便是江城最繁华的商业中心,行人车辆往来不绝,倘若有一个人带了望远设备,就可能观察到他痴缠的丑态。

    那怕后来沈辞青云平步,成了沈总沈董沈执行,梦魇也不曾放过他,无数次午夜梦回,他都能记起这扇巨大的落地窗,记起窗外的灯影霓虹,记起窗上的指纹血迹。

    为了平息梦魇,沈辞选择将原主带到这里,一根根掰断了他的手指,用原主凄厉的惨叫洗刷当年的耻辱。

    系统搓手:“宿主,痛觉屏蔽系统已经待命,随时准备启动!”

    谢逾比了个OK的手势。

    他跟着沈辞刷卡,进电梯,一路走到顶层包厢,停在了熟悉的红木大前,沈辞轻车熟路地刷卡,好像来过千遍万遍。

    灯光亮起的刹那,谢逾微微一顿。

    房间很整洁,但并非一尘不染,酒柜衣柜都有使用的痕迹,沙发靠背上还搭着衬衫……沈辞似乎一直住在这里。

    谢逾微微停顿。

    他会吗?住在一个堪称噩梦的房间?

    系统冒头,悄声:“是,是在,卧,卧薪尝胆吗?”

    谢逾迈步进来,无语道:“别乱用成语。”

    沈辞先他一步,不动神色地收起衬衫,冷淡道:“我还有工作要处理,先不打扰了。”

    说罢,他真的没再看谢逾一眼,步履匆忙,掉头出了房间。

    谢逾:“……什么情况?”

    死刑变死缓?

    鉴于沈辞如今职位挺高,工作不少,谢逾也能理解他半夜工作,于是在房间环顾一周,躺在了大床上。

    系统惊了:“你真睡?”

    谢逾向来心大:“为什么不睡,我累死了。”

    小旅馆的床又破又硬,晃起来吱嘎乱叫,谢逾好几天没睡好了。

    他歇了好一会儿,起身洗漱,然后径直上床,将被子拉过头顶。

    系统:“手上的伤不处理一下?”

    伤口虽然不大,但泡了水,边缘泛白,如果放着不管,有可能发炎。

    谢逾:“好累,我懒得动弹。”

    他闭着眼睛:“就算沈辞要动手,我也得睡一觉。”

    *

    两街之隔,何致远从医务室转出来。

    他被谢逾按着揍了一顿,皮肤满是青紫,浑身上下都疼。

    自从出了林音那档子事,他在何家的地位一落千丈,花销被严格控制,如今捉襟见肘,连私人医生也请不起了,身上又疼的厉害,只能满大街找诊所包扎。

    临近十二点,大多数诊所都关门了,也就这家还亮着灯,何致远一瘸一拐地走进去,让医护给伤口包扎消毒,又吃了两片止痛药,才感觉好一点。

    他处理好伤口,骂骂咧咧地出来,嘴里将谢逾和沈辞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进了诊所旁的巷子。

    他的车停在这里。

    何致远按下车钥匙,车门解锁,车灯随之闪烁两下,他不经意往前一扫,忽然顿住了脚步。

    在车灯的映照下,那里赫然站着几个人。

    为首的男人轮廓清俊漂亮,腰细腿长,是何致远喜欢的类型,旁边女人也长发长裙,气质甜美,是何致远喜欢的类型,如果是往常,何致远就上去搭讪了,可这两人之后还有六七八个保安,个个身形健壮,腰背如牛。

    何致远瞳孔骤然一缩,扭头就跑。

    为首的女人冷冷开口,赫然是林音:“按住他。”

    保安们一拥而上,将何致远死狗一样按在地上,林音踩着高跟鞋,袅袅娜娜地走过来,一脚踩上何致远的脚背,何致远想要惨叫,却被死死按住嘴巴。

    林音一脚又一脚,将他刚包扎好的伤口从新弄得凌乱,这才觉得解气,她转头看向阴影处的男人:“我消气了。”

    她嘟囔:“真奇怪,之前都叫我别生事端,为什么今天忽然松口了。”

    她想打何致远很久了。

    听到她这么问,那人这才上前,他长的很好看,身形修长,眉目清俊,只是表情太贵淡漠,面孔映在路灯雪白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

    何致远看清他的脸,唔唔唔地挣扎起来,沈辞示意保安松开他的嘴,何致远当即吓得鼻涕眼泪一起下来了:“沈辞……沈辞,是我不好,我之前猪油蒙心,我不该打你的主意……你停下!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他嗓音凄厉,沈辞半蹲下来,平视着他:“我没打算干什么,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问,你问,我什么都说!”

    沈辞无意探究何家的商业机密,何致远是个草包,至今没进核心权力层,从头这里套不出什么情报,他今日揍人,是为了另外的事情。

    “如果我没记错,你和谢逾一起长大?”

    这不是秘密,何谢两家关系不错,他们年纪也相近,又都是纨绔二世祖,很容易就玩到一起。

    何致远一愣,慢了一拍,保安当即下压手臂,他嗷地叫出声,回答:“对对对,我和谢逾一起长大。”

    沈辞:“谢逾背上的伤疤,什么来历。”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个晚上,那天谢逾睡熟了,手却牢牢抱着他,将他按在怀里,怀抱的温度温暖灼人,将冬日的严寒尽数隔绝在外,沈辞窝在他怀里,心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地,他试探着伸手回抱,却在触及脊背的瞬间僵直,只因为那皮肤上遍布着凹凸不平的伤疤。

    那些伤疤有横有竖,贯穿整个脊背,增生组织隆起丑陋地纹路,光是看着,就知道有多疼。

    可谢家金尊玉贵的少爷,怎么会有这些伤呢?

    这些年来,沈辞一直惦记着那伤,他旁敲侧击问过不少人,可这事隐秘,谢远山似乎有意遮掩,他一直没能问到。沈辞估计,这事只有周扬何致远清楚。

    周扬回了京城,而何致远平日呼朋引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倒是今天撞个正着。

    何致远一愣:“你就问这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爹打的。”

    “谢逾有神经病,你知道吧?他爹从小家暴他,打进ICU了都,后来他就精神不正常,神经兮兮的,听说得了躁郁症。”

    他生怕说得不够多又挨揍,和倒豆子一样,将谢逾的底裤全抖出来。

    沈辞看着他,眸子里光影明灭,看不真切,轻声问:“所以他喜欢打人?”

    躁郁症,患者往往伴随不受控制的性成瘾和性nue待。

    “对!是因为神经病!”何致远抢白,“对他们这种人来说,打人就像吃药,你懂吧,打完了就平静了,”

    他心虚地看了沈辞一眼:“当时他遇着你,和我们也说,说前一个药不干了,找了个新药,希望你……希望你耐玩一些。”

    沈辞错身站了起来。

    他的表情晦暗难明,长睫覆着眼眸,琥珀色的瞳孔幽深寂静,连林音都敏锐察觉不对,她轻声问:“怎么了?”

    沈辞只笑:“没事。”

    他只是略有困惑。

    如果是药,为什么不用呢?那般善待,倒害得他如今心乱如麻,平白生出许多妄念。

    第24章 家

    临近午夜,沈辞悄无声息地返回了酒店。

    他在套房前微微停顿,刷开开门,灯已经关了,屋内一片漆黑,只在床脚留了盏感应小夜灯,沈辞路过,它便发出昏黄的火光。

    主卧大床隆起人形的弧度,清浅的呼吸声传来,沈辞在床边坐下,谢逾睡得正熟,他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眉眼显得平静温和。

    沈辞静静看了一会儿,正要起身离开,视线落在谢逾手上,忽地一顿。

    那道伤口没有包扎,没有涂药,没有做任何处理,甚至由于泡了水的缘故,边缘肿胀发白,血渍干涸在伤口上,红里透黑,正是发炎化脓的前兆。

    沈辞伸出手,捏住了谢逾的腕子。

    他轻轻地翻过来,想要仔细观察伤口,然而刚从外面回来,指尖冰凉凉的,谢逾给冰得一个激灵,他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刚一抬眼,就看见沈辞捏着他的手,眉目冷肃,面色尤其不善。

    谢逾瞬间醒了过来:“系统?系统!”

    大半夜的剧情来了!

    谢逾睡觉的时候,系统也关机,反应慢了半拍,这半拍里,沈辞已经打开灯,捏着谢逾的手骨坐了下来。

    他垂眸看着伤口,语调很冷:“我让酒店放了医药箱,为什么不处理?”

    谢逾:“?”

    他一愣,想起方才是有员工收拾房间,将被罩毛巾换了一遍,也放了点东西,但谢逾困得要死,便没在意。

    被沈辞握着的触感非常奇怪,谢逾蜷了蜷手指:“呃,小伤,不管也没关系吧?”

    他高中当混混那些年,受过大大小小不少伤,每次都比这个严重,扣子划了一下而已,用不着上药。

    沈辞:“是吗?”

    他从桌上拿过药箱,取了瓶液体,钳住谢逾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往下倒。

    谢逾大惊:“系统,人呢?剧情痛觉屏蔽准备好了没……”

    话音未落,液体顺着指缝滑下去,伤口上冰冰凉凉的,但不疼,沈辞用棉签擦拭血污,又上了药,而后取来纱布,在手掌上环了一圈,系成结。

    他表情冷,动作却放得很轻,十指灵活轻巧,连打结的动作都赏心悦目。

    等处理完毕,沈辞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谢逾:“谢伯父托我照顾你,你若是在我手上出了差错,未免麻烦。”

    谢逾懵得可以:“呃,好。”

    他头发乱糟糟地,被从睡梦中叫醒也不生气,表情怔愣又无辜,像只迷茫的大猫。

    在他宕机的时候,系统终于姗姗来迟。

    “我来了我来了,痛觉屏蔽系统准备完毕,剧情在哪里……嘎?”

    谢逾的手裹了圈纱布,裹得严严实实,空气中隐约有酒精和药品的味道。

    它困惑地地看了眼宿主:“这是剧情吗?”

    谢逾木着脸:“没你事了,玩去吧。”

    “啊啊啊啊怎么能没事呢!”系统抓狂,“他不动手,我们明天精神病院的剧情怎么办啊!”

    按照剧本,明天他们就该换地图,开启精神病院副本了,结果两个主角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掉线,这特么怎么玩?

    系统是吓清醒了,谢逾还困得要死,他道:“先睡觉,明天再说吧。”

    谢逾天生心大,沈辞夜袭他也不以为意,等人走了一蒙脑袋,很快又睡了过去,第二天醒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他趿拉上拖鞋,从床上下来,试探性地拉开房门,酒店走廊空无一人,既没有工作人员,也没有保安。

    谢逾心道:“奇怪,沈辞没把我软禁起来?”

    依照他的设想,沈辞看在谢远海的面子上不会立马动他,应当也不会允许他随意走动。

    他试探性地迈出一步,走廊空空荡荡,他晃到电梯口,走廊还是空空荡荡,他按下行的电梯,依旧没人拦着,他大摇大摆地出了酒店……还是没人。

    沈辞似乎直接把他忘了。

    谢逾叹了口气,抬手拦出租车:“师傅,去青山精神病院。”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只要他今天出现在精神病院里,剧情就完成了一半。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酒店大堂中,有人默默编辑短信,发送出去。

    谢逾坐上车,和许青山打电话,委婉表达了拜访意愿,自打他出国,两人五年多没见,许青山一口答应,没过半个小时,谢逾就坐在了许青山的办公室里。

    最近新来了几个病人,许青山忙得脚不沾地,给谢逾倒了杯水,就把他丢办公室里了。

    谢逾则将小说屏幕摆在前面,和系统面面相觑,开始叹气。

    按照剧情,原主被沈辞送来这里时,已经歇斯底里,嗓子都喊劈叉了,很像狂躁症发作的样子,于是被医生用了好几种镇静药物,而小说为了表示谢逾身败名裂,用了很长篇幅描写强迫他服药的场面,甚至点出了药物的名字。

    精神病药物都是管制药物,没处方开不了,谢逾镇静地等许青山回来,凭着多年前躁郁症的经历和略显拉跨的演技,成功让许青山详细他有病,并委婉表达对药物的需要。

    里面不少药物都指针对重症患者,许青山斟酌开口:“我认为你的情况没有那么严重。”

    经过判定,许青山认为谢逾轻微有病,开了些不痛不痒的药物,而后推过来一张卡。

    谢逾一看,黑卡。

    他一脸莫名,许青山解释:“这是当年你投资的钱,但鉴于我们医院已经开了很多年,属于稳定阶段,花钱的地方并不多,剩下的部分我就用来投资了,运气不错,还赚了些。”

    他看着侄子身上皱巴巴的衣服,委婉:“要是缺钱,你可以拿着先换件衣服。”

    昨天谢逾和何致远打架斗殴,服帖的西装打得皱巴巴的,后来被沈辞带走了,他也没地方换。

    谢逾:“……”

    他婉拒:“不用了。”

    谢逾对这个小舅舅颇有好感,他将卡片推回去,透露道:“你留着吧,三个月后,可以买点谢氏的股票。”

    小说对众配角的结局一笔带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谢家三个都不是什么好人,原主谢逾自不必说,谢远山谢远海手头都有见不得人的交易,三个月后被扒出来,谢氏股票一落千丈,引发恐慌大量抛售,而短短半年后,沈辞便会接收这个集团,公司利润稳步上升。

    现在卡上还有大几百万,现在买不了多少股,但三个月后许青山买了,后半生即使不开精神病院,也衣食无忧。

    谢逾了却了一桩事情,心情颇好地绕出来,此时莫约黄昏,系统栖在他肩膀上:“我们回酒店吗?”

    谢逾略有些犹豫。

    昨日沈辞将他带回酒店,是因为天色太晚,他住的又远开车不方便,折中下来的权宜之计,但也没说让他久住,现在舔着脸回去,似乎有点不太合适。

    系统迟疑:“回翁头村?”

    作为高科技系统,它也没住过那么破的小旅馆,当下哼哼唧唧,不是很乐意。

    谢逾叹了口气:“回家吧。”

    系统:“?”

    谢逾:“其实我在江城有房子。”

    系统:“?!”

    它更疑惑:“我怎么不知道?”

    当年为了避税,谢远山的房子是挂在公司名下的,现在谢远海接管公司,房子理所当然归他了,而谢逾也从来不把那儿当家,他从来都是住酒店的。

    谢逾:“先回翁头村一趟。”

    一人一统返回,谢逾在行李中摩梭片刻,从背包里摸出个牛皮纸袋,

    系统认识这东西,这玩意和谢逾漂洋过海远渡它国,又安安稳稳回到国内,牛皮纸光洁如新,连褶皱都没有,可见主人保养得当。

    系统:“这到底是什么?”

