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梅花碍事

    三房。


    三叔父听见这小厮传来的前院消息,极想去说个公道话。


    但最后被自家女儿,意玉的九堂妹以雷霆手段拦下。


    九堂妹怒,条上言:


    “父亲,您如今被削官,便是因得罪圣上心直口快,日子本就不好过,如今去触这种霉头做什么?”


    三叔父冷嗤:“那也不能看一个小姑娘,被这么一大家子欺负?毕竟人家小时候还寄养在咱家过,不去帮扶,又如何有君子之德?”


    九堂妹扶额,太息:


    “今人子靠父,女更靠父。父亲被圣上所斥而削官,不说母亲和兄弟姐妹在家中日子因此已然不好过,您也得考虑下正埋头读书,马上要就举的哥哥啊!”


    最后,九堂妹直接被气到恸哭,两手一摊,直接用了最犀利直接的言论制止:“父亲被削官,被人嘲讽是吃白饭的,哥哥明明文章写得可好,却一直被圣上压着不给中举,都是因为您只顾着君子之德,因为贸然进言不懂变通的通病得罪圣上,女儿母亲后宅的的奚落难堪您想过没?”


    “如今您去和这名声不好的怀意玉缠上,这不就证实女儿同她这种无能庸俗的人是一丘之貉?”


    “您如果要去,女儿无话可说!”


    怀意玉没有结交的价值,她也不乐意和无能力名声差的乡下丫头搅在一起,两不相干是她对怀意玉最大的让步了。


    三叔父太息,哑了火。


    *


    管家权被婆母暂且压在手里,意玉便着手起了这园林的事。


    她必须得把园林翻修的事做好,不然,是让公婆脸上无光,被大房嘲讽。


    他们毕竟是薛洺的父母,意玉会敬着、护着。


    这事意玉打算去寻这园林原来的管事。


    两个人早早把任务交接了,她也好把这事早早有效率地结束。


    意玉如今既接手园林,那么就得接受园林的规矩。


    找管事前,她按照规矩,坐上小轿子,据说这样能长士气立威严,在夜里巡视园林。


    毕竟园林地方树杂花繁,有极多的丫鬟婆子小厮,容易在这饮博游戏。


    这个法子,听管事的说,还是她的长姐怀明玉提出来的。


    意玉摇摇晃晃坐着,确实在她巡视的这一时候,园林安静得紧。


    可意玉很快察觉到不对。


    这个法子有弊端。


    每晚巡视威慑确实能起到一时的作用,可若是长久以往,底下人摸透了行为时间,便更加会放肆了。


    你固定申时来,那我们就申时装一会面从。


    等你一走,我们继续饮博游戏。


    愣神思考之余,果然开始来人婆子摆桌子。


    意玉一惊,带着丫头和桃潜入一树梅花后。


    碗口大的黑树桩后,最适合藏人。


    果然,和她想得没错,才过了申时,巡视的人都走了,便热闹起来了。


    桌子摆酒壶,骰子赌钱山珍野味。


    婆子一桌,丫头一桌。


    独独不干事。


    钟妈妈在和几个婆子赌钱,手抓着筛子,眼睛兴奋得紧,活脱脱油滑子模样。


    她姑娘叫游京,不耐地招呼着几个同龄丫头也聚了一桌,乐呵呵地在去嚼舌根。


    各类羊肉海味,果子蜜饯糖糕,白帆楼还外借给她金银器盘。


    堪称觥筹交错。


    聚桌上,她还在如数家珍地详谈东京名酒,什么“琼花露、风曲、浣花堂”,哪个吃多了怕得吃醉。


    游京和几个丫头拍手拍桌,嬉闹声刺耳:


    “玉楼酝玉酝,遇仙楼遇玉液,清风楼髓玉髓……”


    对各大高直酒楼名酒如数家珍,口顺熟练,可见平日的奢侈骄奢和不干正事。


    这样蓬乱的景色,要是平常的管事见了,必定得怒。


    可意玉却只是瞧着,不多言。


    甚至那群人发现了意玉的影子,认出是意玉。


    可也因看人下菜碟,刻意装作没看到意玉,忽视了她继续饮博游戏,根本没有做坏事见到主子的丝毫收敛。


    和桃在一旁颇有些忿恚,连一开始打算的独善其身都忘却了,不自觉替意玉骂道:“瞧那小蹄子,见了您还当没瞧见,交头接耳装什么呢?今日娘子头次来管事,他们便这番不注意,压根没把您放在眼里啊!”


