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天色很暗, 天气阴沉,像要下雨,玻璃门被呼啸的风拍得呼呼作响。
这样闷的天, 很容易让人胸口压抑、喘不过气,尤其是对于一些心肺不适的人来说。
谢以端坐着,修长的指头捻上青瓷杯盏, 湛了杯刚泡好的茶递给坐在对面的官衡。
官衡懵懂地接过茶, 还有些恍惚。他微微侧了头, 用余光瞥了一眼远处小沙发上瘫坐着的人。
腰胯卡在边缘, 后背近乎贴着坐垫,没一点正形。按官衡的话来说,就是“躺和坐哪一个都可以, 但是不要又躺又坐吧”。
官周额前的碎发还有些乱, 挡在眼前,目光从空隙中漏出来,看着手机上杀红了眼的小人。
顺风局,顺到不能再顺。
周宇航在评论区里狂欢, 感谢他哥重新回家的技术,为自己赛季末的结算提前感到一片灿烂。
官衡觑了一会儿, 复又收回眼, 怀疑自己的确是多想了。
好像一切还是一样, 又好像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不是耽误您事了?”谢以很客气。
他对官衡一向客气。
但这种客气, 对于有伦理关系的亲人来说, 却显得太过疏离。他没叫过官衡姐夫, 但又对他一向彬彬有礼、周到体面, 看不出来他是接受了这个二婚姐夫还是没接受。
官衡哂笑一声, 杯盏送到嘴边喝了一口:“本来也没多少事,只是多拉扯个几天,都装模作样的,显得这生意有多重要。就是想给自己加个价码。”
他说到这,又瞥了一眼官周,以一种既无奈又责怪的语气开口:“再高的价码,也没孩子重要啊,我怕我再不回来,他能给你这山掀了。”
谢以笑了一声,顺着官衡的目光看去,恰好对上官周望过来的目光,没忍住,逗了一句:“想掀么?掀掀看?”
官周:“……”
官周微微眯了眯眼,视线聚焦,看清了这人发白的唇色,雾蒙蒙的白,比往日更甚。
他默了默,又正过脸来看屏幕,指尖依旧顺畅无阻地滑动,过了一会儿,突然切出了游戏,给周宇航发了条信息。 。:不打了。
对方直接发来了一个大自然段的问号。
一中扛把子:老大,你这个人就是比较幽默。
一中扛把子:这都快结束了,你突然不打,难道是想给我们这些废柴一点机会?是野区的草不够绿吗?是河道的小土鳖不够可爱吗?还是对面老窝看上去不够舒适,激发不了你男人的征服欲? 。:…… 。:你这个头像。 。:我不喜欢。
周宇航缓缓打出一串更密集的问号。
官周没理他,摁灭了手机,从沙发上起身。
官衡还在跟谢以说一些有的没的,聒噪,听得人耳朵要起茧。
官周走过去,打断道:“你带了空箱子来么?”
“空箱子?”官衡向谢以比了个抱歉的手势,暂停了没说完的话题,看向他,“要空箱子做什么?”
“东西太多。”官周说,“装不下。”
官衡第一反应是想起来他刚才在卧室里穿的那身睡衣,黑色几何睡衣,以前没见他穿过,眨了眨眼,想到了什么:“小以舅舅给你买了东西?”
官周没吭气,垂着眸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过去看看,不行拿袋子装着放后备箱。”官衡难得从他孤僻的儿子身上感觉到被需要,立刻站起来,扯了扯坐皱了的衣角,不忘和谢以知会一声,“我去帮这孩子收一下,待会儿再找你喝茶,失陪一会儿。”
“您自便。”谢以笑笑。
官周看着他爸出去,就想跟着走,却听见谢以在背后叫他:“等一下。”
他疑惑看过去。
谢以问:“英语竞赛在什么时候?”
官周不知道他问这做什么,但还是回答道:“九月三号,开学第三天。”
谢以应声:“好。”
“?”官周莫名其妙,“好什么好。”
谢以弯了弯嘴角,背后是模糊不清的山景,光线很暗,将边缘都变得柔和。
“好的意思是,我会去看。”
官周半天才憋出一句声音不大的“随便你”,继而毫不犹豫地出去关上了门,给里头的人留了片没人打扰的静土。
他本是想去院子里,坐秋千上再待会儿,走到门口突然看见谢韵坐在树底下。
女人一身优雅的丝绸长裙,哪怕在这样不见天光的天色下衣料仍旧折射出昂贵的粼纹,浅青色的裙摆被提在小腿往下,露出光洁雪白的脚踝。
此刻却坐在矮凳上,乌黑的长发敛在耳后,手里握着一把突兀简陋的蒲扇,小心翼翼地冲着药炉炉膛里扇着风。
这活儿本来是陈姨做,只偶尔谢以兴致高些的时候会自己来。
官周当场就想走,脚步一转,踩上了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进来的枯叶,发出“吱呀”一声响,在只有风声和燎火声的院子里,异常突出。
“小周?”谢韵耳尖动了动,转头看过来,错愕了一瞬,又马上调整好,依旧是一副柔和的模样。
“……”官周脸色骤冷,迈步要走。
谢韵匆匆放下蒲扇,招呼陈姨过来接手,提着裙子小跑着跟了上去:“小周,你等等。”
耳后的脚步声慌忙,谢韵这种人前人后都对自己高要求的人,哪怕是在家里穿的家居鞋都是带跟的,蹬在地上“嗒嗒”的响,小跑起来更像踩在人神经上,让人担心她一快就要崴脚。
少年人高腿长,两步抵她三步,一脚能迈三阶楼梯,要甩掉她非常容易。
官周额角跳了跳,一口气几步跨上了半条阶梯,却又蓦然停住,冷脸转身,目光从薄薄的眼皮下投出,落在楼梯最底层的谢韵,很不耐烦:“你有什么事?”
谢韵刚扶上扶手,正要上楼梯,本以为得费劲追上,现在突然降了速,身子微微前倾,轻声道:“小周,可以给我几分钟吗?”
她这话问完,看见少年近乎是灵魂都挣扎了一下,乍一看他的脸色,仿佛下一秒就要甩袖走人,又或是恶言相送。
她屏气敛息,在心里嘭嘭直跳的紧张之中,听见少年语气极恶劣地开口:“快点说。”
谢韵松了口气,笑了笑,手从扶梯上收回来,往后退了几步:“我们坐着说吧。”
“……”
谁要跟她坐着说。
须臾后,谢韵坐在客厅的双人沙发上,那个位置是往常平芜棋牌室开张时,他和谢以总坐的位置。
少年膝盖骨钢铁打的,站得笔直,立在侧面,任谢韵招呼了几遍也不肯坐下去,随时准备抽身离开。
谢韵劝了几次没劝动,只好作罢,看着官周挂了冷霜似的眉眼,切入正题,关心道:“在这住得还好吗?”
“……”按照常理,你觉得呢。
官周抿直了唇,不说话,眼神里全是躁气,睨着她,示意她有话直说,少扯这些有的没的。
谢韵话咽回喉咙里,默了默,端起茶几上的陶瓷杯子,尴尬地喝了口水。
她和谢以毕竟是一家的,一样又不一样,可能女士就是要脸皮薄一些,少有碰着这样针锋相对的场面,一时不知道怎么应付。
如果是谢以在这就不一样,同样是好脾气,他的好脾气就让人一拳打在棉花上,不仅自己一点儿没事,还反过来让人憋得一肚子气。最后气得人要翻脸的时候,又笑盈盈地来说几句哄人的好听话,又堵得人生不起气来。
“小周。”谢韵握着杯把,食指抵着杯面,无意识的用力让指腹微微泛白,“我是想问问你,你来这里这些天,小以还好么?”
官周掀起眼皮看她,她表情近似恳求。时至现在,他算是才知道了为什么谢韵主动让他来跟着谢以。
谢以这人太狗,身子骨病殃殃的,脑子倒是清醒得很。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就是能控制在一定范围内,确保不会传出去。
谢韵能得到的信息无非就是靠平芜这三个年纪大的,这三个人待在谢以眼皮子底下,被盯得老老实实,各有各的把柄。
本来该告知的恶劣情况,在头顶冒汗的压力下,硬是出口就成了:“啊,小以啊,最近还是老样子,不舒服还是不舒服,但也就那样——吃药?吃药没用,不过他也就偶尔犯犯病,小韵你别太担心。”
每次都是这番说辞,谁信啊。
于是官衡谢韵一拍即合,谢以来带着官周养性子,官周成了亲自寻访视察的检察官。
谢韵问这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她知道她这点小心思,对于他们本就糟糕的关系来说太僭越了,特别还是在没向官周透露的情况下,打着为他好的名义下决定,就更冒犯。
她忐忑不安地等着回答,如果对方翻脸或是讽刺,她也可以接受,却不想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官周没什么情绪地开口:“差。”
“很差。”官周说,“一身的毛病,半夜总是睡不着觉,脸比墙都白,动不动喘不过来气。”
“药是一顿没少,人作。逮着不能吃的吃,吃辣,喝冰,还骗着人……”总溜出去。
他像对谢以早就看不惯了,逮着机会就拼命告状,恨不得把那人拉出来当众处刑。说到一半,又莫名地想到谢以说要来看他竞赛,突然消了音,动了动嘴唇,最后只总结成一句。
“反正就是,病重,人还欠。”
谢韵第一次从他嘴里一次性听到这么多话,懵了一下,随即又觉得大概是官小少爷待的这些天真待出来一肚子怨气,甚至不惜和她告状。
孩子到底还是孩子。
谢韵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神色又温柔了几分,问:“那他招你讨厌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先放一章,半夜还有一章,可以明天来看~
评论区里有宝贝说可以定个固定时间,我打算争取一个星期里存一些稿,保证确定了时间以后不变卦就定下来,到时候会在作话通知~谢谢大家喜欢这篇文,也谢谢大家的支持,真心感谢,么么么么么~
第32章 “谁说我怪他了?”
招他讨厌了吗?