    它早就好奇了,这玩意其貌不扬,看上去很是寒酸,最多几块钱的袋子,原主将它小心翼翼放在奢侈品保险柜里也就罢了,谢逾也小心翼翼的。

    谢逾撕开封口,将东西放在面上。

    是一本深红色的册子,上面六个烫金大字。

    《房屋所有权证》。

    谢逾摸了摸红本:“这应该是我妈妈……不,他妈妈留给他的房子。”

    他和原主性格迥异,却都有一个性情暴虐的父亲,以及一个温和守礼,爱他至深的母亲。

    谢逾的母亲也给他留了本房产证,也用牛皮纸包着,小心放在行李中。

    这房子当然和谢远山的大平层没法比,只是三环外普通的一室住宅,但现在这个情况,却是谢逾最好的去处。

    房子坐落在一片老式居民区的二楼,没有电梯,谢逾徒手将行李箱搬上楼,刚打开房门,便咳嗽了两声——屋内长久没人居住,地面、洗手台、以及斑驳掉漆的老式斗柜上都落满了灰尘。

    系统环视一圈,迟疑:“请……请个家政?”

    谢逾:“请你个头啊,忘了我们的人设了吗?”

    一穷二白打车钱都没有的被亲叔叔坑害的富二代,那里有钱请家政?

    他挽起袖子:“早些做完,我们还能生火烧晚饭。”

    老房子有很多旧物件,上世纪的搪瓷杯,大花图案地枕套被罩,还有发黄的海报和旧日历,谢逾将不要的东西分门别类,用箱子装好了,收到日历时微微一顿,抬手抹去上面灰层。

    系统不解:“多少年前的老物件,擦他干嘛?”

    谢逾没理他,将日历端端正正放好了,系统这才发现上头有个日期画了红圈,谢逾将日历一一放好,每年日期,都画了红圈,笔记歪斜稚嫩,一看就是小孩子画的。

    一月七号。

    就在三天之后。

    这日历是十多快二十年前的日历了,那时原主还是个小豆丁,这么多年过去了,墨水微微褪色,刺目的圆圈标在老旧泛黄的纸张上,如同斑驳的血渍。

    系统:“……什么意思?”

    它一头雾水,却见谢逾微微叹了口气,似有所悟。

    谢逾拿着日历站起来:“我大概知道什么情况了。”

    他微微叹气:“买点酒吧,三天后我得去一个地方。”

    *

    十公里外,沈辞倦怠地捏住眉心。

    他已经做完了今天的工作,屏幕上显示的并非财报,而是几篇论文——自从离开学校,他已经很久没有读论文了。

    这些论文也并非他的研究领域,而和双向精神疾病有关,该疾病算精神领域常见病症,成因,症状,治疗方案都比较明晰。

    成因:患者可能在童年遭遇了暴力对待,和谢逾脊背上的伤痕吻合;症状:焦虑,暴力性行为,吻合。

    在论文当中还有提及,限制的活动空间可能加剧症状。

    沈辞摸不准谢逾发展到了那一步,谢逾一直在青山精神病院就诊,患者隐私保护严密,而谢逾表面看起来一切正常,没有任何症状。

    这时,特别消息提示栏响了声,沈辞划开,看见最新消息:“谢先生从精神病院出来后没有回酒店。”

    沈辞丝毫不感意外,他捏住眉心,自嘲地讽笑一声。

    谢逾自从回国开始,就竭力与他撇清关系,无论是酒会上相见不识,还是后续官方客套的称呼,都是如此。

    他垂眸打字:“他回翁头村了?”

    谢少爷宁愿屈尊降贵,去住水电暖气都供应不上的小旅馆,也不愿意住奢牌酒店套房。

    “没有,他去了幸福小区。302室”

    沈辞微顿。

    幸福小区,这名字充斥着上世纪的古早味道,在如今的一众豪庭/雅苑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继续浏览论文:“那小区有空置的出租房吗?”

    *

    此时,谢逾终于收拾好了一间房。

    鉴于整屋收拾难度太大,他先清理睡觉的地方,该洗得洗该换得换,交了水电燃气费,还在地摊上买了点小葱青菜和一点排骨。

    谢逾系上小熊围裙,开火做饭,将排骨丢进锅中焯水,动作写意娴熟,他心情颇好,开着窗哼小曲,全然没在意隔壁住户的灯悄然点亮,有人影出现在了窗边。

    第25章 醉酒

    接下来的三天相安无事。

    谢逾在幸福小区里住了下来,沈辞和谢远海似乎都将他遗忘了,没人来打扰他,生活一片平静,但谢逾知道,在这段剧情,两个集团已经交锋了好几回。

    谢远山暴毙,公司的股权归属存在问题,谢远海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沈辞则借着罗绍的东风旁敲侧击,拿下了不少谢氏的老客户。

    江城如今表面一潭死水,其实波谲云诡骇浪惊涛,谢逾估摸着沈辞一直没来找他麻烦,也是被谢远海绊住了,腾不出手的缘故。

    他乐得清闲,全当度假:每日清晨买菜,上午逛公园,看大爷大妈打牌钓鱼,中午午睡,下午打打游戏看看电视,三点一线,作息比老年人还要规律。

    他全然没有发现,隔壁空置许久的房屋住进了新客人。

    幸福小区是上世纪的保障房,楼间距狭窄,隔音也一般,在隔壁的阳台,很容易觉察到这边的动静。

    三天里,沈辞见到了完全不一样的谢逾。

    他虽然和谢逾朝夕相处六个多月,可那时的谢逾是谢氏金尊玉贵的少爷,他住酒店、开豪车、带名表,他有专属的司机、医生,他众星捧月,不需要苦恼任何事情。沈辞虽然能窥得一点他个性中温柔的底色,却如隔雾观花,看得并不分明。

    那时沈辞从来不知道,谢逾可以像现在这样。

    每日11点整,隔壁准时开火,谢逾系着小熊围裙,在灶台前挥舞锅铲。

    沈辞第一次看到时,非常担心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谢少爷开不来火烧不起锅,会烫到自己,然而谢逾的动作轻松写意,起锅烧油一气呵成,连剁肉的姿态都轻松随意,绝对是个中好手。

    沈辞小时候也经常做饭,用乡下的土灶,他那时还没有灶高,惦着脚添柴烧火,也算是熟练工了。

    但他默默对比片刻,觉着他没有谢逾会烧。

    谢逾似乎将做菜当成了艺术,他哼着歌,菜式三天没有重过样,顿顿都有诸如蒸鱼烧鸭之类的大菜,丝毫不见敷衍。

    每每到了饭点,饭菜的香气顺着窗户飘过来,葱姜蒜混着烧肉的甜香,整栋楼都是烟火气。

    有时候肉买多了,一个人吃不完,谢逾还去楼下喂猫,傍晚阳光不那么刺眼的时候,他将红白肉和内脏混合剁碎,装在小盘子里,放到楼下长椅旁,然后在长椅上小憩。

    幸福小区是老旧的安置小区,里头十几二十只流浪猫,每到这时,便会蹬蹬蹬地凑过来。它们最开始还对谢逾抱有警惕,喂了两天后,它们吃饱喝足,就开始靠着谢逾的裤腿睡觉了。

    小区的猫没有名种猫,都是土猫,最多的是大橘,毛绒绒胖乎乎,他们餍足地爬在一旁,慢吞吞的舔毛,而谢逾也懒洋洋地摊在长椅上,没骨头似的,有一搭没一搭地撸着猫,沈辞没忍住,偷偷开窗拍了一张。

    照片中,夕阳将入目所及的一切染成了暖色调,猫,长椅,甚至老小区破败的墙,一切的一切都很温柔,暖和地像橘猫软乎乎的肚子,而长椅上的青年那样的慵懒闲适,甚至让人觉得抱着他吸一口,能吸到阳光的味道。

    谢逾喂猫时沈辞刚好结束一天的工作,他在长椅上摊半个小时,沈辞就藏在窗户里看半个小时,他胸腔中满溢着某种情绪,心态平和又安宁。

    自从五年前那次分别,沈辞夜间辗转反侧时常有种错觉,错觉谢逾依旧会一伸胳膊,将他揽进怀里,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滚烫灼人。

    沈辞一直一个人睡,但六个月时间,谢逾强迫他习惯同眠,以至于分开过后,他的精神尽力克制,可身体还记得,每每午夜梦回,身体都还怀念着那个拥抱,后来随着时间推移,这感受也淡了。

    而现在,这种感觉卷土重来,他的指腹不自觉地互相摩梭,想要整个人抱上去,吸一口阳光的味道。

    可同时,他又有点迷惑。

    谢逾,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

    关于谢家大少爷,江城有那么多传闻,说他手段粗野、暴力,脾气一点就着又不知收敛,可从来没有传闻提到过,谢逾烧得一手好菜,还喜欢下楼喂猫。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每更亲近一点,便更喜欢十分。

    外人的评价可以编造,可独处时的模样做不了假,所谓谢少爷暴躁阴郁疯批变态是假,温柔爱笑脾气好是真,而假如谢逾真的表现出了暴力行为,那只可能是因为……

    他生病了,他有躁郁症。

    沈辞回忆起那篇冗长的论文,掌心不自觉地攥紧用力:

    “躁郁症成因复杂,表现形式多样,发病时患者与平日判若两人,治疗手段较少,且难以根治,仅能缓解。”

    *

    谢逾对隔壁邻居心里的弯弯绕绕毫不知情,更不知道他已经被判定为精神病晚期,他健康且快乐过了三天,到了日历上圈定的时间。

    这天他起了个大早,换了身纯黑西装。

    原主穿衣风格浮夸,喜欢花纹繁杂、颜色艳丽的高定;而谢逾习惯穿休闲装,喜欢外套运动裤,这件西装还是他翻箱倒柜找出来的压箱底玩意。

    系统抓心挠肝,不知道宿主在搞什么幺蛾子,他见谢逾打开背包,往里面放了三瓶酒,满脑子都是问号:“你到底想干嘛?你要自制□□吗?”

    谢逾言简意赅:“拿着喝。”

    这三瓶酒是谢逾前两天买的,他挑了超市货架上最贵的几瓶,没看价格也没看度数,直接付款走人。

    系统:“……谢逾我警告你,你带着这些上不了地铁的。”

    谢逾:“我们打车去。”

    说罢,他真的翻出手机,一通操作,系统飞到边上一看,愣住了:“穹……穹山公墓?”

    ——别家的男配出入高档茶室奢派酒店和顶级会所,他家的男配出入精神病院安置房和远郊公墓。

    系统:“……?”

    谢逾拎包出门,随口道:“你记得之前有一场剧情,原主一个人喝醉了,临时将沈辞唤到医院,好一顿折磨吗?”

    “好像有这回事?”

    “我当时还奇怪,原主喜爱热闹,每次聚会都呼朋引伴,从不独自行动,再加上以他的身份,从不缺人陪,为什么会独自饮酒。”谢逾微微叹气,“想来,这是他妈妈的忌日。”

    系统是电子生命,谢逾是他第一个宿主,他无法领会人类复杂的感情,微微停顿后迷茫道:“你要去扫墓吗?”

    谢逾道:“我领了她的恩惠,住着她的房子,而且她与我母亲十分相像,于情于理,我该去一趟。”

    穹山公墓在江城远郊,离这里约40分钟车程,和许青山的精神病院离得不远,是山前山后的关系。

    虽然精神病院一般都建在远郊,但当初许青山选址这里,也有看顾姐姐的意思。

    当天下了场小雨,空气泛着凉意,谢逾一件西装,倒也不觉得冷。

    今日不是约定俗成的祭祖节日,墓前来者寥寥,谢逾在公墓门口买了束纯白的雏菊,在后山松树下找到了原主母亲的墓地。

    墓前已经放了束雏菊,还有纸灰的痕迹,想来许青山已经祭拜过了。

    谢逾扫了扫墓前落灰,这是一座规模不大的单人墓地,谢远山身前和妻子感情平平,甚至多有龃龉,两人并不葬在一起。

    墓碑上有主人的照片和名姓,原主母亲名叫许清平,黑白照片上的她面容温婉,正静谧地微笑着,谢逾看了一眼,便倒吸了一口气。

    他伸出手指悬停在那照片上,露出略带涩然的苦笑。

    真的很像。

    两个世界截然不同,又有诸多相似。

    谢逾扫干净落灰,坐了下来,他从包中拎出酒瓶,在墓前土中撒了一半,念了几句祭拜常用的祝福语,而后靠着松树,自斟自酌起来。

    系统:“……真喝啊?”

    三瓶酒,瓶瓶都是烈酒。

    谢逾:“我也来不了多少次了。”

    照片上静谧微笑着的女士不会知道,她视为珍宝的孩子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个身负系统的天外来客,也不会知道剧情即将结束,连这个天外来客,也待不了多久了。

    到那时候,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叫谢逾,除了许青山,也没有人会来这墓前献上白花了。

    谢逾拭去照片上的水渍,定定看着那张温和美丽的面庞,苦笑道:“如果知道原主的所作所为,她想必会很难过。”

    一位温柔的母亲,孩子却走上那样的歧途,声名狼藉结局凄惨,又一文不名。

    系统:“宿主……”

    心中有事的时候饮酒总是不知节制,系统看着他一杯又一杯,却也不敢劝,等雨水几乎浸透了他的衣服头发,谢逾踉踉跄跄撑着松树站起来,收拾背包准备离开时,已经有些八分醉了。

    系统心惊肉跳:“我们要怎么回去……小心台阶!”

    墓园地处偏僻,打车是打不到的,最近公交车站在七八公里开外,以谢逾现在的状态,怕不是走一半就要倒路上。

    谢逾:“我走到精神病院去,在那里住一晚。”

    反正依照剧情,他本来也该在那里住一晚。

    系统链接导航,将路线规划在屏幕上:“好,我们距离青山精神病院三公里,预计步行时间46分钟,我已为您规划好路线……宿主!小心台阶!”

