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寻粮”无功而返, 此次带队的何除不由狠狠“啐”了一口,口中一连串文字化都需要被口口的话语。
他原本不过是青州城阳郡一农家子,因为脸上窄下宽体略方, 活像是锄头的锄板, 被人戏称作锄子。
乱世中贵贱重定这种话真的不是乱说的,他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以前不过是抡着扁担、扛着农具跟人抢水的农家汉,乱世一来也能手下几千人,有个正正经经的名字。
这名字还是一位往日里眼高于顶的“先生”奉承出来的, 对方说了一大堆他听不懂的话,何除就记住了一个“除旧迎新”,这就是自己名字的出处了。
不是锄头的锄, 而是除旧迎新的除。
事实上别管是“锄”还是“除”,他都不会写,但谁在乎这个啊。
他现在一点也不缺锄头, 再也不用当锄头的儿子, 靠着那点力气在田地里打转,祈求老天爷与大官们行行好,让自家能够活下去了。
至于除旧迎新,他现在也算是除旧迎新了吧, 只是这个新,跟大贤良师当初说的怎么不一样啊?!
以前他从不想这些东西, 只是生存就已经消耗掉全部的力气了,哪里有心思想这些。
现在骂完之后忍不住想了想,却也想不出什么东西来。
耳边隐隐听到了好似童谣的念叨, 何除忍不住心中暗骂,不是都要饿死了吗, 还有闲心在这里叽叽喳喳呢,怎么着,把抢来的鸡吃完了,就自己扮起鸡来了。
越想越烦躁,何除叫住了一个路过的,还没等他开口问那边都在嚷嚷什么,被自己叫住的人个一哆嗦,那心虚的模样活像是跑到他家来偷人,一出门正好撞见他回来。
何除的家人是一直跟着他的,还有几个伺候的人呢,他家那口子可看不上这瘦不拉几的东西。
可不能找家里的偷人,不代表不能干别的:“你小子做什么亏心事了,在这里跟我打什么哆嗦!”
被叫住的王六一边连忙道“没有”,一边点头哈腰的给他作不伦不类的揖。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刚刚胡思乱想的影响,何除看见对方这样,忍不住想,当年他们家祈求那些官吏不要收走太多粮食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的。
想到这个,他脑子里莫名其妙乱哄哄的。
“那群人在那里念叨什么呢,怎么,吃土吃饱肚子了?!”
这话一出,王六的心虚更加具体化,何除立刻意识到对方的心虚就跟这个有关。
他加重了语气:“说!”
王六哆哆嗦嗦,却也不敢不说,只乱叫一通:“将军、大将军,那、那边在说一首最近流传起来的童谣。”
“生计荒,找曹相,先投能得新衣裳。
有田地,牛帮忙,多干岁末有余粮……”
这童谣倒是通俗易懂,何除一个大字不识的也完全听得明白,他更明白这样的童谣对底下人有着怎样的诱惑力。
“这童谣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是只有这几个人在传,还是所有人都在传?”
何除说不出这两者之间具体的差距,但他心中隐约意识到情况的不妙。
王六更加哆嗦了:“俺、俺也不知道,就、就很多人都在传。”
何除也没有继续问对方所谓的很多人是多少人,打马路过那群人的时候,他隐约能够听到其中有人在分析猜测曹相是谁。
何除挥着鞭子叫他们散开,心中不好的感觉更加浓郁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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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营。
再次成功拦截了一波“劫掠”的黄巾后,兵力有一部分分出去要做陆离平巾策中的“第二”之事。
尽管还没有大的胜利,但所有人都能明显感觉到局势在向着他们有利的方向发展。
虽然现在还不是歌功颂德的时候,但不妨碍个人心中都对陆离的“平巾策”有着自己的看法。
切实完成的一次次阻截,让几位带兵的对他判断的行军路线颇为称奇。
可在戏志才看来,陆离的那首童谣才是真的有意思。
其实之前不是没人打过“童谣战”,如董卓迁都长安前,传的“东头一个汉,西头一个汉,鹿走入长安,方可无斯难”,再如“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
但真要相比,就实际作用而言,那两种不过是谶言,反倒是陆离这个,那是真切可以起作用的。
而且颇为巧妙的一点在于,他在这首童谣中还设置了点前提条件。
能得新衣裳的前提是“先投”,有余粮的前提是“多干”。
到时候真的成了,只需要安排几个“典型案例”,比如真的得到新衣裳的早投者,有余粮的多干者,一种信任就会随之建立。
要让陆离知道戏志才的这番分析,绝对要在心里说一句:“感谢闯王提供的错误案例。”
说什么“闯王来了不纳粮”,那确实是很吸引人,可问题是你能够做到吗?
这就好比你招聘人时说我们的薪资待遇是一万,结果人家辛苦干了一个月,你就发一千,这不纯纯诈骗吗。
但如果你招聘人说的是薪资为一千至一万,什么水平能够赚一万呢,那得是上进的、能干的、表现优秀的,有业绩的,资历深的,至于其中的评判标准,老板自有其道。
这样的情况下,哪怕一千个人里面只有一个人得到一万,其余人会羡慕嫉妒恨,却不会觉得你在纯诈骗。
其可以总计为资本的画大饼技巧,又或者说牛马的培养小窍门。
在所有人都承认你的功劳之时,你要是也跟着自我承认,就有些不对味了。
陆离对曹操道:“其实粮草也好、家眷也罢,甚至是可以许诺给他们的美好未来,一起的根本都在于曹州牧有切实存在的兵力,有战而胜之的能力。”
所有的和平都是打出来的,如果曹操无兵,根本无法阻止那些人的劫掠,更不用说包围他们的家眷。
同样的,如果对方兵少,就算做到了也会被干掉。
优厚的条件,也会变成我家有粮他有枪,他视我家为粮仓。
所以陆离真心实意道:“曹州牧看似前期胜少败多,可兵精粮足、文武具备,战而胜之不过是迟早而已,离前来仅仅只是推动一二。”
曹操却道:“伯安此言差矣,战场之事从来无必然之结果,就算有,早胜与胜岂能一概而论。”
一个人饿上三天或许饿不死,也许他四***天就能找到吃的,可难道因为这个,在他饿了一天、两天送给他食物的行为,就不算恩情了吗。
没有这样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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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巾。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猜测曹相是谁,陆离的细作们开始发力了。
他们没有立刻说出曹操的名字,而是不确定的说道:“乐安郡的郡守似乎就姓曹。”
一个答案摆出来,人们就不由开始分析其中的关联性。
“那位曹太守听说是个好官,乐安郡那边从来不多收税。”
“那位曹太守春耕的时候都会亲自去看,俺姐姐的丈夫的表哥的弟弟还跟对方说过话呢……”
有确实存在的,也有虚构编造的。
“俺听说那位曹太守其实也信大贤良师。”
“这算什么,当年对方生病,就是大贤良师给治好的。”
最后绝杀了比赛的是:“占领那边的大帅都继续让他管事呢,听说那边生活可好了,你看我们这群人里面来自乐安郡的人就没多少。”
眼看着童谣中的“曹相”要跟曹田划上等号。
问题被抛出来了:“可是曹太守在乐安郡啊。”
这同样是个绝杀了比赛的情况。
不说距离远,就说他们从青州大老远跑到这边来,难道就是为了老远走这么多冤枉路,最后再回去的吗?
况且来的路上劫掠了一波,他们如果要回去,这一路上吃什么。
而在这个时候,第二位人选被抛出:“我怎么听说,现在正在跟咱们打仗的人,他也姓曹呢。”
“诶,我知道他诶,他之前在济南国做过国相,当初我们那里那个县令就是被对方叫人抓起来的。”
……
两个人选,一个近,一个远。
说着说着,大家对于哪个是真的都有了自己的偏向,全然忘了最开始只是做猜测,而非做选择题。
当粮食越来越紧缺,恐慌的蔓延是非常迅速的。
虽然他们走到哪里吃到那里,享受到了不用下地耕作就能直接得到粮食,不用缴纳税赋,能抢多少就拥有多少。
但没有稳定的居所,没有可以让他们种植粮食的土地,那种安全感的缺失也是时刻存在的。
随着家眷被包围,隔绝在外听说这事的黄巾如何想暂且不说,被包围的家眷先乱了起来。
童谣再次被传唱,第一波投降的人出现了。
人数不多,仅仅几十人而已,更多的尾随在他们身后悄悄观察着。
第一波出来投降的人几乎人人都得到了衣服,那衣服不是丝绸材质,亦非衣裤俱全,可那确实是一件衣服,一件可以蔽体的衣服,一件没有补丁的新衣服。
他们不懂什么“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的大道,他们甚至是被归类到不知礼节、不明荣辱的类别之中的人,可他们也会为了得到一件衣服而喜悦甚至是哭泣。
第二波投降的人,平均两个人才能得到一件衣服。
第三波,直接降为了平均五个人才能得到一件衣服。
见到这种情况,有人争先投降,有人反而迟疑起来。
可随着不再给予衣服,甚至对于投降者也开始“勉勉强强”才愿意接纳,所有的迟疑变为了一往无前的疯狂。
在这个过程中,曹操等人需要面临的最大困境,不是衣服的供给,而是在家眷被包围后,那些可战之人一波波疯狂的冲击。
所以陆离才说自己的策略从来不是关键,关键是曹操拥有的力量。
很多战场上的捷径是走不了的,比如说眼前面对黄巾的情况。
如果曹操这边抵御不了这份冲击,不能在这个过程中展现足够的力量,哪怕后面所有的家眷都选择了投降,但是投降之后再反叛那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反之,他抵御住了这一波波的冲击,甚至在这个过程中通过正面战场、暗中设伏,展现了足够的力量,那么后面家眷就能作为最好的劝降者来给所有人一个“台阶”下。
陆离没有具体指挥,只是提出了穿越者几乎人尽皆知的十六字箴言。
其实东汉的黑山贼就有点类似于这个套路,最早打游击战的是秦末的彭越。
可同样的战术,依旧是能够靠着将领的不同来区分优劣的。
曹操本人以及他麾下的夏侯渊、夏侯惇两兄弟,曹洪等人,哪怕现在声名不显,依旧展现出了名将风范,对于时机的把握与应变,看的陆离颇为心酸。
你瞧瞧人家,再想想当初自己当初连个练兵的人都招不到,这差距真是太大了,
他们是能够出奇招,却无法走捷径的情况。
但也有一些情况,是可以绕过战场走捷径的,比如说王允杀死董卓的过程,这就是一种避开正面战场走的捷径。
但这种绕开战场的捷径,必然是要在后面的政治场上走回来的,而一旦你走不回来,又或者是把握不住玩脱了,那自然是要战场上再见面的。
王允可以在政治场上走回来吗?
如果有人拿这个问题来问陆离,他的答案八成是否定的。
就陆离觉得吧,自从何进死后,好像人人都有那么点何进的模样,此处何进是个形容词。
就是那种一旦接近成功,智谦虚听劝的日子过不了一点点的样子。
这种人传人现象,现在还没有停止,简直比病毒还可怕。
眼看着这边一切即将进入收尾阶段,陆离忍不住看向曹操。
被看的曹操:?
第82章 名分问题
当何除知晓家眷被围, 第一反应是幸好我的家眷一直都带在身边,之后才是意识到这件事情不妙了。
事实上像他这样将家眷带着的头目有不少,毕竟那所谓的安置家眷的地方, 内里的肮脏勾当、乱七八糟的事情可一点都不少。
但凡有条件, 谁会不将妻儿老小带着,反而将他们放到一群人里面受罪。
就算是在他们这群最开始几乎全是普通百姓组成的大部队里面,也是会逐渐分出上下的,能够掌握权力的永远都是那么少数一部分人。
可是这少数人也不是永远都能掌握权力的,他们可以将自己的家眷妥善安置在身边, 安排上伺候的人,将底下的人家眷统一安置。
哪怕知道没有那么安全,但是底下的人会忍。
可这种家里人直接被敌人给包围起来的情况, 就不在忍耐范围之内了。
最开始还能靠着将人抢回来鼓舞人心,可随之一次次的失败,劳累、困苦、饥饿、死亡, 何除感觉到下面许多人看向他们的目光变了。
变得像是曾经他们戴上黄巾, 看向那些官员时的模样,变得像是他们搜集粮草时看向阻拦者的眼神。
何除被自己这个比喻吓了一跳,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怎么会这么想。
改变这份充满危险的压抑感的,是官兵那边特意传来的家眷有人投降的消息。
他们为此特意派出人去打探这消息是真是假, 何除手下几千人,在王六这等人面前自然是威风的不得了, 可放到几十万人里面,他这几千人不过是百分之一,他这个头目也不过是头目中的百分之一而已。
不至于说不上话, 听不到消息,却也没有什么决定权, 甚至连决定自己这几千人未来的权力都没有。
会合之后大家周围都是人,难不成他还能带着几千人从一群人里面飞走?
打探消息的人回来后,证实了家眷投降的消息并非虚言,离开自己根本插不上嘴的议事处,何除找到一个出去打探消息的人。
本来想要问的是投降的人数到底有多少,可真的张开了嘴巴,却好似顺从心意、又好似不受控制的问了句:“那些投降的人真的得到新衣裳了?”
被拽住的人显然也不曾想到,这位好歹统领着几千人的将军,拉住自己问的竟然是这种类似他娘当年时常问的“那边卖的东西真的便宜”的问题。
但惊讶之后还是老实作答:“是的,真的得到新衣裳了……”
对方口中先后投降得到的衣服数量不同的事情,何除已经没心思想了,他现在想的是,如果新衣裳是真的,那么岁末有余粮是不是也是真的呢。
他一个几千人的统领贪图所谓的有余粮,似乎是件特别没出息的事情,可谁知道他这个小统领能够活多久呢,这几次面对那些官兵的时候,可没少死人了,多少支箭从他身边射过去,他的右肩膀上现在都留着一个碗口大的疤,就是因为当初拔箭的时候撕裂了皮肉留下的。
现在他的家眷还能有人伺候,但要是他死了,他的老娘、婆娘就得去伺候别人了。
甚至可能连伺候的活都排不上,指不定要成什么样子呢。
何除一个统领级别的人都会有这样的心思,底下的人心思有多么动摇似乎已经可想而知了。
可上面的人还口口声声都是“战斗到底”、“决不妥协”。
何除都忍不住想要不自己偷偷带着家眷跑吧,他们是这几十万人里面最先投的,说不定每人都能得到新衣裳呢。
他可能注定就是个没出息的人,这手下几千人他都觉得是自己闭着眼睛抡扁担瞎蒙来的。
何除怀着这个心思胡思乱想,可第二天再次商议的时候,之前还信誓旦旦要“决不妥协”的人,现在又话锋一转说可以谈谈了。
而且他还不止是嘴上说一说,他是真的派出人去谈的。
有些东西你稍微退一小步,接下来就是一退再退。
一开始只是可以谈谈,可在粮草得不到补充,家眷无法抢回,他们还屡战屡败的情况下,可以谈谈很快变成了也不是不能妥协,但只是少少妥协一下而已。
没过多久,只能少少妥协又很快变成了适当妥协、多妥协一点也没有关系……最后变成了——我们妥协(投降)了!