官周下意识地抬头, 冲着二楼的方向瞥了一眼。
太讨厌了。
这个人,烦人、难缠、还一天到晚嘴巴里说一些乱七八糟的瞎话。偏偏不能打、骂也不听,快散架了的身子, 唯一的力气就用在逗人上。
还没有眼色。
官周都恨不得拿个玻璃罩子给自己罩起来了,每天就差脸上写几个大字——闲人勿扰,谢以尤其。他还不知好歹地凑过来, 每天晚上锲而不舍地骚扰他, 连带他那只没有脑子的破鸟。
可官周动了动嘴唇, 最后却没说出来话。
一定是这个人讨厌得过分, 就连说,他都罄竹难书。
谢韵看着他冷淡的眉眼,明明从头发丝到下巴颌都是那样一尘不变的漠然, 像冬天山涧薄薄冰面之下清寒的水。但那双浅色的瞳仁却莫名地软化了这股凌厉感, 藏起来了攻击性。
她只以为官周的沉默,是默认这个问题的答案,这也在她意料之中,于是婉言道:“别跟他计较, 小以也是……”
她顿了顿,像以往一样, 还是决定一个人揽下:“他也是受人之托, 因为答应了我才会这样, 你别怪他。”
官周微不可察地拧起了眉心, 脸色又凉了几分, 心里无端地升起一阵躁郁。
他冷眼睨着她, 耐心到达临界值:“你问没问完?”
谢韵见他似要走人, 连忙站起来去拉, 杯子随着动势一倾, 茶水即将越过杯沿洒在她身上。
官周眼疾手快地伸手稳住杯口,掌心挡住了险些泼出来的水流,好在茶水放了半天凉了不少,不然能把人手心烫红。
“小周你没事吧。”谢韵焦急地放下杯子,抽了几张纸巾冲他伸手,“不好意思,我……”
官周退一步,避开她的接触,觑了她几秒,最后只冷着张脸从她手里拽过了那几张纸巾,敷衍地擦了几下手,打断道:“你还想问什么。”
谢韵歉意:“这件事是我擅作主张,没有问过你,是我的不对。小以也不知道,他只是受我的托付照顾你。”
她轻声重复了一遍:“你别怪他。”
官周看着她,复又以一种厌烦的态度,很生硬地扔了一句话:“谁说我怪他了?”
谢韵一怔,而后望着他的目光又慢慢带上小心翼翼的期待。
官周别开视线,又开口:“既然不想我牵连他,你就少在背后做一些没有必要的事。你做的时候我不接受,他来做也一样,你清楚我不接受的到底是什么。”
不接受的是什么?是她。
谢韵一直都知道,但是同在屋檐下,官衡在意这个孩子,她也想试着去磨合。她良好的礼仪素养,也做不到让她彻底忽视这个孩子,又或是做一个恶毒后妈。
时间还这么长,眼前这孩子虽然有层冷硬的壳,却有一颗柔软的心,别人做的他全看得见。
她最开始和官衡确定关系的时候,官周几乎能把家给烧了,清楚地表明这个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但是到了现在,他虽然还是抵触她,却也无声中接受了她。
住在一起,少不了要打照面,擦肩而过时,他也只是淡淡地瞥她一眼,又默默地收回了眼。
所以谢韵总想着,只要多坚持一会儿,说不定哪一天,他能开口叫她一声阿姨,也是好的。
“我知道。”
谢韵顿了顿,又从他这话里听出了一些不对:“什么是背后做一些没必要的事?小以做了什么吗?”
她和谢以打过电话说好后,也没有再细说,但官周这话,却好像是谢以听了她的话做了什么。
官周打量她,见她不像是装的,言简意赅地给了两个字:“牛奶。”
“牛奶?”谢韵愣了片刻,从这两个字延展,猜测道,“他给你送牛奶了?”
官周没吭气,瞥着她的眼神给了答案。
谢韵想起了什么似的,轻轻地笑了笑,怀念又无奈地叹了一声:“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 ?
什么样。
谢韵察觉到他不解,指了指楼上,解答道:“小时候就是这样,喜欢谁、想对谁好就送牛奶,明明自己都舍不得,还给的大大方方。”
官周听到这话更不懂了。
谢家做生意的,家底一直很厚,在对待下一代方面更是物质条件尽善尽美。
一瓶牛奶而已,至于给得这么艰难吗。
“我忘了。”谢韵说,“你不知道。”
谢以不是谢家亲生的,是领养的。
来到谢家之前,在一个破旧的福利院,和一群或被遗弃、或父母离世、或因为种种原因无人照看的小孩在一起。
这类孩子大部分是因为身体或者智力上有缺陷,父母承担不了这样重的经济负担,也有可能单纯是不想承担,才被放弃。在那个天眼还没有遍布每一个街头巷尾的年代,连人贩子的抓捕都艰难非常,更别提找到这些孩子的亲人。
所以他们被人捡到之后,都统一地送进了这家福利院,至少能活下来。
这些孩子进院时往往年纪很小,大多还是睡在襁褓里咿咿呀呀的模样,要人花很多精力照顾。
除了谢以。
谢以进去的时候已经五岁了,这个年纪能记事,有一定的意识,不少观念习惯已经潜移默化地形成了。很多福利院对于这样的孩子都默认是等不到人领养的,要靠自己养到大。
他和别的小孩永远玩不到一起,性格孤僻又内向。在别人簇拥着欢声笑语的时候,他就那么病恹恹地靠在角落里,睁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着。看眼神像是想融进去一起玩,但谁来招他他就咬谁,从不参与。
在一堆脏兮兮的小孩里,他干干净净,生得又漂亮极了,哪怕年龄大了一些,也还是会有领养的人忍不住来问。
“这孩子是什么来历?怎么不和别人一起玩?”
老院长七十多岁了,五十岁工伤断了条腿得了赔偿后,就开了这家福利院。年纪大了,神智就容易恍惚,一天之中总有那么几个小时是呆滞不清醒的。
他听到这话,在一堆蒙了雾的记忆里,很快地找到了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猩红色的液体刺激着神经,脑雾顿时散得干干净净。
他闭了闭眼,那些画面在他脑海里快速地闪过,又睁眼,看着角落里缩成一团的人,说出的话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小心:“他呀,让他待着吧。他妈妈……算了,您看看其他孩子吧。”
谢以就这样,在这座福利院里待了一年。
人老化的过程非常快,可能一夜之间,昨夜里还平整的眼角,就会横生几道深深的皱纹。
只是短短的一年,老院长不清醒的时间,从一天几个小时,变成大半天。对着一院的孩子,本就势单力薄的几人团队更是有心无力,有时候一日三餐都照看不上。
那时候人人都说福利院要倒了,所有的孩子都会被转送进市区内那家规模更大、设施更好的机构里。
谢韵就是在这个时候,因为学校组织的一场形式主义的社会实践活动,来到了这所福利院。他们一大帮人风风火火,架着各种摄影设施,车队在沿街堵了长长一排。
尘土飞扬的街道,布着绵潮青苔和霉菌的红墙,还有人行道上或有裂痕或缺一角的地砖,哪一样都不是一身公主裙的小姑娘该出现的地方。
她按照原定的流程,在每一个尚且看的过眼的场景里留下脚印,和跟着一起来的谢母一来一回地在镜头里对话、介绍。在探望孩子们的居住间的时候,如以往每一个来福利院的人一样,注意到了角落里缩着的身影。
很瘦,瘦得好像只比他大几岁的谢韵都能一只胳膊把他拎起来。明明脸上该有肉的年纪,下巴却削尖,下颌线都清晰可见。眼睛颜色却特别浓,像玻璃球一样,又黑又亮。
谢韵站在门外,看着他,然后露出了个善意的微笑。他却非常不给脸,在四面八方的摄影机下,直接把脸埋进了膝盖里。
谢韵示意关掉了摄影机,问这次的接待人员:“他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那人回答,“没有名字,来的时候老院长给他取了名,他不认,叫那个名字他也不理。但平时招呼他,什么‘嘿’啊,‘喂’啊,他会看你。”
谢韵想了想,走过去:“嘿。”
他没动。
谢韵又说:“摄影机关掉了,他们都在外面。”
依旧不动。
谢韵蹲下来:“你抬一下头,我有话问你。”
瘦小的身影闷了一会儿,似在纠结,然后试探性地,从臂弯里蹭了蹭,露出一双眼睛。
谢韵问:“你想出去吗?”
在外面等着的人不知道谢韵说了什么,又或是那个叫“嘿”或是“喂”的小孩做了什么,反正当天这位富商家的大小姐回去以后,就对着谢母提了一个要求。
“我想要个弟弟。”
这对谢家来说不算什么事,抬抬手而已。谢母这么多年自己也给贫困山区的孩子捐了不少钱,并且谢韵从很小就羡慕别人有兄弟姐妹。领养一个,比生一个要方便得多。
没过多久福利院那个孩子就被接了出去,取名叫谢以,进谢家的时候什么行李也没有,就带着一怀的袋装牛奶。
市场上没见过的牌子,是福利院特供,绿白色的简单包装,看上去就很希望工程的设计。
也不喝,也不动,藏在被子底下,睡觉也要抱着,像揣着个小金库,谁也不让碰。只有谢韵找他的时候,他会突然大方地分给她那么一袋。
依旧是孤僻不理人,吃饭被带到餐厅里,会捧着碗从椅子上蹦下来,很快地溜进角落里或是房间里自己吃。哪怕后来慢慢改变了、外向了,也有很长一段时间吃饭身边不能有人。
后来谢韵问过福利院的人,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不能跟人一起吃饭,为什么会那么宝贝几袋牛奶。
因为老院长无暇顾及、福利院秩序混乱的那段时间里,这群孩子三餐不保,经常吃了上顿就没下顿,所以一个个骨瘦如柴,甚至有时候还要因为吃饭打架。
只有政府每日送过来的牛奶,能确保定时定点地落在他们手上,能确保至少有那么一点儿东西,能缓解饥饿。
对于这些孩子来说,这份牛奶几乎就是救命的,是他们认知里最好的东西。
小时候受过刺激的事情很难改,就像摔了一跤,身上留了块疤,随着时间过去,疤可能会淡,但是永远都会有印记。
哪怕后来条件好了很多,哪怕谢以现在积蓄不少,哪怕他已经变得和那个孤僻的童年完全判若两人,也还是保留一点往日的习惯。
甚至影响了谢韵。
好像这就是他示好最好的方法。
【作者有话要说】
害怕有宝贝磕错或者担心,所以先申明一下,谢以谢韵纯亲情,谢以只有感恩和感动
第33章 “下次见,小朋友。”
谢韵说话很慢, 声音又轻,以前总有人跟她开玩笑,说她说话就是在哼摇篮曲。
这件事情说起来可长可短, 但如果是谢韵来说,就一定会是最长的一种。
沉浸式地说完以后,她的眼尾浮上一片红, 曲着手指蹭了一下眼角, 又想起来官周还在旁边等着, 没兴趣听她说这些, 方觉失态。
谢韵立刻站起来,快速调整好表情,哽咽了一下:“不好意思小周, 我就是突然想起来这些事, 我没有问题了。”
她打量着少年的神色,本以为他会不耐烦,却发现好似并不完全。同样是眉尖蹙着,目光寡凉, 没有温度的薄唇抿成一条刻板的直线,很明显的心情差。
但是好像算不上烦躁, 却很沉郁, 说不出具体是什么情绪。
今天天太闷了, 客厅里没开灯, 外面的风呼呼地刮着杜叔屋子上的门帘。门帘撞在铁门, 发出啪啪的响, 无端压得人心头喘不过气。
官周努力缓了缓这种喘不过气的滞郁感, 发现那口气梗着下不来, 最后只咽了咽口水, 声音很平静:“问完了吗。”
谢韵被他突然的平静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地点头:“问、问完了。”
官周转身就走,到楼梯时又被谢韵突然叫住。
“小周。”谢韵很真诚,“谢谢你。”
官周没回,径直回了房间。
官衡已经把他的东西全部收好了,银白色的箱子和来的时候一样,泛着冷淡的反光,上面挂了一个挺大的纸袋。
官衡到底不是年轻小伙子了,累出一身汗,额角的鬓发都湿了,他随便抹了一把额头,邀功道:“速度吧?不到半个小时就全收完了。你看看还有什么东西没带,这个房间的东西都在这了。”
视野里书桌空空如也,衣柜门大敞,钢杆上挂着一排空荡荡的衣架。床头柜上他放着的耳机充电线都没了,只剩下两瓶昨天晚上捞上来的可乐。
像刚来的时候那样。
官周顿了顿,扫视了一圈,而后蓦然往门边走,立在三角橱前伸手一捞,一团骚气冲天的粉色在官衡眼前一晃而过。
官衡还没看清是什么,那东西就被他儿子一把塞进袋子里,还不忘扯了件外套盖在上面,遮得严严实实。
“什么东西?粉色的?”官衡眨了眨眼,不敢相信,“现在喜欢这种颜色了?”