    公墓依山而建,全是台阶。

    谢逾扶着路边栏杆站稳,颇为头疼的揉了揉额角,他确实已经醉了。

    这酒入口清淡,但后劲绵长,方才坐着的时候不觉得,现在站起来,颇有点天旋地转,不知东西南北味道。

    其实谢逾预估过自己的酒量,放在五年前,这点酒精不是问题,可留学的五年谢逾几乎不参加聚会,有也是在家中烧两个菜招待朋友,喝两瓶啤酒解腻,他已经很久没有喝过白酒了。

    系统的电子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谢逾每下一截台阶,它就咯噔一下,好在谢逾虽然喝得和醉猫似的,摇摇晃晃,平衡却还不错,总能在最后一刻站稳扶牢。

    好容易走到公墓门口,系统已经要心肌梗塞了,它颤颤巍巍地建议:“宿主,你还是别走了,我叫许青山来接你吧,我给他打电话,我……”

    话说到一半,骤然停止,系统不存在的瞳孔一缩,电子心脏剧烈震颤起来。

    公墓门前,有个人。

    准确来说,一个打伞的年轻男人。

    雨后的公墓寂寥无人,牌楼下却停着辆双排大灯的宾利,有个人站在车前,纯黑长款风衣,高领毛衣,他显然已经站了很久,风衣边缘一圈水渍,此时正举着伞,远远朝这里看来。

    系统不存在的大脑皮层要炸了。

    “宿宿宿宿主,沈沈沈辞,是沈辞啊啊啊啊!他怎么会在这里啊啊啊啊!”

    谢逾被吵得头疼,琥珀色的眼睛艰难聚焦,虚虚落在来人身上,他露出略显疑惑的表情,似乎没明白系统在嚎什么。

    沈辞的视线扫过谢逾微湿的衣服,冷淡道:“如果我不来,你想要怎么回去?”

    这么冷的天,衣服湿透了,走上三公里找许青山吗?

    他按下车门,见谢逾还在原地不动,他微微扯了扯唇角,说不清是嘲讽还是自嘲道,只垂下眸子:“怎么,落魄成这副模样,也不想坐我的……”

    话音未落,肩膀上陡然传来重量,热度透过衣衫穿了过来,沈辞指尖一跳,不可置信地向后望去。

    谢逾环住了他。

    他喝得烂醉,似乎将沈辞当成了个可以攀附的栏杆柱子,将大半重量压在了他身上。

    “……”

    谢逾是个成年男人,还是个身量高有胸肌腹肌的成年男人,重量不轻。

    沈辞毫无准备,被压得一个踉跄,他略显无措地转身,脸上冷淡的表情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取而代之地是迷茫和怔愣,他抬起手环住谢逾的腰,防止他下滑,哑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谢逾没回答,他脑子不太清醒,又冷得很,骤然抱到了一团暖乎乎的东西,这东西的触感还无比熟悉,象是他抱惯了的,便将脸偎了上去,在暖和的皮肤上蹭了蹭。

    沈辞:“!!!”

    谢逾比他高一些,蹭上来的样子像依偎的大猫,沈辞迟疑片刻,抬手摸了摸。

    摸到了一手冰冷的湿意。

    雨后的江城实在是太冷了,水汽糊在身上,冷得像冰。

    沈辞打开车门,艰难地将谢逾架进去,谢少爷喝醉的时候骨头比猫还软,软塌塌摊在椅子上,沈辞颇为焦头烂额,他艰难地替谢逾系好安全带,又将暖气调到最高,最后从储物箱里扯出来一条毛绒绒的毛巾,不由分说罩在了谢逾头上。

    谢逾掀起眼皮看他,表情懵得可以。

    沈辞无声叹气,认命地用毛巾裹住头发,修长的十指陷入发间,为他轻轻擦拭起来。

    擦着擦着,他有些出神。

    早在五年前,谢逾也给他这样擦过头发。

    那日也是个寒凉的雨天,他匆匆坐上谢少爷的车时,已经超时两分钟。沈辞那时崩紧了身体准备迎接一切责难,谢逾也是这样,将毛绒绒的毛巾放在他发顶,沈辞还依稀记得谢逾当时的神情,也是像他这样,嘴角带着点无奈的笑意,似乎在抱怨:“你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模样?”

    沈辞叹气,收敛神思,专心处理手下的头发,却不经意对上了谢逾的眼睛,谢少爷喝得醉醺醺,却没有醉死过去,他茶色的眼睛半眯起来,像是被揉得很舒服。

    ……更像呼噜的大猫了。

    大猫躺在靠椅上,一动不动,任人施为,可以随意摆弄头发,耳尖,以及你想摆弄的任何东西。

    沈辞指尖一顿,将视线从对方淌水的锁骨线上移开,从新擦拭头发。

    收拾完头发,衣服却有些麻烦,车上并没有适合谢逾的衣服,沈辞勉强扒拉掉他的西装外套,又颇为疼地看着打底衬衫,这衬衫沾了水,尽数黏在身上,并不好脱。而且谢逾不配合——叫他抬手,他迷茫地看着你,叫他转身,他还是迷茫地看着你。

    粗略估计在酒精的摧残下,谢少爷的语言分析系统约等于三岁小孩。

    沈辞不知道叹了今天的地多少口气,他像剥蒜那样,将谢逾强从衣服里扒出来,又用干净的毛巾裹好了。

    凭心而论,毛巾底下的身材很有料,胸腹腰背的肌肉曲线都流畅漂亮,是介于强壮和清瘦间,恰到好处的身材,既不过分狰狞缺乏美感,又不过分消瘦显得羸弱。

    但沈辞此时已经无心观赏了,谢逾大冬天来墓地吹一下午冷风淋一下午冷雨,还不换衣服,他只担心谢逾感冒。

    沈辞踩下离合,点火发动,宾利甩出漂亮的弧线,开上盘山公路。

    他五年前还不会开车,现在却已经又稳又快,将速度压到限速附近。

    期间,谢逾迷茫中清醒了一次,他看人重影,将驾驶位当成了哪位路过的好心人,便艰难道:“你送,送我去……”

    沈辞在路边停车,俯身听他说话,却听谢逾道:“……给我送,送精神病院去。”

    沈辞凉凉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笑了一声:“不送。”

    他一脚踩下油门,宾利风驰电掣,不到半个小时,就开回了酒店。

    沈辞停在酒店门口,将谢逾从车里弄出来,谢逾软得像什么无尾树袋熊,将沈辞当成一根拐杖,沈辞焦头烂额,但当大堂经理看见想要来帮忙的时候,他却挡开了。

    “谢谢。”沈辞礼貌婉拒,“不用麻烦了,我会自己把他架上去。”

    他的语调客气礼貌,穿搭配饰文雅细致,如果不是被谢瑜压得歪东倒西,看着也是个清贵的斯文人,而此时头发乱了,衬衫扣子也被蹭掉了一颗,眼镜歪歪斜斜架在鼻梁上,好不狼狈。

    大堂经理莫名其妙,再三确认:“您真的不需要帮忙吗?”

    沈辞摇头:“没关系。”

    他将谢逾架上电梯,一路来到顶楼,将人安置到床上时,自己也出了一身汗,为谢逾简单做完清洁,又去浴室洗漱,等他换好居家服出来时,谢逾已经睡着了。

    睡着了谢逾更加无害,他半张脸蹭在枕头上,被子将脸颊压出柔软的弧度。

    沈辞在床边坐下,微微蹙眉,谢逾目前处于醉酒状态,但他明天清醒了,必然会询问为什么来到了酒店,他斟酌片刻,一时想不出合适的措辞,有些心烦意乱,正要打电话让秘书送些解酒药时,谢逾忽蹭到了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

    恍惚之间,沈辞甚至以为回到了五年前。

    这完全是谢逾下意识的动作,处于他的身体本能,有什么熟悉的东西就在身边,于是他抬手扣住,拉进了自己怀里。

    谢逾喝醉了,力气却不小,沈辞被他拽得一歪,斜倒在了床上,他刚整理好的家居服又被蹭散了,谢逾像是动物找到了熟悉的位置,将沈辞圈着不动了。

    他抱得太紧了,并不舒服,沈辞条件反射的推拒,却见谢逾迷迷糊糊睁开眼,醉猫一样:“别别动了,让我抱一下……”

    说着,他一歪头,又要睡过去。

    沈辞凝视了他好一会儿,忽然伸手撑住他的额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谢逾,我是谁?”

    谢逾昏昏乎乎,并不回答,他微微蹙眉,带着点睡眠被人打扰的不满,偏头又要睡。

    沈辞却不放手,他直视着谢逾的眼睛:“你是在抱着谁?想抱着的又是谁?”

    出国五年,以谢少爷花花公子的性格,不一定没有下家,五年前对方走得干脆利落,回国后也全然不识,如今这般,全是他沈辞自甘堕落一厢情愿,可若是抱着他想其他人,他沈辞也不会自轻自贱到这种地步。

    谢逾迷茫地看着他,艰难地消化其中的含义,在沈辞再三逼问后,他浆糊般的脑子才恍惚记起了什么,喃喃自语一般:“你,是瓷……瓷器先生。”

    沈辞豁然松开手。

    ……瓷器先生?

    他当然记得这个词,那个在他们见面第一天便定下的安全词,那时沈辞只当是屈辱的愚弄,却不想是沦陷的开始。

    谢逾还记得。

    他眉间的冷色收了七七八八,化为怔然的无措,僵硬的身体也软了下来,任由谢逾扒拉扒拉,抱抱枕似的将他扒拉进怀里。

    这是一个很近的姿势,怀抱的热度灼人,谢逾俊挺的鼻梁近在咫尺,沈辞盯着那里看了很久,忽然闭上眼,凑了过去。

    他浅浅碰在唇瓣之上,偷得了一个松香味的吻。

    *

    谢逾第二天醒的时候,头疼欲裂。

    想当年他也是酒桌上的好手,对瓶吹白酒毫无问题,可惜随着高中时代渐行渐远,谢逾的酒量就像他的叛逆一样一去不返,沦落到一瓶就倒的悲催境地

    他的前额胀痛,太阳穴刺痛,后脑勺突突跳着疼,整个脑袋无一处不疼,一时不查,从床上翻了下来,半跪在了地毯上。

    这地毯铺的又厚又软,谢逾靠着床坐下来,手指陷在了地毯毛毛里。

    ……地毯?

    他混沌混乱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一点,回忆起断片前的事情:

    他应该在穹山公墓祭奠原主的母亲,后来喝了几杯,那酒后劲悠长,喝下去不觉得如何,等站起来走了两圈,就直接断片了。

    而现在?

    他环顾一圈,奢派酒店,顶层套房,巨大的落地窗和扇形浴缸,屋外阳光正好,天空呈现一望无际的湛蓝。

    正是他最开始的酒店套房。

    要不是手机清清楚楚显示着日期,谢逾都要以为他在公墓喝挂了,读档直接回剧情原点了。

    系统幽幽地声音传来:“宿主,你醒了啊?”

    谢逾:“我怎么在这里?”

    系统继续幽幽:“对啊,你怎么在这里呢?”

    “谁把你带回来的,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你又对带你回来的人做了什么,你一点也记不清了吗?”

    它对宿主喝断片丧失记忆,害它独自面对沈辞十分不满,说话夹枪带棒,阴阳怪气。

    谢逾没精力和他拌嘴,他揉着眉心,有气无力道:“我怎么知道这么多,我头好痛……你不是有那什么,那什么痛觉屏蔽系统,赶快给我来点儿。”

    他的脑子快炸了。

    系统摇头:“我只能针对剧情相关的痛苦,比如掰手指,您这种是没办法的。”

    谢逾:“……我要你何用?”

    宿醉之下,谢逾实在没精力多想,他艰难地直起身体,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顺着下颚往下滚,背上的衣服也湿了一片。

    这下连系统也不敢阴阳怪气:“宿主,你很疼吗?”

    “废话。”谢逾深呼吸,他眼前发晕,试图和系统插科打诨缓解注意力:“统,你确定剧情相关的疼痛不会出岔子吧?”

    虽然目前剧情有点崩坏,沈辞的行为和原文不能说完全一致吧,那也是毫不相关。但谢逾和系统反复确定过,他们剧情吻合度在65%,属于小的偏差一堆,大的偏差没有,理论上结局也不会出现大偏移,系统曾笃定地告诉他,现在的情况是暂时,问题不大,早晚会回到正轨。

    回到正轨,那就还是有掰手指等一系列剧情,十指连心,折断的疼痛可不是一般的痛楚可以比拟的,万一到时候系统出问题,谢逾就要打人了。

    系统对他的怀疑十分不满:“我可是专业的系统,你不能质疑我的专业性……我可以让你试一试。”

    荧蓝色的光幕闪动,左手手指上的神经像是忽然被抽走了。

    系统凉凉道:“你掰掰看,能感受到一点痛算我输。”

    “掰完能回去?”

    “掰完给你矫正,是免费的。”

    人在痛苦中,总是会做些事转移注意力,譬如受刑的时候咬下唇掐自己,虽然只会让身体更痛,但确实有某种安慰剂的效应。

    谢逾满头冷汗,他握住手指,试图将精力集中在这一块,指腹下的触触感非常奇妙,像一块可塑橡皮泥,柔软却缺乏弹性,一按一个坑,完全不是人类皮肤的质感,他试探性地往外掰,骨骼发出咔嘣脆响,而后关节脱臼,一节手指软软地垂了下来。

    当真不痛,还没有额头疼痛的百分之一。

    然而,还没等系统将手指接回去,房门忽然被人大力拉开了,金属合页发出不堪重负地吱嘎声,谢逾惨白着脸抬眼,沈辞正站在门口,眉目阴沉,脸色铁青,一双黑茶色的眼睛定定看着他,眸中藏着的是数不清的悲伤。

    第26章 陪床

    沈辞拉开房门的瞬间,便顿在了原地,眉头不受控制地蹙了起来。

    在他离开房间的时候,谢逾还好好躺在床上,呼吸均匀平缓,睡得恬淡安然,可他不过走了半个小时,怎么变成了这样?

    谢逾半跪在地上,一手死死按着额头,另一只手用力揪着地毯,力道像是要把上面的绒毛拽下来。他脊背崩成弓形,脸色惨白,唇色也惨白,睡衣湿了一片,黏糊糊地贴在身上,细细看去,脖颈似乎在痉挛,身体也微微发着抖。

    沈辞的视线落在他手指上,脸色更加难看。

    谢逾的手很漂亮,骨肉匀称且修长,是可以在电视上当手模的手,可那截指骨现在软软地垂下来,那并非正常的伤害,而是被人硬掰下来的——而它的主人丝毫不顾及疼痛,甚至试图去掰第二根。

    沈辞厉声喝道:“谢逾!”

    他喉咙发涩发苦,尾音带着震颤。

    谢逾:“……?”