    但意玉却只是垂下眼睑,不辨明神色。


    意玉最终,轻轻浅浅地呼出气,“我们回去。”


    和桃讶然:“娘子不管?这种恶仆都压到头上了!娘子就不气,不觉着面子受损?”


    意玉摇头:“面子这种东西,我不敢奢求,被骂就骂吧,我装没听见,心就不痛。”


    意玉把自己的打算全托出:“他们碍于我是薛洺的继室,也不敢明面上刻薄了我。”


    “我只想把园林的事早早结束,不想参与任何烦心事,日子平淡点,安稳点就好。”


    她用稀疏平常的语气说出这些话。


    和桃哑了嗓子。


    是啊,意玉爹不疼娘不爱,连夫君都冷落她另有所爱,处于漩涡之中,只能学会隐忍,才可活到现在。


    后拉着和桃,甚至为了避免惹争端而离开。


    和桃叹。


    她有意玉护着,意玉确实只要不惹事,她就不会在丫鬟那受气,倒是没事。就是意玉的性子,实属太软了,保准被那群府里的主子挖苦。


    却正巧迎面对上打量着她的丫头。


    和桃愣了片刻,说了声:“得梅姐姐。”


    得梅没有理她,甚至都没有和意玉打声照顾,径直绕过意玉离开。


    和桃压低声音给意玉讲:


    “这曾是明玉夫人身边的丫头,最为衷心。如今明玉夫人离世,薛将军把她看作明玉夫人的‘遗孤’般,无人敢惹。”


    得梅却似是没看到意玉,兀自去耀武扬威地挺起胸脯来。


    来到那群乱象前,把那群婆子丫头小厮呵起来,一哄作鸟兽散。


    作乱的仆役们一看见得梅,就被吓得够呛,后被训得畏畏缩缩,个个口头认错面从。


    得梅一条衷心的狗,借着死去的主子怀明玉的势头,就能在下人面前如此有威严。


    而轮到意玉,本人来了,却被直接无视。


    那得梅还刻意装作不知道在梅花树桩背后的意玉,故作牢骚道:


    “这新来的夫人不得将军宠爱,可真是一点威严都没有,可若是明玉夫人在,有将军撑腰,哪会像如今这样,婆子丫头一个个地饮博游戏,蛇鼠一窝。”


    把所有的错都推到了意玉身上,明着羞辱意玉就是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永远比不上明玉。


    不论是管家的才能,还是夫君的心。


    料定了意玉的性子不敢反抗。


    果然,意玉甚至连改容都未,只是平静地垂下头,活生生受了这番羞辱。


    和桃实在看不惯,她承认意玉的威严小,可这园林的乱不是一天两天了。


    怀明玉还未离世,还管家,她还做她陪嫁丫头的时候,怀明玉的治理法子便初露弊端。


    她想理论煞得梅锐气,却被意玉拉住,


    “和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后咱们少和她打交道,关起门自己过日子便好了,给你涨点受气的月钱。”