官周本来不想理他,但官衡盯得很紧,于是很艰难地憋出一个字:“……对。”
“我早就跟你说了,别一天到晚就是黑的白的黑的白的,死气沉沉的颜色看起来就不是你们这个年纪该有的。”官衡特别欣慰,不忘多关心一嘴,“粉色好,粉色也是青春活力的颜色,要不给你买套粉色的衣服,你试试看?”
“……”真敢想啊。
官周很难想象自己一身骚粉行走在这个世界上的样子,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蝙蝠侠的黑金腰带突然变成了带毛绒长尾巴的可爱蝴蝶结。
不仅丑陋,而且诡异。
他牙疼地看着官衡,在他爸炽热的目光下,又挤出几个字:“……一般喜欢,暂时不用。”
官衡虽然被拒绝,但依旧非常满意,也不气馁,拍着他的肩膀鼓励他:“可以啊儿子,继续发展,总有一天你也能成为一个青春活力的人!”
“……”官周说,“谢谢。”
官衡这一趟来得匆匆,走得也匆匆。
他回来得太过着急,工作上还有不少尾巴没善后,于是上次说好的饭也没有吃,坐了一会儿就带着人要回去了。
“这些天真的辛苦你了小以。”官衡把后备箱关上,扶着车背,“要不是有事推脱不掉,我真得跟你好好坐一会儿多聊聊。”
谢以笑笑说:“下次吧,下次有机会再聊,跑不掉。”
官衡爽快应声:“下次,下次有机会我带着小周请你吃饭!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我要哪天好好感谢你。你要是出山了,随时打我电话,我们到时候再约!”
他客气完,又冲着不远处坐在秋千上等的人招了招手:“小周,你过来。”
官周睨他一眼,手插在口袋里,慢慢悠悠地过去了。
“我们马上走,你有什么话想跟小以舅舅说的,现在快说。”
官衡甚至不问他一句有没有,直接伸手拽了他一把,把他拽到人前,拍了拍他的背,自觉地钻进车里让出空间。
官周被官衡擅作主张的安排闹得懵了一下,都没反应过来,就突然被顶到了谢以跟前。
他和谢以目目相觑,此刻因为心里知道了对方更多私人的事情,像无意中闯进了某个陌生的领域,一时间心虚和一些莫名的感受交缠在一起,以至于说不出话来,非常尴尬。
但是他也不是很急。
他一直没什么话,谢以早就知道,所以一般不需要他开口,对方会主动挑起话茬。
如果谢以做人的话。
很可惜,今天他选择不做。
官周咬着舌尖,就那么抿着唇和对方睁着眼睛熬鹰。谢以先前和官衡说话时还只是微微含着笑,此时却是笑意盈盈,垂着眸子看他。
“……”
官周熬不住了,犬牙抵着舌尖陷下去一块,丝丝地泛着疼,再大眼瞪小眼盯下去,他能把舌头咬断。
眼睛里四个大字——快点开口。
谢以忍不住笑了一声,挑了挑眉尖,明知故问:“怎么不说话?”
官周:“……”你看不出来么。
谢以:“不是你有话要对我说?”
官周盯了他两秒,然后偏了偏头,往背后的车看了一眼,立刻就要转身走人。
“好了——”谢以迅速地在他转身那一刻截住了他的腕子,笑意未泯,“不逗你了,真的。”
“回去记得练口语。”谢以语调轻松,“虽然知道你很厉害,不用练肯定也能拿个一等奖,用不着人担心。但是还是得先说一声,随意发挥,当是去玩,不管什么名次都行。”
他握着官周的腕子往上抬了抬,慢条斯理地帮他理了理袖口,将露出来的黑色长袖往里抵了抵:“反正我这个做老师的,对你很满意。”
“在我这,是特等奖。”
风一直没停,帘子一下一下撞击铁门更剧烈,就连旁边那棵没有叶子的枯树,枯枝都被吹得绞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声音。
官周一只手从背后扯了扯外套,拽着衣角向下留大了领口。冷风顺着领口漏进去,他却觉得这风不够大。
有一股热意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不断上升,一直攀到耳根。
穿得太多了,就不该听官衡说的今天很冷。年轻人,就是不怕冷。
官周收回手,放在身侧,五指动了动,继而扣进了掌心,语气听上去很平淡,和平常没什么区别:“嗯。”
谢以微微点头,搭上他的肩膀,揽了揽,要送他上车:“好啦,不耽误你回家了,上车吧。要是有什么事,就发信息给我——算了,你就是有事也不会主动发,这样,我给你发,你多少回我两条,行么?”
“……”官周没应声,也没顺着他的动势走,脚像长在了地上,没有动。
谢以察觉到异常,停住,又看向他:“怎么了?还有事情吗?什么东西忘了带?”
官周眼睫动了一下,咽了咽口水,突然开口:“我喝过了。”
“?”谢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官周补充:“你送的牛奶,我喝过了。”
谢以愣了愣。
少年的表情很变扭,好像很烦,像被人提了刀架在脖子上,每个字说出来都是一个一个生挤的,仿佛汉字在他嘴里成了某种神秘古老语言,又艰难又勉强。
依旧是那副全身上下从里到外无一处不是冷淡的模样,说话时也不看人,低着头,要把地盯穿。却不知道为什么,给人一种近似固执的简单,简单到只是由心而发的一种真诚。
“昨天。”官周接着说,“昨天晚上我喝了一口。”
“你没看到,但是就是喝了。”他越说越烦,明明只是陈述而已,被他说得像一种难以忍受的酷刑,恨不得下一秒就离开,“在去拿可乐之前。”
他说完,还想再补两句,但贫瘠的语言系统真的调动不出来还有什么可以补充的了,又气馁地闭上了嘴,等着眼前人开口。
随便说什么,不,最好什么都别说,但是如果又是开口逗他,那也随便,反正都可以,爱怎么样怎么样。
官周在心里自暴自弃地想,乱七八糟的心声撞在一起打架,最后胜出的那个最响亮的声音怂恿他:“为什么要等谢以说话,管他怎么样,反正话已经说完了,走就是了。”
他这样想,立刻就做好了打算。
再等三秒,谢以还没开口,他就上车。
三。
……
二都没等到,谢以就说话了。
那双揽在官周肩膀上的手还没放下去,对方的声音顺着接触传递过来,明明很轻,但却清晰非常,拖着调子,哄人似的。
“知道了,特别乖——”他带着官周往前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把人送进去。
官衡和谢韵坐在前座,本来在说话,被他们打断了。
谢以低着眼,眉目舒展,像晴天里逐渐散开的云。他看着面前的人,还是没忍住,做了一个在心里想做很久了的事。
官周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觉得脑袋上一重,有人吃了雄心豹子胆,伸手覆上了他的发顶,还不要命地揉了一把。
在车门关上之前,对方的声音低低沉沉地从头顶传来,带着浓厚的笑意。
“下次见,小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虽迟但到!!
沉重的剧情过了,后面的内容剧透来说就是很甜,非常甜,特别甜!!晚安宝贝们~
第34章 他和我开玩笑,他是喜欢我,他想和我在一起
官周外公家养过一只猫, 流浪的狸花猫,刚来的时候瘦得肩胛骨突出来翅膀似的,几年之后滚圆墩肥, 毛色油光发亮,像某个煤老板供着的镇宅兽。
后来妈妈生病,为了方便照顾, 外公从外省带着猫搬进他们家住了一段时间, 没几个月又带着猫回去了。
回去以后, 猫变得老实了很长一段时间。原本每天早上一醒就伸了指甲一下一下扒拉门, 耀武扬威地在各个角落逡巡,突然变得乖得像个玩偶,再也不大半夜瞎叫唤、乱抓布艺沙发。
外公抱着猫去兽医院问, 医生给出的解释是:“猫这种东西认生, 对环境和气味很敏感,不能总换地方,容易应激。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再回来, 也不能像开始一样了。”
官周对着住了三四年的地方,第一次感到一种与熟悉混杂在一起的陌生。明明每一寸角落他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样, 但进门时站在玄关处换鞋, 望着里头的场景就是迟钝了一瞬。
明明一切还是原样, 他还是一样的每天八九点醒, 然后打游戏、刷几页题、偶尔下楼巡视一圈、摸瓶可乐、见着谢韵就依然无视。
但却好像是按部就班的话剧, 依照固定的情节、台词和神态, 流畅又自然, 只是给人感觉有些空。
少了些什么东西。
这几天晚上刷题的时候, 他会突然某一个瞬间下意识地瞥一眼门, 复而缓缓地收回眼,又会在谢韵给他送牛奶的时候抬起头,又刻板地别开脸。
客厅灯光总控的那面墙上常年挂着副日历,每个月都手动翻页,官衡会在上面标注一些他工作上约定好的重要日子。有时候官周路过时,会不自觉地扫一眼,从最顶行的sun、mon、tue……短暂地掠过,连带着不断更新的时间。
以至于剩下的最后几天假期,他都没什么具体的感觉。
——作业赶完了,游戏在赛季结算最后一天,稳稳超过了最高记录。还接过谢以两次电话,对了一遍演讲内容,被夸得脚不着地后,演讲这事也算过关了。
官周仰躺在床上,眼也不转地看着天花板,中央的吊灯光亮得晃眼。
房间的小阳台外,那棵郁郁葱葱的老榆树很久没剪枝,枝叶贸然地侵略进半边阳台。
树梢趴了一只黝黑的蝉,光滑的甲壳在太阳下闪着反光。
这个夏天,本以为是场灾难,现在却非常完美地在一阵悠长的蝉鸣里,画上了句号。
脑袋旁黑屏的手机闪了一下,通知栏里蹦出来的那位,近期在屏幕上的出现频率有点高。
对方发了张图片,是平芜院子里的那棵枯梅树,只是树根旁边原本空荡荡的空地上,多了一个坑。 ,:喜欢什么品种的松?