    他吓了一跳,茫然抬头,便见沈辞立在门前,脸色难看至极,漂亮的眉目沉沉地压下来,眸中蕴含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谢逾略略讶异,强压下疼痛,脑内断断续续地问系统:“沈辞……怎么在这里……昨天,昨天是他把我带回来的?”

    他喝酒断片,当真将之前的事忘了个干净,系统出言相告:“是这样的宿主,昨天你在公墓,一下来,沈辞就杵在门口……”

    话未说完,忽然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谢逾仓促抬头,就见沈辞径直走来,在他身前半寸停步,而后俯下身子,半跪下来——

    谢逾刺痛的额头清醒一瞬,定定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心道:“终于回到正轨了吗?”

    那段剧情,终于来了?

    他心中叹息:“可惜来得实在不是时候。”

    谢逾此时头疼欲裂,浑身酸软,不知道是因为喝多了还是淋了雨,连骨头缝都在疼,身上也阵阵发冷,他没心情飙演技念台词,只想躺在柔软的床上,再好好睡一觉。

    但既然已经来了,谢逾强打精神:“系统,调出原文台词,我……”

    可下一秒,他就被人抱住了。

    沈辞刚刚工作回来,西装领带,一副斯文禁欲的模样,可他现在半跪在地上,丝毫不顾及衣物压出褶皱,他双手圈住谢逾,用力收紧,力度很大,与其说是拥抱,不如说是禁锢。

    谢逾迟疑着抬手,碰了碰他脊背,有些无措。

    他感觉沈辞在发抖,准确说,他们两个在一起抖,谢逾是因为头疼,沈辞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只是固执地箍着他,掌心贴着谢逾的脊背,指尖用力收紧,仿佛这是他人生最后一次拥抱似的。

    谢逾后知后觉的感受到沈辞情绪不对,作为虐文钦定的清冷主角,沈辞少有情绪外放的时候,更不用说像现在这样抱着人发抖,谢逾摸不准他遭遇了什么,于是轻轻拍拍他,想要问:“怎么了?有人为难你了吗?”

    小说大后期了,不应该啊。

    可是谢逾喉咙哑的厉害,声音掐在喉咙里,最终也没问出来。

    沈辞先一步稳定住了情绪,他抬住谢逾的手臂,试图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可是失败了。

    谢逾是个成年男人,又比他高一些,拉起来并不轻松,沈辞硬拽着他:“去床上。”

    谢逾微愣,却还是配合地挪动身体,被沈辞压着,仰面躺倒在了床上。

    柔软的被子盖上来,将他整个裹住了,谢逾正摸不着头脑,却见沈辞在床边坐下来,双手按在肩胛上,用体重控住了他的手。

    谢逾:“……”

    这是一个类似禁锢犯人的姿势,他动弹不得,只能问:“系统,什么情况?”

    系统比他还要懵逼:“我不知道啊?有这段剧情吗?”

    谢逾:“……我要你何用?”

    他和系统相对无言,只得将视线落回沈辞身上,清贵漂亮的美人同样出了身汗,黑茶色的眸子沉沉看着他,像是在哀伤,谢逾艰难地移动胳膊,发现被他压得严丝合缝,他迟疑地看沈辞,商讨:“你……能放开我吗?”

    他的手指还断着呢。

    沈辞嗓音发颤:“稍等,我给医院打电话。”

    说罢,他维持着压制谢逾的姿势,忙乱地摸手机,摸了好几下,才将手机拿稳握好,按键盘的时候也按错了好几次,昔日沉稳淡定的沈总沈执行沈助教都全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微微发抖的手。

    谢逾顿了顿,又顿了顿。

    ……这是剧情吗?

    给医院打电话,似乎是符合的,但看沈辞的模样,又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沈辞坐在他床前,双唇紧抿眉头深蹙,鸦羽似的睫毛还微微颤着,怎么都不像是大仇得报的快意,而是……

    担忧。

    谢逾不知为何,忽然哑声道:“我现在不想去医院。”

    他的头要痛死了,不想出门吹风。

    沈辞闻言,动作一顿,扣上手机,声音也放轻了:“那你想干什么?”

    谢逾试探:“睡觉?”

    “好。”沈辞勉强笑了笑,某种尖酸的涩意盘踞在心脏上,“那你睡觉。”

    说罢,他真的替谢逾拉好了被子,关上窗帘,调暗了灯光,将房间变成完完全全适合睡觉的样子。

    谢逾微微动了动,这被子裹得和粽子一样,沈辞又压着他胳膊,翻身艰难:“你要一直坐在这里吗?”

    沈辞:“我一直坐这里。”

    他语气笃定,似乎只有这一点,没有商讨的余地。

    谢逾于是闭上眼。

    这感觉很奇怪,他在床上沉沉闭着眼,而有人在床边静静凝视他,像是小时候生病了,家人守在旁边。

    谢逾没有这种经历,他母亲去世早,父亲又是个脾气暴躁的赌棍,但以前上学听同学说,他们生病的时候,都有人这样陪着。

    虽然困倦,可脑袋还是突突跳着疼,谢逾翻身,又看着沈辞:“我想喝水。”

    沈辞于是起身,为他端了杯热水,放在身旁:“喝吧。”

    谢逾抿了两口,沈辞问他:“要不要喝粥?”

    谢逾转身埋入被子:“不。”

    沈辞笑了笑,没说什么,由他去了。

    他睡得很不踏实,迷茫中感觉到额头的热意,像是有人取了热毛巾,在为他擦汗。

    这场觉睡完,已经是中午了。

    尖锐的疼痛终于散去,谢逾顶着鸡窝似的头发爬起来,听到系统凉凉的嘲讽:“少爷,睡得好吗?”

    谢逾抬起手,脱臼的指骨已经被接回去了,包了一层深蓝色固定带,他动了动指骨,动作流畅没有丝毫不适。

    谢逾:“系统,你接的?怎么还有固定带呢?”

    他以为是无痛复原的,结果穿书总局的医术这么拉跨?

    系统无语:“哥,你觉得那情况我能接吗?合适吗?”

    沈辞就在旁边,几乎寸步不离,这时候谢逾断了的手指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自己嘎嘣接好了,这不是闹鬼了吗?

    谢逾道:“也是。”

    他试图从床上下来,却觉着浑身绵软无力,比之前还要糟糕。

    系统:“别闹腾了,刚刚许青山来了,给你注射了镇静剂,喂了些抗躁郁的药物。”

    谢逾:“……?”

    他半坐起来:“我不是病人,能乱吃药吗?”

    精神类药物都有较强的副作用,正常人乱吃很容易吃出问题。

    系统:“没事,我帮你过滤了,不会影响身体。”

    解答完疑问,它继续:“他们现在在套房的客厅里,许青山还带了担架和束缚带,以及很多镇静药物,如果我所料不错,等会他会把你抬到精神病院去。”

    谢逾:“。”

    套房分卧室和客厅的,此时门虚掩着,能隐约看见客厅亮着灯,有人压低声音交谈,似乎在讨论他的病情。

    谢逾:“系统,听一下在说什么。”

    *

    客厅中,许青山坐在皮质沙发上,还穿着医院工作服,衣服上全是褶皱,甚至来不及理顺,显然是匆忙赶过来的。

    他脸色难看,单手拔出钢笔,翻开谢逾的过往病历:“沈先生,麻烦您详细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

    沈辞按住额头,脸色和许青山一样难看:“当时在墓园,下了场小雨,我将谢逾接了回来,他喝了酒,应当是醉了……”

    沈辞省去无用的细节,也没提及他为什么去接谢逾,但将谢逾头疼时的细节事无巨细,一一陈述。

    系统在一边旁听,代为传达,其中不乏“面若金纸”“浑身颤抖”“冷汗淋漓”之类的词语,听得谢逾瞠目结舌。

    “我只是喝多了酒头疼而已,为什么描述的我好像要挂了?”

    系统:“他们好像真的觉得你要挂了。”

    许青山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也就是说,他出现了严重的自伤行为?并且头疼,昏厥……有没有意识混沌?”

    沈辞:“有的。”

    屋内谢逾大惊:“有吗?”

    沈辞垂眸苦笑:“他不知道将我当成了谁,要我送他去精神病院。”

    屋内的谢逾:“。”

    许青山叹气,边写病历边摇头,片刻时间,他已经写了厚厚一页,他对着那页纸看了很久,沉吟道:“症状有点严重啊,建议还是去医院住院,观察一下比较好。”

    沈辞掐住掌心:“非去不可?”

    精神病院的住宿条件和五星酒店当然不可同日而语,要想照顾也多有不便。

    许青山微顿:“沈先生,恕我直言,小逾那孩子是我看大的,我知道他犯起病来是什么样子,若是留在这里,您和他,都有危险。”

    这是实话,躁郁症一旦发作,行为不可控,不但伤人,也伤己。

    沈辞浅浅叹气,虽然没反驳,但表情明显不认同。

    他不觉得谢逾会伤害他。

    之前的半年,现在这几个月,哪怕醉酒,哪怕生病,谢逾没动过他一分一毫。

    许青山的视线在沈辞脸上巡视一圈,似乎在猜这个后生晚辈和他外甥什么关系,片刻后移开视线,他推了推眼镜,没说什么。

    沈辞却看着他手中的病历,方才许青山翻看时他看见了,厚厚一沓,全是密密麻麻的字迹:“能给我看吗?”

    许青山自然摇头:“不行,涉及隐私,不过我可以给你说个大概注意事项。”

    原主是非常典型的躁郁症,比谢逾本人严重的多,青少年时期出现症状,间隔不等,且大多伴有暴力行为,在暴力行为过后,能稍微冷静一段时间。

    这种不自觉的暴力行为,算是原主缓解的手段。

    许青山:“或许因为某种原因,小逾不再愿意伤害别人”

    说到“别人”,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沈辞,才接着道:“于是作为代偿,选择伤害自己,这也是一种可能。”

    沈辞面容沉沉,一言不发。

    许青山有点感概,又有点欣慰:“总之,他似乎长大了,之前那个样子,我和他妈妈都不希望看见。”

    沈辞敛着眉目,本来静静在听,忽而笑了一声,又问:“那现在这个样子呢?”

    现在这个样子,难道你们就想看见了吗?

    许青山一愣,刚要接话,沈辞微微摆手:“趁他睡着,去医院吧。”

    他们轻手轻脚推开房门,谢逾闭目装睡,许轻山确认镇静剂起效,便指挥着医护人员上来,将他抬到了救护车上。

    四十分钟车程,谢逾睡了一天半,早就睡饱了,他思维无比清醒,却不得不闭着眼睛装睡,这四十分钟就有些难熬。

    他将系统召唤出来,让它用电子屏幕放小电影,系统调出电影库,一人一统挑选过后,决定看《速度与激情》,纹身大佬们在电影里风驰电掣,谢逾身下的救护车以三十迈的速度平稳行驶,伴随着呼啦哗啦的鸣笛,别有一番韵味。

    但是看着看着,他注意力就不在屏幕上了。

    沈辞坐在了他旁边,执起了他的手。

    他动作很轻,像捧起了什么昂贵的东西,指腹摩梭过脱臼的关节,揉搓着肿胀的血肉,让滞涨的血管放松下来,有些麻,还有些痒。

    谢逾睫毛抖了抖,险些没绷住。

    救护车一路将他带到青山病院,入住顶层vip套房,简单的做了个扫描,许青山又开了些药,为了防止谢逾自伤,还补了点镇静剂,谢逾只觉胳膊一疼——系统很贴心地帮他屏蔽了这点微小的疼痛,忙完这一切后,许青山便离开了。

    病房静悄悄的,只剩下谢逾沈辞两人。

    系统屏幕上还热火朝天地放着速度与激情,正播到迪塞尔开车飞跃迪拜塔,轰鸣的跑车和四散开来的玻璃碎片声势浩大,顶级工业电影带来狂轰滥炸般的感官刺激,系统已经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可这所有的一切,都拉不回谢逾的注意力。

    沈辞还握着他的手。

    皮肤相贴处,既热且痒。

    病房里静悄悄的,能听见中央空调鼓动的白噪音,灯也没开,昏沉一片,沈辞就这么坐在黑暗里,像是即将失去宝贵东西的孩子,将谢逾的腕子紧紧攥在掌中,他明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谢逾甚至看不到他的表情,却清清楚楚的知道,沈辞在难过。

    因为他掰断手指而难过。

    浓重的黑暗里,有沉甸甸的东西压在谢逾的胸腔,让他有种沉闷的窒息感,他想问沈辞:“为什么要难过?这只是剧情的一部分。”想说:“没什么好难过的,我一点也不疼。”他甚至想举起手指,直接掰断给沈辞看:“你看,很轻松,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电影播放至尾声,系统沉醉其中,无法自拔,谢逾看了眼进度条,过了半个多小时。

    沈辞,罗氏的首席执行官,手下百万千万的合同流水一样过,可他就这样坐在这里,陪谢逾坐了半个多小时。

    一片宁静中,谢逾清晰地感觉到时间的流逝,握着他腕子的手一下紧一下松,而后彻底放开,他正犹豫要不要偏头去看,却忽然被什么蹭了一下手背。

    毛绒绒的,是头发。

    沈辞在床边睡着了。

    昨夜谢逾折腾的厉害,抱了人一晚上不撒手,好不容易醒了,又是头疼又是掰手指,玩了出大的,沈辞全程神经紧绷,累得不行,现在微微放松下来,居然睡着了。

    鬼使神差的,谢逾无视了吵闹的屏幕,他悄悄伸手,打开了床边的小夜灯。

    沈辞果然靠着在床边睡觉,他身量虽然不如谢逾,也是高挑修长,这么蜷缩着睡,两条修长笔直的腿无处安放,极不舒服,一双温雅漂亮的眉目牢牢蹙着,不知是梦到了什么。

    谢逾没忍住,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手感一如五年前。

    自打回国,谢逾还没好好看过沈辞,他细细打量着,看小美人如何变成了大美人,他的指腹描摹眉眼,最后虚虚停在眼尾,彻底顿住了。

    那里泛着薄红。

    很清淡漂亮的红色,浅浅垂在眼角处,像抹樱色的胭脂,指尖点上去,便覆了层浅薄的湿意。

    他哭过了。

    虽然在外人面前不曾表露,谢逾也未尝见过他落泪,可眼尾的痕迹明明白白的显示着,他真的哭过了。

    谢逾微顿。

    原文中的沈辞是清冷孤傲的木头美人,任原主百般磋磨千般折辱,他也不肯求饶,更不用说落泪,可现在他睡在谢逾床边,分明是哭过了。

    为什么?因为谢逾折断了自己的手指骨头?

