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极了祺贵人被打死那天。
陆寒时觉得自己的心也要死了。
他坐在一间昏暗的、还不到原办公室五分之一大的隔间，缓缓将一张“实习律师陆寒时”的打印纸塞进塑料立牌，仿佛接受了穿成路边摊律所实习律师的倒霉命运。
耳机里直播连线的中年男人正在哭嚎。
“陆律师，我不想活了！”
“我的乖乖被畜生打断了腿！还毁了容！现在人都联系不上了！”
“陆律师……您一定要救救她！”
哭声惨到可以跟二环早高峰的喇叭媲美。
但陆寒时觉得还是自己更惨。
谁家好人辛辛苦苦好几年，一朝回到执业前？
哦，原来是我。
青年面无表情地垂了垂足以荡秋千的乌浓睫毛，试图遮住眼底淡淡的死感。
可当他习惯性地看向手腕，百万的机械腕表没了；又折起衬衫袖口，镶祖母绿的金袖扣变成了塑料；再端上咖啡，某夕夕一毛七一条还包邮……
除此之外，欠费的房租，坐不完的公交车，交钱实习的工作……
陆寒时：破防了，家人们。
由奢入俭真的太难了！
但他也顾不得悼念自己还没来得及入住的二环大平层了。
按照穿书剧本，他要拯救的狗血文主角一号正在观看这场直播，屏幕里这个哭成狗的男人也是构建这个多书融合世界的无数小单元剧主角之一。
陆·为钱折腰·寒时猛灌一口凉咖啡，无情叉掉手机不断跳出的费用催缴通知。
“张先生，您是说——”
开始营业的年轻律师一口气都不带喘的——
“您的网恋女友在收了一共价值135732.34元的礼物后，因为想嫁给您，先被亲爹打断腿，紧接着做饭炸厨房毁容，逃跑时又出了车祸丧失生育能力，为了不拖累您，不得不含泪拉黑好友彻底消失，是吗？”
“对对对！”
张国庆一脸震惊，没想到这个看似心不在焉的年轻主播居然连小数点都记得清清楚楚，当即重燃信心。
“钱无所谓，都是我的心意，”他饱经风霜的外卖脸上泛起初恋般的粉红，“她也说特别喜欢……”
陆寒时温声附和：“我想也是。”
这不是挖苦。
他也曾对银行大门口的atm机一见钟情。
张国庆眼含热泪：“陆律师！你也觉得她喜欢我对不对！其他直播间都说她是骗子，可她那么善良温柔还会叫我宝宝，怎么可能是骗子！我一定要把她救出火海！”
情绪过于激动的男人没能注意到评论区正在炸开的锅。
但直播间屈指可数的在线群众们却正在集体瞳孔地震。
【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
【典中典之棒子剧主角三件套！这不是演的我都不信！】
【建议主播下次请个正经编剧，狗血浓度超标了喂～】
大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看起来越真实，吃瓜群众的吐槽越疯狂。
陆寒时敲打键盘时余光一瞥，就见弹幕飘过的都是些什么——
【兄弟姐妹们，直接开笑还是什么流程？】，【演技比流量明星强】，【主播这颜值，搞什么土味短剧，考虑下海拍短剧吗】……
如果换个真正第一次开直播的实习律师助理，没准已经被嘲到脸皮涨红，落荒逃跑。
但陆寒时是什么人。
他上辈子站在最高院的全民直播法庭，怼着审判长贴脸开大都没怵过。
不过片刻，神色沉着的青年就将整理出的时间线共享到了屏幕。
“去年的2月14日，你快递了一捧玫瑰加一条v家项链？”
屏幕里的人微微含笑，白净俊秀的脸庞柔和，善良，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那双乌黑纯净的眸子认真起来更是自带一股黑曜石般温润沉稳的天然亲和力。
正在沸腾的弹幕猛得一下静住。
张国庆小鸡点头：“对对对！”
“陆律师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因为他有剧本咯】
点开一看图上只标出了礼物内容的吃瓜群众大失所望，被戏耍的火气蹭蹭蹭上头，说话阴阳怪气。
【装模作样！】
【该不会还要数礼物拖延时间吧？】
陆寒时挑了挑眉，还真就慢悠悠地把其中最贵的礼物全部列举一遍，直到把那几个脾气最急躁的吃瓜群众气到差点退出，才陡然话锋一转，语气含笑。
“张先生，你的网恋女友我找到了。”
“啊？！”
【什么！！】
张国庆和吃瓜群众同步惊呼，又同步质疑。
“陆律师，有……有这么快？”