官周闭了闭眼,强光带来的不适慢慢消散,他手肘抵着床,撑起半边身子翻了个身,在几秒钟的模糊后视线逐渐聚焦。
看了一眼,然后动了动手指,忍住没有出口就是一句“你种树关我什么事”。 。:随便。 。:去山里偷一棵。
对面过了一会儿才回,根据官周的猜测,估计是笑了一会儿。 ,:这么强? ,:那也可以,你点一棵喜欢的,我半夜去挪。 ,:不过我去了记得拿钱来赎我,犯罪同伙。
官周想了想,毫不留情地破灭了同党的臆想。
打开了通话界面,输了三个数字,截图发了过去。图片上大大的110闪到刺眼,隔着屏幕都散发着正义凛然的光。 ,:大义灭亲?
官周无情得像个杀手。 。:你算哪个亲? ,:小没良心的,出了门就不认人。
几秒后,对方又回了一句。 ,:留着了,等你来种。
官周盯着屏幕,顿了顿。
手机屏在时间的流逝下慢慢暗了下去,灭了,而后又被几根修长的手指点了几下。
聊天框里多了个绿气泡。 。:哦。
—
开学那天官衡请了一天假,让司机休了一天,自己亲自送官小少爷去学校。
他在一些事情上总有莫名其妙的仪式感,比如说什么新学期新气象,想要保证这学期安安稳稳、万事太平,一定要从一个美好的开头开始,定下顺顺利利的基调。
其实摸着良心说,不过就是为了偏门左道地给他儿子上压力,来许愿自己这个学期少来几趟政教处,腆脸殷勤保太平。
江北市市中横贯一条大江,上游有水利工程,中游有游船,下游有渔区和景区。江北一中就坐落在这条大江中游的江弯处,三面环水,校训极其符合意境地定了一个“源远流长”。
学校别的不说,名声特别大。江北市的老牌高中,省重点建设中学,不管是校园设施还是文化底蕴都是一流。
横幅红榜从校门口开始沿街贴出七八米,公告栏上没有其他,只有各个年级、不同比赛里拿奖同学的怼脸大照,齐齐整整贴了三个栏。
隔壁二中也有这样的照片墙,不过摄影师技术奇差无比,拍出来的一张张煞白的脸不该挂在公告栏上,该挂在某种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上,下面配四个大字——死不泯目。
好在一中校领导审美没死绝,有充分的自我认知水平,给予学生应有的空间与自由,允许他们自己准备证件照交上来。
这样的结果,不例外地会变成一堆老老实实的好学生里,总夹杂那么几个奇形怪状的牛鬼蛇神。
官衡负手将三个公告栏从头看到尾,又重新从尾到头地看回去,弓着腰,脸恨不得贴上玻璃挡板,也没找到他在找的东西。
他皱着眉头问:“小周,你的照片呢?前几次来不都还有吗?是不是我看漏了?”
官大少爷觉得丢人。
虽然是开学第一天,但是他依旧无所畏惧地一身私服。
江北一中不怎么抓校服,因为就连政教处主任自己都有一个清楚的认知,那就是他们的的校服丑得令人发指。
红绿配色,紧身布料,还别出心裁地用白线在衣摆分出一块块菱形格,紫色校徽绣在左胸,每一处都是让人意料不到耳目一新的丑。
官周离他有五米远,站在花坛边上,瘫着一张冻人的脸,在来来往往无数对帅哥行注目礼的视线下,默默地把外套拉链往上拉到顶,遮住了小半张脸,摆明了拒绝沟通。
官衡意识不到,也不管他说没说话,脸又往前近了几寸,脑子一转,自己给了一个答案:“是不是因为上个学期打架的事?”
“是不是因为打架,影响不好,学校就把你照片摘下来了?”他转过身来看向官周,“这以后还能挂上来吗?爸爸也不是说虚荣,就是这好歹也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对吧,要不我去找你们刘老师说说?”
官周不想理他,但又怕他真去找老刘,下巴往衣领里压了压,声音穿过轻薄的布料透出来:“之前的清了,上次考试的还没贴,过段时间会有。”
官衡又回头看了一眼,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说:“你骗我呢?你看这小伙子,我几个月前来的时候他照片就在这,现在也没清。不清别人的,就清你的?”
“……”还真是。
他原本那一张照片,放了不到半个学期就被撤下来了,连带着周围挨着他的那几张一起。
蓝底的空白区域那么指甲盖大,被写满了各种表白涂鸦,甚至还掺杂几个企鹅号,让政教处的几个老师气得骂骂咧咧。
“你还有事吗?”官周问,“没事我上去了。”
“等一下。”官衡几步迈过来,低头拿出钱包塞了笔钱给他,“爸爸这两天又要出差,这次去的时间可能有点久。你拿着钱,有什么想要的就买,照顾好自己,要是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你谢阿姨。”
官周抬眼睨他,一个字没说,却比说了还凶。
“好好好,随便你。”官衡没办法,“反正你自己掂量着吧,老实点啊,新学期,高三了,还有几个月就成人——成熟一点,别老打架,有话好好说,不要随便动手,听见没?”
“……”官周抬脚就走。
高二一班门口的牌子已经换了个新的,上面盖着的塑料保护膜还没掀,紧紧裹着里头的几个端正楷字——高三一班。
教室里坐满了人,这些人一个多月没见,一见面就几几抱团凑在一起,嘴都停不下来。
周宇航反应比猴还快,一眼在人群中找到他最亮眼的哥,拍着桌面站起来,扯破了嗓子喊:“老大!”
教室刹那间安静,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
“……”官周认真地想了一秒,到底是自己退学,还是让这傻逼退学。
好在有人救他于水火,老刘抱着一捧不知道什么资料,从门口进来:“快坐回去,我准备了点东西,来得有点晚,人都齐了吧?”
“齐了!”底下有人喊。
官周把书包靠着椅子放下,抽了半包书扔进桌肚里,后背刚靠上椅子,就听见后桌的人神神秘秘地凑近开口了。
“老大,我给你发的信息你都看了吗?我连夜苦找翻出来的好东西,你别只看,记得收藏反复回味。”
官周这才想起来,还没把他解除免打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垂眼滑了几下,周宇航最近几条信息还是昨晚的。
—《男人的秘密武器——只有做到了这几点,才能成为钢铁男子汉!》
—《家里男人有这三个“小问题”,一定要注意了,小心……》
—《男人的最高境界,如果你达到了,你就刀枪不入了!》
“……”官周看得手一抖,不小心就点进去了其中一条,页面一切,上面直接蹦出来一个巨大的副标题,红黄大字报配色,骚出天花板。
“一、女人总和你开玩笑,说明她是喜欢你,她想和你在一起!真男人一定要当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第35章 所以呢,回去以后想我了么?
“都玩够了吧?四十天的假, 是不是心都玩野了,屁股上长钉子,觉得坐在这里特别难受, 恨不得立刻长双翅膀飞出去?”
老刘笑呵呵的声音从讲台上传来,乍一听还挺和气,如果没有内容的阴阳怪气的话。
官周被他这一嗓子喊得手一抖, 连退出界面都顾不上, 直接把手机摁灭了, 像扔了一块烫手山芋似的反手抛进桌肚里。
好在桌肚里刚放了摞书, 这一扔没砸着金属壁,被书垫着只发出声不突兀的闷响,混杂在教室里细碎的低语中不是很明显。
周宇航听到了。
“老大, 你干嘛??”周宇航睁大了眼睛, 不可思议,“这些都是人类智慧的结晶,我好不容易给你找的,我都没舍得发到群里, 怕绵绵看见!”
还结晶呢,结石都够呛。
官周蹙了蹙眉:“你给我发这些干什么?”
周宇航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提醒你小心温柔乡。”
“……”
“为了防止你直接删掉, 拒绝吸收新知识, 我已经把这些精华转发到朋友圈了, 仅你可见。”周宇航从后一巴掌拍上官周的肩膀, 非常义气豪云, “不要跟兄弟客气,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以后你称霸江北, 我, 周宇航, 就是你最忠实的鹰犬走狗!”
“说什么呢?”
周宇航越说越激昂,恨不得带动官周亢奋热血的心,他哥心热不热没人知道,反正老刘的血是热了。
“什么鹰什么狗,周宇航,你上来说说?”老刘说。
一班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地投来,官周很果断地往前一挪,拉出一段距离,和背后人分得清清楚楚。
周宇航:“……”人和人之间的温情呢?
老刘不肯放过他:“刚刚不是声音挺大的吗?舍不得跟我分享一下?不说是吧,不说我们等着你说了再上课。”
周宇航脖子一硬,众目睽睽之下扯着嗓子开口了:“我说胡勉上辈子应该是狗!他丫的这辈子才不像人!”
教室里一阵哄堂大笑,胡勉愤怒的声音穿透半个教室:“你特么等着!你下课有种别跑!”
“行了。”老刘后悔招了这祖宗,瞪他一眼,比了个手势让他坐下,“读书没见你这么精神,背个单词都跟要你的命一样。这都高三了,能不能有点尊严,什么时候加把劲冲一把,年级倒一的位置有那么惬意吗?”
周宇航一向毛病不改,但态度第一,连连应和:“老师说得对!改!要改!”
