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被意玉收了园林,大堂嫂大堂哥倒是不在乎,可公爹那就犯难了。


    公爹本来就靠着拖园林进度,从而中饱私囊,拿账上的钱放印子钱,从而获利。


    获的钱,就去珠宝行买惜宝,且只买国外异物。


    他这些日子就看中了个和兰来的象牙球。


    这定金都付了,就差尾款,结果园林被意玉收了回去,他身上也因付了定金,一丝一毫都无余钱了,本想去找大堂嫂来借,从而拿到象牙球,可大堂嫂翻脸不认人。


    公爹找上大堂嫂,一脚踏进门里,“这园林的事你没压住,让怀意玉那丫头片子给抢了去,你得给我出钱。”


    大堂嫂两手一摊说没钱。


    她看准了意玉的公爹要面子,加上糊涂的性子,定不会闹大。


    公爹瞪着眼睛,俨然被某无良商贩洗脑:


    “你别出这幅样子!你有没有钱,我还不知道?往常我老头子也不向你个小辈的开口,可如今这象牙球不一样,是顶了天的好!那明纯!不说日后的价值,就拥有片刻,那帮同僚能羡慕死我!”


    最后,急赤白脸跺脚,差点把熏炉掀翻,说出了那被洗脑后极为经典的话:


    “我再不拿下,就被别人拿下了!”


    他不好找别人借钱,加上上次换箱子那事伤了夫妻感情,他如今也不好再去找婆母要钱。


    大堂嫂因着园林管理权被抢,心里也对薛洺一房憋着火呢。


    现下他们重心不在东京,那么薛家如何,就和他们无关了……


    她眼睛一转,出了个损招——


    思来想去,最后打上了意玉嫁妆的主意。


    大堂嫂吊眉梢眼:“我说,这您儿媳不就有万千嫁妆?还是个好拿捏的闷葫芦,您找她不就得了?”


    见意玉的公爹假意推脱,但眼珠子提溜转。


    大堂嫂看着乐,她明白了意玉公爹的意思,自此意乃解。


    闹起来才好,到时候他们闹起来了,也算是就给她出口气。


    *


    意玉之前一直活在杭州,如今初至东京城,第一次接触东京的生意。


    上次婆母换箱子,她便起了心思,这些日子接触到了东京最兴隆的海上生意。


    她很喜欢做生意的感觉,非要说个原因,是因为她觉着每当生意做成了,她就能感觉自己是活着的,是为数不多快活的时刻,她能露出恬淡笑意。


    按照祖父的话来讲,这叫运斤如风,得心应手,就有成就感。


    意玉不旦感兴趣,还在做生意这件事上,是极有能力的。


    这是她唯一的爱好。


    唯一不是因为别人而做的事。


    海外的异邦人很喜爱本朝的用具,这她在杭州外祖家做生意时便明白。


    而如今,她探查到瓷器颇为受异邦人喜爱。


    但因才新兴,所以没人敢投。


    意玉在加班加点理完府里的账目后,留出时间。


    而后,捧出了自己全部的嫁妆。


    都是些铺子田地的地契,还有银票首饰异物。


    算是姐姐留下的嫁妆。


    意玉是做填房的,所以怀家为了省嫁妆,意玉的嫁妆直接用了自家亲姐姐明玉的,也没另添。


    意玉心底的底色,是敢想敢做。


    她只留下了够和桃安身的五百贯、两间铺子,外加她若是有喜欢的男人了,想成婚耍个乐子,就送她的三金,也就是“金臂钏、金手镯、金霞帔”。


    后,揣上所有钱,去了当铺,拿上现银,便拉上和桃,去了商船寻人谈生意。


    在角门子出府,碰巧遇到了薛洺。


    所谓可怜天下父母心,薛洺这几日一直在打听杭州那边李学究的学堂规矩。


    今日才得到消息。


    李学究崇尚众生平等,所以严禁骄奢淫逸的风气,到学堂了,也不让格外添置,学堂统一分发用具。


    这是薛洺没有预料到的,和东京学堂差别太大了。


    按理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但无奈薛洺重感情,虽嘴上说要狠下心让他改好,但薛洺总在担忧自家孩子会不会苦了。


    毕竟煌封虽顽劣,可自小娇生惯养的,可能用不惯吃不惯,要万一再水土不服……


    于是,他着急地解决手头兵里的事,打算去找临安那边的同僚帮着给孩子带点东西,别苦着了,现在寒冬腊月,别冻着了。


    死了挚爱夫人想死的心都有了,又和丞相斗法心力交瘁,还要看兵书练兵熬夜险些猝死,最后又得担忧孩子冷不冷饿不饿。


    他这些日子,都是黑着一张脸。


    薛洺这般火急火燎忙得团团转,又当爹又当娘,自明玉死后,他一直撑着这样的日子。


    而如今,忙得团团转时,却撞见意玉要往府外跑。


    他不免嫌烦。


    这个做继母的,因为一对儿女不是亲生的,完全不上心,也就做做表面功夫塞了个包袱敷衍。


    府里面,她只挂了个管家名头,不帮扶婆母管家,让母亲烦扰,还整日无所事事地往府外跑。


    薛洺皱眉,还没问什么说什么,只见意玉看着他,一顿。


    立马吓得低下头,慌乱地行了个礼,便一步不回头地离去了。


    薛洺:“……”


    他看着女子窈窕的身影不再如往常碰面一般,装成不经意地瞧他,然后傻笑。


    而是一直低着头走。


    他明明应该开怀,却莫名黑脸。


    是的,薛洺武力高强,洞若观火,自然知道意玉每次偷偷观察他状态的模样。


    他收敛内心奇怪的情绪。


    是因为一张相同的脸,他不想明玉对他避如蛇蝎,才会如此。


    这人,成什么样子,慌慌张张的,他这么恐怖?