如同当时郭嘉对陆离分析的结果那般,曹操这一波属于上上结果——人地两得。
他这个因为黄巾被迎进来的兖州牧现在算是彻底落实了,大本营也从东郡濮阳转到济阴郡的鄄城。
从一郡之首到一州之主,他这个大跨越也就当初空手套白狼得到冀州的袁绍能说句不算什么。
尽管日后双方会有一场青史留名的战役,但目前他们两个确实是一个政治军事同盟状态。
可袁绍并不会因此对于曹操的发展有着太大的喜悦,毕竟这年头是同盟的同时也是潜在对手。
这都不是简单的又怕兄弟过的苦,又怕兄弟开路虎,而是他们两人的地盘在地位置上,是一点都不符合远交近攻原则的,因为他们两地是相邻的。
至于为什么在这样一个情况下两者还会成为同盟,事实上这个同盟是现在才出现的,之前曹操只能被称作小弟。
是袁绍跟公孙瓒对峙的时候,帮着他防备后方敌人的。
结果现在好了,小弟变成同盟了,虽然袁绍是不承认的,曹操也没有表现出要“反叛”的意思。
破防的事情总是不单行的,当年跟自己一拍两散的也跑去帮着他了。
听说这次对方的成功中,还有陆离提供的所谓“平巾策”。
好嘛,当初跟我说什么去洛阳的捷径,结果含含糊糊的啥也不说清楚,就只知道怨怪我不信,结果跑到人家那里去倒是掏心掏肺了。
袁绍怨念满满,像是看到在自己这里作天作地的人,跑到别人那里去做贤妻良母了,不是讨厌双标,但你双标的偏向对象不是我就很让人讨厌了。
不过很快他就没有心思去关注曹操那边了,不只是他,全天下都没有人再去关注一州一地之得失,尽数将目光投向了长安。
王允不出所料的将自己,将好不容易逃出董卓的大汉给玩脱了。
王允合吕布得以诛杀董卓,可在对董卓旧部的处上始终没有拿出一个合适的态度来,不仅没有,还颇有点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决绝状态。
对付董卓时正面战场绕过去走了捷径,现在政治场上倒是要跟人家人硬碰硬,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两人一人被李傕、郭汜所杀,一人战败后携带残部奔逃。
按照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来看的话。
如果将何进对付宦官视作一鼓作气的一,袁绍杀死宦官后遇到董卓应该算是再而衰,讨伐董卓不成算是三而竭,而王允的再一次失败,直接就是一个大完蛋状态。
考虑到大汉现在还没有完蛋。
那么或许应该袁绍等人一起讨伐董卓算作一鼓作气的一,王允的失败就是再了,至于三,谁知道三会是什么呢。
陆离一边为王允在预料之中的失败而叹息,一边又忍不住为曹操的运气感到赞叹。
你这边刚刚搞出了一个大新闻,就立刻被另一个大新闻压下去了,这要是在娱乐圈自然不是什么好事,但你这不是正处于一个“高筑墙、广积粮”的发展阶段吗,这不妥妥的帮你转移视线,让你方便闷声发大财。
我的天,这就是气运之子的待遇吗,确实不一般啊。
陆离在赞叹曹操的运气,曹操却在头疼对于陆离的安排。
不是他不接纳陆离,而是他觉得陆离恐怕没有接纳自己。
平巾策是对方亲自来献的,但表现出来的样子就纯纯为民,再加上一点对于黄巾的特殊“情怀”,至于他曹孟德,完全就是恰逢其会的正好是那个在对付黄巾时不顺的人而已。
现在人虽然是跟着自己一起来到了鄄城,口中说的也不过是走亲访友,完全没有自己期待的那个意思。
换句话说,他们现在还处于一个彼此之间都妾身未明的无名分状态之中,更要紧的是,曹操有些拿不准陆离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他还莫名有点不好意思开口问,这要是会错了意,那多尴尬啊。
曹操不是个脸皮薄的人,可偏偏他这次就是脸皮薄了。
带着一部分原本在东郡的从属转移过来荀彧知晓了曹操面临的问题,没有帮忙解决,只是给曹操举荐了一名贤才,并作为亲人带走了陆离。
曹操原本以为自己需要努力打起精神来才能真的打起精神,可谁知道不过是两三句话,就有点惊为天人,再两三句话,这叫一个相见恨,说到最后,他心中叹道:助我成大事者,必此人也!
事实上这份欣赏显然是相互的,郭嘉也觉得:曹操真吾主也。
顺便感叹了一下自己两个长得好看的朋友,这个看人的眼光也确实很不错了。
按照正史的话,曹操本该是在失去戏志才后急需一位类似的人才,郭嘉作为对方急需的存在被荀彧举荐了过来。
但真正的金子时时刻刻都会是金子。
他跟戏志才或许有些撞了类型,但曹操又不是袁绍那种人一多就不知道该听谁说话的存在,只会期待人才越来越多才好,万万没有有了一个就将其他人往外推的道。
虽然士人喜欢以夫妻之恩比君臣之义,可戏志才与郭嘉显然不是什么纯元与甄嬛的关系。
不过有一点倒是非常有意思,明明陆离最先认识曹操,后面两人一起来兖州,一个去找曹操,一个去找荀彧,结果先定下了名分的反而是后者。
这谁看了不说一句有意思呢。
曹操想到了之前荀彧给郭嘉写信时,对方正跟陆离待在一起,思忖片刻,曹操没有跟对方谈及陆离的事情。
同样的,郭嘉好像也半点不曾察觉到曹操与陆离之间的那份“别扭”。
两人相携而出,没走多远就看到了在不远处亭子里面喝茶的荀彧与陆离两人。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陆离看着他们那个样子,就对情况有了一个大体了解。
他真的觉得挺有意思的。
别的穿越者穿越到古代,那几乎都是意气风发、大展宏图的我,带飞自己穿越后遇到的那一群怀才不遇的小伙伴。
但是轮到陆离这位穿越者,他觉得自己以后的剧本说不准是自己意气风发的小伙伴们,捞一捞极有可能怀才不遇的自己。
啧,陆离都不知道该不该惭愧一下,自己可能给广大穿越者同胞们丢脸了。
三人正要一同离去,曹操却突然开口道:“伯安请留步。”
第83章 私心公情
被叫住的陆离脚步一顿, 迎着郭嘉打趣的眼神,陆离心中的小人在对着空气打拳。
不是兴奋,不是高兴, 反而带着点莫名其妙的尴尬。
但他显然没有拒绝这一次挽留的想法, 有些话他们早就该说了,只是陆离不方便主动说,而本该稍微主动一点的曹操又一直不说,这才拖延到了现在。
可都拖延了这些天了,怎么偏偏就要选择今天呢。
眼看着那俩人是一点等等自己的意思都没有, 陆离眼中不由流露出些许无奈。
真的不等等吗,说不定我们说不了两句话就闹翻了呢。
荀彧与郭嘉离开后,陆离与曹操两人干脆坐回了之前陆离与荀彧喝茶的亭子中。
下人见状要上前帮忙, 却被曹操挥退,对方自己亲自动起手来,别的不说, 至少这个态度做的绝对是足够到位的。
人家有了态度, 陆离也没有端着,直接就跟对方怀念起了当年洛阳初见:“那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莫名心中一动,回头一看便觉这人当是孟德兄, 结果果然不错。”
想起当年,曹操也忍不住跟着怀念起来, 那个时候哪里想得到后面会有这诸多变故呢。
又有谁能想到,昔日洛阳一景,腰间佩玉、出入随行的陆侍中, 如今腰间空空、衣着简朴的与自己同在兖州。
带着这份怀念,曹操面上略显踌躇道:“自盟军之中一别许久, 再次见面又逢战事,虽是重逢已久,不想今日才得以问上一句,伯安于康成先生处可无恙否?”
就像曹操说的,这声私人化的问候来的委实有些迟,但因为有黄巾祸事能够充当借口,倒也说得过去。
况且那个时候,也是陆离表现出了不想谈及私事的态度,才将很多话都堵住了。
现在终于说了,不比在军中讨论战事时的畅所欲言,私下里谈及这类关怀之事,曹操面对陆离是带着些许不自在的。
这个不自在源自多方面,其中一部分就来源于当初大家一起相约去洛阳,结果自己却失约了。
虽然失约原因并非他有意放鸽子,而是真的半路遇兵,不得已而难去。
但这感觉就是不太对劲。
尤其是自己这边失约了,陆离跟孙坚那边却是成功到达洛阳,只是到了一步,搭配上陆离回来后直接跟袁绍闹翻了脸,曹操有些拿不准对方到底是怎么看自己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的。
尽管曹操就这件事情可称一句问心无愧,但有些事情论迹不论心啊。
陆离倒是不知道曹操还记挂着这件事情,事实上陆离都快要将这事给忘了,就算没忘也真的没有因为这件事情对曹操产生什么不好的想法。
当时对于这件事,陆离是全都算到老天爷头上去的。
此刻面对关怀,陆离也不叫孟德兄了,反而改口道:“有劳曹州牧挂念了,离隐居安全之处,厚颜以享太平,何颜言语有恙。”
就这个生疏客套劲,不知道的还以为之前那个跟曹操怀念过去的,是陆离的双胞胎兄弟呢。
对于陆离的冷淡,曹操倒是一点都不惊讶。
几个呼吸间,曹操迅速摆脱掉那份不自在迅速找回了状态,要不怎么说人家是成大事的人呢,那眼神中满满的真诚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假的,或许也确实不是假的:“伯安何以这般称我,前言说此次前来兖州是要来走亲访友,莫非操已非伯安友人?”
“况且伯安在徐州之作为,岂能说是空享太平。”
不被陶谦视作正事的那些作为,在曹操看来却是陆离初心不改的明证。
他们俩的关系,那可是一起在陆离亲爹坟前喝过酒的,这在某种意义上跟升堂拜母也没啥区别了。
陆离顺着这话再次将称呼改了回来:“孟德兄多虑了。”
这种称呼的改变是需要对方主动的,而且是明确主动。
这就好比现代领导说:“别称呼领导,叫我老王就行。”
你这要是真的顺着就改口叫“老王”,那就不对了,你依旧叫“领导”,对方的回馈如果是:你这人真是太客气了。
这就是要继续叫领导。
可如果对方说的是:“叫啥领导啊,叫生疏了不是,就叫老王,真别这么客气。”
那才是你真的叫“老王”的时候。
怀念过去的时候称呼一句“孟德兄”可以,对方随之亲切的称呼“伯安”,其实就有点顺着那份怀念表达“我们是朋友的意思”,可你不能真的就顺势一直跟人家称呼朋友啊,你是许攸吗。
虽然也许人家真的就是那个意思,但礼多人不怪。
在陆离看来,他们曾经有交情不假,但是有书信交情的是乐安郡守与济南国相,有见面交往的是陆侍中与曹校尉,后面同军对敌的是“盟军吉祥物”与联盟参与者,以及为对抗黄巾献策者与还未坐稳兖州牧对付黄巾不利者……
可是此刻,他们是陆伯安与曹州牧。
对于陆离称呼的几次变化,曹操想的与陆离相似却又不同。
在曹操看来,最开始的孟德兄,那是在怀念过去,后面的曹州牧,那是在定义现在,而再次改回来的孟德兄,这就是在展望将来了。
总结一下这是什么呢,这是希望大大的有。
有了信心的曹操道:“伯安昔日山中之言,如今犹在耳边,操时刻难忘。现天子蒙难、奸臣当道、百姓离乱,伯安道此来兖州走亲访友,可伯安之亲友尽在为天下奔忙。
如此之境况,伯安如何忍心空坐深山,视而不见。”
当年曹操在乐安郡跟陆离说私人之事,说跟刘宏关系太密切了会很危险,陆离跟对方说天下百姓之大义。
如今对方跟陆离说起天下百姓之大义了,陆离却说起私情来了:“人之异于禽兽,在于私心公情俱在,两相拉扯之下,便不免纠结。”
曹操也是闻弦知雅意:“不知伯安如今公情为何,私心又为何?”
陆离说私心公情,对方却问公情私心。
也许只是无意间导致的前后顺序的不同,可陆离按照话语主动权的争夺来解。
陆离回道:“离昔日私心,因陛下偏爱,权力几乎尽得,反而几近于无,只如今身若浮萍,飘忽难定、命不由己,反倒是私心再起。”
这话说的过于坦诚,明明说自己有私心,却又显得好像没有私心了。
因为真正有私心的人才不会说自己有私心,他们会将私心包裹在公情之下,尽力去渲染自己的公情,以成就自己的私心。
曹操沉默不语,因为之前与郭嘉相谈甚欢,这倒是他难得的一次怀着一种非常积极开朗的好心态见到陆离。
两人一年多未见,一方军事不歇,纵然如今得一州之权意气风发,也不免消磨些许容色。
一方据说是一直布衣躬耕,后面也随军颠簸,面上看却又好似一如当年。
世人看脸,世事却是不看的。
陆离说完后,也跟着沉默了片刻,却也是两人中最先打破沉默的那个人:“孟德兄如今为兖州牧,不知私心公情如何?”
他其实压根没有真正回答曹操之前的问题,对方问的是你吃了什么,陆离说的是我确实吃了,然后反问一句你吃了什么。
曹操没有拒绝回答,也没有开口便回,而是思索后郑重道:“我之私心,欲要大汉人人得以安好,我之公情,欲使大汉无恙!”