班上又是一阵哄笑,老刘扶了一下眼镜框,正了正神色,把手里那捧资料往讲台上一砸,“砰”的一声响,掠起一阵浮灰。
底下立刻安静。
“不要开玩笑了哈。”老刘说,“进来的时候看到门口那牌子了么?新的,高三一班,认得字吧?你们现在已经不是高一高二了,是高三了——知不知道高三什么意思,就是要面对高考了,高中生涯剩下的日子开始倒着计算。”
“不要一天天还跟没长大似的嘻嘻哈哈打打闹闹,马上就要成人了,学会为自己的未来考虑考虑,比如说以后我要做什么,我要考哪一所大学。就算俗一点,说我要赚多少钱也可以——就是要有个目标。不要跟前两年一样没头苍蝇似的,浑浑噩噩混日子。”
“以前的事我们就算是过去了,今天开始想读书,那也是改变,提一分也是分,提两分也是分,努力什么时候都不晚。”
他又拿起那一摞纸,走下讲台,给每组第一排同学都递上一沓:“往后传,都发下去。”
这张纸拿到手上,官周才发现不是什么卷子或者资料,就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空白a4纸,正反面一个字也没有。
“都收到了吧?一人一张啊,不够再来找我拿。”老刘说,“把笔拿出来,在抬头上写四个字,写大一点——我的未来。”
底下的人不知道他要搞什么花样,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写上去了。
“下面分三个点,第一个点,我的目标分数,第二个点,我想去的大学,第三个点,我想学的专业。”
老刘说:“最后再在末尾的位置写一句想说的话,可以是对现在的自己,也可以是未来的自己,或者是给自己的一个祝福都行。写完了往前传,我收起来,等高考完再还给你们,看看一年的时间,你们有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
这活动其实挺振奋,是老刘花了心思想的。对于动员刚刚升入高三的学生来说,能特别快地调动短期的积极性。不说多,至少打个四五天的鸡血还是可以做到的。
但更重要的不是这些,三言两语很难彻底让人改头换面,只是给他们一个努力的方向,让他们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在于告诉这些孩子,世界上任何人都不需要你负责,你只需要跟自己交代。
周宇航没什么太大的梦想,来回把纸的边角卷成细细一根棍,又展开,半天落不了笔。
期望的成绩。350?写上去感觉有点丢人。
想上的大学。隔壁电子技术学校,但是好像不适合作为目标。
想学的专业。更别提了,新东方和挖掘机极限二选一,实在不行再加个电子竞技中年队,感受一把什么叫电竞界的英雄迟暮。
周宇航左想右想都落不了笔,郑重又小心,仿佛填上去了就能成功似的。结果一抬头,看见官周想都不带想的,露出一截的笔尾动得飞快流畅。
“老大,你早就想好了吗?”周宇航忍不住问。
官周停住了笔,往后靠了靠:“什么?”
“想好自己要做什么。”周宇航说。
官周语气很淡,吐了一个字:“没。”
周宇航:“那你怎么写得这么快?你都不用想吗?”
官周瞥他一眼,抬手把刚刚写过的那张纸一挑,纸落进放在桌肚前接着的另一只手里,大方地呈现在周宇航面前。
周宇航只瞄了一眼,看到了第一行那串数字打头的一个“6”字,就立刻痛心疾首地捂住了眼:“快拿走,快拿走!不要对我进行法术伤害!我红眼病要犯了!”
官周轻嗤一声,把纸扔回去,大大咧咧地摊在桌面上,不怕人看。
纸上只写了两行字,最后一行还空着。
黑色水笔抵在他指节处,指尖一拨,一圈一圈地从食指转到虎口,又游走进指间。
前两问好答。
都高三了,自己什么水平也大致清楚。什么理想成绩、理想大学,都是根据现有情况推一推就差不多确定了。
可最后一问对他们来说有点太远了。想过,但从来没有特别严肃认真地想过。
谁小时候没说过要当科学家、当宇航员。说归说,真正要填的时候,又觉得原来可以选择的路竟然有这么多条,像身在一片万紫千红的花园里,谁也不知道摘哪朵才是最好的。
周宇航捂着眼睛的手放下来,搓了把脸,笔尖又悬在纸面上,却迟迟落不下来。
“都认真一点写啊,这是写给自己看的,我不会去翻,也不会笑你,别骗自己。”老刘看着底下一排排突然闷头认真的脑袋,忍不住嘱咐道。
教室里安静得有点低压,聊天也都是小声地讨论要写什么,仿佛“未来”这个字眼本身就带有几分郑重。
官周听到身后的桌子挪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周宇航想破头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老大,你想选什么专业?”
周宇航说:“这也太难选了!我连有什么专业都没认全,突然让我选一个,我特么这成绩能学什么,母猪的产后护理??”
官周也卡在这一问,那只笔挂在他无名指上半天了,他想了几秒,给出个干脆的回答:“反正英医法不报。”
“英语医学法律?”周宇航撑起身子,“为什么不报?你不喜欢吗?这几个不是挺好的专业吗,我妈都恨不得全给我填上。”
官周言简意赅:“累。”
“???”
“出了名的苦行僧专业,我看起来很欠么,要去给自己找罪受?”官周扫了一眼其他组已经陆陆续续开始收了,不耐烦道:“快写。”
“噢……”
周宇航悻悻地收回脑袋,快速地誊上几行歪歪扭扭的字,囫囵交了上去。
他看着官周往前递的背影,薄外套跟着动势贴在背上,勾勒出少年清瘦又硬涩的骨骼轮廓,像竹节一样突出。
明明只是背影,还是能看出来他哥断情绝爱的冷漠真男人气质。
周宇航忍不住把那三个专业跟他哥代入一下。
英语。文稿翻译还好,如果是师范英语又或是随身翻译,别人没听清追问的话,他哥就会用惯有的那种看傻子的目光看过去。……怕不是得失业。
法律。一中阎王爷无法无天,在他这里只有生与死的距离,没有中间缓冲带,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他上法庭难不成辩护自己么?
至于学医。
周宇航一想到就少不了一阵恶寒,耳边仿佛响起了手术刀磨在骨头上的吱呀响,连后槽牙都跟着一起哆嗦,连忙幅度巨大地晃了晃脑袋里的水。
“这是谁的位置?”
老刘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下来,立在过道上,旁边椅子空空荡荡,一看就没人:“不是说人齐了吗?这是谁没来?”
隔了一个多月没见,一时间想不起来谁缺了,周围人交头接耳一阵,有个小姑娘的声音说:“好像是张扬,张扬昨天在群里说他还在外地,可能赶不回来。”
老刘恍然大悟,想起来有这个事:“他夏令营刚刚结束,今天早上打电话还在车上——这纸给他放着,让他填好了送去我办公室。”
老刘慢慢悠悠地走上讲台,打开不锈钢保温杯抿了一口热茶:“你们呐,就是两极分化。好学生不需要我催,自己就会找方法进步,剩下的——不用我说吧,自己心里也清楚。”
“老师——”那一群“剩下的”不干了,拖着调子抗议。
“行了,那我们今天……”老刘正要步入正题,走廊里走进来一个人,喘着粗气敲了敲门打断了。
“老师。”来的人也没穿校服,一身简单的黑t配长裤,书包鼓鼓囊囊,手里还捧着高高一摞书。
“就来了?”老刘错愕了一下,又马上反应过来,让了条道,“刚刚还在说你呢,快进去。”
“谢谢老师。”张扬昂着脑袋走进去,他一动,藏在裤脚下的昂贵球鞋,和书包上装饰的一排排叛逆铆钉就跟着暴露在空气里。
“你来的正好,我刚要说这事。”老刘说,“我之前给你们发的通知都看了吧?”
他说完,对上台下五十多双干净懵懂的眼睛,气笑了:“别告诉我都忘了,忘了的人自己回去看。”
“这个学期我们有个英语竞赛,省里办的,含金量很大,要是能拿奖说不准可以沟通一下提前招生的事。大致的情况我在群里发了文件,后天会在学校里组织一次初选,有意向的同学来学委这里拿表。”
周宇航一句话也没听进去,斜眼瞥着张扬,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老大,你看他那样子,开个学还要搞个闪亮登场!我下课就去帮你拿表!你一定要站起来,羞辱他,狠狠羞辱他!”
官周没理他。
他正垂着眼回信息,光线微弱的屏幕上,已经不是弱智公众号界面了,而是一个简洁的聊天框。 ,:到学校了么? 。:到了。 ,:上课了? 。:嗯。 ,:那你还玩手机? 。:……
是人说的话么?
他是在回谁信息??
官周无意识地咬了咬舌尖,犬牙松松垮垮地抵在软舌上,方才拧起来的眉尖像消融的冰雪,缓缓松动。 ,:你告了我一次状,我是不是也要跟你们班主任聊一聊,才算扯平?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对面说这话时慢慢悠悠的笑意,官周指尖顿了顿,从这话里听出来了些别的意思。
他和谢韵说的那些话估计起作用了。谢韵肯定是做出了什么举动,才让这人发现自己苦心策反的一院子人里头,多了个胆大包天的家贼,背着自己把有的没的全给捅出去了。
官周摸不清楚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多少有些不高兴,想了想,试探性地回了一句。 。:你试试。 ,:算了,有些小孩太记仇了,惹不得。
好了,是在开玩笑。
官周确定了。 ,:所以呢 ,:回去以后想我了么?
官周抬眼看了一眼左上角的时间。 。:你在茶室? ,:这都知道? ,:看来是想得不轻。
官周直接无视,面无表情地又回了几条。 。:站起来。 ,:? 。:转身。 ,:什么? 。:把窗户打开。 ,:开了。 。:吹一吹,看看能不能让你清醒一点。
谢以前几条都是秒回,这一条隔了半天都没回。
官周将手机塞回去,一把摸过了桌角放着的矿泉水,买来的时候上面还覆着一层薄薄的冷雾,这会儿全化成了水,打湿了干燥的手心。
他仰头灌了一口,青涩的喉结上下滑动,蓦然察觉到后侧面传来一束炽热的目光。
“你看什么?”官周放下水。
周宇航眼睛盯得他很紧:“老大,你笑了。”
“?有病?”官周莫名其妙。
周宇航不是疑问,很肯定地再次重复:“你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后面三天日更,晚上九点~
今天评论里的宝贝都有红包,么么~
第36章 情书
这时候正常人应该回敬的是“我不能笑?”, 但是官周抿了抿唇,扔出来的是一句:“你瞎?谁笑了?”
周宇航摸了摸脑袋,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但他哥笑了这件事的确罕见非常,他冒着触怒龙颜的危险,忍不住八卦:“什么东西能让你笑?视频还是段子?还是你在和别人聊天——哦不对, 这个肯定不是。”
他一路顺下来, 好奇心更旺盛了, 从桌面上诈尸似的支楞起来:“你都笑了, 是不是我看了会笑昏过去?快发给我!老大你不要自私地独享快乐,分享一下!!”