    这听上去有点搞笑,虐文的高冷主角因为NPC折断骨头而落泪,可事实就是如此,由不得谢逾不信。

    谢逾怔怔看着枕边人,情绪复杂难言,片刻后苦笑一声,不知道是问沈辞还是问自己:“我说,沈助教,你对我,是不是有点太好了?”

    第27章 及格

    谢逾在精神病院一住,就是两个多月。

    期间,他情绪稳定,再没做出过自伤自残的举动,许青山细细观察,谢逾大问题应该没有,但是有个小问题。

    ——他会对着虚空,无缘无故的发笑。

    这种发笑是没有规律的,有时在上午,有时在下午,时间也没有规律,有时一个小时,有时半个小时,第一次撞见时许青山差点冲进来给谢逾注射镇静剂,但经过他观察,谢逾只是在笑,而你和他说话时,他条理清晰逻辑正常,没有任何其他异常。

    凭心而论,谢少爷长得好看,笑起来阳光又开朗,除了他盯着墙角笑有点让人毛骨悚然外,一切都那么赏心悦目。

    许青山斟酌片刻,在病历上写下:“疑似存在精神障碍导致的幻视或幻听,无其他明显症状。”

    他微微叹气,和来探望的沈辞分享了这一发现。

    沈辞顿了片刻,没说话,却见许青山用钢笔敲了敲桌子,犹豫片刻:“沈先生,您不必担心,我们是专业的精神疾病医院,会提供最好的治疗,另外一个问题是……”

    “您需不需要诊断一次呢?”许青山推了推眼镜,笑道,“我没有恶意,只是您的强迫症,似乎也有些严重了。”

    *

    病房里,谢逾和系统正在愉快的挑电影。

    “今天看什么?还看动作吗?”

    “……有别的吗,有点腻了。”

    “喜剧?”

    虽然病房也有电视,但是台老旧的台式机,屏幕尺寸只有22寸,还没谢逾电脑大,屏幕素质低下画质模糊不清,声音也粗糙,哪里比得上系统直接脑内播放,75英寸大屏无损音质来得震撼。

    他们已经看完了九部《速度与激情》和六部《变形金刚》,看爆炸看腻歪了,最近打算转战喜剧片。

    系统挑了部《史密斯夫妇》,谢逾躺在床上看得嘴角上扬,时不时和系统讲点冷笑话,全然不知在许青山给他的批注中,他的病情状况已不容乐观。

    这病房是单人VIP,得益于他五年前的捐款,室内装修全部翻新,床垫也换了,每天有人做饭——虽然每天都要扎一针,但有系统在,这些药剂不会产生任何影响,谢逾乐不思蜀,小日子过得舒适惬意,就差整点爆米花了。

    在看电影的间隙,他抽出时间,和系统掰扯一下分数。

    剧情到了这里,谢逾的戏份基本结束了,就差一点收尾工作,得分也盖棺定论,系统和他掰扯:“部分剧情有问题,尤其回国后,你很多台词没说,但是大的剧情点我们都走完了,你被从聚会拖出去了……呃,虽然不是沈辞拖得,也不像死狗,但毕竟拖出去了。”

    “手指,你掰了,虽然不是沈辞掰的,也只掰了一根,不是十根,但你毕竟是掰了。”

    “精神病院,唔,这点最吻合,你住了……还有个拘束带剧情,你没完成。”系统拍拍不存在的手指,“我看看,综合得分59.75,就差一点点了。”

    拘束带是指沈辞来看他,他捆着拘束带躺床上,心如死灰面色空洞,以表示反派的悲惨结局。

    于是谢逾腆着个脸找许青山要拘束带去了。

    作为有医德的医生,许青山当然不会随便给病人用拘束带,毕竟这个东西并不舒服,他推了推眼镜,上下审视着谢逾,皱眉道:“你的病情还算稳定,为什么需要拘束带?”

    谢逾心道当然是因为那倒霉的0.25%,但对着许青山,他还是默默说了声对不起,而后道:“睡觉的时候有暴力冲动。”

    许青山眼神瞬间严肃,他凝重的注视着谢逾:“能否具体描述当时的感受?”

    谢逾:“……呃。”

    高中时代已经过去很久,谢逾对躁郁症的记忆也早就淡去了,他凭着仅剩的回忆掰扯:“我幻视,总觉得房间中有其他人。”

    许青山钢笔一顿,在病历上划出长长的直线。

    对上了。

    他不动声色地加大药物剂量。

    而当天晚上,谢逾如愿拿到了拘束带。

    这玩意有点像安全带,四指宽,捆住四肢束缚行动,为了防止病人胡乱挣扎,往往束得很紧,影响血液回流,时间久了,四肢都麻痹酸痛,并不舒服。

    谢逾心道:“为了0.25%。”

    *

    沈辞如今工作繁忙,而他不知道出于什么样原因,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造访,从不在谢逾醒着的时候出现,像是忌讳着被他发现端倪。

    许青山或多或少猜测到两人别扭的关系,也相信这个漂亮的年轻人不会伤害他外甥,打开门将沈辞放进来后,便不去管他。

    沈辞在谢逾床头坐下。

    他的视线掠过四条束缚带,静静坐了很久,片刻之后,才试探性地伸出手,搭在了带子的勒痕处。

    他轻轻揉了揉。

    谢逾默默叹了口气。

    沈辞自以为来得很晚,他已经睡了,可谢逾现在天天睡觉,白天又运动量有限,晚上便格外清醒,他不是和系统聊天就是在看电影,沈辞每次来,他都清醒着。

    对方趁着夜色来,又趁着夜色走,每次只坐十几二十分钟,形色匆匆,青山精神病院离城区挺远,开车也要半个多小时,一来一往,谢逾都要担心沈辞疲惫过度,染上黑眼圈了。

    这样漂亮的美人染上黑眼圈,实在是可惜。

    来得次数多了,迟钝如谢逾,也感觉到了不对。

    沈辞为什么要这样?

    五年前他们萍水相逢,虽然没照成实际伤害,但谢逾自认态度恶劣,还说了些非常智障的二代发言,后期回国,沈辞虽然不至于恨他入骨,但依着剧情完成度,也不该如此……关照。

    他躺在床上,沉默地想着,系统还哐哐放着电影,今日是一部喜剧片,它正看得开心,试图找谢逾讨论剧情,后台却忽然叮咚一声,弹出提示。

    “60%剧情完成度已达成。”

    这下,系统和谢逾同时一顿。

    系统短暂卡顿之后,长舒一口气。

    它虽然第一次带宿主,但从前辈的经验来看,谢逾的难搞程度绝对能排前三,看着吊儿郎当漫不经心,骨子里比谁都固执,认定的事情不肯踏错一步,以至于剧情乱七八糟,完全没有章法。

    好在如今尘埃落定,这任务总算圆满完成了。

    系统戳了戳它的宿主,语调亢奋:“宿主,成功了,你可以回家了!”

    当初谢逾与他签订契约,条件是达成60%完成度,谢逾就能回到他的世界。

    谢逾则微微怔愣,许久没说话。

    他答应系统做任务,是因为前世死的莫名其妙,精神病完全治愈没多久,刚刚逃出父亲的阴霾,便猝死了,多有不愿,这才同意了。

    但真要说,他独来独往惯了,在前世还真没什么记挂的人。

    后来到了此地,跟着剧情走,也是走马观花的看客心态,没上多少心,也没出多少力,他与周扬是萍水相逢,与谢远山何致远是先看两厌,与谢远海则是满不在乎,而与沈辞……不好说。

    他早知道既定的结局,连过程也显得乏味,唯一算得上自主选择的,就是留学那会儿多读了点书,那学校课程紧毕业难度高,他倒过得挺充实,也算享受了一把前世没想过的大学时光。

    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了。

    可现在终于走到结局,他倒有些迷茫来。

    谢逾闭着眸子:“如果我选择离开,这里会怎么样?”

    宿主愣了片刻:“呃……”

    它想了想:“剧情中‘谢逾’现在还没有死,您走后,我会仿造一个‘谢逾’的躯体,并让他暂时陷入昏迷,当然,后续还有些一笔带过的零散剧情,即沈辞来精神病院探视‘谢逾’,届时您也可以回来演绎。”

    原主是小说里不轻不重的配角,结局没几句话,也不用回来几次,几乎不会对谢逾在他世界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

    谢逾没说话。

    束缚带捆着他的四肢,能动的只有脖颈,他微微偏脸,看向了窗边的沈辞。

    沈辞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正背对着他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病房的窗帘没拉,一轮明月高悬中天,月光照下来,看着有些寂寥。

    如果这具身体从此昏迷不醒,沈辞大抵还会来看他,也许几天一次,几月一次,或是几年一次,但不管如何,每次来看,他大概是会难过的。

    谢逾轻轻叹气,道:“先不回吧。”

    系统不明白他想什么,千辛万苦达成目标,却又不立马回去,却还是懵懂地点头:“好。”

    剧情完成,没了系统限制,在许青山眼里,谢逾一天天的好了起来。

    除了那一晚,他再没有要求束缚带,虽然依旧对着墙角发呆,但没再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其实是好看的喜剧看完了,系统和谢逾改看剧情片了。

    沈辞依旧时不时来看他,谢逾照常吃药看电影,一切相安无事,倒是久不联系谢逾的谢远海打来电话,邀请他参加谢氏的晚宴,届时一众股东和江城名流都会出席,还将商议股权转让的问题。

    这电话来的新鲜,谢远海那浑厚的男低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时,谢逾还以为他打错人了,他捂住听筒,问系统:“什么时候有这个剧情了?”

    系统耸肩:“剧情已经结束了,后续一切皆有可能。”

    他们略略分析,可能是原文剧情走到现在,谢逾的一切联系方式都被沈辞控制了,而原主继承了父亲的部分股权,本该在股东大会有一席之地,虽然股权很快就被谢远海用手段运作走了,但谢逾剧情赶得急,这部分内容还没到,现在邀请他出席,顺便威逼利诱他签个转让合同,倒也合情合理。

    系统:“宿主你去吗?”

    谢逾:“去吧,闲着又没事。”

    股权折现也好大一笔钱,到时候无论是给许青山升级医院措施,还是干脆捐给慈善机构,总比谢远海出事后谢氏股价暴跌,砸在手里的好。

    他如今病情稳固,要走也不是不行,只是许青山要留他多观察两天,才没有出院。

    宴会当天,他借了许青山破旧的桑塔纳,翻了翻,发现压箱底的西装许久没打理,都皱得可以,干脆套了身休闲装,开车前往。

    这宴会设在高档酒店,停车场里清一色的豪车,宾利大奔玛莎拉蒂,谢逾一脚刹车,桑塔纳晃晃悠悠挤进豪车群里,嘎嘣一下停好了,他本人悠闲自得,倒是把指挥的保安吓得够呛。

    ——“娘诶,艺高人胆大,这要是擦到了,还不赔的倾家荡产?”

    谢逾任务完成,想走随时能走,还管得了这个。他拔钥匙上楼,丝毫不在乎保安奇异的眼神,问:“去W酒店,请问电梯往那走?”

    他沿着指路寻到了宴会厅门口,远远看见了迎宾,谢远海的亲儿子谢易正在门口迎接客人,他一身手工定制西装,腕子上是瑞士奢牌名表,看着神采飞扬——如今谢远海接管公司,他算是第一继承人,可谓春风得意马蹄急。

    原主和这堂哥就不熟,谢逾更是认都不认识,他纯粹来拿钱,顺便蹭饭,对谁接管公司没有丝毫兴趣,颔首打了个招呼,便往里头走了。

    谢易倒是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你就穿成这样?”

    在场全是江城数得上名号的人物,女士清一色高跟鞋晚礼服,男士衬衫领带燕尾服,谢逾趿拉个远动鞋,全身上下不超过三百块。

    谢逾摆手:“落魄了,不比当年。”

    谢易看着他,神色奇异。

    谢逾这堂弟他知道,脾气暴躁,最讨厌别人压过他,如今这么寒酸,简直算得上丢人现眼,却没什么表情?

    有人撞了撞他:“看什么?”

    谢易收回视线:“我堂弟,有些古怪。”

    那人端起酒:“帮你试一试?”

    谢逾施施然进场,找个个边缘位置坐下来,在场众人全在交际,也没人理他,股权的公布事宜放在宴会最后,现在只能等着。

    谢逾一边喝香槟一边问系统:“沈辞会不会来?”

    说来奇怪,他们隔三岔五夜晚待在同一间房,却许久没有见面,谢逾吃完药尽职尽责装睡,沈辞一言不发坐坐就走,更不用说说话了,以至于谢逾要想和他搭上话,还得找类似宴会的场合。

    系统:“关乎股权的重大变更,87%的概率会来。”

    它好奇道:“见面的话,你要和他说什么?告别吗?”

    谢逾摇晃酒杯的动作微顿,旋即笑了笑,含糊道:“或许吧。”

    可是一想起这种结局,他的心脏忽然收缩跳动,化为难以言喻的隐痛。

    作者有话说:

    许青山:病情加重!

    谢逾&系统:看电影嘎嘎乐。

    第28章 刀鱼

    晚宴进行到一半,沈辞果然来了。

    他似乎才下班,西装革履一丝不苟,走进会场的时候随手将外套递给侍者,而后环视一圈,虚虚落在谢逾身上,又很快移开了。

    系统颇为好奇:“要不是时常来探监,我还真以为他不认识你。”

    外人面前的沈辞从来矜贵,长相冷,语调也冷,谢逾好好欣赏了一会儿,有人坐在他身边,笑了一声:“谢少爷?”

    谢逾转头,是个不认识的公子哥,之前在迎宾处有一面之缘,和谢易走一起的。

    谢逾礼貌颔首:“有事?”

    那人道:“瞧你一直看着沈总,认识?”

    沈辞落魄时跟过谢逾,在江城不是秘密,这回谢逾回国也有不少人等着看他笑话,想看看金尊玉贵的谢少爷什么时候被人整,这人这么一说,算是挑衅了。

    谢逾没什么表情:“认识,怎么了?”

    那人嘿了声:“不上去敬个酒,打个招呼?”