面对来自对方的注视,陆离反而垂眸,好似不想看,又好似不敢看:“此为人臣之本分,只如今多有不能者,孟德兄初心不改,难能可贵。”
这话你按照褒义解,大家人人都变了,就孟德兄你一如既往,难能可贵,似乎没什么问题。
可按照贬义解,这本就是人人都该干的,只是大家都没做到,你做到了反而显出来了,却也没什么好显摆的,好像也没毛病。
语罢,陆离回视对方:“离之私心就在此处了。”
“昔日先皇在时,厚待我甚于众人,但有所求,莫不应允。虽名为侍中,三公礼待优甚,以致于心高气傲,不觉天下之深浅,自以为能人。”
“不料一朝事变,山陵崩,奸臣现,公行伍之中不改其志,讨伐董卓奋勇在先,失败后亦是披肝沥胆,现保一方安泰。”
陆离叹了一口气:“反观在下,遇事沮丧,失了心气,以学为名避之,躬耕于田间以度日,往日之成就,如梦似幻,真假难辨,实在无颜来见孟德兄。”
这说的是两人对待事情的不同态度,也暗藏着两人如今地位的差距,陆离现在直言自己就是因为这个不好意思来见,倒是让人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了。
这其实是人之常情,你坦然了,这事反而不算事,你非要暗戳戳的藏着掖着那些小心思,自己跟自己较劲、过不去,才是真的让所有人低看一眼。
曹操没有对陆离的私心发表什么看法,人家说自己心里的想法,难道你还要给人家评判一个对错吗,又不是要让你来当裁判的。
不过他隐隐觉得这话里还带有第三层意思。
他没有立刻想明白,只是再次问道:“私心如此,公情又为何呢?”
陆离:“离先前之公情,欲要天下百姓得安,如今……”
他看向曹操:“分毫未变。”
分毫未变,分毫未变好啊!
曹操突然起身,来回走了两圈:“伯安,我有太多话想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说出来对方可能不信,其实陆离还挺解的,因为他也是这么一个状况,所以非常感同身受的建议道:“何妨从最想说的说起。”
曹操坐下:“在伯安看来,操可是值得以公情托付之人?”
陆离也没想到自己敢建议,对方也是真的敢听,对方这么直白,陆离也跟着直白了一把:“我心里隐约想说是,嘴上却又不愿意说出来。”
曹操觉得对方能把这么拧巴的心思用这样直白的语言说出来,这也当真是有本事。
而有些话看似说直白了,反而不直白。
就如此刻,对方这算是心是口非了,那到底是“是”还是“非”呢。
曹操做好了自己今天会得到一个“非”的结果,可陆离说的却是:“中谷有蓷,暵其干矣。有女仳离,嘅其叹矣。嘅其叹矣,遇人之艰难矣!”
曹操立刻回道:“遵大路兮,掺执子之手兮,无我魗兮,不寁好也!”
陆离用《诗经·王风·中谷有蓷》中形容女子遇人不淑会很艰难的句子表达自己的忐忑,曹操则用《诗经·郑风·遵大路》女子哭诉不要因为我长得丑就丢弃我来挽留丈夫的诗句进行回应,表达我虽然现在条件不是所有人中最好的,可期盼你不要因此嫌弃我才是。
这也算是为陆离之前的心是口非递了一个台阶,不是你怕痴心错误,是我怕你不要我啊。
对方已经表态到这个地步,陆离再继续“困于私心”那就有些过了。
两人看着彼此,似是有未尽之语,又好似尽数说清。
随着陆离的一个点头,给曹操的今天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原本要跟着荀彧回去的,现在直接在曹操这里留了下来。
因为集体搬迁,这些日子本来就在安排府邸等事情,很快陆离的住处就被安排好了。
而在这段时间里,陆离很早之前就想要写的一篇文章,终于提笔开始写了。
要说这篇文章陆离想写的时间有多早,那得从何进的死开始着眼。
换句话说,何进死后陆离就想要写了,只是那时候太乱了,光忙着警惕董卓了,就没写成。
后来董卓死了,陆离一度再次准备提笔,可这不是准备跑路吗,后面干脆直接跑到曹操这里来了。
再后面王允的死带来了第三次的写作激情,加上现在工作也稳定落实下来了,那还等什么呢,写呗。
第84章 专人而写
带着第三次迸发的写作灵感, 陆离在书案前提笔久久难落。
听起来可能有点荒唐,事实上他已经连怎么结尾都构思好了,却偏偏卡在了开头上。
万事开头难, 当真一点也不假。
在这一刻, 陆离的脑海中闪过了许许多多的开头,有他已经写过的如“臣离言”,有现在还能背的出来的如“世有伯乐”、“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最后定格在了《谏太宗十思疏》的开头上:“臣闻……”
考虑到这并不是写给刘协的,陆离提笔写道:“吾闻……”
虽然那天郭嘉跟荀彧走的头也不回, 但事后几乎与他们在徐州时一般,只要有空都是要来看一眼的,这天郭嘉来到的时候, 陆离的文章也正好写完了。
郭嘉注意到陆离写完的文章:“这难道就是伯安所说的之前一直想写却未曾落笔的劝谏之文,不知嘉可有幸拜读?”
在经历过文章传遍全国的情况后,陆离的脸皮早就练出来了, 自然不会不好意思给人看, 虽然他对自己写出来的这篇文章其实带着些许说不出来的不满意。
“谈何拜读,奉孝莫要取笑便好。”
陆离文章开头是非常经典的举例子环节,我听说想要收货丰富,一定要注意最后粮食饱满的时期, 想要走的足够远,一定要警惕近在咫尺的目的地……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多少辛辛苦苦一年的农人,因为天气的原因,一年辛苦颗粒无收。行百里者半九十……
所以有些事情越是到了最后关头, 越是要注意,因为险恶往往会包裹在甜蜜之下迷惑于你。
这个世界上凡是欲成大事者, 无不历经各种苦难,度过各种难关,证实了自己的能力,得到了许多人的追随,可***为什么最后成功者少,功败垂成着多呢?
是天命不够眷顾,还是敌对者强大更胜于自己。
将一切寄托于天命是愚蠢的,恐惧于敌人强大的人怎么会是想要成就大事的人,所以原因其实全都在自己身上啊。
想当年,齐湣王在其继位之初创造了辉煌的战绩,可随着骄傲自满日益加重,最终导致五国伐齐,昔日英主身死国灭。
项羽,这位巨鹿之战一战成名,天下诸侯莫敢仰视的霸王,也因其高傲和狂妄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由是观之,傲慢是多么强大的敌人啊!
如今我们看前人之事不免叹息笑话,可若是不引以为鉴,就该落到后人来叹息笑话我们了。
郭嘉看完,赞道:“当真好文,只可惜天下惹人笑话之人,非文章可以杜绝。”
“傲不可长,欲不可纵,志不可满,乐不可极”此为《礼记》之开篇,天下读书人有几个没见过,谁又真的学到心里去了呢。
“不过这篇文章……感觉与伯安之前的似有不同之处。”
陆离点头表示赞同:“虽下笔流畅,总有不妥之感。写到后面,倒像是为了最后一句硬撑着写了个全篇。”
换句话说,像是为了一碟醋包了盘饺子。醋是吃到了,但饺子却让人觉得不够满意。
郭嘉建议道:“文章者,抒情表意、明志定律,伯安既是因人起意,何不专人而写。”
陆离闻言几乎瞬间茅塞顿开:“奉孝此言,当真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也解意识到,这种不带感情纯讲道的文章不是自己的赛道,而且太正经了,好多阴阳怪气的话都没写。
面对来自好友的感谢,郭嘉笑着道:“哪里、哪里,只要伯安别再跟嘉翻那日离开的旧账就好。”
他却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提醒,旧账是不翻了,但是给自己揽了一个陆伯安专属编辑的特殊活计。
唐朝的白居易为了让自己的诗句通俗易懂,会将其读给老妪听,而陆离是一旦写不出东西来了,就爱寻郭嘉找灵感,写完文章也总是第一个找对方看。
他与郭嘉的这个情况还造就了一个典故,为陆离的后世传唱度任务添砖加瓦。
不过这件事情是很久之后,着眼于现在,陆离这次是真的有灵感了。
至于已经写好的这一篇,陆离并没有顾惜自己的付出因而不舍,直接就撕了。
新的文章陆离参考了宋朝苏洵的《六国论》,以大汉人的“好朋友”项羽为题。
项羽对于汉朝而言,委实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好朋友”。
司马迁的《史记》,将其作为帝王记入本纪之中。
而在班固的《汉书》之中,对方却是在列传里面的。
时人写作素有借古讽今的习惯,汉武帝时期,不少人就喜欢提秦始皇,明着是在说始皇帝,实际上是在借着始皇帝劝谏汉武帝。
所以当陆离的一篇《项羽论》一经出世,哪怕通篇都是在说项羽,但没有人觉得这真的是纯粹在说项羽。
现在没有了先帝帮他传扬,但托对方之前传扬的“底子”,陆离的文章的传播还是相当容易的。
传的广、看的人多了,产生的想法自然也各有不同。
有人按照时间,觉得对方这是在借着项羽说王允的失败,虽然俩人之间没有什么仇恨,甚至切实的交际都算不上多,可这一点也不妨碍大家联想啊。
而这个联想一旦结合上陆离曾经拒绝征辟,简直非常有的可想。
也有人按照地位置,觉得陆离是不是在说兖州黄巾的事啊。
还有人根据陆离之前的经历来推断,那可推测的就多了。
而不考虑作者想法的话,很多人看着这篇文章都各有各的联想人,这年头听劝的少,死活不听,一意孤行的却很多。
作为陆离的“新老板”,不论是按照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是按照就在身边的优越地位置,曹操看到这篇文章几乎就在郭嘉之后。
事实上这篇文章传出去,还有他的一份功劳在。
在看到陆离文章的开头,说项羽之败,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傲慢,傲慢者,傲上而慢下,此败之根本。
曹操几乎第一时间想到了何进,他当时是亲眼见证过对方在对付宦官的事情上是如何瞻前顾后却又傲慢的一意孤行的。
那真的是好的劝说全都不听,坏的建议一概采纳,还特别喜欢自作聪明、自以为是。
带着这种心态继续阅读,那真的是越看越像。
项羽之败,难道全都是因为傲慢吗?
陆离在自问自答中给出的答案是:偶然有不傲慢的行为带来的优势,却也尽数被傲慢的行为磨灭,难以取得应有的效果,这怎么不算是全都是傲慢的错误呢。
是啊,何进就是这样的,甚至还不如项羽,何进偶尔愿意听听人的建议,听的建议是召来四方之士,然后就召来了董卓。
可称之为何进越努力,大汉越不幸,总结为你要是不听劝,那就全都不要听好吗。
下面是陆离举例项羽的傲慢带来的各种后果:昔日他因为傲慢,在学习方面颇为懈怠,所以明明出身强于高祖,武力胜于兵仙,却因才力的缺乏导致这种优势被尽数磨灭。
想想当年,他破釜沉舟大胜秦军,是何等的辉煌显赫,“召见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1】,纵英雄如高祖,也不免怀有忐忑之心被对方的强大强迫着无奈去赴鸿门之宴。
他当时的优势之大,堪称无可匹敌。
然而他却傲慢的自以为天下已然得手,不好好巩固这份获得,反而搞什么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以致于累日之功,一朝覆灭……
曹操不由想到了那颗被宦官们扔出来的头颅,越看这篇文章,项羽的名字都快要直接变成何进了。
下面又说他的下属们并非全然傲慢,为什么也失败了呢?这都是因为跟随他这个傲慢的主公。
他们的不傲慢无法改变项羽的傲慢,而他们追随傲慢的项羽,就不免要受到对方的牵连。
曹操点头,是啊,当时何进就是这样的,杀几个宦官在优势在我的情况下都能让他硬生生操作成送人头,就这样的领导你能指望什么。
后面以具体的人开始举例,项羽的长辈项梁教他读书学剑,他不愿意,教他兵法,他也不从。他的谋士范增,计谋远虑、一针见血之智者,早早为他指明了真正的心腹大患,却也不被采纳,后更因为离间计,被怀疑。
上教不能学,下谏不能纳,此傲慢之极也。
曾经追随过他的人,不是被他的傲慢牵连致死,就是看清他的傲慢后离他远去。想想他最为鼎盛的时候,行分封之事,几乎就像天下共主一般的人物,可最后却因为自己的傲慢,落得无颜见江东父老、乌江自刎的下场。
若是当初他听从项梁的话好好学习,又或者是听从范增的话早早解决心腹大患,最后又怎么会落得这样一个结局呢。
曹操心中继续点头,是啊,但凡当初何进听自己一言,哪里会让大汉变成如今这般呢。
项羽在已经如此傲慢的情况下,还能取得如此大的成功,名传史册,足以证明他的能力。可就算如此,他依旧因为傲慢而失败。
如果我们很多在能力上本就比不上他的人,却还学习他的傲慢,难道还能有什么未来可言吗?
项羽不暇自哀,而观者哀之,观者哀之而不鉴之,亦使观者而复哀观者矣。【2】
曹操看文章的时候,陆离就在他身边坐着,看完文章之后,曹操直接就能对着作者本人发表观后感:“此文当真字字珠玑,惜何大将军未见。”
这话一说,陆离立刻意识到对方联想者是谁了,毕竟名字都给出来了,看来曹操对当初何进的操作还真的是耿耿于怀啊。
不过也正常,陆离现在都想不明白人是怎么能够飘到何进那个地步的。
只是这文章要是传出去,如曹操一般联想何进的人怕是不多,更多人反而更可能联想到王允。
至于为什么不是董卓,看看文章中带着的规劝、叹息之意,再想想作者是谁,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往董卓身上想的,毕竟谁也不觉得陆侍中会可惜董卓因为傲慢没能成功。
曹操联想完了何进,又忍不住想到了曾经与自己同在何进那里效力过的袁绍:“这文章要是被本初看到,怕是要生气的。”
事实上不只是曹操这么想,陆离本人对于袁绍可能有的破防也是有所预测的。
这又怎么不算是一种大家都很“看好你”,你也确实“很争气”呢。
要不怎么说距离产生美呢,有些人你跟他隔远了,消了几分恼怒,还不免觉得对方怪有趣的。
忽略袁绍看到后可能会有的情况,陆离看着联想完了何进、联想袁绍的曹操,难得体贴的没在这个时候给对方泼冷水,告诉他灵感虽然来自于别人,但写出来之后是想要专门劝一劝你的。
事实上陆离都在想,要不要每当对方出征前,都拿来让对方“温故而知新”一下。
文章传出去之后,可能会被很多人联想,但已经死去的王司徒无法开棺破防,还好好活却没有多少人联想到他身上的袁本初,本来只是怀着一份好奇,想要通过文章看看能不能看出来如今陆离是个什么状态。
结果看了没两眼就真的直接破防了!