“……”官周懒得理他。
下课铃响,老刘捧着那一沓“理想”出了教室, 周宇航立刻从座位上窜起来抢到了第一张表。
这个比赛毕竟还是个正式的大型比赛, 其他同学没有那么多恩恩怨怨,完全是看着含金量想冲一把,于是一个一班就凑出来了十来个参赛选手,更不用说全年级了。
官周也不指望怎么一鸣惊人一战到底, 只要他超过了张扬,名次比他高就行。
对方明显也察觉到他的不善, 但张扬这个人向来记吃不记打, 临放学前还站在教室门口猖狂地放了一番话。
“有些人没有自知之明, 平时逞风头也就算了, 这种正式场合还有脸来。不要来的时候脸还在, 走的时候脸就找不到了!”
官周还没反应, 周宇航刚收拾好的书包一把摔在桌面上, “咚”的一声响, 引得教室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都纷纷转头看过来:“你他妈有本事再说一次!”
“我说的实话怎么了?”张扬被他气势一吓, 声音先低了几分,不过几秒,又重新耀武扬威起来,“我说的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对你这个‘老大’什么水平心里没点数?”
“我他妈的——我看你是一个多月不比划两下,你皮就不紧!”周宇航作势就撸起了袖子。
“别动。”
官周从桌肚里挑出最后一本书,抬手按住呼之欲出的周宇航,声音很平静,完全没有被张扬影响到。
他一站起来,门外的人立刻怂得像个孙子,挪了挪脚,溜走的动势已经准备好了,嘴上却依旧风光到不行。
“有些事,最该做的努力就是放弃!作为同学,我友好地奉劝你还是趁早把表撕了,省得花时间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算了,跟你扯这些没意思,夏令营还有事,没工夫陪你。”
吐字飞速,说完就溜,脚下踩风,两条腿跑得比四条腿的都快。
周宇航气疯了,骂骂咧咧,晦气地朝他啐了一口,转头又对着官周:“他是不是傻逼久了,傻逼成变态了??他以前敢这么说话吗?不会真给他培养出什么特殊癖好,一天不动手就难受吧?”
官周单手拎着书包,一点也不惊讶:“走不走。”
“不是,老大,你都不生气吗?你怎么都不奇怪一下?”周宇航说。
官周:“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周宇航急了:“他以前虽然也挺傻逼,但是不至于上来送人头吧。你是这段时间心情好,你要是心情不好,他这时候该躺地上。”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想煽动起官周的情绪,至少两个人同仇敌忾,嘴上骂两句,是最好调动男人士气的方法。
如他预料的那般,官周顿了顿,然后抬眼看过来,微微拧着眉,眼神不太友善。
周宇航心里提起一口气,立刻在心里打好了腹稿,不管官周骂什么,他一定都能接上,两人一来一回,不翻遍张扬族谱骂个酣畅淋漓他就不配姓周。
谁知道他哥下一秒说出的话完全脱离了他的设想,让他措手不及。
官周冷冷道:“谁跟你说我最近心情很好?” ???
不是,哥,这是重点么??
周宇航的稿子胎死腹中,张了张嘴,一脸空白。
官周瞥他一眼,临走之前大发慈悲地解决了他的疑惑,言简意赅地扔下了一句话:“他去了夏令营。”
周宇航先懵了一下,然后反应了过来这话什么意思。
张扬这人虽然欠打了一点,但成绩还在,尤其是英语。去了更针对性的地方,见识了更多更高水平的人,就容易觉得自己也和他们是同一水平线。一时间虚荣心自尊心膨胀,本来就目中无人,变得更狂妄自大了。
官衡这会儿估计已经上了飞机,官周在校门口扫了一圈,没看到人,等了十分钟才在拥堵缓慢的车队里找到了张叔。
“小周。”张叔招呼了一声,从车窗探出半边身子扬了扬手,“路上有点事,耽搁了。”
官周抬步过去,拉开车门,正想上车,突然瞥见后备箱微微翘起来。他顺手扶着车屁股往下压,即将压到底不知道垫着个什么东西,把车盖又弹起来了。 ?
一个床垫?
官周绕过去看了一眼:“买床垫做什么?”
张叔:“谢女士要的,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想换个吧。”
官周“哦”了一声,钻进车里,熟练地把耳机一塞,没再吱声。
黑色小轿车一路驶出校园慢行区,穿过林荫大道,绕进临江的一片昂贵住宅区里。迎面而来的风自江岸拂过,裹挟着细腻潮湿的水雾,小区绿化做得很好,这层水雾落在树梢枝叶上,青绿色更加鲜活。
官周下车,在空旷的街道上绕了个弯,拐进了自己的院子。
这片别墅区人不多,很多都是买了房子就出国了,徒留个保姆看家。走在路上几米都看不见个人影,更别提那些并着烟雾和叫喊声的摊车,一点烟火气也没有。
哪怕住了四五年了,他也还是不习惯。
也不喜欢。
家里只有一个住家阿姨,姓宁,谢韵罕见地不在家。
官周没多看,径直走进自己房间。
别墅三楼,因为临江,一楼一直比较潮湿,一到回南天地板上全是湿淋淋一片,所以一直没住人。官周和宁阿姨住二楼,官衡和谢韵在三楼。
他的屋子正好背着江,因为刚入住时对面房间甲醛超标,为着健康就打算先凑合着住,到时候再换。结果住了几个月以后东西都布置好了,官周嫌麻烦,就一直没换。
好好一个视野绝佳的观景房,就这样成了个无人问津的杂物间。
只是今天这个杂物间开了门,露出小小一条缝,正好投出一缕微弱的阳光。
—
大抵是因为老刘开学前的一番发言真的有激励作用,开学第二天高三一班的氛围就变了个样。早读之前抄作业游击小分队只剩零星几个个位数,大部分叛徒不仅交了作业,还老老实实地跟着读两句古诗。
连周宇航都认真地在每一题上留下了痕迹,虽然不会写,但是一个“解”也是他认真的证明。
官周看着他白花花的作业本,心里纳闷自己当年到底是怎么想的,敢让他来代写。
周宇航看不出来他哥的一言难尽,手肘抵在桌面上托着半边脸,整个人蔫了吧唧:“老大,我昨天回去问了我妈,我说你觉得我报什么专业比较好,你猜她怎么说。”
教室里闹闹哄哄,早读的早读,收作业的收作业,孟瑶因为学艺术来不及写作业,属于游击队雷打不动的一员,猫着腰蹲在侧面,瞄着官周的物理作业落笔如飞。
“你?”她眼也不抬,“喜欢速度与激情还是炙火钢铁侠?”
周宇航眨了眨眼:“什么意思?还有这专业?”
孟瑶:“有啊,出租车司机还是烧烤摊串串侠,两个都很适合你。”
“……”周宇航没急着辩驳,干笑了一声,“不巧,有点像。”
孟瑶落下最后一笔,仰起脸看他。
周宇航:“我妈叫我去学万州烤鱼,02烤草鱼大类专业。”
“……”
孟瑶竖起大拇指:“令堂高瞻远瞩。”
她临走前突然想到个什么事,脚步一停,弯着腰在官周身边小声说:“我来的路上碰到温怡了。”
官周转着笔的手一停,旋转着的笔一时间失了惯性,啪嗒一声落在桌子上。
“我和她一条路上学,平时也不是同一班公交车,不知道怎么今天就撞上了。”孟瑶解释说,“没办法装不认识她,她记得我,一上车直接坐我旁边,我跑都没地方跑。”
“直接说。”官周掀起眼皮看她,脸色变了变,不是很好看。
孟瑶咽了咽口水,组织了一下措辞,最后觉得不管怎么说好像都难以挽回,索性一咬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粉色的纸,拍在桌面上让他自己看:“我不说了,反正就是这个意思,你自己看吧——别怪我,我真推不掉,周哥你自己知道的,我溜了。”
她说完就走,像一尾灵活的鱼,从过道里窜了出去,生怕被人抓着尾巴。
她留下来的那张纸,准确说来不算是纸,而是一封信。用粉红色卡纸细心地折成了信封,v角上贴着心形贴纸,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是很标准的一封情书。
周宇航本来还在惆怅,瞄到孟瑶丢下来这么一张东西,舌头打了结,结结巴巴地说:“老大……她、她又送了……”
官周拧着眉,快速地摸过信封,没打开,而是直接塞进了桌肚里,语气很凶:“别吵。”
周宇航默默地噤了声,怂兮兮地趴下来。
上课铃声响起,打游击的都带着战利品心满意足地回了座位上,英语老师提着录音机走进来,看着里头鸦雀无声的氛围非常满意。
“高三了就是不一样啊,气氛都变了,不管你们是不是突然兴起,我希望能好好保持下去,听见了吗?”
众人笑嘻嘻,能不能做到不说,答应着准没错:“好——”
“好了,知道了。”英语老师心知肚明地伸出食指,隔空点了点这一班人,“哄我的,假的。”
底下又是笑声一片。
听写单词时,周宇航本来想一如既往地撑起身子,拍拍官周的肩让他哥往旁边坐一点,好给他腾出视线。
结果刚直起腰,目光擦过前桌的肩颈,落到露出上半面的作业本上。
一片空白。
周宇航又默默地趴回去,自暴自弃地拿起鬼画符的听写本盖在后脑勺上,心里骂了一句。
这都什么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第37章 叫家长,你来干什么??
下课。
英语老师前脚离开教室, 官周后脚就跟了出去。
周宇航半睡半醒间看见自己座位前的身影一晃而过,掠起一阵凉风扑在他脸上,一脸懵道:“人呢?就走了?”
旁边同学同样也疑惑:“怎么了?有事吗, 这么急。”
周宇航眼珠子一转,双手撑着桌面支起半边身子,探头往前桌桌肚里一瞄, 果然不见那抹粉红色了。
他坐回来, 非常严肃:“有点事。”
同学:“?”
“你不太懂。”周宇航说, “我哥百分之百拿下英语竞赛, 跟英语老师提前探讨一下获胜感言。这种事,很正常。”
“啊……这样……”
“没办法,他这人就是太优秀, 不给人生存空间。”周宇航深深叹息, “虽然我这么帅,还是个富二代,但是跟他在一起,其实我有时候压力也很大。”
“好、好的……”
那位同学红着个脸, 没好意思说什么。过了几秒,他又指了指门口问:“那、那他也是去交流获胜感言的吗……不是只有一个名额吗?”
“谁?”周宇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向门口, 正好看见一个灰白色的鞋跟从眼前一闪而过。
同学说:“张扬。”
“?”
周宇航声音扬起, “你说谁???”