    薛洺目光沉沉。


    果然只有脸像,她毕竟不是明玉。


    就当养了个无能庸碌的闲人,别给他作事就行。


    薛洺挪开了眼睛。


    明儿。


    稳住了心神。


    他抬步去寻杭州做事的同僚。


    他得把他和明儿的孩子看好。


    这是明儿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遗念。


    *


    和桃看着她带的一堆箱子,惊诧然:“您把所有的都投?!不怕瓷器滞销了吗?”


    意玉在船外侯着,傍晚的海风吹着,发丝轻柔地拍在脸上,她温柔地笑了笑:“好做酒,坏做醋,我是可以兜底,所以不怕的。”


    和桃被她的淡然抚平,平和下来。


    确实是这个理!


    然而,在二人谈好生意,归去薛府后,却来个不速之客。


    是公爹。


    共和院。


    公爹一深青色长衫,看着倒是仙风道骨,清高得紧。


    意玉笑意盈盈迎上去。


    虽穿着如此,可下一瞬开口,却是满为铜臭之气。


    他僵着脸,勉强扯出一个最和善的笑:“儿媳近来可好?可还有盈余?”


    相对于前些日子见面就不理她,斥她,嫌恶她比不上长姐,公爹这时候的面色虽算不上好,但也能叫和善。


    意玉笑容不改,温顺地道:“公爹需要用钱财?”


    公爹见她开门见山,也懒得和这个自己瞧不起的儿媳过多嘘寒问暖,没了那抹假笑的僵硬。


    他抬头见天板,开门见山,双手背后,一副文人假模样:


    “我近日瞧上从和兰来的象牙球,那叫一个巧夺天工作,可却无奈,其高直,致使囊中暂且支取不来,我也不好找你婆母要。”


    他眼神不看意玉,但从桌下伸出了五根手指。


    意玉自然明白是多少钱了。


    不过,意玉这一思忖他话,便觉察出不对劲来。


    和兰国生产象牙球吗?


    意玉在临安外祖家,是见过好些好物件的,生意遍布南北,什么都见过。


    这象牙球,她有所耳闻。


    好似是本朝位置岭南那边的杰作,可不是和兰国。


    这多半……是出口转内销。


    意玉和他们那些商人打过交道,这出口转内销,价值不知道翻了多少倍。


    对此,意玉便委婉提醒:“这象牙球,价值真有此般高?”


    听她这话,公爹不耐,不理会她的提醒,只当她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不愿意为此出钱:


    “你莫要管这些,你自小在乡下生大,自然不懂得这些文玩其价值,拿钱就是了,又不是不还你。”


    公爹是真的会还,意玉最会察言观色,明白他骨子里好面。


    可意玉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吃这个亏的。


    意玉位卑人轻,不好多提点劝阻,不然成了她卖弄学识了。


    若是平常,估摸着她把钱借出去,然后独善其身,让公爹吃个亏还得给她还债。


    巧了,她才把嫁妆给投了出去。


    于是,意玉实话实说自己没钱了,投去了商船。


    还委婉提醒不要陷太深,或许,可以问问自小在文玩堆里生大的婆母,还能做个契机缓和夫妻关系。


    公爹愣,二愣。


    嫁妆都投进去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意玉。


    手颤颤巍巍。


    他怒斥:“你怕是不想借吧!我呸!”


    他甩袖,气得脸发紫。


    再三确认,意玉拿出了商单,他才勉强算相信。


    于是,直接不装了,把自己的厌恶瞧不起,毫无顾忌地拖出:


    “你,你真是!唉,你目光短浅,就算把钱投了,又能如何?铁定本都赔光了。”


    “你那嫁妆能买多少海外文物了!”


    “白来一趟,晦气!”


    意玉在公公白眼翻着中,最后尽力迂回地提点帮扶一句:


    “很多外来商人,实则没有那么好的精巧技艺,反倒是咱们的百工之人多得很,儿媳不才,但幸而识得些能工巧匠,他们那或许有价格更低……”


    “庸俗!你个乡下丫头懂什么?你真是不如你姐姐,你姐姐见识多读书广,这条买象牙球的路子,还是她帮着牵线搭桥。”


    “她读的书多,这海外异物的价值,她也明白,你真是不懂。”


    “我那个明玉儿媳,人是真明白,哪像你!糊涂的乡下丫头。”


    “我儿怎么就娶了你?”


    “唉。”


    好心劝阻,却换了一顿嘲讽以及怨怼。


    公爹的身影消失在门框,意玉的话被堵在半路,她想再说些什么,可话被堵在半路。


    最后把手放了下去。


    意玉垂下头来。


    她没事的,公爹说这些气话,不过是人之常情,她都理解。


    只是希望公爹能听进去一点,一点便好。


    这样的亏,意玉不希望公爹吃。


    意玉是个最向往安稳的人,她冒着被怨怼的风险,也要提点提醒。


    只是因为他是薛洺的父亲,所以意玉才会说真心话。


    真心话,真难求也难说。


    *


    然而,薛洺带着要置办的清单,在去找那位杭州差遣的同僚,塞钱要他帮着置办。


    顺带帮看煌封过得如何时——


    同僚却来信:


    这些物件煌封不旦都有了,他随身带着的那小包袱的东西甚至比你准备的周全!


    他如今过得特别好!


    薛洺沉思。


    什么小包袱?谁塞的?


    恍惚间,他脑子里浮现了意玉那个庸碌不作为女人的模样。


    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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