    他存心奚落谢逾,给谢家现在的少爷找场子,哪知道谢逾看了他一眼,偏头不动了。

    好像在看什么跳梁小丑。

    那人自讨没趣,端着酒走了。

    不过该说不说,谢逾确实想找沈辞聊聊。

    他也不知道聊什么,只是任务完成,却有遗憾未了,便想好好面对面说上两句。

    沈辞坐在宴会中间,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圈人,谢逾现在一无名小卒,相挤也挤不进去,端着酒在外围转了两圈,愣是没找到空隙。

    宴会上众人都忙着交际,确实没有有空搭理他,谢逾也懒得挤,干脆在外围坐了下来,绕着圆桌发呆。

    他是不在意,可惜有人在意的不行,谢家少爷飞扬跋扈惯了,多的是人想看他从高处落下来,摔得越惨越是快意,谢逾零星听了几句议论,大概是讽刺他衣着便宜,都是地摊货,往常的牌子一概穿不起,还有人提起他开桑塔纳,比起宾利掉了两三个档次。

    谢逾无所谓,他在自己的世界连桑塔纳都开不起。

    这些声音不小,有些甚至是特意议论给沈辞听的,熙熙攘攘吵吵闹闹,说到一半,却忽然安静下来。

    沈辞抬手拍了拍,作了个静止的手势:“好了,还是说回投资吧。”

    谢少爷的八卦毕竟只是个添头,投资才是要紧的事情,话题回归正轨,谁知过了二十分钟,有侍者在谢逾身边俯身,轻声道:“谢先生,能否去私人包厢一趟,沈先生约您见面。”

    谢逾抬头看去,沈辞还在人群中间,偏头解释着什么,半点没往他这边看。

    谢逾对着侍者颔首:“自然。”

    酒宴都设有私人包厢,供私下里交流,包厢中不缺吃喝,谢逾浅浅抿了两口酒,沈辞便来了。

    他目光扫过谢逾,掠过他一身地摊货,眼皮浅浅地垂下来,不知道是嘲讽还是什么:“你倒真落魄成了这副样子。”

    谢逾拿酒杯的手一顿。

    他现在什么样子沈辞最清楚,特意在他面前说,就有两分古怪了。

    谢逾并不生气,浅浅道:“嗯。”

    沈辞在他对面坐下来:“谢氏的股权,你真打算拱手让人?”

    “谢远海私底下运作过,他们给你的价格是远不及市场价格,加上遗产税等问题,你真正拿到手,不会超过这个数。”

    谢逾偏头看去,沈辞在白纸上写了一串数,他没数清楚多少零,这个数额足够大多数人衣食无忧一辈子,可对于富二代们的消费方式,就略显捉襟见肘了。

    沈辞接着道:“据我所知,你和何至远等人,还有百万级别的债务关系?”

    他的态度冷,嗓音也冷,像是不带任何情绪,谢逾回想:“是的。”

    两人之前出去一起花钱,他们都是江城顶贵,谁也不计较这百来万的,后来何致远落魄,两人又生了龃龉,真要对簿公堂,谢逾确实欠大几百万。

    沈辞淡淡道:“这些钱你要还,怕是要工作个二三十年。”

    谢逾:“……”

    他卡上还有好几百万,其实是不缺的,况且任务已经完成,他马上就要走了。

    可谢逾在沈辞身上巡视一圈,见他指尖扣紧桌子,不自觉地用着力,像是在紧张,谢逾就说不出这些话了。

    他好脾气的问:“那我该怎么办?”

    沈辞并不看他,过了好半天,才道:“以你现在的情况,怕是捉襟见肘吧?”

    语调冷硬,颇有些虚张声势,欲盖弥彰的味道。

    谢逾无视了他卡里的余额,附和道:“呃,是的?”

    沈辞:“我可以帮你,拿回你应得的股份。”

    谢逾没接话,隐约猜到了沈辞想做什么。

    凭心而论,他并不需要股权,可眼前的沈辞面容略显憔悴,眼下有浅浅的乌青,是这些日子奔波在公司和精神病院的结果,那双漂亮的眼睛也垂下来……沈辞明明已是江城顶贵,可现在看着,居然有些落魄。

    谢逾看在眼里,胸腔微微发涩,便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小时候他生病住院,可从来没有人来看过他,一次也没有。

    谢逾问:“那我该作什么?”

    沈辞平静:“和我签协议,就像五年前你和我签的那样。”

    说这话的时候,他没什么表情,也不看谢逾,好像不是在找情人,而是在谈一笔价值不菲的生意,半点没有公子哥们纸醉金迷的潇洒,指腹按在桌面上,手背隐隐可见青筋,略显焦虑。

    ……焦虑什么呢?

    明明谢逾才是待价而沽的那个,可焦虑的却是他。

    谢逾甚至能想到,如果他拒绝,沈辞该是如何落魄,他一丝不苟的头发想必会耷拉下来,那双清寒的眼睛也会失了神彩……如此种种,都让他无法将话说出口。

    哪怕是之前的六个月,他也不曾让沈辞这么难过。

    他舍不得沈辞这么难过。

    系统已经被跑偏的剧情震撼到了,它绕着谢逾转圈,比谢逾还要着急,碎碎念道:“这是在唱哪一出?啊?还有这个剧情吗?可是任务完成,宿主马上要走了,宿主?你怎么不说话?宿主?!”

    它的声音戛然而止。

    却听谢逾轻笑了声:“好啊。”

    他答应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音色也平静温和,仿佛不是在签订涉及人身自由的协议,而是在问晚上吃什么。

    系统:“?!”

    它不可置信:“宿主你不想回家了吗?”

    谢逾吊儿郎当,万事不过眼,但言而有信。他签下了协议,至少在时间范围内,他绝不会走。

    可最开始定下协议,不就是为了回家吗?

    系统迷茫了。

    谢逾挥开它:“先不回。”

    左右家里也没人。

    谢逾向来亲缘淡薄,这一世是,前一世也是,他母亲早亡,至于父亲,谢逾全当死了。以至于临死闭眼时,他也没个惦念的人,后来答应系统也只是不想死的太突然,要说对前世多眷念,他还真没有。

    可这个世界的某些人,让他有点眷念了。

    沈辞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推过来一纸合约,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谢远海野心不小,又专断老辣,几月来吞并了大片市场,对我司出海份额照成了不小影响,扶持你做上位,对我们有利,也算是双赢的局面。”

    系统目瞪口呆:“有这回事?我怎么记得原文这一段谢氏被打得找不着北来着?过两个月还要遭遇股价危机濒临退市,就这样,它还能抢占市场份额吗?”

    它感慨:“果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谢远海还挺老谋深算的啊。”

    “……都说了别乱用成语。”

    谢逾按住喋喋不休的系统,对着沈辞颔首,附和道:“确实如此。”

    协议签过,沈辞明显放松了下来:“条件我都写清楚了,你想买车,买表,包括日常一应消费,都可以走我的账。”

    协议挺厚一册,谢逾粗略翻了翻,比他当时给沈辞的好上不少,那些离谱的要求,比如字母,陪睡,一个也没。

    协议一人两份,各自收好,沈辞了却一桩心事,起身:“我先回宴会,过会结束你等我一起走。”

    沈辞是宴会中心之一,他确实不能停留太久。

    谢逾替他拉开门,动作颇为绅士:“请。”

    小包厢一时安静下来。

    谢逾翻出手机,系统在他旁边左转转右转转,狐疑:“真的不走吗?”

    谢逾闲闲翻页:“碍着你做下一场任务了?”

    “那倒没有。”系统嘀嘀咕咕,“我也算是放假了,下次找宿主我可得擦亮眼睛,我可不能找你这样的了。”

    60分!天知道他为宿主付出多少,才拿了一个60分!

    谢逾没空理他,径直看手机看得出神,系统好奇飘过去一看,发现屏幕上花花绿绿一片,又是鱼又是肉,还放着土豆和小葱,一旁详细写着葱姜蒜的比例,教你如何焯水,如何去腥。

    谢逾居然在看菜谱。

    系统:“?你在干嘛?”

    谢逾头也不抬:“学习小白脸的自我修养。”

    “……?”

    谢逾继续翻书:“协议都签了,这是我职责之内。”

    系统惊讶:“这协议你随时可以毁约的,你还真遵守?”

    只要谢逾开口,他就能立马回去。

    谢逾:“我乐意。”

    谢逾不是傻子,多少觉察了沈辞的心思,可那时他只当是此间过客,没想长留,便刻意保持了距离,可真到了离开的时候,他却纠结踌躇了。

    回了那边,再也没有人在病床前守着他了。

    这点隐秘的心思摊开来说明白,就是舍不得,谢逾扪心自问,他有些舍不得一走了之,舍不得那些迁就和照顾,更舍不得……让大美人难过。

    好在他向来是个洒脱的人,既然动了留下的心思,便做得好一些。

    系统哑口无言:“……行吧。

    谢逾记得沈辞的口味,他口味偏清淡,喜欢虾和鱼,做法清蒸或者白灼,以前带出去吃饭,就这两道菜下筷子最多。

    大晚上了,新鲜的鱼虾难买,谢逾定位附近海鲜市场,给沈辞发短信:“我出去一下”

    他一边打字,一边拉开包厢门往外走,而宴会中心的沈辞漫不经心的扫过手机,瞬间一顿,旋即蹙起了眉头。

    两人没加好友,但沈辞想知道谢逾的号码轻而易举,这消息弹出来的瞬间,他就知道是谁。

    沈辞轻声道失陪,在隐蔽处打开聊天框,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方才压下去的焦虑卷土重来。

    他想要提醒谢逾,他们签了协议,想要提醒谢逾股票转让还没完成,属于他的还没到手,还想要提醒他,他刚刚已经答应了和他一起离开……

    但输入框磕磕绊绊还没打完,谢逾慢吞吞的弹出来一条:“今天宴会上的菜有点难吃,牛肉都老了,我们晚上加个餐吧?”

    沈辞一愣。

    谢逾继续慢吞吞:“其实我会烧饭,你要不要试一试?”

    说完,谢逾又想起来沈辞吃饭挑剔,两人初次见面在酒店见面,他都怕那个模样了,还打断谢逾点餐,难养的很,于是谢逾补充:“我手艺还不错的,不比饭店差多少。”

    他一直停在打字界面,沈辞那就一直显示他输入中,众星捧月的沈总就这么站在角落阴影中,盯着个破手机,手心微微发汗。

    他不明白谢逾想干什么。

    明明前几天还是冷淡疏离,相见不识的模样,因为一纸协议,转变如此巨大?

    答应给他买车买表,谢逾就这么高兴?

    也挺好,沈辞心道,他现在有的是钱。

    谢逾拉好衣服下楼,全然不知里面的弯弯绕绕,沈辞没回,他还以为是没看见,便依旧慢吞吞:“你想吃什么?我看刀鱼上市了,最近挺新鲜,要不要吃?”

    刀鱼是洄游鱼,每年从近海洄游长江,只有一二月份见得多,现在吃,差不多赶上尝鲜第一批。

    这玩意卖的贵,野生一斤大几千,普通商铺没有,得特意去找,谢逾平常也不怎么吃,但今天难得,他想买给沈辞试试。

    沈辞飞快回复:“好。”

    其实谢逾以为沈辞难养,那纯粹是误会,沈辞从小囫囵养大,吃喝都不挑剔,也不讲究,谢逾说刀鱼,他倒还不知道是什么。

    于是谢逾趿拉着运动鞋去海鲜市场,精挑细选点了条肥美有活力的鱼,让老板一刀拍晕处理好后,用红色塑料带装着带回来,他不太喜欢那宴会的氛围,干脆进了停车场,盘腿坐进桑塔纳里。

    谢逾给手中的塑料袋拍照,发过去:“买好了,两斤多重。”

    片刻后,他又打:“我在停车场等你。”

    楼上江城大佬们分位而坐,在股权上争执得唾沫横飞面红耳赤,沈辞悄悄点亮手机,看谢逾发的消息。

    一张随手拍的照片,有着毫不讲究的构图和色彩,还有只露出半个身子、穿休闲服的谢逾,以及他手中的廉价塑料袋。

    很普通,也很烟火气。

    之前谢逾在幸福小区住了三天,沈辞就在隔壁陪了他三天。每天饭点,热腾腾的锅气从隔壁升起,葱姜爆炒后的香气弥散开来,鸡汤或排骨汤在瓦罐里咕嘟嘟的冒着泡,而沈辞吃着酒店配餐,明明都是昂贵的食材,一道买上谢逾无数道,可他就是很想尝尝谢逾锅里的味道。

    没想到签订协议的第一天,便有了这样的机会。

    沈辞斟酌着开口:“我住酒店,没有锅灶,可能没地方做饭?”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显示谢逾输入中。

    他慢吞吞的打字,车上暖洋洋的开着热风,手指蜷缩在大衣里不愿意伸出来,谢逾一个一个字的敲,全然不知屏幕对面的焦灼。

    像是过了一瞬间,又像过去很久,谢逾:“来我家行不行?是我妈买的老房子,可是条件有点差,你不一定习惯。”

    “……!”

    沈辞当然不会嫌弃,他等了片刻,让消息显得不那么急切,显得高冷又矜持,才点击发送:“可以。”

    场上的博弈还在继续,短暂回复过后,沈辞不得不将大部分精力放回来,期间不断看表,眉头越皱越深。

    回想之前的那些年,沈辞向来走得晚,高中晚自习,他是班上走得最晚的,本科研究生做实验,他是实验室走得最晚的,后来进了罗氏,也是加班最晚的。只因奶奶住院后家徒四壁又空旷寂静,夜深人静时,家就是个空洞的墓冢,连点人气也没有,与其回家苦熬,倒不如在公司学校多留。

    可现在,回忆起幸福小区那升腾的水蒸气,他就不想和一群老橘子皮空耗了。

    这是沈辞有史以来,最想下班的一天。

    第29章 同床

    会议上,沈辞难得强硬,他近乎寸步不让,言辞肃杀冷峻,让各大股东纷纷侧目。

    两集团彼此竞争,也彼此合作,有不少联投项目,沈辞有备而来,谢远海吃了不少暗亏,几乎咬碎一口银牙,股东们刚走出大厅,他就将茶盏嘭地摔倒地上。

    天青色的茶盏四分五裂,留下满地碎屑,谢远海目光阴郁:“欺人太甚!”

    沈辞无暇顾及。

    他让秘书们先回家,而后绕到停车场,在转角处细细整理仪容,抚平西装上每一处皱褶,这才来到桑塔纳边,敲了敲车窗。

    谢逾等得久了,正在玩开心消消乐,见着沈辞,便将门打开放他进来,目光扫过来人衣着时微微一愣:“你不冷吗?”