“张、张扬……”他话还没说完, 就看见周宇航狗似的蹄子一蹬, 飞速地蹿了出去, 跟刚刚那两个消失的人一个方向。
他瞠目结舌地张了张嘴, 然后又吞了吞口水, 小声咕哝道:“你也有点感言想讲??洗洗睡吧……”
周宇航腿都快蹬出火星子了, 官周去了已经有七八分钟, 他得再快一点才能赶在他哥冲动前到达战场。
胡勉刚从小卖部回来,看见他这副急冲冲的样子笑了一下,顺手拦他下来:“怎么了,急着上厕所还是玩手机被政教处的逮了?跑这么快?——这样,你叫一声爸爸,我舍身取义帮你藏一下手机。”
周宇航跑得大喘气,用力过猛,唇色都微微发白,扶着腰断断续续道:“你、你走开……别耽误事,我着急……”
“哟哟哟。”胡勉笑嘻嘻:“什么急事要了你的命,快说出来,说出来哥帮你想一想。”
“你他妈、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周宇航气都来不及喘,作势又要跑,“老大去找温怡了!”
“啊??”胡勉惊讶了一下,又立马反应过来,“又去了?温怡又递情书了?不是,找温怡而已,你这么急干嘛?”
周宇航来不及跟他说,直接窜出去,扔下一句话:“但他妈张扬那傻逼也跟过去了啊!!”
胡勉愣了一下,然后脸色立变,“我操”了一声,手里东西都来不及拿稳,跟在他屁股后面就追了过去。
卓远楼在勤飞楼对面,两栋楼都是高中部的范围,前者是理科,后者是文科,中间由一条直通的长廊串联起来。
因为两边“异地恋”的学生下课总要到这碰个面拉拉小手,所以这条长廊就被一中学子戏称为“文理鹊桥”。
官周手拽着信揣在兜里,在沿路有意无意瞄过来的目光之下穿过鹊桥,熟练地迈进文科部,在某一个教室前停住脚步,叫住刚好出来的同学。
“你好,麻烦叫一下温怡。”
“等一下,我现在没……”那人捂着肚子急着去厕所,没工夫理他,挥开他的手想拒绝,结果余光晃过一片熟悉的衣角,又突然闭嘴抬起头。
操,穿这衣服的人在学校论坛上有专门的分栏,就这一身衣服都有各个角度的高清特写,想不眼熟都难。
他补完剩下的话:“我……我现在没事,闲得发慌,我就想帮你叫人。”
“……”
官周站在走廊上,微微低着头,手还揣在兜里,露出来的一部分手背上面微微浮起浅浅的青色,可见其手中用力。
“他又来找温怡?”
“他们是不是真在一起了啊?”
“我感觉快了,你还记得高一的时候,那么多人给官周送情书送礼物他一个都不收,但我听说他收了温怡的情书。”
“真的假的???真收了?不是,不是说他从不收情书吗,我本来也想送的。”
“那不一定,你别送了,他收情书,但不收你的。”
“……是朋友么。”
走廊上围聚的人越来越多,隔壁教室甚至有小姑娘从玻璃窗里探出脑袋来看。
但都隔着些距离,因为这位冷酷校霸毕竟威名在外,不能惹。
官周此刻很烦躁,他向来不喜欢给人当动物园里的猴子,脸色像覆了霜,冷得冻人,一秒也呆不住。
“官周。”教室里走出来个女孩子,束着干净的高马尾,眼睛很大,笑起来嘴角弧度弯弯,说话小心翼翼,“你来找我?”
官周抬起眼,看了她一眼,又冷冷地扫了一眼不远处看热闹的人,转身扔了一句话:“跟我过来。”
温怡攥着校服的衣角,草绿的衣角被洗了很多次,留下掉色的白,斑驳突兀。江北一中校服这样死亡的搭配,在她身上却穿出了一种意外的乖净学生气。
她低着头,注视着前面人的鞋跟,每一步都踩在他迈过的脚步上,跟着他下楼,到了教学楼后没什么人的小花园。
官周停了,她也停了,少年转身,下一秒,她的眼前出现熟悉的粉红色。
是她昨天晚上连夜写的情书,每一个字都用心斟酌,还特意从学校门口的小卖部花了五十块买了瓶香水。
因为同桌跟她说,送情书一定要喷香水,只要他碰过,就得沾上你的味道。
她下意识地就看向对方的袖口,愣神中,听到官周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拿着。”
薄凉的,没什么语气。
温怡接过自己的信,纸面很平整,连个折痕都没有。
“不要再送了,说了很多次,我不会收。”官周说。
温怡眨了眨眼,仰着脑袋看他:“你可以不收,但我会送。”
官周有点头疼,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劝得动她,尽力耐着性子,将话说清楚:“你送了也没有用——不是你,谁送都没有用,我没兴趣谈恋爱。你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知道么?”
“所以。”在他说完以后,温怡依旧那样亮晶晶地看着他,“你有喜欢的人吗?”
“……”
话题跳得太快,显得他的劝阻没有卵用,官周抿了抿唇,冷着脸说:“没有。”
温怡笑了,露出一排白莹莹的牙:“没有喜欢的人,那我就继续送。”
“……”
“没关系。”温怡看他脸色不好看,安慰性地说,“我送我的,你还你的,不影响的。”
“……”他很闲么,每天来当邮差??
官周呼了口气,没什么耐心了,打算将话说得再明白一点,刚要开口,突然听到背后不远处有人声传来。
“装什么,不想谈恋爱你收个屁的信,装逼还装得这么七弯八绕,你不如直接告诉她我不喜欢你,就喜欢你舔着脸来找我得了。”
前几天下了雨,小花园的石子路上留了浅浅的积水,张扬一步步走过来,那双贵价球鞋在地上溅起一滩滩水花。
“贱不贱?”张扬说,“非要人家坦白了告诉你,就你这货色他看不上才肯放弃?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厚脸皮呢?分手以后不小心把眼睛落我这里了,这种的你他妈也喜欢?还真不挑啊。”
温怡错愕地看着他,没意料到他会跟着来,听见他辱骂的话脸色微微发白:“你怎么……”
“我怎么?我怎么会来?”张扬讽刺,“你也知道你做的事见不得人?怕人看你还敢做,就这么不要脸?”
温怡红了眼,呵斥道:“张扬!”
张扬不顾少女变化的脸色,接着恶语相向道:“忘记了,你们两个人本来就天生一对,绝配。你爸那事你跟他说了吗?他知道吗?是不是很可怜你,你是不是挺高兴还好有这么一档子事,让人家多看你两眼?”
他一时血热冲上了脑子,脸都憋红了,什么也顾不上,什么话都像爆竹似的,噼里啪啦就扔了出去,完全没注意到另一个人越来越冷的神色。
官周声音淬了冰:“你想死?”
张扬冷笑了一下,不管不顾道:“你得意吗?你天天显摆,不就是为了让人看你么?没想到招惹个这种的,恶不恶……”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眼前一花,右边脸传来一阵锥心剧痛。
他被重重地摁在地上。
耳边像损坏的老旧电视机,传来轰响的嗡鸣声,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更尖锐的少女的惊呼。
周宇航胡勉蓦然停在远处,一前一后地大喊。
“老大!!”
“哥!”
……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怎么又是你们??!”政教处王主任的胡子气得吹得比鼻子高,粗黑的眉毛拧在一起,在办公室不大的区域里来回走动,最后回到办公桌后,一巴掌拍得桌面抖三下。
“上个学期是不是也是你们两个!是不是还答应了我以后好好读书,和同学和睦相处!”王主任说,“官周,你先说,你上次怎么说的?”
官周掀起眼皮,没什么反应:“我?”
“就是你,你说。”
官周:“我没答应你。”
“……”哦,他爸答应的,不仅答应了,还说他家儿子一时冲动,回去以后一定关起来好好养性子,痛改前非。
……
养到狗肚子里了。
王主任麻木地转移视线,选择换一个人下手:“张扬,那你说,你为什么又打架。”
张扬半边脸还是肿的,像被蜜蜂叮了似的,脸颊连着眼窝都是青紫一片。
他冷嘶了一口气,眼眶通红:“老师,你看我像是打架的样子吗?”
“……”
王主任看着眼前两个人,一个清清爽爽,脸上手上干净得没一点破损,连头发都没怎么乱。另一个……脸就不说了,衣服正面背面全是泥,完全是单方面被碾压。
他战术性咳了一声,还没来得及问责,门口传来两声喊。
周宇航扯着喉咙:“老王!你别信,他动手了!!我是目击证人,他这个人阴险,歹毒,打的都是内伤!官周同学起来的时候都是我扶的,差点起不来!!!”
胡勉中气十足:“我证明!我在现场!我也看到了!!张扬不仅动手,他还精神羞辱!杀人先诛心,我哥这么弱小的心灵,怎么经得起他这样残忍的攻击!”
“……”老王额心跳了两下,压了压,没压下去,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们俩闭嘴!”
他喝了口茶,努力地压下火气,对着眼前这两个从高一到现在从没有消停过的人,心里重复了一遍教师守则里的“长善教失”原则,用尽自己此刻能调动的最好的语气开口。
“我和你们该说的都说了,你们两个小王八蛋听不进去也不要怪我老告状。”他低头看了眼腕表,伸手在表盘上敲了敲。
“我已经给你们家长发过信息,这个点估计已经到了。你们两个后面的课也别上了,就待在这,不给我个解释,今天两个人都给我滚回去。”
官周不轻不重地嗤了一声,不以为然不当回事。
叫家长?
不说官衡现在人都不知道在哪,就是能来又怎么样?他爸和政教处这一群老师,说句老熟人,不过分,不知道是来挨批的还是来叙旧的。
王主任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更来气,手指头在空气里哆嗦,隔空指着他语不成句:“你、你……官周!你太不像话了!”
他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两声缓慢的敲门声,周宇航和胡勉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不约而同地睁着双大眼睛让出道来。
两个人周周正正地靠着走廊的窗户站,转头把视线直勾勾地盯着里面罚站的人。
官周透过模糊的窗户,看到了他们两个龇牙咧嘴,拼命做出来的口型。
浴巾?