    和桃原先看不惯得梅趾高气扬的心气也落下了,这件事也算被意玉和稀泥似的摆平,东一安抚西一忍。


    意玉舒心,


    没争端就好。


    她最怕争端和事情了。


    她对这些羞辱习惯了,没事。


    得梅见树桩后的身影久久未动,甚至为了避事而离开,勾起唇来。


    真是个没气的木头,没用且蠢笨,逆来顺受,这怎么比得上她主子?怪不得将军不喜欢,一辈子得不到将军的青眼。


    只有主子那样的妙人,才配得上将军。


    *


    意玉只是默默离开,却在去寻管事前,看了眼账本。


    她道果真有事。


    管事在书亭里闲磕牙,意玉到地方时,她还在嘬抿茶,似是觉着用梅花上的雪泡茶更好,又开始采集梅花上的雪。


    是啊,遍地都是梅花。


    管事的见自己休舍着乐呵着被逮住了,面上还是想嘴硬,但意玉并没有质问的怒气。


    她反而是说:“我不是来发遣的,只是来请教。”


    管事的因为意玉无才无能的名声,料定她说不出什么公道话,于是嘴硬:


    “老婆子我哪需要什么发遣?又没怠工,只是今日下工早些罢了。”


    意玉只是心平气和地把账本平铺,意玉说:


    “我才学浅薄,人微言轻,但对粗俗的账目略懂些皮毛,对园林这样的地契死产业也略见过点,庶或能了解一二罢。”


    意玉:


    “正常来讲,一个盛饰的园林修建时间起码要好些年头,十年之上都不是问题。可咱们不是修建园林,而是翻修。”


    “账目记载,是从三年前开始拨款进入园林修建。按照亩地、材质、人工来瞧,薛家事两性,从原先的写意山水园到如今的诗画山水园,正常要花费的时间是一年足以。”


    “剔除年节休憩,一年半也是够的。”


    意玉抱着管事的给她的温热茶,低头看茶圈,道:


    “可咱们府里,却耗了三年。”


    “您是园林修剪实打实的好行家,应当明白不是很正常。”


    管事的被这有理有据的话打得哑火,因为意玉虽语气柔弱,可管事的却觉着自己做的偷懒事仿佛全被剖开。


    这小姑娘真是洞若观火。


    她的本事,真是厉害得紧,远不是传闻的那般,是乡下野大的姑娘。


    管事的伸舌,后垂头:“那您想做什么?”


    意玉不卑不亢,她垂下眼睛,声音很轻:“方才意玉也说过,不是来质问的。我身份低,没帮着挺的脊梁,只想自安,所以也不想刨根问底,给自己揽事。”


    意玉正色,沉吟:“我来找,只是想今日请教妈妈一番,如何让园林在本月收尾?”


    管事的一愣,她倒是看得明白。


    管事的说:“我也不想闲散的,可没法子。”


    “园林恶仆成堆,且园林的管理法子浮于表面,全是理论知识,不务实不前瞻,太过迂腐。加上上面有意放纵……”


    有意放纵?


    意玉不用猜,就知道是大堂嫂,估摸着有不少勾当在其中。


    但意玉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没有资本插手。


    所以,她也不揽那么大的活,她苟活了这么多年,极为懂得独善其身,所以定不插手。


    管事的说:


    “如今摆在夫人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拔了园林挡道的梅花林,让偷懒的人没了借口,便会加紧步子赶工。”


    “二是让偌大一个园林的仆役为你所用,在这个月加紧赶工,分工协作,才有可能在本月收尾。”


    “可第二个法子太难,还有可能成不了。这府里的下人懒散惯了,夫人你人单力薄,更是难如登天。”


    “两条路都能让园林翻修在本月收尾,给薛家人个好答复。”


    “所以,好走的一条是把梅花树拔了。”


    “这事若是真成了。”


    “府里的日子。”管事的看了眼措己手足、万分谨慎的意玉,“您的日子,能好过点了。”


    可旋即却又话锋一转,“但……”


    意玉惑:“嗯?”


    管事的叹气:“可若选拔梅花的法子,难就难在——”


    “此梅花林,是当年薛将军同明玉夫人定亲后,因娶到心爱之人,又因明玉夫人最爱梅花,他高兴之余,为爱妻亲手种下的梅林。”


    “如今薛将军挚爱的明玉夫人逝世,只剩下这梅林留个念想。”


    “薛将军不回来,没人敢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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