【来了来了，请开始你的表演！】
陆寒时脸上不紧不慢地扬起招牌式的温和笑容：“当然。”
只可惜自己时间有限，不然趁机吊足观众们的胃口，还能打出点名气，陆寒时很是遗憾地看了好几眼持续暴涨的在线人数，将自己的手机页面投屏到了直播间。
“张先生，您曾经给对方的某宝账户转过红包，并因此获得了对方的手机号？”
继续营业的陆大律师目光如炬。
张国庆再次小鸡点头：“对对对！但这个手机号早关机了。”
“手机号关机，但绑定的账号还在。”
陆寒时行云流水地把手机号添加到通讯录里，再打开某社交平台的好友推荐页面，一连刷新几次，不出意外的，刷出一条“你的通讯录好友推荐”。
“——账号名叫纯情大爷火辣辣。”
青年语气没有一丝波动地念出id。
吃瓜群众猝不及防间被雷得外焦里嫩。
【什么、什么玩意？】
画面里的男人却两眼放光：“照片都是我送的礼物！这就是她的账号！”
他红着脸指认：“你们看！连我送的粉色护士服和jk裙都在主页转卖上！”
陆寒时&广大网友：……
【太炸裂了，倒也不用特意指出这个……】
【大哥你玩得挺花hhh】
【omg！我的眼睛！重金求一双没有看过的眼睛！】
网友们龇着的18mm大白牙收不住了，有种被癫到的感觉。
但他们此时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陆寒时也没有停下自己手上的动作。
案件里的调查取证虽然明面上只是警察的任务，但从蛛丝马迹来反推事情的原委绝对是每位金牌律师的必修课。
好在从一个隐私漏洞多得像筛子的账号里找出它的关联账户相当容易。
金丝平光镜下的专注眸子一目十行。
短短几十秒，青年笃定的视线就锁定在了账号主页一年前频繁自动分享的某直播账号上。
id对得上，ip变化的轨迹一致，上线时间也吻合，ok，初步判断同一个人。
“找到了。”
陆寒时清俊的眉眼微微笑着，键盘敲击几声，把证据甩上大屏幕。
直播间的大家愣了愣，也咂摸出点味儿来了。
【好像哪里有点不对】
【主播说得真跟有那么回事似的】
【正常剧本，咳，应该也不会起这么奇葩名字吧？】
自助炫瓜人干脆自己动手搜索，【等等，这事好像真不是编的，这个账号，呃，刘大爷的幸福生活……】
【是活人！】
【还是快脚网的生活区网红！】
【家人们！这个瓜好像保真！！！】
嗅到浓浓狗血味的网友们闻瓜而来。
陆寒时也没想到账号对面居然还是个名人。
这大概，就是狗血文必备的震惊全网定律？
反正免费送上门来的流量不蹭白不蹭。
陆寒时饶有兴味地点开对方的直播间。
一个约摸六十出头，老实巴交的黑眼圈大爷正蹲在土黄田垄上，身上拢着红绿大花棉袄，胳膊上勒着黑胶皮套袖，口音浓重地搅弄着一只翻滚的大铁锅。
“俺们这旮沓的走地鸡，黄大仙都馋得流哈喇子，一会再贴点饼子，吸饱汤，那叫一个香……”
陆寒时抽空翻了翻简介。
还别说，大爷虽然是那个纯情大爷，但数据稳坐生活区up主前十。甚至于，自己的直播间里就有不少大爷粉丝，正在弹幕崩溃刷屏。
【救命！这个世界终于疯了，农家乐都要塌房了吗】
【别告诉我刘大爷就是大哥的网恋女友！会穿粉红护士服和jk裙的那种！】
【主播你快说啊！你是跟纯情大爷火辣辣一起演的剧本！】
连夜扛火车赶到的吃瓜新观众让直播间排名坐着火箭一路蹿上热度前排。
陆寒时在心里简单换算了一下流量人气礼物和涨粉数据，很好，下个月的房租有着落了。
他心情好到都想在直播间原地住下。
但想到那个此时正在淋雨，即将车祸断腿的狗血文主角一号——
算了，陆寒时决定速战速决。
他申请了连线，第一句话就直奔主题：
【纯情火辣辣的大爷，您近来谈过恋爱吗】
刘大爷的幸福生活直播间，正在等待香喷喷走地鸡出锅的吃货网友们：？？？
这是人说话？！
hetui！
什么无良小主播故意蹭热度！粉丝们撸起袖子，难听话一股脑地往公屏上砸：猥琐，不要脸、登月碰瓷……
陆寒时平静地扫过暴动的评论区，笑了笑，甚至还有心情安慰了一下见势不好，脸色发白的追爱当事人。
“放心，还没有我陆寒时处理不了的委托。”
屏幕里的青年温和如初，神情镇定，似乎不会被任何案件难倒。
暴雨肆虐的天桥下，一道浑身湿透的人影正要退出的苍白手指蓦得停在半空，湿漉漉的刘海滑落，露出一双死气沉沉的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