个状态就是好奇瞅瞅、一脸沉默、越看越气,直接破大防……
有些时候人就是这样的,但凡你跟谁有矛盾,那人跟其他人说句话,哪怕你根本不清楚两人到底在说什么,都会先怀疑对方是在跟别人蛐蛐自己。
袁绍的部分下属都没有搞清楚对方的破防点,反而压根不在这里的曹操与陆离早早猜到了,这怎么不算是一种特别的“心有灵犀”呢。
在许多人都在讨论陆离的文章时,陆离却在关注准备前来兖州投奔儿子的曹嵩。
第85章 改变
有关曹嵩之死到底谁是凶手, 就连史书上都没有一个可以被大众认可的定论。
因为几家史书说法都不一致,甚至在《后汉书》中,在不同人的传记中对于这件事的描述都不一样。
有的说就是陶谦派人杀的人, 也有人说是陶谦的下属贪图钱财、自作主张。
而抛开史书记载, 有些阴谋论的,甚至会怀疑是不是曹操自己派人杀的,就是为了师出有名。
陆离没有详细了解过这段历史,但他在徐州彭城居住过,还真切接触过陶谦。
根据他对徐州情况以及陶谦的了解, 差不多也是两种可能,要么是下属谋财害命,要么是陶谦本人因为跟曹操之间的嫌隙借此报复。
他们两个之间是真有前怨在的, 袁绍跟公孙瓒交手的时候,陶谦受公孙瓒邀请还出过手,只不过被当时在东郡帮着袁绍看护后方的曹操与袁绍一同击退了。
而陆离在徐州待了一年, 后面却跑到曹操这边来,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给了陶谦一个没脸。
不过这两种可能相比较起来,后者其实可能性相对较小。
倒不是什么祸不及家人的道德公义,而是不管怎么说,曹嵩好歹也是曾经的三公之一, 哪怕这官是买来的,可但凡出仕于先帝时期的官员, 还真的没几个能直气壮自己的官位与金钱毫不挂钩。
让一位曾经的三公在路过自己的地盘时死去,哪怕没有来自家属的后续报复,这也不是一件可以轻易被放过去的事情。
尽管现在天下已经可称得上是处处皆不安宁, 州与州互相交战,俨然一副乱世已来之象。可实际上大家依旧是以汉臣自称, 便是那李傕、郭汜占据长安,也只是总揽朝中大权,而非直接宰了小皇帝自己称帝。
州与州、郡与郡之间的争斗,都要讲究一个汉臣名义上的师出有名,如你作为汉臣越界了,所以你不是一个好汉臣,所以我这个好汉臣要征讨你这个逆臣。
又或者,我这不是为了自己讨伐你,我是为了大汉来讨伐你的。
再如州县之间存在空缺,各方安插名义上也都是让他去做大汉某州、某县的官员,而非自己的家臣。
大汉四百年的威望,压得所有人蠢蠢欲动又不敢动。
其中有不少人,甚至真的是想要通过对于地方的征讨来合力量,以匡扶汉室的。
多少人在观望,多少人在猜测,又有多少参与其中的人自己都不确定。这片大地上即将出现的,会是改朝换代的高祖,还是再续大汉的光武?
很多人都猜不出来。
而如果在这个时候,陶谦自己出手弄死一位曾经的三公,你这还想不想当好汉臣了?
曹操的自信很大程度上也是来源于此,不只是自己成为了一州之主,也因为自己的亲爹是曾经的三公之一。
可对于曹操的自信,陆离与郭嘉一同前来劝说:明公啊,自信很好,可你先别自信了。
郭嘉道:“陶恭祖待康城先生甚厚,然先生之弟子效力于他却多为小吏,有礼贤下士之表象,却多用小人。
小人者,见利忘义之辈也。”
他看了一言陆离:“我与伯安曾亲见其门下之徒对露富之人索要金银,要之不成,便要行凶,后将此事告知陶刺史,虽有惩罚,惩处在外,实罚则无,纵容之态引得其手下之人越发猖狂。”
“我闻曹太公将从琅琊至此,途中不免经过彭城等地,特将此事告知明公,不得不防。”
郭嘉没有明着说我怀疑你有钱的爹路过那里会有危险,但他的意思已经表达的足够明白了。
曹操又不是傻子,都不等郭嘉说完,他就已经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别管野史中有多少阴谋猜测,那可是亲爹,曹操几乎立刻站了起来。
可这个时候曹嵩还在徐州境内呢,他难不成还要领兵前去吗,真这么干了,怕是原本陶谦不准备动手,现在也要动手了,亲爹的死亡进程大大加快。
况且现在也不是一个出兵的好时机,黄巾还没有消化完,为了安置、吸纳,不得不让兖州的世家豪强出力,可以说现在是非常敏感的消化时期,一个搞不好,不只是人地两失,性命难保都是有可能的。
越是接近成功的时候,就越是接近失败。
曹操看向郭嘉与陆离,这俩人一起前来,总不能是在说完其中的危险后,将世界调至静音,聆听曹操担忧的声音。
事实上几乎在曹操看过来之后,陆离立刻就开口了。
倒不是要谄媚讨好,而是在这种事情上,就没有必要拿乔了。
其实在来到曹操这里后,再想起自己之前的等待观望,陆离都有点莫名惭愧。
因为一个人在父亲死后可能会做出反社会举动,你就眼睁睁在一边等着,看看对方的父亲会不会死,对方又会不会做出反社会举动。
我的天哪,正在观望的你似乎更加反社会一些。
这纯纯就是在考验人性,而人性从不是用来被考验的。
陆离的办法其实也很简单——我在徐州有人。
“康成先生门下弟子多有于徐州任职之人,可联络一二,再派一小队人马于兖州接应,或许会损失些许财物,但可保曹太公性命无虞。”
除此之外需要的:“只是联络之人,怕是需要明公许些许前程。”
这年头一家不行换一家的多了去了,而且就像郭嘉说的那样,康成先生门下弟子在陶谦那里当得都是小吏。
你要是当得是官,那还能说句知遇之恩,但是小吏,在徐州当可以,在兖州当也一样。
在兖州当保底还有两个好处,这里有能为他们张目的政治靠山,将曹嵩平安送过来他们还可能对曹操有着些许救父之恩。
陆离联络了三位,两位曾经跟他一起买鸡仔的,为游徼,一位田间与他一起种过地的,任亭长。
他们三个所任职的地区,正是曹嵩自琅琊而来要经过的地方。
其中一位,所在之地为自琅琊来兖州,其中徐州与兖州的交界之处。
之前陆离对于改变已知历史做过许多尝试,总以失败告终。
可是这一次,也不知道算是他布置妥当,还是因为有了曹操这个气运之子发力,虽然损失了大半钱财,受到了些许惊讶,但至少曹嵩是没断胳膊没少腿,活生生的来到了自己儿子面前。
陆离在心里为对方的逃过一劫放了个小烟花,但这位曹公显然不觉得自己是逃过一劫,他认为自己遭了老大的罪了。
对方出仕于桓帝末年,官场沉浮二十多年,九卿当过,三公也当过,在此之前受过最大的苦,可能就是为三公时,作为天灾人祸背锅侠被免职吧。
现在突然在死亡线上走了一遭,怎么不算是受大罪了呢。
尽管人活着到了,可曹操还是就此事向着陶谦发去了“谴责声明”。
现在他这边是不方便出兵,可等到方便的时候,润色润色,这不就是一个绝佳的出兵由吗。
别管用不用得上,这舆论阵地都得站好了,总不能最后有都变成没。
其实陆离还有些事情想要跟曹操说,却又不方便直接说,也许我该换个别的方式对他说,陆离心想。
转眼间,一年很快走到了末尾。
这一年以孙坚之死拉开序幕。
王允联合吕布诛杀董卓,又被李傕、郭汜所杀,吕布奔逃而出,先投袁术,再依袁绍。
青州黄巾攻陷兖州,又被曹操所解决,兖州与黄巾军尽数为他所有,陆离加入了自己最开始预设的阵营。
袁绍那边与公孙瓒交战,先胜后败。
就连徐州其实也没有特别消停,陶谦还想要联合一众太守,以朱儁为太师,共同讨伐李傕,迎奉天子,只是因为朱儁应召入朝,不得不作罢。
只从三让徐州等事来看,陶谦似乎是个挺安分守己,颇为被动挨打的人,可实际上人家可主动进取了,只是没进取出什么成果来而已。
而这一年对陆离而言最大的成果,不是成功加入了曹操阵营,而是成功救下了曹嵩,这代表着历史的可变性,想到这个,陆离忍不住看了一眼郭嘉。
突然被友人看了一眼的郭嘉:?
但随即他就隐约想到了什么,冲着陆离眨了眨眼。
虽然他们两个一起帮着曹操解决了亲爹的生死问题,可实际上在陆离的任务安排下来之后,他们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都是聚少离多的。
曹操给陆离安排的任务主要有两个,一个是帮忙监督安置那些投降黄巾的相关事宜,一个就是跟兖州当地的世家豪强打交道,让他们帮忙出钱出力。
有一说一,第一个任务还可以解,毕竟陆离之前在曹操陪伴回乡祭祖的时候,在路上做过类似的事情。
但第二个安排,就让陆离不明白了。
难道我在乐安郡杀豪强的事情你都忘了吗,当时你可就在乐安郡隔壁的济南国。
还是说你所说的让我跟他们打交道,是在暗示我把他们都噶了,这不能吧。
兖州这边世家豪强的几位代表人物,为陈宫、张邈、鲍信。
打眼一看,好像全都是曹操这边的人。
可实际上这年头支持你不代表就真的是你的人了,甚至这份支持也是会随着利益改变的。
远了不说,就目前这三个人来说,鲍信暂且没什么问题,陈宫与张邈却不然。
陈宫可谓是曹操入主兖州的倡导者与游说者,人家做了这么多事情,可不是来搞慈善、做无私奉献的。
他希望能够在曹操这里得到如萧何、张良一般的地位,可如今占据这个地位的人是荀彧。
这里面不存在任何对错问题,这属于人对权力的追逐与自身的政治诉求,这里面也绝对不存在任何谦让,再君子的人,也不该在权力场上谦让的。
史书中会有那种面对贤才让位的情节,但这种故事的最后,很多都是桀骜的大才倍受感动、认识到错误,然后自退一步,愧之不如,而非顺势就将权力接过来。
真有权力交接的,要么双方一老一少,要么谦让的一方能力确实不如,要么就是打算临时用用,过后清算。
荀彧与陈宫显然不是这样的情况。
人家想要当三公,你却只能给九卿,这气要是处不好,一拍两散那是迟早的事情。
至于张邈,他同样有问题,但这个问题跟陈宫不一样,反而跟陆离有点像。
这个问题挺简单的,概括一下就是大家以前平起平坐,甚至略高你一筹,结果现在要屈居于你之下,不免心里不平衡……
做这个任务之前,陆离觉得自己对这种事情一点都不擅长,真做起来,那叫一个游刃有余。
他觉得这事应该谢谢郭嘉,跟对方待久了,感觉看人都看的更加透彻了。
看透彻了的陆离将情况一一写下,给曹操送了过去,这事主要还是系在对方身上,自然是要让对方解决的。
这种问题现在有,日后怕是也永远都会有,权力的蛋糕就那么一块,你怎么分都总会有人不满意的,而如何解决这些不满意,又或者说能不能解决这些不满意,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划分君主能力的标杆之一。
曹操给陆离安排了任务,收到任务的陆离在完成任务,然后曹操收到了来自陆离的任务,总结为大家都拥有各自的任务。
曹操在完成陆离给的“任务”,而陆离见完了最具有代表性的,也要见一见下面那些相对弱势,却也存在话语权的。
这个过程问题可能没有那么尖锐,麻烦却也不少,有些豪强实在是缺少那么点聪明,做出来的事情让人颇为哭笑不得。
不过如果力气有划分,在世家豪强这边,陆离用了五分,剩下的七分尽数给了黄巾。
有些事情越到了年底反而越忙,但忙碌的收获也是丰富的。
陆离的阵营贡献度来到了百分之五十五,历史改变也来到了百分之五十。
第86章 我行我素
凭借着自己对黄巾的透彻了解, 陆离在监督处黄巾家眷的安置上虽然出力更多,可实际难度比跟那些世家豪强打交道容易多了。
因为这其中大多数是青州人,陆离甚至有点梦回乐安郡的感觉。
要不是曹操派人来叫他回去过年, 陆离都想要干脆跟这些人在刚刚搭建好的住处一起过年算了。
他当年从亲爹那里学到的易容手段, 现在可没有丢掉。
不过既然曹操那边都叫了,陆离也没有非要留下来的意思,去哪过年不是过呢,干脆书信一封传回去,跟目前也是一个人状态的郭嘉一起搭伙过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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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个人, 从不同的角度看会有不同的看法,曹操看陆离就是如此。
曾经作为同事,陆离在他这里留有的印象是能干却又总是果敢的同时带着点犹豫, 一往无前的同时又夹带着圆滑,让人觉得有能又好像有点偏。
现在作为老板,曹操发现陆离真的是一种非常好用、物超所值、特别惊喜的存在。
他那种无意间表露出来的对权力的把握与分寸, 实在让人分分钟体会到刘宏的快乐。
简单来说, 就是你交给对方一件事情,别管难不难的,他绝对不会跟你抱怨,反而是将一切办的妥妥当当的。
而且在这个过程中, 他从来不会做一些越出自己职权范围去试探什么的事情,他只是在职权范围之内, 将一切办的尽善尽美。
你让他去请几个人吃饭,他绝对不会多请,但回来后能够将自己宴请的这几个人的所有相关信息都顺明白交给你, 甚至任你是想要交好还是交恶,对方都能留出空隙。
一开始关于要让对方做什么, 曹操其实是拿不准主意的。
这年头虽然讲究一个文武双全,但大家都是有所偏向的,绝大多数的偏科,又或者说擅长的方向都表现的很明显,许多所谓的全能型人才,更倾向于那种啥啥都会,啥啥都不精的类型。
从陆离以往的成绩来看,他是那种全能型的偏科人才——每一方面都很擅长,擅长的同时又有明显的长处与短板。
就拿与人交际来说,陆离是个很擅长交际的人,毕竟连先帝那样难搞的存在也被对方搞定了。
但他擅长交际的同时,又在交际方面表现的很极端,分分钟就会来个掀桌子。
当初在乐安郡说杀豪强就杀豪强是这样,后来跟袁本初说闹翻就闹翻也是这样。
曹操一开始想的是让对方掌管一郡又或者是专注农事管,可陆离前期仕途的高光点——作为侍中借着先帝的权力进行改革,尽管浅尝辄止,但那成绩让人想要忽视都难。
仔细斟酌之下,监督处黄巾相关事宜与协调世家豪强让他们出物出力的任务,就这样被安排了下去。
对于前者,曹操其实并不怎么担心。
但是对于后者,那就有的担心了,事实上曹操都已经做好了陆离一个不顺心掀了桌子甚至噶了人,自己要怎么给他善后的准备。
至于为什么有这种准备,还要安排对方做这种事情,那自然是因为他其实也不怕陆离真的杀人。
这些兖州世家豪强里面,有几个人能看的,有本事的那几个不会将陆离惹到掀桌子,而没本事的那几个,他借机杀鸡儆猴也没什么不可以。
曹操做好了准备,陆离显然也做好了,那游刃有余的忽悠人往外掏钱掏粮的操作,让曹操都忍不住怀疑了一下郑玄那边教的到底是什么。
非要说有什么不好,可能就是陆离对黄巾那些人有点过于在意了,曹操都怀疑要是自己不叫,对方怕不是今年准备跟那群黄巾一起过年。
他从来不干一行、爱一行,但他就是表现的很有责任感,总是将事情办到自己力所能及的最好。
曹操都不知道对方这是陆离本身性格使然,还是陆氏的相关教育,应该是前者吧,毕竟要是世家这么教育自己孩子,这大汉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不过考虑到陆氏都为国捐躯了,这事也得说不准。
被叫回来过年的陆离先去找曹操汇报了工作,然后就好似放下重担一般,半点事不放在心上的就准备回去了。
正要开口帮对方减负,结果发现人家压根不需要的曹操:……
到嘴边的话换了一换:“伯安孤身一人不免冷清,不如来今年来与我一同过年。”
陆离愣了一下,随即道:“离已经与奉孝约好,怕是要辜负孟德兄好意了。”
曹操闻言也是愣了一下:“我说奉孝怎么也拒绝了我,原来是你们两个约好了。”
郭嘉家里的情况跟陆离相似,都是父母双亡,族人也没有多少,不过对方有妻妾,现在都在颍川,要明年才能过来。
陆离会拒绝曹操倒也不完全是因为郭嘉,当然了,跟刘宏更没有关系,总不能跟对方一起过了一个年,以后就不过了吧。
他会拒绝曹操的原因,除了郭嘉,一个是对方目前家大业大,不免亲戚、下属之间的交流,陆离这个i人实在不喜欢这种事情。
反正总有大宴要宴请一下帐下文武的,有这一出过年的交际量就已经满值了,在外面跟兖州世家豪强周璇了好久的陆离,并不准备大过年也给自己找活干。
另一方面,陆离的拒绝其实跟曹操他爹曹嵩也有点关系。
当年大家都在先帝手下同殿为臣的时候,关系就颇为……倒也称不上敌对,就是很冷淡,隐约带着点不喜欢。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在洛阳刷曹操好感度,却一直不曾去上门拜访的原因之一,何必要去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呢,他又不是什么很贱的人。
从曹操那里离开回到对方安排给自己的住处,在门口陆离见到了即将跟自己一起过年的人。
“奉孝久等了。”
郭嘉看着陆离那张几乎没怎么变化,隐约好像还年轻了几分的脸,忍不住啧啧称奇,这是真抗造啊。
他可是见识过陆离怎么对待他那张脸的,那真的是随便一洗一擦,总结为全靠底子撑着。
而且在外面干活,看起来怎么还比在康成先生那里读书更显年轻呢,怎么着,这是你的特殊医美手段吗。
明明陆离也不是那种极端追求权力的政治生物,可他好像就是比较喜欢手里有点事干,好像那样才会让他觉得……踏实?