    宴会上穿西装是礼节,但大多数人都会让助理拿外套,出门便裹上。

    停车场里可没有空调,谢逾微微侧目:“你风衣呢?怎么不穿?”

    沈辞微顿:“不冷。”

    谢逾好笑地看着他,手指和脸颊都微微泛红了,还说着不冷。

    他从后备箱扯出毯子,丢过去:“用这个撑撑吧,等回家给你一件我的羽绒服。”

    沈辞伸手拢着毯子:“你不问股票的最终结果吗?”

    颇有点邀功的意味。

    谢逾不关心股票,他一个异世之人,股票还没他今晚的蒸鱼重要。

    但沈辞这么说了,谢逾还是问了:“股票如何了。”

    沈辞:“数额不小,算是个令人满意的结局。”

    谢逾无可无不可的嗯了一声:“谢谢。”

    他转动钥匙,老旧的桑塔纳吱嘎一声,发动机抖了三抖,才打上火。

    沈辞不着痕迹地打量车内配饰,皮具老旧掉皮,不少部分还露出了海绵垫——这车放在之前,谢少爷别说开,坐都不会坐。

    沈辞状似无意地提了句:“劳斯莱斯出了新款。”

    恰好遇上转弯,谢逾偏头看后视镜,闻言:“嗯,是吗?”

    他语调平平,属于社交性质的敷衍,没什么兴趣。

    沈辞:“宾利也出了……”

    谢逾终于转过方向盘,开到了主路上,这辆桑塔纳有些年头了,方向盘很重,转动起来有种滞涩感,需要使些力气。

    沈辞连着两下提车,谢逾也琢磨出点味儿,他摇摇头:“我不太需要。”

    谢逾物欲淡薄,没多在意这个。

    沈辞不自然地抿了抿唇。

    谢逾不收礼物,他倒不安起来了。

    谢逾只好道:“等我要的时候和你说,行吗?”

    沈辞点头。

    依旧入夜,老城区的小道上空旷寂静,没有行人,乘着夜色,他们开进了幸福小区。

    谢逾从家里翻出来一件长款羽绒服,递给沈辞:“穿上吧。”

    老小区的空调制暖可不怎么样。

    谢逾个高,衣服尺码稍大,披上后,当真将沈辞整个包住了。

    经过五年国外历练,谢逾做饭很是熟练,起锅烧油一气呵成,沈辞也不坐,只在旁边杵着,好像厨房的门神似的,谢逾便递给他把菜刀:“替我把菜切了吧。”

    这厨房是安置小区的老式厨房,只容得下一个人周转,他们两人全挤在这儿,难免碰到一起,这个人的手擦过那个人的腰际,或是臀腿不经意碰到一起,这天寒地冻的,沈辞在羽绒服里越来越热,等菜终于切完,他干脆用冷水洗了把脸。

    谢逾将鱼肉放上蒸锅,调好时间:“得了,我们出去等着吧。”

    他们在客厅坐下,沈辞四处打量,这老房子房龄二十多年了,原主小时候在这里长大,后来才被谢远山接回家,墙上还有原主乱涂乱画的痕迹。

    沈辞看着那些乌漆嘛黑的线条,竟然觉得很可爱。

    他伸手碰了碰:“这是你画的吗?”

    “呃……”谢逾犹豫片刻,坦诚道,“不是。”

    他和原主不是一个人,既然选择留下来,迟早要将事情说开。

    不过贸贸然说出来,沈辞大概会以为他精神病复发,得了妄想症,慌慌张张找许青山,然后开车把他抬到精神病院去。

    ……如果再偷偷摸摸陪一个月的床,沈辞的黑眼圈会变成熊猫眼吧?

    谢逾漫无边际神游,想着A大严肃的沈助教、江城冷寂的沈执行变成黑眼圈,便觉着好笑,他一个不查,真笑出了声。

    沈辞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忽然笑什么?”

    谢逾起身掩饰:“没什么——我的鱼蒸好了。”

    他将鱼放上餐桌,嫩黄的鱼肉撒上翠绿的小葱,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两人瓜分完鱼肉,吃得都挺满足,谢逾抬手看表,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他问沈辞:“晚上留下住?”

    大晚上开着破桑塔纳回去,还挺折腾的。

    沈辞闻言抬手,没说话,茶色的眸子定定的看着他。

    谢逾失笑:“留不留啊?”

    “嗯。”沈辞扒拉一口鱼肉,“……留。”

    谢逾先行洗漱,翻出两套睡衣,都是他的,比沈辞尺码略大,不过睡衣也不讲究这个。

    沈辞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放下碗筷,忽然慢吞吞的问:“你有好好看协议吗?”

    “嗯?”谢逾随口,“看了吧……”

    他压根没看,反正沈辞不会害他。

    沈辞收回视线,没说什么。

    谢逾洗漱完,换上老款睡衣,躺进被子侧身打游戏,消磨时间,他这回玩的是跳一跳,按住屏幕再松开,结果一把的时间,手机消息振了好几次,那小方块险而又险地晃了晃,还是落地了。

    他切回消息拦,发现都来自于留学群。

    他的同学有不少今天毕业,正在群里分享合照。

    谢逾那学校修够学分即可毕业,每年冬夏两季度组织考试,这回毕业的就是冬考考过了的。

    谢逾一翻,群里还有几个熟人,都是常来找他蹭饭开party的。

    果然,没过两分钟,他们的party小群也活跃了起来,先是晒毕业证,然后晒回国机票找搭子,最后他们轮番@谢逾

    “逾哥呜呜呜我们要回国了,你在江城还好吗?”

    “逾哥回国有party可以开吗?我们想你了QAQ。”

    “逾哥我们回国给你带了礼物,作为回报我们想点餐!我们要吃土豆烧牛肉!!!”

    谢逾哑然失笑。

    他在江城时顶着富二代的名头,别人要不小心翼翼,要不心有算计,和朋友都是泛泛之交,倒是国外这几个蹭饭的谁都不知道谢逾的底细,彼此熟识。

    他打字:“来,给你们烧土豆牛肉,还想点别的吗?一手交礼物一手交菜。”

    群里嘻嘻哈哈一片。

    国内外有时差,谢逾这边是深夜,学校还是白天,接下来有毕业典礼和舞会,群里闹腾了一阵,安静下来,谢逾也有些困了,他将手机扣到一边,闭目养神。

    夜里静悄悄的,老房子隔音不好,能听见浴室的声音。

    水声淅淅沥沥断断续续,持续了很久,谢逾闭着眼睛估算,觉着不是正常的时长,却也没在意,只当沈辞如今生活讲究,格外爱干净些。

    终于,水声停了。

    浴室门和卧室门相继拉开,老旧门轴吱嘎一声,谢逾展开他的老式大棉被,露出一个角,拍了拍身边:“快上来。”

    冬日里怪冷的,靠一起暖和。

    一具身体滑了进来。

    谢逾条件反射地揽住他,抱着就想往怀里扣,却在触到皮肤时一个哆嗦,旋即不可思议地睁开了眼睛。

    他摸到了光裸的皮肤。

    沈辞穿着睡衣,却没扣扣子,衣衫本来就大,松松垮垮挂在身上,他的手一挽,便从缝隙里滑了进去。

    这是一个拿捏的恰好的尺度,进可攻退可守,如果谢逾有意,那就顺水推舟,如果无意,也可以只当衣服没扣好,免得徒惹尴尬。

    借着窗外一轮月色,谢逾垂眸,怀中人暴露出的皮肤当真冷如白釉,手指点上去,便起了细密的鸡皮疙瘩,沈辞还是那副矜贵的面孔,此时双眼紧闭,面容端肃,像谈判桌上那样冷淡倨傲,可他的身体又任人施为般的袒露着,似乎只要想,可以对他做任何事情。

    只要谢逾想。

    谢逾一愣,手比脑子更快,他瞬间扯过被子,将沈辞牢牢包起来,只露出半张面孔。

    被子是包起来了,可被子底下,他们还抱在一起,薄薄两层睡衣根本挡不住皮肤的热度,谢逾的手不经意挽上一截弧度,曲线恰好贴合手掌,他先是一顿,又倏忽收了回来。

    谢逾倒吸一口凉气。

    他是个正常男人,又不是柳下惠,瓷器一样漂亮的大美人硬贴着他,犹抱琵琶半遮面,说没感觉是假的。

    天可见怜,原主是身经百战,谢逾可根本没遭过这个,他完全不知道抱那里,干脆一伸出手,将被子团成半个卷,隔着卷将沈辞抱住了,尴尬道:“衣服穿好,你不冷吗?”

    沈辞在卷里动弹不得,被谢逾单方面压制,他微微挣扎,可谢逾抱着的力道越来越大,完全挣脱不开。

    “……”

    他轻微有点难堪。

    之前的六个月也是这样,谢少爷协议也定了,抱也抱了,甚至还与他一起上过课,却连亲吻都没有。

    午夜梦回,沈辞无数次反问自己,当年动心的,是否只有他一个?

    沈辞垂眸收手,将扣子尽数系好了,老旧睡衣包裹着年轻的躯体,他平躺下来,仿若真的只是洗完忘扣了。

    谢逾叹气。

    他好像知道问合约是什么意思了。

    谢逾重新将沈辞扒拉进怀里,怀中人是他抱惯了的,乖得像个大号玩偶,抱起来既热且软,很舒服:“现在不是时候。”

    沈辞抬眼看他:“什么是时候?”

    谢逾含糊:“起码等我说清楚的那一天。”

    沈辞是心中不安慌不择路,急于确定些什么,可谢逾骨子里是个保守的人,不然以他的条件,也不会这么多年来一个伴侣都没有,在某些方面,他有种出乎寻常的固执,情爱这东西,他想要先交心。

    起码,他要先说清楚来处,也计划好归处。

    第二天,一早,居然是谢逾先醒。

    沈辞半宿没睡,眼下乌青更重,他像是极为不安,梦里也蹙着眉头,好看的眉眼皱成一团,嘴唇抿成直线,谢逾平静看了片刻,忽然伸手,点在了他的眉心。

    他揉开了那片蹙着的眉。

    谢逾微微叹气,心中有点微妙的不舒服:“之前的六个月,我可从来没让你这样皱过眉。”

    那时虽然定下了虐文剧情,但谢逾凡事卡着度,沈辞同他在一起,还真没受过大委屈。

    他想:“我得找个机会,把事情说开了。”

    谢逾与原主相似的地方颇多,却截然不同,之前只是当任务对象还好,现在他既然也动了心,就不愿意沈辞将他和原主弄混。

    今日沈辞指着原主那涂鸦,问是否是他画的,谢逾就心中古怪,之前那些沾花惹草暴起打人的混帐事,可不能再算在他头上。

    早上没人想起来做饭,谢逾掏手机点外卖,等沈辞幽幽转醒,已经很晚了。

    谢逾依旧揽着他:“今天不上班?”

    沈辞:“请假了。”

    请假了,本来是想着万一做了,听说第二天会很疼,休养一天,可惜没做成。

    谢逾翻身下床,拉开窗户,湿冷的空气瞬间溢满卧室,他往窗外一打望,人群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早餐铺子扬着白色水蒸气,热腾腾的包子从蒸笼里递出来,一切都显得恰到好处。

    沈辞已经套好了外套,他没带衣服来,依旧穿着谢逾那件,领子一路拉到顶,披了床被子似的。

    谢逾:“不上班,那今天有什么安排?”

    沈辞:“难得白天有空,打算去看奶奶。”

    特需病房探视需要预约,他调出手机,点进程序,正要操作,谢逾刚好关了窗,扭头道:“给我也预约一个吧?现在这关系,我也得去看看。”

    沈辞打字的手微顿,旋即笑了声,带了点自嘲:“现在是什么关系?”

    从前他也问过这个问题,谢逾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一点犹豫,那时他说是协议关系,现在自然也是一样。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可谢逾已经打开门,正伸手勾外卖,他将粥拎上来,自然而然道接话:“情侣关系?”

    沈辞手一松,手机便落了下来,滚落在地板上。

    他顾不上捡,嗓音有点急切,还有点发苦:“再说一遍,我们是什么关系?”

    谢逾偏头看他,哑然失笑,当真拖长音调,一字一顿地再说了一边:“情侣关系。”

    他将粥搁到餐桌上,微微摇头:“快来吃早饭吧,等会不还要去医院?”

    说着,谢逾抬起眼,眸中融着笑意:“你说是吧,沈助教?”

    第30章 来吧

    一直到桑塔纳停到医院楼下,沈辞都有点茫然。

    谢逾走在前头,一回头,便看见沈辞慢慢跟着,像是在发呆,他无奈地伸出手:“沈助教,人傻了?”

    这称呼是五年前谢逾惯用的,沈辞最初觉得是戏弄,是屈辱,但慢慢的便习惯了,每每谢逾用亲昵的语调念出来,带着神采飞扬的笑意,沈辞都觉着耳热。

    至今,已经整整五年没人这么叫他了。

    伸出来的那只手修长漂亮,温度灼人,沈辞微微垂眸,将手放了上去。

    他们彼此握住了。

    两人走进医院,穿过长长的连廊,站到了病房玻璃窗前,这病房是无菌设置,每次进出只一人,限制时间,谢逾推了沈辞一把,笑眯眯道:“你进去吧。”

    沈辞心情复杂,不明白谢逾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他穿好隔离服,走进病房,看着谢逾隔着玻璃用口型说:“记得介绍我。”

    沈辞的耳朵又开始泛红了。

    ……该怎么介绍?

    病房是隔音的,他说话谢逾听不见,沈辞想怎么介绍就怎么介绍,就算说谢逾是他的男朋友,爱人,甚至老公,都可以。

    沈奶奶如今病情稳固,就是年纪大了,精力不好,记忆力也差,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她被人迷迷糊糊握住手,便醒了过来,对着沈辞露出笑容:“今日有空闲?”

    沈辞在她身边跪坐下来,牵着她的手:“是,今日不上班。”

    往常他们总有很多话说,这回沈辞却没开口,他斟酌着怎么介绍谢逾,沈奶奶却福至心灵一般向外望去,看见了窗外的人。

    隔着一层玻璃,也能看出谢逾身量高,姿态俊拔,和电视里的明星模特似的,沈奶奶愣了一下,摸出了老花镜。

    她将镜片带在眼睛上,谢逾笑眯眯挥手打招呼,老人捏着沈辞的手,忽然道:“门口那个孩子是谁?我见过他。”

    沈辞一顿,语气里的讶异藏也藏不住:“你见过?”

    谢逾自打回国,基本闭门不出,往常的社交圈一个不沾,也没来过医院,沈奶奶怎么会见过?

    老人闭目沉思了一会儿,道:“很多年前,有三五年了。”

    也就是谢逾长得实在出挑,他但凡是个路人脸,谁也记不了这么久。

    沈辞再次停顿,克制不住地偏头朝谢逾看去。

    五年前,那便是他和谢逾才相识的时候,谢逾还是江城说一不二的富家少爷,他则是A大一文不名的穷困学生。

    特需病房在医院角落,和其他病区有长廊隔开,若非特意绕道,是走不到这里的。

    可谢逾为什么要特意绕道?来看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老人?

    谢逾完全不知道他被认出来了,还在隔着玻璃笑眯眯的唇语:“你介绍我了吗?”

    沈辞仓皇转头,眼眶微微发热。

    沈奶奶拍拍他,又问了一遍:“门口那孩子是谁?”

    沈辞掩饰住有些狼狈的神情,握住奶奶的手,略略斟酌,才道:“是……我喜欢的人,他叫谢逾。”

    谢逾二字辗转在舌尖,竟有些缱绻缠绵。

    沈奶奶不是保守的人,她微微转念,明白了大半——先是无缘无故掉下来的治病名额,再是沈辞当时最初焦虑不安的状况,到后来越来越安稳,连笑容也变多……以及五年前和今天,站在玻璃窗外的这个人。

    她拍了拍沈辞,姿态放松,似乎了却了一桩心事:“奶奶相信你看人的眼光。”

    沈辞埋头削苹果,只嗯了一声,没附和。

    相信他看人的眼光,可过了这么久,他依旧没能读透谢逾,只能盲人摸象似的,一点点探寻,每了解一点,便再喜欢一点。明明传言里嚣张暴戾,性格却温和爱笑,明明小时候吃尽苦头,后来却不曾施暴于人,明明是锦绣堆里养大的少爷,归国数月,却偏偏对名利钱财毫不在意,谢逾身上有一种飘然的出世感,似乎他只是此世的过客,时间一到,便会离开。

    十五分钟转瞬即逝,提示音响起,沈辞将削好的苹果放在床头柜,嘱咐老人好好休息,老人抬眼看看门外谢逾,又看看眼前的孙子,伸出皮肤褶皱又布满斑纹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在病房说话,谢逾闲闲站在门外,见沈辞推门出来,便笑道:“怎么介绍我的……”

    调笑的话说到一半,瞧见沈辞眼眶微微泛红,他便停了,指了指眼睛:“你每次来医院都这样吗?”

    生老病死这事儿,非人力所能及,老人虽然情况稳固,却还是离不开病房,聚少离多,而谢逾虽没陪护过亲人,也知道这事儿不好受,便伸手去牵他,宽慰他:“好啦,用的都是最好的药,你难受常来就好。”

    他伸手拉住沈辞,带着人往外走,被牵着的却微微挣动,似要挣脱,谢逾一愣,好脾气的问:“你想一个人静一静吗?”

    是有这种情况,难过时不想被任何人看见,只想一个人呆着的。

    谢逾想着,便放开手,可下一秒,他的腕子被扣住,沈辞手指插进指缝中,与他十指相扣,而后忽然整个人抱了上来。

    两人都是长款风衣羽绒服,抱起来软乎乎的一片,很舒服。

    谢逾揽住他,揉了揉怀中人发顶,心中颇感意外,心道:“嚯,敢抱了?有进步。”

    或许是成长环境的关系,沈辞个性有点别扭,一方面他在学术领域有所成就,颇为自矜,可另一方面,对待感情他又有过分谨慎,谢逾估摸着五年前那场不告而别给他留下了不少心理阴影,生怕底牌尽出,退路封死,无所遁形。

    谢逾觉着这点小别扭逗弄起来挺可爱,便也没戳破,颇有点隔岸观火的意思,带着点小恶劣,想看看沈辞究竟在纠结什么,现在被人猝不及防的一抱,他不由哑然失笑:“行了行了,这可是医院走廊。”

    来往还有医生护士呢。

    沈辞这才松开手。

    他们开车回家,其中路过菜场,两人便下来挽着手买菜,谢逾是挑肉的一把好手,沈辞小时候条件不好,叶子吃得多,一眼能分辨优劣,他们两人在菜场转了一圈,提了三四个塑料袋。

    谢逾沈辞都不太会讲价,就跟在路过的大叔大婶后面,等他们讲好了,就跟着冒头:“我们也来一把。”

    他们一个是谢家曾经的大少爷,即使现在落魄了,手中股票也价值不菲;一个是新晋的江城顶贵,谢远海也得给几分薄面,可这样一块两块的省下来,提着几毛的塑料袋,居然逛出了几分乐趣。

    两人回家,将菜分门别类放进冰箱,谢逾看着新买的牛肉,想起来他蹭饭的怨种同学,于是道:“我留学的同学回国了,过两天可能有个聚会,你来不来?”

    沈辞正在整理冰箱,闻言一顿,而后继续整理:“来。”

    常有人说谈恋爱的第一步,就是互相进入对方的社交圈,今天谢逾和他去了医院,明天他去见谢逾的同学,倒真的像普通人在谈恋爱了。

    幸福小区的日子流水般过去,谢逾一开始还觉着沈辞住不惯这里,没想到沈辞比他还自在,每天逛街买菜,沈辞出门上班,谢逾出门闲逛,晚上相拥而眠,谢逾多了个大号抱枕,沈辞的黑眼圈也渐渐淡了,明明还顶这个协议关系,硬生生处的像老夫老妻。

    某天清晨,谢逾被一阵急促的铃声吵醒。

    他看了眼时间,略感头疼,还是按下接听:“喂?”

    连珠炮似的对话传来,“逾哥我们到江城了!已经在你定的酒店放好行李了,我们什么时候开party?”

    谢逾扶额:“哥,才七点钟。”

    蹭饭好歹等中午吧。

    虽然如此,但面对许久不见的好友,谢逾还是任命地爬了起来。

    来得人有十来个,也有几个带男女朋友的,幸福小区的的房子空间狭小,小桌子不够用,便在外头临时租了个轰趴的场馆,等谢逾和沈辞开车赶过去,已经有一帮人眼巴巴等在门口,望眼欲穿。

    像一群等待投喂的仓鼠。

    谢逾:“。”

    他略感头疼,拨开堵着的人群:“让让,我开门。”

    谢逾先行一步,剩下的目光便都集中在了沈辞身上。

    他俩都长得好看,风格略有不同,谢逾是洒脱肆意,沈辞是矜贵文雅,不少人好奇的打量他:“你和逾哥什么关系?”

    沈辞微顿,想说情侣,众目睽睽又有点不好意思,谢逾打开门,便回身握住他的腕子,将人拉走了,道:“我家属,你们别欺负他。”

    家属?

    这个词可比情侣更亲近。

    沈辞眨眼,下一秒给拉的趔趄,直接被拽进了房子,谢逾拉他拉的顺手,像是早知道有这么一出。

    一群人先是静默,而后爆发的巨大的“哟~”声。

    他们都来自天南地北,难得聚一次,虽然有好几人带了男女朋友,但大家多多少少知情,只有谢逾这个,藏的死死的。

    当下有人开玩笑:“谢哥,我说你这读个书清心寡欲的,喜欢你的那么多,谁也没看上,合着不是清心寡欲,是守身如玉啊?”

    谢逾叹气:“能不能多吃菜,少说话?”

    席上开了几瓶酒,众人喝着喝着,气氛就上来了,席上各种词语乱飞,什么“金屋藏娇”“老僧入定”,还有人想来灌沈辞,拍着胸脯豪言壮语:“当了谢哥的人,就要认下我们这帮兄弟!”

    谢逾满脸黑线,直接截了酒杯,无语道:“去你的,我都没舍得让他多喝酒。”

    沈辞手指一跳。

    他又想到了五年前,那个游船上纸醉金迷的夜,谢逾也是这样截了他的酒,没让任何人灌他,换成了牛奶的。

    “谢逾。”沈辞拉拉他的袖子,“我能喝。”

    谢逾斜睨他,将信将疑:“你能喝?”

    小说里的沈辞酒量就不咋地,原主特喜欢灌他酒,灌吐了再玩,别有一番味道。

    沈辞坚持:“能喝。”

    众人都在喝,他总不好滴酒不沾。

    谢逾挑眉,拿了个小杯,匀了两口推过去,有点无奈纵容的味道:“好吧,你尝尝。”

    众人起哄:“哟~”

    他们都是同学,又许久未见,闹起来没完没了,从留学趣事讲到回国规划,中间说起谢逾选了双学位,中间有几门特别难的课,居然还都拿了A+,最后是所有人中最先毕业的。

    沈辞倍感意外,偏头看谢逾,他似乎喝多酒脑子不转,看谢逾的眼神有点感叹和钦佩。

    这群人为了在谢逾家属面前给谢逾挣面子,那是什么话都敢说,说得离谱至极,什么年级靠前,教授得意门生,考神学霸云云云云,说得谢逾都开始头疼了。

    他不太好意思在沈大学神面前班门弄斧,只能叹气道:“吃菜吧,吃菜。”

    一场下来,众人都喝嗨了,沈辞虽然也尝了几口酒,但不多,他们主要灌的还是谢逾,一群人跟着起哄,气氛热烈刚好,谢逾接连叹气,但难得一次,也不好扫兴,不知不觉,又喝了不少。

    等曲终人散,他已经有点头脑发昏了。

    沈辞略有些担忧,找代驾回家,等两人终于收拾好躺下,谢逾再次扒拉扒拉把沈辞抱进怀里,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觉醒来,谢逾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太好。

    谢逾宿醉,就会头疼,这也是他的老毛病了,上次在墓地喝多了,也疼了很久。

    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头疼就算放着不管,几个小时也就好了,谢逾有经验,而且他提前预料到会被灌,就买了止痛药,于是从床上翻下来,想去客厅柜子里找药,吃完再睡。

    酒醉刚醒,难免头晕眼花,谢逾不慎在柜子上磕了一下,又踹着了门框,他暗骂一声,步履稍显踉跄,等行到客厅,胃里也难受,有点想吐。

    谢逾心道再也不和这群倒霉催的同学喝酒了,简直折寿,他在柜子前半跪下来,正要伸手去拉抽屉,忽然听到身后一身闷响。

    沈辞站在门口,他买菜刚回来,手中拿着花花绿绿塑料袋,他手一松,袋子便噗通落地,小葱滚出来,土豆溜到了客厅边缘。

    谢逾按住微疼的额头,想问“你怎么起那么早”“一个人去买菜啊?怎么不等我。”然而他的嗓子微哑,咳嗽两声,居然说不出话。

    沈辞的脸色白得吓人。

    他怔怔看着谢逾,漂亮的眸子微动,居然溢着水光,等谢逾想要出声询问,沈辞已经大步走过来,将谢逾拉到了沙发上。

    谢逾从来没觉得沈辞的力气这么大,他虽然手脚发软,体型还是在那的,沈辞就这么强行将他拽到了沙发,还往他怀里塞了抱枕。

    谢逾眨眨眼。

    方才沈辞拉他的时候,手指分明在抖。

    作为江城新晋顶贵,沈辞早就喜怒不行于色,可他现在抖的厉害,指尖过电似的,衣摆也抖微微发颤,脸色又白又难看,像是发生了什么无法接受的事情。

    谢逾:“……?”

    他茫然地想:“就买了个菜,发生了什么?谢氏倒闭了?还是罗氏倒闭了?”

    还没等他复盘这时间点到底该谁倒闭,沈辞忽然起身,去洗手间搅了一方热帕子,俯身替谢逾擦去额头的汗,轻声道:“又开始了吗,是不是难受吗?”

    他抖的厉害,可声音又实在温柔,擦拭的动作堪称小心翼翼,热毛巾触及皮肤的感觉也很舒服,谢逾微眯着眼睛,一头雾水,想问:“什么又开始了?”

    可他说不出话,沈辞也不等谢逾回答,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意,他不常笑,眉眼上扬起来居然显得空浮又糜丽,配着他那张清贵温雅的脸,格外惹人意动,让人即想要拥抱他疼爱他,又想要压制他折辱他。

    沈辞轻声:“在你右手边第二个抽屉,我准备了东西。”

    谢逾:“……?”

    准备什么东西?

    沈辞握着他的手,轻轻放在了抽屉把手上,而后引着他往里。沈辞的指尖依然在颤,却死死扣着他的手,动作却不容置疑的坚定。

    谢逾微顿,跟着伸进去,旋即在抽屉底部摸到了一个长条状的盒子,皮革质地,棱角锋利,盒身上有复杂的镂空雕花,中央还有个突起的logo,谢逾不认识,但是单凭着包装,可以猜到绝不便宜。

    这抽屉不常用,他从来不知道里头还放了东西。

    谢逾莫名其妙,不明白沈辞为什么要再这里藏东西,他想打趣两句,问是情人节礼物还是定情信物之类的,却见沈辞忽然背对他,伸手开始解风衣扣子。

    他依然在颤,手却稳得很,从上到下将扣子解了下来。

    接着,他轻轻往后一拨,大衣落下,之后马甲落下,领带也落下,几件衣服委顿于地,沈辞却没有停手的意思,他垂着眉眼,将手指放在了衬衫扣子上。

    而后他一颗一颗,将自己从衬衫里剥了出来。

    衬衫也落到了地上。

    光洁的脊背呈现在谢逾面前,皮肤温润如白瓷冷釉,两侧的肩胛骨形似蝴蝶,肩背处的线条在腰上内收,再纳入裤中,甚至还有两个浅浅的腰窝,单是这截曲线,就住够惹人垂怜。

    谢逾微愣,连头都没那么痛了。

    没了袖子的遮挡,谢逾便清晰地看见他的手收拢成拳头,指甲陷入掌心,力道大的几乎几乎要掐出血来。

    沈辞偏头看他,浅浅笑了下,表情说不清是释然还是紧张,但最后,他只拨开头发,让一截漂亮的脖颈也露了出来。

    沈辞轻声道:“来吧。”
图片
新书推荐: 要石草太的异世之旅 恶人攻狂欢指南[快穿] 救世主白月光是我 潮沙 仙途一片抽象啊 成为他继母 漫画续作,但前作男主已疯 农家猎户的作精夫郎 重生后我兼职给同期当“爹” 我穿到了疯狂的世界[虫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