如果郭嘉是个现代人,他会明白这可能是传说中的天生牛马圣体,又可称之为不干活不舒服斯基。
专门来门口等着对方的郭嘉,在陆离回来后跟对方一起府内走:“嘉可是为了伯安拒绝了明公的过年邀请,明公怕是以为嘉要与什么佳人共度呢,还打趣了几句。
我因伯安被这般误会,伯安便没有什么表示吗?”
陆离笑道:“这怎么算是误会,难道我算不得佳人吗?”
他们如果是一对现代损友,陆离可能还要补一句:“御弟哥哥,你抬头看看我,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可惜这个梗郭嘉不明白,说出来也起不到应有的效果。
但现代有现代的梗,古代自也有古代的打趣,郭嘉唱道:“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
我在采摘着卷耳,半天了还没有采满一小筐。思念着我的心上人,菜筐都被我丢在了大路旁。
陆离正要回应,却见荀彧自内而出,因为要一起过年,陆离让郭嘉随意布置就好,荀彧被郭嘉拽过来帮忙布置,结果他在那里指挥着人忙着,这俩人倒是在这里唱上了。
荀彧:“可是彧来得不巧了?”
陆离看了郭嘉一眼,只道:“怎会不巧,文若来的正是时候。”
“劳烦文若了。”
荀彧没有久留,拿着陆离写好的书信就离开了。在跟荀***彧见到之后,通过对方陆离再次跟荀氏恢复了联络。
陆离需要送的信还挺多的,荀氏那边送一封、乐安郡那边送一封、郑玄那边送一封,这三封信在陆离看来是相对比较重要的。
至于其他带着几分交际性的维护关系的信件,也不能说不重要,只是相对而言没有那么重要而已。
除了这些,还有一些很难说不重要,也很难说重要的,是要送往长安的。
有给细作的,有给皇甫嵩的,还有给杨琦的,有一封是陆离想要给刘协的,可写好之后却又撕掉了。
写完这些书信,还有一封要给曹操的。
系统那边有明确规定不能透露历史消息,可这里面不是没有空子可以钻的。
你不能作为一个穿越者直接告诉对方我来自后世,后面会发生什么什么。
却可以作为一名土著、通过分析情况告知对方可能有的未来,为对方未来的发展做规划。
这一点就类似于郭嘉对曹操分析孙策“必死于匹夫之手”,看起来简直比穿越者还穿越者,可这是人家根据实际情况分析出来的。
拿着答案写过程,袁绍与公孙瓒的争斗中,胜利的八成是袁绍。
为什么得出这个结论呢,陆离会知晓这个答案是因为后面跟曹操官渡之战的是袁绍,但是这个时候分析自然就是对比袁绍与公孙瓒之间的优劣。
从袁绍、公孙瓒、袁术、陶谦等目前占据一定地盘的,到刘备、孙策等目前还未发迹的,这毫无疑问是一封对未来大势发展展开的分析与预判。
当曹操看着郭嘉送来的这封带着几分郭嘉对人性格分析的痕迹,又有陆离行文中总是隐隐流露出几分阴阳怪气的分析推测,一边为里面的内容拍案叫绝,一边又忍不住用疑惑的眼神看向郭嘉。
郭嘉被对方看的可无奈了:“这是佚名给明公的新年贺礼。”
益明是谁,新来投靠的谋士吗?
但很快,曹操就知道了这个yiming不是益明,而是佚名。
不用猜了,能干出这种别扭事的除了陆离还能有谁呢,对方在某些时候的操作让人又懂又不懂。
待在家里的陆离看着来到了百分之七十的阵营贡献度,这事别人懂不懂不重要,他自己懂就够了。
很多任务前期走对了路子,进展的是非常快的,但是一旦来到了百分之九十,后面就开始如砍一刀那般龟速前进了。
陆离的后世传唱度任务现在就是如此。
系统自己本身就喜欢各种钻空子、走捷径,对于陆离的卡bug行为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在除夕夜给陆离放了一个仅他可见的小烟花。
陆离看着自己目前所属阵营汉后面带着括号的曹,对着郭嘉举起了酒杯。
虽然陆离跟郭嘉一起过年,看起来并不孤单,但是这事放在大家眼里就不一样了。
人家郭奉孝一个人,那是家眷在颍川还没有过来,可你陆伯安可是真的三十岁的单身汉。
在一众早婚早育、妻妾俱全的人里面,这都不能说是显眼了,这简直就是扎眼。
从来不缺少想要跟陆离结亲,又或者送美人的存在,也有人劝过他就算不喜欢,摆在家里不也可以堵一堵人言可畏吗。
但陆离才不搞这一套呢,今天你因为单身在家里摆了个美人堵人言可畏,明天你就要因为没有孩子摆个孩子来堵,这种堵是没有尽头的。
陆离这种坦然的单身,没有任何不自在的不留胡子的情况,显得好像不是大家包围了他这个异端,而是他一个正常人包围了一群异端一样。
也因为对方一点不在乎,一点没有主动去堵的行为,人言可畏反而被堵住了。
毕竟任你说破了嘴皮子,人家也半点不在乎,你是闲的没事干了吗,就非要去唱这个独角戏不可。
于这些事情上我行我素、特立独行的陆离,在曹操府上遇到了一位故人。
第87章 二合一(含一章营养液加更)
“佚名”的文章是年前托郭嘉送过去的, 因为现在还没有出正月,再加上假托了佚名之人,曹操找陆离来谈论这个的时候也没有特别正式的安排在办公地点, 而是直接友人宴请一般的请到家里来了。
他这个兖州牧甚至直接在家门口等着, 见到陆离后,曹操拉着他就往里面走。
等到相对坐下后,也没有来什么虚的。陆离看着曹操俨然一副已经完成背诵的架势,都很想要跟对方说一句,你可能背过了, 但我没有啊。
这年头谁家好人自己写完文章后还要背诵的,也幸好陆离记性不算差,不然他们两个谈论之前还得先翻翻“课本”。
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 曹操却没有直接戳破陆离就是佚名之人。
他只是问:“伯安以为如何?”
这是妥妥的问策之语,陆离文章分析的很明白,但是对于要如何做是半点不曾提及的。
他觉得曹操那么老大一个人了, 看完这些自然会有自己的想法, 又不是孩子,还得教对方怎么做事。
再说了,真要让陆离教,他还真的不一定能够教出什么好教来。
曹操确实有自己的想法, 他觉得陆离既然写的这么明白,肯定也有更加深入的见解。
天知道这些日子一直在想这个, 他过年都过不下去了,这不年假还没有结束,他就将陆离给找来了。
其实在此之前他是去找过陆离的, 这才是求教的正确打开姿势,只是对方跟郭嘉跑出去玩了, 他只能留下消息,让对方什么时候有空跟他说一声,结果最后约着约着就约到他这里来了。
陆离知道曹操想要听什么,可实际上他能说的真的已经在文章里面写的差不多了,他在对于人的分析上面是真的差了郭嘉不少的,全靠后世见识补了一个勉强的旗鼓相当。
他们两个最大的差别,就在于一个纯粹自己见解只是中上水平,一个则是真的数一数二的天才。
就好像你能对着李白背三百首古诗,对方却能够写三千首。
不过陆离倒也不是真的完全没有可说的,他与曹操说起了天灾人祸。
“自光武陛下复汉至今,天灾之事占据近乎一半的年岁,过往不提,自桓帝陛下至先帝,地震、水患、旱灾、蝗灾、疫病,几十年中,少有太平之年岁。”
这个话题是曹操没有想到的,但他听得很认真。
陆离:“如今天子蒙难,上下难安,欲要攘除奸凶,披坚执锐之兵将必不可少,何以养兵,在于粮草,粮草何来,在于田地与农户,在于人、在于民。”
对着曹操这位《出师表》中的“奸凶”说攘除奸凶,有点奇怪的幽默感在,不过陆离这个时候没想到那里,曹操则是压根不知道。
他思索着陆离话中的“民”,兵来自于民,可很多时候却会跟民分成两个不同的团体。
陆离微微一停,继续道:“然天意无情,素来难测,贼匪纵横,祸事繁多。当务之急,当是巩固自身,备足粮草,方能上抵天灾,下拒贼匪。
徐徐图之,以待天时。”
事实上东汉末年,很多时候打着打着不得不停下来,不是因为天灾,就是因为粮食不够了。
曹操若有所思,陆离说的有道吗,自然是有道的,他这番话精准概括一下,是后世几乎人人都有所耳闻的六个字——高筑墙、广积粮。
可不是所有有道的事情都能够做,也都能够做成。你想不想做是一回事,手下跟不跟着你做是一回事,敌人愿不愿意让你做又是一回事。
真的准备好足够打上一年的粮草才愿意发兵的情况,很想化,也很稀少。这年头粮草不足、让许多农户饿死也要强征兵、征粮去打仗,这才是常态。
兖州,暂且不算跟曹操结盟的袁绍,那也是三面皆敌。
黑山军、袁术、陶谦,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他看向陆离:“以伯安之见,最要紧的是人?”
陆离:“人自然是重要的,存地失人,则人地皆失,存人失地,则人地皆存。”
“若无人,则无粮、无兵,无此二者,何事可成?”
总不能指望着那群世家豪强去下地给你干活吧,他们不让你给他们当牛做马就不错了。
曹操沉默后一声长叹:“伯安此言,当真振聋发聩。”
“以伯安之见,接下来依旧是天灾难断,人祸难消吗?”
陆离回视对方,眼神温柔却又冷清:“此事何须问离,明公心中当已有答案。”
有话到了嘴边,曹操却又咽了下来,陆离是不一样的,这份不一样代表着很多事情不能交给对方去做,因为对方不是一个廉价的能够被推出来平息众怒的替死鬼。
他没有说自己要怎么做,甚至接下来都没有继续跟陆离谈论这方面的话题。
转而以友人的身份,与对方说起了年节的趣闻。
等到军中有事来找,陆离索性便离开了。
曹操看着对方离开的方向,不知怎么突然便想起了他们初见时的场景,他是认出了陆离的,毕竟对方那么好认,如何能认不出来。
可认出对方后,曹操没有去打招呼,而是放任了两人的擦肩而过,却不曾想对方会叫住自己。
陆离是个说主动很主动,说被动又很被动的人,他这样的人,让人远之欲近,近之又欲远。
走出曹府的路上,陆离在一拐角处听到了小孩子的声音,循声望去,是一个4、5岁左右的男孩正在与一位妇人说话,陆离见过曹操的夫人,那边的那位妇人显然不是,应当是曹操的某位姬妾。
按来说,陆离该要避开的,可他看着对方的那一刻却险些看出了神。
十几年前,陆离的大父让人送来了两位女子。
这两人最后一人留下更名为易生,在背叛后死在了陆离的示意之下。
一人则是离开了,现在竟成了曹操的姬妾吗?
他们两人仅有一面之缘,又相隔了十几年,对方嫁人生子,与当初不说判若两人,也是大不相同了。
可陆离偏偏一眼就认出来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认出来的。
这并不是一位适合叙旧的故人,陆离迅速收敛好了情绪,个过程中出现的震惊,仅他一人可知,明面上不曾流露出分毫,甚至不曾停顿过片刻。
走出曹府,陆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感慨世事无常,有的时候帮助未必是真的帮助,看似不好走的路说不定也能走出一个光明的未来。
可事实是他压根没有心情感慨这些,因为对方不仅是曹操的姬妾,还是曹丕的生母。
在他与郭嘉即将离开徐州的时候,郑玄找到他对他暗示了一些事情,比如说他的运气、郭嘉的命数,以及乐安陆氏素来擅治《周易》。
多可笑啊,他作为乐安陆氏的嫡长孙,如今仅存的乐安陆氏族人,既然要从外人那里知道自己家里人擅长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觉得郑玄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写满了“拆穿”二字。
想想自己是怎么在《陈情表》里夸赞他们祖孙之间的情谊的,结果你们这么感天动地,可实际上竟然连自家祖父擅长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郑玄那边自己给自己说通了,觉得这是怕“厄运”延续到孙辈,才特意对陆离保密的。
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陆离尽管面对郑玄的时候脸都没红一下,实际上脚下已经在重建洛阳了。
可是现在,系统那边曾经在解释陆离的倒霉时,说过他诞生的家族是命运安排着要消亡的存在,乐安陆氏擅治《周易》的设定,搭配上故人如今的身份,再想想当年陆乔的特殊反应……
这会是一场乐安陆氏的自救吗?
陆离的《周易》学的向来不好,这辈子也确定是学不好了。
可这不妨碍他能够按照答案找过程,已知曹丕是魏文帝,那么曹丕的母亲在那些擅长《周易》的人看来,是否就是自带“薄后之相”呢。
这个“薄后”不是指后嗣单薄,而是汉文帝之母薄姬,薄太后。
据传秦汉时期有名的女相士许负曾经为薄姬看相,说对方日后会生下天子。
想到这个,陆离又几乎立刻就释然了,不管是不是一场自救,其实都没有什么意义。
这种所谓的生下天子的面相,面相是一回事,具体的天子你也得看是跟谁生啊。你跟刘邦、曹操生自然能生下天子,但你要是跟魏豹之流,生上十个八个也没什么用处。
虽然不知道他那位已经死去的大父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打的是什么算盘,但是这一桩事情倒是有点麻烦了。
曹操或许不知道这里面的玄学成分,但他是否知晓他们之间有过这种“阴差阳错”呢,他是否会对此有什么特别感想呢?
从前世母胎单身到今生的陆离,尝试着揣摩了一下有家有室的人的想法。
虽然他没有揣摩出什么来,但他并不准备隐瞒这种事情,玄学部分自然是见不得人,但“阴差阳错”却不是。
这并不是什么难查的事情,今天你不自己说,谁知道来日会不会有人添油加醋的说。
所有的危险与危机,没有发现也就算了,既然发现了,自然是要想办法扼杀在摇篮中的。
陆离看到了卞氏,实际上她也看到了对方,又或者说,早在今日之前,早在对方知晓自己在这里之前,她就知晓对方来到了曹操的帐下了。
毕竟跟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相比,出身乐安陆氏的陆侍中那可不要太有名。
不曾想当日的小郎君,日后竟有这样一番作为。
事实上那天跟着陆传回去之后,时任乐安郡郡守的陆氏族长,也就是陆离的大父并未特别为难于她。对方只是带着几分让人难以分辨的情绪叹了口气,然后不仅送她回去与父母团聚,还额外给了些许钱财。
之后她如之前一般与父母一起四处卖艺,后来遇到了曹操,得以有一安身之处。
她不知晓对方是否认出了自己,但她实在没道认不出对方。
郭嘉看到陆离回来后颇为困扰的模样:“怎么,难不成伯安今日被明公考住了,不然怎么愁眉不展的?”
陆离没有直接指名道姓,而是以“我有一个朋友”为开头,简化了一下具体情况,问:“这事我的那位朋友要是跟对方说了,对方不会介意吧。”
郭嘉像是看什么稀奇物种一样的看着陆离:“你那位朋友委实有些迂腐。”
他当然知道陆离口中的所谓朋友其实就是他自己,而这句“迂腐”也是真心的,不说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就算有什么又能怎样,妾通买卖,况且他们大汉可不搞贞节牌坊。
陆离也实在不用这幅担心害到谁的样子,放心吧,谁都害不到的。
迂腐的陆离:行吧,又是我封建了。
他自己其实没什么好在乎的,毕竟当年跟着刘宏出入宫闱,差点就被当廷参上一本“秽乱后宫”了。
但是这种参奏主要是针对他,现在这是一个搞不好就害了别人了。
不管从当前来看,还是从未来看,这都不是一件很妥当的事情。
但一切就如郭嘉所说的那样,当陆离跟曹操简单的诉说了这段意外的“缘分”后,对方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喜,反而觉得这当真是挺有缘分的。
事实上这事卞氏也与他说了,他看着目前看起来跟二十来岁没什么太大区别的陆离,忍不住想对方十五岁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的。
想到卞氏与他说的,当初陆离发出的种地喂鸡“邀请”,曹操都忍不住有点想笑,有种不愧是你的感觉。
更令人惊讶的是,曹操发现陆离在跟自己说这事的时候,脸竟然都红了,明明不含有任何暧昧的羞涩,却又活像是偷情后被抓到了对方丈夫面前一般。
不,与其说像这个,不如说像是什么黄花大闺男在这里表证自己的清白。
这自我道德要求是不是太高了点,大汉没有贞节牌坊,你却是恨不得活成烈男吗。
事实上曹操误会了,陆离这完全是一种类似于在说:哥们,我跟你老婆曾经相过亲。
哪怕相亲结果是互相看不中,但也纯纯尴尬出来了不好意思。
毕竟这种事情放在现代也是有点炸裂的,甚至能够加上“震惊”做大标题,谁知道古人反而接受良好呢。
考虑到这位是以“好人妻”出名的曹老板,他这么开放似乎也说得通。
可其实更本质的原因在于,陆离是将卞氏作为一个人来看待的。
曹操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名声让对方想通了,他就是觉得陆离这样简直不要太有意思。
有些话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可事实上在某些时候,面对陆离对他而言是一件很有压力的事情。
对方可能因为少年时期听说过他的一些事情,总是下意识的将他看高了许多,而被他这么一看,让人不自觉的就背上偶像包袱。
新年过后,就是非常重要的备战春耕时期了。
这一年的春耕成功与否,直接决定了新吸纳的百万黄巾能不能真正变成自己人。
兖州当地的生产资料有不少是掌握在世家豪强手中的,但大汉的官僚机构也没有完全失权,在如今拥有几十万军队的曹操来到之后,就更是如此了。
世家豪强再是地头蛇,也得对着刀兵低头啊。
因为陆离年节时的建议,曹操这边的屯田制提前出现了。
这也不是什么从无到有的全新东西,西汉文帝时期就已经出现了,之前徐州那边也搞过,现在不过是要在兖州搞具有兖州特色的屯田制而已。
就在他们这边老老实实搞种田的时候,徐州那边的陶谦在筹谋他的“正事”。
袁绍与公孙瓒兵事未休,各方也因此被牵扯着或多或少加入其中,刘协派太仆赵岐来调解关东部队,要他们各自罢兵。
至于这到底是刘协派来的,还是有人借着刘协的名义派来的,其实都不重要。
就好像曹操之前向着长安上表,被顺势正式封了兖州牧一般,到底是皇帝那边点的头,还是有人以皇帝的名义点头的,谁知道呢。
面对太仆的调停,大家都顺势下坡,结束了大汉的“内部”战争,带着军队回去种地了。
一群士兵在外面打仗那可太费粮食了,一旦战线拉长,需要民夫帮忙运粮,运粮就没法种地,甚至为了有更多的粮食可以运输,还会横征暴敛,最后往往是越是运粮,越是缺粮。
不是所有人都有本事像秦国那样,打仗不仅不耽误事,还越打越强的。
为了更好的践行春耕与具有兖州特色的屯田制,少不了要继续跟那些世家豪强打交道,陆离也不知道曹操是怎么谈的,陈宫那边是暂时稳住了,张邈那边却不然。
更要紧的是,曹操是真的很信任自己这位好友啊。
袁绍那边跟公孙瓒暂时停战后,也没有彻底停下战事,而是转而专心打起了黑山军,弃了袁术投奔对方的吕布,在帮助袁绍讨伐黑山军张燕的过程中,堪称屡战屡胜,万众难当。
只是他每每想让袁绍给自己增兵,却总是会遭到对方的推诿甚至拒绝。
哼!
吕布是越来越不满意了。
想当初对方所谓的讨董联军何其荒唐,最后还是自己为大汉杀贼,为他袁氏被董卓杀死的族人报了仇。相比之下,他袁绍有何功于天下,不过是依仗家世而已。
吕布那边不满意,袁绍这边也不是没有意见的,那吕奉先勇武是真勇武,但那一身臭毛病也是真的不少,在袁术那里纵兵抄掠为人不喜,来到他这里虽然稍有收敛,却也是死性不改。
相看两厌的两方人是注定难以长久的,很快吕布就离开了袁绍处。
这件事情本来跟陆离没什么关系的,但是因为跟曹操有点关系,所以也就称不上跟他没关系了。
因为吕布离开袁绍后想要投奔张扬,路过张邈所在地与之相谈甚欢,惹得袁绍大为恼火,直接让人来到曹操这里,要让曹操出手杀了张邈。
这不是袁本初第一次干这种事了,但现在曹操是真的能够轻易杀死张邈的。
曹操现在对张邈或许不再信任到可以托付家眷,却也还是信任的,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只是曹操不想,张邈未必不疑,陆离去见对方的时候,吕布已经离开了,但从张邈的态度中,明显能够感受到对方对于曹操的不信任。
也未必是不信任,而是那种大家以往平起平坐,现在一方开口就是要自己的命,而保不保得住要看另一方的态度,这份落差与慌乱很难衍生出什么积极情绪来。
就算陆离代为转达了曹操的意思,劝道:“昔日之情谊明公从未忘却分毫,自言能够今日孟卓兄功不可没。
便是孟卓兄因袁本初不信情谊,可为名为利,为人为己,明公断无伤害之缘由,孟卓兄切莫多心。”
张邈对此只是点头,好似放心。
六月,下邳阙宣举兵自称天子,更令人瞠目的是,陶谦竟然与对方合作,先是攻取了泰山的华、费二县,接着率军攻入兖州南部的任城。
知晓这件事情的时候,陆离就在荀彧身边,虽然很快陶谦就将自家同盟干掉了,但这种借着逆贼攻占地盘,攻占完再杀逆贼的操作,委实是让人开了眼了。
本来大家都生怕找不到个由能够出兵,现在你好好的一个由给出来,曹操哪里有不借的道呢。
你以为杀了反贼这事就完了,想得倒是美。
抛开了父仇,该出现的战争依旧出现了。
这一次没有父仇横亘在那里……不,也不能说完全没有。
曹操打出的旗号是,昔日于父为难,此乃家仇,我顾念国之大事忍恨不予计较,却不料彼此之间非止家仇,亦有国仇。
你陶恭祖与贼为伍,非忠臣也,夏日兴兵,非爱民也。
似你这般的乱臣贼子,不杀不是大汉人!
成功占据了道德高地的曹操,这次只要不搞出什么屠城这等天怒人怨的事情来,大家都是只有一起打的可能,万万没有去救的道。
第88章 因何而疑
此次征讨陶谦, 郭嘉是要随军的,而陆离则是与荀彧等人一同留守。
不过留守与留守之间任务也是存在不同的,荀彧这边是处相关公务、保障后勤, 而陆离的任务依旧跟那些世家豪强有关。
他属实是不明白, 自己到底给曹操留下了一个怎样的印象,怎么偏偏就喜欢安排自己这个i人去干社交的活呢。
或许只要他搞砸一次,对方以后就不会再给自己安排这样的活了,又或者自己明确表达不喜欢,对方八成也不会强求, 可偏偏陆离办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不过不推辞归不推辞,对于这次的事情陆离有着自己的看法。
陆离:“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内部之隐患,安能视而不见?”
他们都知道这话是在暗指谁,曹操意味不明的望着陆离:“孟卓何以令伯安疑虑至此?”
算一算, 明里暗里加起来, 这已经是陆离第四次对自己诉说他对张邈的不信任了。
被以多疑著称的曹操问你怎么总是怀疑人家,陆离觉得这事真的是很难评。
可他觉得更加难评的,是对方怎么在张邈的事情上就一点多疑都没有呢。
陆离道:“张孟卓素有傲上之举,此一疑也, 与吕布有窃窃之谈,此二疑也, 边让狂言有附和之态,此三疑也,与袁本初不睦至生死之度, 心怀惴惴却不言,此四疑也……”
列举了一堆可疑之处, 陆离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明公因情谊有所顾虑,此尽可为离之私为,事后若是疑错,离自前去赔罪便是,绝不牵扯明公分毫。”
“明公以为如何?”
曹操以为不如何:“用人不疑。”
陆离不置可否:“疑人亦不当用!”
“都言疏不间亲,可我明明知晓那张邈确系存在异心,如何能在此时沉默,也不愿眼睁睁看着明公拿我等性命去赌你二人情谊。
这般作为,与当初何大将军信太后而入宫,又有何异。”
说完,陆离看向对方,没有任何退却之态。
这例子举的实在太过生动形象了,曹操有动容之色一闪而逝:“此非伯安私为,是我令你为之。”
陆离看着对方,他知道曹操未必真的全然被自己说服,他只是在自己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之后,展现作为老板的一种担当——哪里有让手下去为自己做事,好处是自己的,坏处是对方的。
曹操不明白陆离为什么要这么坚定的怀疑张邈,陆离也不明白曹操为什么不怀疑,可他们又确实达成了一致。
达成目的的陆离收起了自己的强硬,稍退一步道:“我知明公未信,许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却因疑心以言相逼……”
“伯安何出此言。”曹操道:“我素知晓伯安为人如何,今日此言皆是爱我之心,如何会做此想。”
他这话将陆离给噎住了,他都想要问一句:哥们,你是gay子吗,怎么这么说话啊,说好的古人都很含蓄呢。
面上虽然颇为感动的应下了对方的说辞,实际上他这还真的不是纯然的为了曹操,陆离也是为了自己。
明知道有坑,你不去填反而睁着眼睛就往坑里走,这是什么没苦硬吃的操作。他要是非要吃这种苦,干脆去刘备那里岂不是更有的可吃。
至于为什么要来告知曹操,那自然是从天命之子这里借势了。
系统不也说了,想要改变历史,需要到某位天命之子麾下借着对方才能改。
反正之前陆离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将近三十年才来到了百分之四十,可是当阵营的汉后面加了个带着括号的曹之后,短短一年时间,历史改变已经来到了百分之七十。
从曹操这里借到了势,虽然对方说的是这是他让做的,可曹操带兵出征后陆离来到张邈这里却并不准备这样说。
这不是陆离第一次来找张邈,可偏偏这一次前来隐隐感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躁动。
看着张邈直接出来迎接自己,陆离心中一动,不由回首望了一眼马匹,转瞬就迎上对方互相见礼起来。
一番客套后,两人入内而坐,不免谈及此次曹操征讨陶谦之事。
进行了一番对敌人乱臣贼子的指责,对我方义兵除贼的肯定,张邈不免问到陆离此次的来意。
陆离思及此处的异动,看向对方直言道:“不瞒孟卓兄,盖因我心中有疑,此次特来提防一二。”
张邈:……
啊这——
这种话竟然是可以直接说出来的吗?
这要不是陆离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他都要以为来的是哪个愣头青了。
可既然不是愣头青,而是切切实实的陆离,张邈都想要出去看看了,自己府外不会已经被士兵包围了吧。
张邈一个深呼吸拉回了自己险些被惊走的魂:“伯安何以这般疑我?”
陆离却是浅笑:“孟卓兄,以你之脾性,若无事,此时当怒斥:陆伯安,何以这般辱我。”
张邈可不会轻易承认:“我以礼相待,不想竟然待出错来了。陆伯安,你这是欲加之罪!”
“你莫不是心怀妒意,故而欲趁孟德外出,私害于我。”
陆离觉得对方说话还真的怪有意思的:“有不在声高,孟卓兄不必如此疾言厉色,左右若当真是我胡思乱想,孟卓兄无联络他人,欲里应外合之意,我难不成还能屈打成招、无中生有吗?”
陆离在诈他,却表现的好像手里已经捏足了证据,现在不过是来看一下他如何垂死挣扎、死不承认一般。
从陆离过往的成绩来看,他也算是世所公认的演技大师了。
而这次不同于正史上大家一起做这事,私情公义具皆站在道德制高点上。
这次是张邈私人所为,隐晦的拉拢他人皆不能成,还差点被人怀疑是他帮着曹操钓鱼执法,
他心里或许明白这事未必能成,只是钻了牛角尖硬要一意孤行,却还只进行到跟吕布通信的阶段……
现在被陆离这么一点,张邈抬手近乎失礼的指向对方:“你、你……”
动作间,摆在桌案上的杯子被打落到地上,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陆离面不改色,好像完全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词汇,叫做摔杯为号。
也确实没有什么刀斧手随着杯子的掉落突然出现,有的是破防的张邈在那里又气、又急、又愤、又恼。
将世界调至静音,聆听了张邈破防的声音后,陆离开麦道:“可能被背叛者并非孟卓兄,何以这般姿态。”
你一个加害者,干嘛要表现的像个受害者一般。
也幸好陆离没有特别精通这段时间的历史,不然曹操那边边让也没有杀,屠城也没有影,张邈这边曹操还特意跟对方谈过心,结果对方还是有了他心,简直像是白忙一场。
但因为陆离不知道,所以哪怕在他明里暗里的推动下曹操做到了那些,却也没有因此对张邈的不曾改变感到破防。
哪怕对方如今指着他就是一句:“伯安今日这般言语,就不怕血溅当场吗?!”
陆离也能不慌不忙的点点头:“怕。”
这实在是一个能让人闪断腰的回复,毕竟这年头大家都讲究一个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况且你当初面对董卓不怕,面对我反而怕了?
张邈完全没有按照陆离是在实话实说解,他觉得对方这是有所依仗笃定了自己不敢动手,才会这样说。
陆离接下来的话似乎也在佐证张邈的猜测:“可离不过孤身一人,孟卓兄府中上下何止百人,当真舍得偕同老小与我玉石俱焚吗?”
说完这个,眼看着张邈自己将自己架在那里上***不去、下不来,陆离给对方递上了梯子:“凡事论迹不论心,孟卓兄许是一时想错了,可到底大错不曾铸成,若是宽以待之,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
“明公于孟卓兄向来信重非常,此番非我执意相逼,几乎不能成行。”
所以大概率是会宽以待你的,只是要以前的信任却是不能了。
但这是在不曾真的做成的情况下,真的做成了,什么情谊都不会让曹操将这件事情放过去,不仅要惩罚,还要严惩,不然日后岂不人人皆叛。
张邈不是什么敢做不敢认的人,他听懂了陆离隐藏的意思,却拉不下那个脸去,只冷声道:“那是他信错了人,想来日后是要对着你道歉称悔的。”
闻听此言,陆离却是突然叹了口气,他用解的眼神看着对方:“其实我知孟卓兄心思,只是时也命也,非人力所能左右。”
要别人跟自己说这话,张邈高低得怼上一句:“你能知道什么!”
可说这话的人是陆离,张邈反倒是沉默不语。
毕竟真要说不甘心,这世界上除了被废的少帝与如今傀儡一般的新帝,再也没有人比陆离更有资格说不甘心了。
但凡先帝还活着,他莫说是要在这里劝自己,便是来见见自己,都可以说是屈尊降贵的。
此时之境地,谁看了不叹息一声“时也命也”。
人一旦感同身受起来了,那就能听得进去劝了。
陆离:“之前黄巾来犯,兖州告急,缘何迎曹孟德而非自立,莫非是不想,亦或是那陈公台能言善辩,竟能惑人?
无非不能而已。”
“昔日不能拒敌而迎之,今敌止而逐之,岂是仁人志士所应为。”
张邈张口,却没有说话。
陆离继续道:“长安已下诏书,正曹孟德兖州牧之位,兖州众人受其解困之恩,收纳之黄巾受其活命接纳之德,人心归附,已成必然。
孟卓兄之不甘心,怕是亲人尚且有疑,为此不甘至自己于众叛亲离之境,非审时度势之智者应为。”
“况且吕奉先此人如何,众人皆知,丁建阳、董仲颖之前鉴,不当忘也。”
听到对方都能精准的说出“吕奉先”来,张邈额间隐见汗水,却还是闭口不言。
陆离又道:“兄素有傲上之举,以致于袁本初不能容,几番欲杀之而后快,期间孟德兄多有回护,为东郡太守受制于人时尚不曾改,况此时乎?”
两人四目相对,陆离道:“孟卓兄若叛,何以对此番情谊,此非友人所应为。”
张邈狠狠地闭上了眼睛,陆离说的有问题吗,他说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你张邈觉得以前大家平起平坐,现在有不甘心。
可实际情况是什么呢,是你们你们看似平起平坐,但你不能解决的困难人家解决了,你为兖州本地出身,可现在人心都是向着对方的,你有背叛之心人家却几次护着你。
不论从能力上、威望上、还是德行上,你哪里比得过人家呢。
张邈突然起身,拔剑横对脖颈,面色涨红,声携颤抖:“伯安之言语,皆无错处,如我这般自视甚高、忘恩负义之人,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说完,人家是真的就要自刎。
也幸好陆离在对方拔剑的时候就站起来了,半点没耽误这才及时抓着对方的手腕拦了下来。
可别想什么抓剑拦人的事情,不说这多疼,你手指被人割断了也不一定有用啊。
凭借着多年干农活干出来的力气,陆离将剑从对方手中夺下扔出。
他怒斥道:“此前心思已是不好,如今自戕,岂不陷我于不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若是稍遇挫折便要寻死,世上岂还有人在。”
陆离劝道:“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张邈泪如雨下,是哭自己的过错,还是哭这番险死还生,陆离分辨不清楚,或许都有吧。
等到他终于平静下来,却是对着陆离再次问道:“伯安因何疑我?”
那由可太多了,而此刻面对张邈,陆离给出的解释是:“孟卓兄素来喜交高士,每每遇到总要夸赞炫耀,可前番我来正值温侯刚走,人尽皆知兄与其相谈甚欢,可孟卓兄却丝毫不愿与我提及。”
事出反常,必有妖。
第89章 中间之人
不可否认, 陆离能够成功说服张邈有一部分原因是对方被陆离的演技唬住了,以为那边已经肯定了自己的背叛状态,防治措施全然安排好了。
可后面发现这次陆离真的就是一个人来的, 几位随从也都留在了城内, 张邈也没有反悔的打算,他反而更不后悔自己被说服的决定了。
人钻牛角尖之后,那真的是蒙着头往里钻,谁说都不愿意听一句,所有的劝说反而会反向助推对方继续往里面钻。
可同样的, 人一旦释然了,那真的就如同被pua成功了一般,都不用别人劝, 自己就能说服自己。
他自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可结果被人家一个人就给说的差点当场抹了脖子,自己这个了不起怕不是仅自己可见的吧, 这还想什么不甘心呢。
就自己这个水平, 真继续下去,怕也是个完蛋的结果。
况且在他发现情况的时候,陆离已经将很多事情都安排下去了,这个时候再改变主意, 那怕是面对的就真的是一群人了。
再者说,自己当时自戕可不是表演的, 对方孤身而来,明明他死了对方才是最安全、最万无一失的,可偏偏还是出手救下了自己, 这妥妥的是活命之恩,张邈反正认了。
虽然陆离将这边的情况传出去了, 但因为还没有反馈,陆离也没有处置一位太守的权力,再加上张邈的态度实在相当良好,他现在暂且留在张邈这边,陪同对方处陈留郡内事务。
说是陪同,张邈以为对方会直接架空自己,可偏偏陆离表现的倒更像是拿着工资在摸鱼的混子,半点真正插手的意思都没有,俨然一副相信你不会改变主意,也不准备越权行事的架势。
张邈固然为这份信任感动,却也觉得挺奇怪的,也没听说过对方有过任何相关经验教训,怎么就那么在意“侵官之害甚于寒”这种事情呢,仿佛在这种事情上吃过一个大教训一般。
不过很快他们这个两方都很自在,又都有点不自在的状态就结束了,荀彧那边送来了一封曹操针对这种情况早早写好的信,张邈看的是立刻泪洒当场。
这封信陆离也是看了的,感觉就一个——肉麻。
张邈继续任陈留太守分毫未变,就从对方现在的样子来看,显然不可能再起心思了,不只是他本身不能,考虑到一旦他再这样做,这件事情宣传出去会面临的舆论压力,也足够压得对方不敢。
而曹操信中表现出来的宽容解,怕也是想到自己如今不在兖州,担心处置了不仅可能处置不好,还会产生什么意外的变动。
这也就是这边被安抚下来改了主意,不然今日送来的怕就不是一封信这么简单了。
至于曹操回来之后是否会真的如信中所写一般既往不咎,陆离觉得很大可能是会的。
从陈留回鄄城的路上,陆离惊讶的发现自己的阵营贡献度突然来到了百分之八十。
陆离:???
张邈这么值钱的吗?!
回到鄄城后,陆离很快就意识到了值钱的并不是张邈,同让他的阵营贡献度增加的也不是。
鄄城这边荀彧正在安排着人赶制衣服,谁都想不到,曹操带兵出征遇到的第一个大问题竟然是缺少衣服。
事情是这个样子的,他们刚来到被陶谦攻占的任城,当天就有人悄悄来了,在表达了一番忠心之后,对方“重点”询问了一下自己这样的算不算早投的,能有新衣服吗?
从来没想过当初对付黄巾的童谣流传如此之广,后效如此之长的曹操,一边表示当然算,只是新衣服要在确认你们的忠诚后才能发下,一边紧急联系后方,让人赶紧送衣服过来。
陆离从荀彧这里听说了这事后也是愕然,随即他脑海中突然蹦出了一句话——最复杂的商战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粗暴的手段。
该不会以后大家打仗,对付别人那是要烧毁粮草、截断粮道,对付他们这边却是要针对衣服下手吧。
陆离将这个莫名奇妙的念头甩出大脑,张邈那边搞定了,他的社交任务却还没有完成。
之前这种大规模战争不曾开始时,陆离跟他们打交道日常就是参加一下这家的宴请,奔赴一下这边的文会,要么一起林中射个兔子,要么一起下田来个躬耕“农家乐”。
因为临近夏日,最近不少活动还是围绕着河边进行的,就图个凉快。
有些附庸风雅的,还会拿出他们“窖藏”的冬日梅花水来烹茶,就不说往茶里面倒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很想要问一下,你家啥储存条件啊,这水放上半年真的还能喝吗?
曾经能够当着所有人的面,与他们分享排泄物与地下水之间的缠绵故事的陆离,现在已经长大了、成熟了,所以他能够做到笑着沾沾唇,真诚赞道:“好茶!”
而那些对于钱粮等物的需求,就是在这等交际中慢慢谈下来的,要如何不落俗套、不显突兀,陆离真的用出洪荒之力了,其繁忙程度,属实是将当年在乐安郡落下的团建都加倍补回来了。
只是如今大军出征在外,自然不能再那么玩,不然也不像样子,所以最近的社交活动大多是请到家中,一起忧国忧民一番的。
在这个过程中,免不了要有打探情况的。
如果我方一切占优,那自然是怎么好怎么说。
如果我方处于劣势,那也是故意迷惑对方,优势在我,不必担心。
想要出仕的,我家明公礼贤下士,只可惜如今地盘不够大,才无法安置诸多贤才。
想要讨要好处的,我家明公赏罚分明,只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人家想要从陆离这里打探曹操的情况,陆离打着太极好像说了一大堆,实际上啥都没说,全是让人自己猜的似是而非话话术,偏偏又让人觉得他真是跟我透露了好多东西啊。
而陆离其实也在这个过程中悄悄打探他们的情况,尤其是田产土地情况。
这并不是曹操交待的,而是陆离自己私下里做的,
具体要利用这些数据做什么,陆离自己其实都没有想清楚,可他就是下意识做了。
这种事情别人不可能主动透露给你,旁敲侧击也不现实,大多都是在日常活动与交际中通过对方的行经路线与态度推测。
兖州面积虽然算不上大,却是人口大州,良田颇多,可受制于古代落后的生产方式,许多田地都还处于一个待开发状态,而已经开发出来的上好的良田,在土地兼并过程中大多被世家豪强所占有……
陆离脑海中隐隐闪过了某种念头,只是不等他看明白,那念头就活像是急于奔命的兔子,吧唧吧唧不知道蹦跶到哪个洞里去了。
近期一场聚会上,他有意引导着,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洛阳大火中烧毁的典籍。
是什么保证了世家的高高在上?
是知识。
你说百姓多艰,大家表面看起来深感哀痛,真正哀痛的没几个,很多人完全没办法共情的。
可你要是说到书籍被烧毁,想想自己家里那些书要是被烧了,不少人只是一想,就已经戴上痛苦面具了。
话题从批判烧毁书籍的行为,逐渐朝着如何更好的保存典籍上发展。
陆离也跟着叹息:“当初黄巾乱起,我乐安陆氏上下遭难,家中典籍被毁掉大半,幸而另有备份保存,才不至于府内无书,可见还是要以数量保证才是。”
这倒也真是,不少人想着要不要回去将家中书籍再多抄录一份,以防万一。
也有不少人注意到陆离的若有所思,好像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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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邈的行为被阻止,有受益者,自然也免不了受害人。
吕布自接到张邈暗藏“勾搭”之意的书信后,那叫一个心猿意马,
不客气的说,对于此时无有真正的安身之处,四处游荡了好几处的吕布而言,这封信简直比当初的貂蝉还要动人。
他现在虽然在张扬这里得以暂驻,可前番李傕、郭汜还从长安发来诏书,要让张扬杀了自己,只不过对方最后没有动手罢了。
只是吕布在这里“春心萌动”、想入非非,张邈那边却一封信之后再也没有了后文。
吕布几番派人去信,皆是无功而返。
对方表现出来的态度,俨然就是这事完全是你自己想多了,我就是跟你唠个嗑,可是一点别的意思都没有。
吕布:?
吕布:!
但凡此刻张邈在他眼前,他绝对拔剑给对方一个痛快。
可恨怒之后又是不明白,不仅是不明白张邈为何出尔反尔,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步了呢,他提起一旁的酒坛倒酒,酒水半入杯中,半洒案上。
耳边似乎隐隐响起战鼓之声,似是能够看到所有人惊惧不敢直视自己的目光。
可转瞬,那些目光消失了,耳边响起的反而是貂蝉当初那句:“如今妾身已污,名声亦无,以为英雄之人不想竟是错付,与其郁郁苟活,何若一死!”
吕布没有任何自戕的打算,他只是再次将酒倒满,仰头饮下。
竟是错付,错付啊!
等张扬被高顺带着进入吕布营帐之中时,明明已有通传,对方却丝毫未闻,以至于两人不得不直面一幅醉酒猛虎落泪图。
啊这——
对方这个状态显然不是一个能够谈事的状态,张扬叹了口气让高顺他们照顾好自家将军,他改日再来。
却不想好似喝大了的吕布这个时候又好似清醒了,他叫住张扬:“府君勿走,府君缘何要走,莫非也是要见弃于布吗?”
他这话说的实在可怜,可偏偏对方这人高马大、凶神恶煞的状态,委实跟这话过于反差了。
张扬无奈:“奉先何出此言。”
看着对方似乎清醒,张扬道:“长安那边来了消息,要封奉先为颍川郡守……”
吕布可不觉得这事是什么好消息:“此贼子欲害我!”
“那颍川先前遭董卓所害,甚是萧条,几近无人,驱我去此,莫非为田间耕夫耳!”
“况此地夹于刘表、袁术之间,岂不死路。”
吕布或许不是什么顶级的智者,却也不是傻子。
张扬不曾想对方这个时候倒是看明白了,你说你要是早有这个聪明劲,哪里还会让自己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张扬:“奉先既然知其歹意,可有应对之策?”
吕布张口却无言,眼睛转了转,只看向张扬,拱手道:“布若有良策,何至今日,盼府君教我!”
一旁的高顺看着他们家将军这个虚心求教的样子,个一副心如止水的状态。
他很清楚接下来又将迎来新的循环,郁郁不得志时虚心纳谏,虚心纳谏之后行动力满满,行动力满满的获得成功,成功之后骄傲自满,于是迎来再一次的郁郁不得志。
总结为:落难听话——听话成功——成功自满——自满落难。
可谓是完美闭环。
他不由想到了那篇《项羽论》,不同人因为经历不同,看到后总会想到不同的人。
曹操看完后第一时间想到了何进,而高顺看完之后,觉得把里面的项羽换成他家将军,只需要稍稍改动些许词汇,半点违和感都不存在。
可惜他家将军看完是半点没往自己身上想,反而有些怨怪王司徒没有金刚钻还揽瓷器活,甚至为当初自己被美人计所设计也有点看法。
身在局中的时候看不出来,可一切结束后有些算计慢慢也能咂摸出点味来,只是那个时候吕布意气风发、志得意满,也就不计较这些了。
现在落难了,总不免要想想的。
高顺在这里想那篇文章,张扬也与吕布说起了文章的作者,以及文章作者此时的栖身之处。
张扬:“袁公路与袁本初已不能容,何不去曹孟德处一试。”
“想当初董卓擅行废立,毁坏皇陵,奉先虽有行差踏错,到底迷途知返,为国诛贼。袁氏不认此恩,陆侍中却未必不认,若以他为中间之人,帮忙引荐,便是兖州牧不纳,亦无加害之可能。”
第90章 吕布去留
收到来自吕布的来信, 陆离个人都是懵的。
万万没想到这“砸在手里推销不出去的”,会被弄到自己这里来让帮忙介绍对象。
我难道是什么没良心的红娘吗,还要牵这种线?
况且吕布这所谓的“虽有行差踏错, 到底迷途知返, 为国诛贼”,这里面的春秋笔法未免太过了些,你怕不是忘了当初是谁帮着董卓挖掘皇陵的了吧。
不是吧,你这年纪虽然算不上小,也没有老到不记事的程度啊。
陆离提笔就要回信拒绝, 可笔还未曾落下,立刻意识到了不对。
这事的重点是自己愿不愿意当中间人吗?
这件事的重点是对方想要投曹操。
万一他这边拒绝了,曹操那边却是想要的呢?
吕布的武力值有几个不眼馋的, 尽管放在身边就像是不定时炸弹,可若是放出去对付别人,未必不是一把好刀。
原本要写给吕布的拒绝信改为“容我思量一二”, 而相关情况则是在另一封信件中写明发往曹操处。
——明公啊, 有位随时可能噶人的猛将想要投靠你,要不?
此刻曹操已经带兵进入徐州,正一路朝着彭城攻去,突然接到陆离的来信, 说是吕布有意来投。
曹操将这事与众人分说,赞同者有, 反对者更多。
反对原因虽然各有不同,但本质上与陆离劝说张邈时说的一致——丁建阳、董仲颖之前鉴,不可不防啊。
而赞同者, 有人看重吕布本身的实力,也有人看重他如今代表的某种“大义”。
虽然对方的名声是真的不好听, 可现在对方也确实带着为国除贼的“英雄光环”。
曹操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郭嘉,问:“奉孝以为如何?”
郭嘉拱手回道:“明公与众人所虑,无非是那吕奉先无忠心、易噬人,放于身侧恐有流血五步之患,可又实在爱其勇猛,不忍舍弃。”
“放于身侧不成,可若是指派于外,需要担心其刀刃锋利的,便该是敌人了。”
戏志才好似不同意的反问道:“可温侯素来耳根偏软,易受人蛊惑,又常有冲动之举,若指派于外,固然不必担心自身之安危,但要如何保证对方听命不叛?”
这年头你接纳了一名猛将,是要给人家待遇的,最显而易见、必不可少的就是粮草、士兵。
吕布与袁绍闹掰了的一大原因,不就是对方不愿意给他增兵吗。
而这些东西如果给出去了,最后对方却背叛了你带着东西跑了,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嘛。
郭嘉道:“温侯素来确实是易受人蛊惑,耳根偏软,可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在对方身边安排好去吹耳边风的人,而给对方的兵卒,也可选择难叛之兵。”
所谓难叛之兵,就是衷心度相对较高,最好是有家有室,家室还尽在曹操所掌控的地盘之中的人。
这样的士兵,轻易是不会跟着对方背叛的,就算真的叛了,也相对容易劝降。
曹操显然意动:“奉孝言之有,可送去吕奉先身边的人……”
荀彧是绝对不可能的,没听说过刘邦会将张良送到樊哙手下去吹耳边风的。
而程昱的话,曹操毫不怀疑两个人分分钟能够拔剑打起来,程昱虽然武力值也不低,但显然跟吕布没得比。
戏志才笑道:“明公自误也,岂不知这合适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曹操顺着戏志才的视线,看向自己放在一旁的书信。
陆离吗?
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倒也当真算得上是一个好人选。
议事结束后,返回各自营帐的路上,郭嘉与戏志才同行了一段距离。
郭嘉:“兄刚刚何以?”
戏志才笑问:“奉孝可是关心则乱了,正所谓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扪心自问,我刚刚举荐伯安有何错处?”
郭嘉承认:“兄所举荐,却无错处,可伯安未必愿承此事。”
戏志才闻言只是摇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况且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明公心中隐隐已有迎奉天子之意,伯安不趁此时表态,莫不是要等来日进退两难吗?”
郭嘉难道会不清楚这些吗,他很清楚,所以他不会说什么“明公自然知晓伯安心意”这种蠢话。
明公或许知晓,可架不住天下人并不知晓,不然怎会有仗着为先帝复仇杀贼的“恩情”,来让陆侍中当中间人的行为呢。
况且明公此时知晓,不代表日后会一直知晓,不说人心易变,这世上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之事,从不在少数。
不过知道归知道,这一点也不妨碍郭嘉的不开心,他才是陆离的挚友,他难道做不出“内举不避亲”的事情吗,需要对方横插一脚。
戏志才对于郭嘉的不忿恍若未闻,若是过去他认识的郭奉孝,自然不会做错误的决定,可现在,他却有些不确定了。
情谊这种东西,有的时候对人的改变与影响还是蛮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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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这边商量的很快,陆离也很快就得到了他们的商量结果。
陆离本以为吕布那边要让自己当帮忙引荐的中间人已经很离谱了,却不曾想曹操这边不仅同意了,还要安排自己去当监制。
虽然对方说的是让陆离自己决定,可后面跟着的如果陆离同意,对吕布的两种安排,足以看出曹操的倾向。
陆离清楚,就算自己拒绝了,又或者跟吕布谈崩了,战后论功行赏,张邈自己也绝对是有功之臣。
可是……
荀彧对此没有任何惊讶,他不仅觉得这个安排当真巧妙,甚至还觉得这事就该是陆离来做的。
被曹操称作“吾之子房”的王佐,在来到曹操这里后,一直是干着萧何的活,还兼职着人事招聘与推荐工作。
如果说郭嘉擅长的是看透人的心与性格,以及这些会给对方带来的结果,那么荀彧则是擅长看到一个人的能力。
在荀彧看来,陆离在社交方面是有几分“怪才”的。
他似乎与生俱来一种别样的人格魅力与吸引力,尤其是针对一些特别的人。
比如先帝,比如董卓。
是的,比如董卓。
当年,荀彧也是在洛阳见证过陆离与董卓之间的对峙的,虽然那个场面堪称轰轰烈烈,两人可谓水火不容。
可荀彧看得出来,董卓当年是真心想要招揽对方的。
现在换成吕布,别人或许不可以,但他觉得陆离铁定没问题。
也就是陆离不会读心术,不然他要是知晓荀彧对自己的这番评价,绝对要狠狠地划掉“别样的人格魅力与吸引力”,改为奇怪的坏运气。
别管心里对这个任务是怎么想的,陆离都没有拒绝。
吕布收到了来自陆离的带着明确答案的回信,那是既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开怀畅快。
高顺站在一旁安静的倾听者对方对于陆离慧眼识珠的夸赞,他很清楚这话的重点不是陆离慧眼识珠,而是他吕布是颗货真价实的珍珠,终于被人看到了。
吕布在长安败后狼狈逃出,不论在袁术那里还是袁绍那里,都没有得到兵力的补充,无奈只能带着仅剩的人马到约定地点来与陆离见面。
吕布略感窘迫,陆离如果还是乐安郡守的话,现在绝对是非常酸涩。
残兵剩勇状态下的吕布,麾下都有张辽、高顺等一干大将,这简直能够馋哭武将运缺失异常严重的陆府君。
“温侯。”陆离与对方见礼:“许久未见,温侯别来无恙否?”
陆离与对方见礼,对方见到陆离也是立刻下马回礼。
等到两人礼毕,陆离看着对方,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怎么莫名觉得吕布好像有点对着自己……打怵?
这、这不能够吧。
事实上陆离还真的没有感觉错,吕布虽然没有一个姓殷的亲娘,却已经被实际经历教育过一把,深刻意识到什么叫做越好看的人越会骗人。
不过吕布到底是吕布,很快就恢复了状态,自愧反省道:“布昔日识人不清,为虎作伥,虽迷途知返,有改过之为,可到底……”
他长叹了一口气:“承蒙侍中不弃,愿为我引荐,此等恩情,布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陆离:“温侯此言差矣,这世上错者何其多,知错能改者又有几何,过而能改,此为大善。
离已非侍中,如今不过在兖州为州牧掾官,恩情之事,更是无从谈起。”
吕布有点解错了,他以为对方否认恩情是想要说这次的引荐失败了,却还是努力克制着脾气道:“伯安兄此言何意?”
陆离笑道:“使君愿意接纳温侯,为欣赏温侯之勇武,与离无甚关系,盼将军知之。”
刚刚还以为自己被拒绝,结果现在峰回路转,实际情况竟然是自己被接纳了,吕布倒也没有过于激动,他在袁术、袁绍那里,一开始也被接纳过,结果后面是一个什么情况,就算全大汉都不知道,吕布这个当事人总是清楚的。
他问:“那不知曹州牧欲如何安置于布?”
相关的情况曹操也大致交代过了,所以陆离此刻回答起来自然是充满底气的:“明公如今正在徐州讨逆,考虑到温侯帐下兵马奔波日久,怕是人马具疲,遂使离带温侯与诸将暂且休息,具体的事情待他战后归来再议。”
这处办法听起来似乎挺体贴的,可将军得到的尊重都是要在战场上打出来的,将军的底气是需要军功来支撑的。
现在曹操那边正在打仗,岂不是展现能力的绝佳时机。
非要搞什么好好休养,等人家打仗回来,输了的话怕是没有心情会他,而赢了论功行赏怎么也论不到自己,到时候对方手下封赏一圈,自己在那里尴尬的当观众?
吕布在陆离说完后,连忙道:“伯安可否听我一言?”
陆离笑道:“温侯但讲无妨。”
吕布一脸赤城道:“州牧有怜我之心,布非无情无义之人,亦有报答之意。”
“如今州牧正于徐州厮杀,布何颜安坐后方,望伯安可为我致信于州牧,表我心意,使我不至于空坐无为。”
陆离面带犹豫,吕布看的那叫一个焦急。
缺不料峰回路转,对方竟然点头了,还愿意与自己同去,坐实这个中间之人。
吕布自然是连连感谢:“伯安待我之恩,布必永世不忘!”
张辽为吕布今天的“能说会道”颇为惊讶,高顺却是一脸平静。
他都不想跟人说话了,尤其不想跟某些看不清楚情况的人说话,你说你平日里也挺聪明的,今天怎么糊涂了。大家都跟着将军这么久了,不会还看不出来对方的实际情况吧。
他们看起来谦虚的不得了的将军,现在叫上人家伯安了,却还让人家叫自己温侯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