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哈,丢脸的时刻被某人抓到了。
第38章 怎么会不想见你。特别想。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官周漫不经心地扫视过去,紧接着瞳仁微微放大了一瞬。
来的人低着头推门进屋,周宇航胡勉两个人像演哑剧一样, 隔着玻璃窗从背后指着他疯狂做表情。
男人抬起头,那双浓墨似的眸子里投出温润的目光,透过细碎的发梢, 正好撞在官周的视线下。
“做坏事了?”谢以背上门, 慢条斯理地理着袖口, 在里头三人神色各异的表情下, 不急不慢地走到了官周旁边,“王老师,您好。”
王主任愣了一下, 然后匆匆伸出手跟他握了个手:“官周舅舅吧?你好你好, 他爸跟我说了你来,没想到这么快到。”
年轻人看上去斯斯文文,身子微倾握手松松,举手抬足都带着一种文质彬彬的模样, 第一印象就很好。
王主任看了看他,下意识地又看向官周, 心道这一家子, 真是各有各的特色。
当爹的嘴碎得像个麻雀, 当舅舅的谦和有礼, 偏偏就这个小的, 两个都不沾, 完全是逆向发展。
“你坐下, 我们慢慢说。”他收回眼, 清了清嗓子步入正题, “官周爸爸应该跟你说了我叫你来是什么事情吧?你放心,我也不是针对官周,张扬他家长差不多也在路上了。”
谢以不急着回答,弯着眉目,笑着和旁边站着的那位对视了一眼,对方毫不留情地别开了脸。
“知道吧。”谢以说。
知道吧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王主任继续说:“你这外甥啊——唉,怎么就说不听的!马上都是有民事行为能力的人了,做事还不考虑后果,你是第一次来,但是他爸爸都快成为我这办公室的常客了。”
“你看他。”他指了指张扬,又对着官周摇头,“别当我不知道,这小子虽然欠了点,但没有动手的胆,就是你先动的手,不要扯什么他打的脏、打的什么内伤,是你打的人家。”
谢以挑了挑眉,当众窃语:“还会狡辩了?”
“……”
官周现在心情十分复杂,大少爷向来重视脸上一张皮,这种事情平时官衡来也就算了,毕竟是亲爹,但让谢以来算什么回事??
他咬了咬舌尖,郁闷了半天,最后蹦出来几个字:“要你管。”
谢以顺口就夸:“不错,挺聪明。” ???
这话还好没让王主任听见,不然让他们一起打包滚出去。
张扬就站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本来心不在焉地捂着脸准备看笑话,听到这话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这位“谦和有礼”的家长。
不是,你是来挨骂的还是来领奖的?不打两下骂几句就算了,夸是什么意思啊??
王主任还在说:“你说我骂你不务正业吧,你成绩又还有这个样子。怎么就不能把心思都花在学习上,再努点力冲一把,去更好的名次呢?你又不是做不到。”
他说得兴起,低着头对着桌面,桌面盖着的玻璃板下压着高一以来每场大考的考试成绩,手指点上官周的名次。
“你看看,你要是真无药可救我就不管你了。你看这——你高一还在吊车尾的位置,现在高三已经到车头了,怎么就不能安心下来,好好读书,把心静一静,冲个更好的大学呢?”
王主任每到提问的地方就要弯起指头,指节“嗒嗒”地叩在桌面上,敲得整面玻璃一起震。
张扬的心也跟玻璃震,快碎了。
往常这个时候,来的都是官周爸爸,对方笑呵着一张脸,上来就握着他的手道歉。
“张扬是吗?是叫张扬吧。”他说,“孩子你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要不要叔叔带你去医院检查一遍?你们两个也真是,打打闹闹没点分寸,手上没轻没重的——头晕吗?真不用看医生?”
虽然不说有多歉意,甚至有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至少态度还是在的,让人听起来首先消了一点火气。
哪里像这个舅舅一样??简直包庇!纵容!!助纣为虐!!!
这两个人竟然还在办公室、在挨批的时刻旁若无人地聊起小天!有没有王法!!
谢以顺着王主任指的成绩表扫了几眼,不吝赞美:“厉害。”
“分数挺漂亮。”
“你这实力,强得可以啊。”
“……”
“一般。”官周说,“就这样。”
谢以听言微低了头,弯了弯嘴角,喉结流畅地攒动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官周没忍住,问道:“你怎么来了。”
谢以:“你爸出差,我不来你打算让谁来?”
“……”爱谁来谁来,反正不要你来。
“张叔。”官周说,“我爸有事张叔会来。”
谢以:“让他来为什么不让我来?”
“……”
谢以追问:“你和他关系很好么?”
官周梗了一下,选择不纠结这个话题,跟他这种胡搅蛮缠的没什么好说的,变扭地偏了偏头。
他目光望着窗外,远处校门口的公告栏前围聚着四五个老师,公告栏的玻璃隔板大开,上个学期留下的照片全部被摘了下来,正在一个一个换上新的。
政教处的几个老师都是中年养生阶段,九月头余暑未消,屋子里空调开到三十度,没有风的密闭环境之下甚至比外头还热,闷得人额发湿润。
王主任喋喋不休,开始进入下一个阶段:“官周,老师跟你说实话,老师心里是对你有很大期待的。你脑子灵光,心思也不杂,除了脾气暴躁总跟同学相处不好之外我还真挑不出来什么错。你如果调整调整你这个性格,稍微开朗一点活泼一点,一定会给自己开拓出更宽的道路……”
官周半阖着眼,开始犯懒,走神中突然手指一凉。
桌面以下,没人看得到的地方,有人勾了一下他的手指,温温凉凉的触感一瞬间让他清醒。
坐着的那人低低的声音从略矮些的地方传来,显得更轻。
“上次和你说下次见,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下次。”
他蜻蜓点水的,碰了一下引了人注意,就收回了手。
官周无意识地蜷了蜷手指,那一丝凉意缠在指尖未消,他默默地将手缩进袖子里,片刻后,淡淡开口:“不想见你可以不来。”
谢以笑了一下,王主任被打断,蓦然抬头,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停住了看他。
谢以道歉:“不好意思,咳嗽,您继续说。”
“哦哦……”王主任被他这么一下,话噎在喉咙里,想不起来刚刚说到哪。
谢以提醒道:“他马上就要升入大学,要进入社会,难道以后到了社会上也这么冲动吗?”
“对,难道到了社会也这么冲动吗?”王主任立马接上,又赞赏地对谢以道,“官周舅舅,我见过这么多家长,还是你听得最认真,你要是能多教一教官周啊,不怕他改不掉——我继续说,你以后到了社会上,见到的人会更多……”
张扬崩溃。
到底哪里认真,你能不能竖起耳朵听听,这人说小话怎么还能听得进训啊???
“怎么会。”
谢以声音又低了些,气音说:“怎么会不想见你。”
“特别想。”
官周一个字也不信,他这人要真想哄人嘴巴里说得比谁都好听,要不然也不能哄得平芜那一圈人摸不着北。
离谱时,能在陈姨坐院子里拔白头发叹气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毫无心理负担道:“叹什么气,这不还是十八岁么?我带你出去逛逛,看看哪个同龄的有你年轻。”
官周瞥了他一眼,没说话,抿着嘴角不吭声。
“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
王主任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响起,中老年人习惯性的最高音量让铃声响彻办公室。他做了个手势,和谢以歉意地示意了一下,起身走到窗边角落接电话。
“喂,您好。”
“张扬妈妈?对,我还在办公室?”
“什么?来不了?那他爸爸呢?也没空??——张扬妈妈,我高二上学期就给你打过电话,希望你可以抽出时间来一趟。做生意虽然忙,但是孩子的教育也非常重要,你不能本末倒置啊。”
“唉,好吧,我还是希望能和你有机会可以就张扬的问题面谈一下,如果你有空的话,再给我打电话吧。好,再见。”
谢以问:“几点下课?”
官周抬起眼看了一下办公室的表:“还有两节课。”
收回眼时,余光无意中带到一旁站得像个死人,半天不吭气的张扬身上。
张扬半边脸还是肿的,眼下一团紫红,原本不说多么玉树临风,怎么也是有几分姿色吧。
现在像个猪头。
他起初进来时还咬牙切齿的,没事就恶狠狠又带几分挑衅地瞟官周一眼,谢以来了以后,挨眼刀的人就又多了一个。
但这会儿,他眼角眉尾一致地下垂。
屋外太阳蒙云,照进来的光线换了个角度,刚好从他身上移开。不大的空地上,只留下一片凉凉的阴翳,显得他惯有的嚣张气焰,仿佛被凉水从头灭了个干净。
像雨里无处可躲的狗,狼狈不堪。
这一场座谈会人都不齐,只来一方家长,注定无疾而终。
王主任再说下去也没有意义,让官周张扬回去上课,拉着谢以留在办公室就着“如何正确引导孩子走向正确人生道路”开始权威讲座。
官周犹豫了一下,扫了一眼他的脸色。
今天气色还行,可能是这个温度的空调开得正合他的意,没有想象中的苍白。
谢以冲他笑了笑:“放学等我。”
官周没吱声,直接出去了。
王主任看得皱眉,“啧”了一声:“怎么对舅舅也是这样?有点没礼……”
话没说完,方才出去的人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个东西,是胡勉刚孝敬给大哥的矿泉水。
少年面无表情,走进来,将那瓶矿泉水往他舅舅怀里一撇,扔了个字:“哦。”
“……”王主任咽下尾音。
是我没礼貌。
……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节快乐~
第39章 “他跟我哥!抢!女!人!”
门外周宇航和胡勉还在等着。
两人面面相觑, 一致地对刚才官周接过水一口没喝,还给里头那人送的行为感到茫然和荒谬。
周宇航眨了眨眼睛:“你看到了什么?”
胡勉:“……和你看到的一样。”
周宇航猛然转身:“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胡勉沉默了很久,然后给了个稍微正常的答案:“这是一种礼貌, 一种素质。”
周宇航思考了一下这几个字眼,高深莫测地摸着下巴,反驳道:“不, 我觉得不止。”
胡勉:“?”
“这个人来见老王, 这是一种对我哥的挑衅, 一种赤。裸裸地骑在脑袋上的挑衅!”周宇航说, “而老大,不仅没有反应,还给他送水,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这是强者不动声色的还击, 是一种更高级的碾压,是在对方尊严上跳芭蕾,是羞辱的终极形式。”他缓缓摇头,深深叹息, “可怕,简直可怕。真正的男人之间的战斗, 就是这样一来一回都是血肉模糊。”
胡勉品了一下, 前进了几步, 隔着窗户窥视里面人的动作。
他视线里闯进来只手, 周宇航伸出手在玻璃上点了一个位置:“你看这, 你看老大的口型。”
“口型?这个口型, 好像在说‘哦’。”
“哦你奶奶的腿。”周宇航翻了个白眼, “看清楚, 这个口型, 配上这个眼神。孟瑶那词怎么说的——哦对,三分薄凉,三分讥笑,还有四分漫不经心。”
“很明显,这是宣战的冷笑。”
“别战了,人要出来了!”
里面的人转了个身,重新朝门外走来,周宇航和胡勉立刻离开窗户,一左一右地站好,将心思全部收拢。
官周前脚刚踏出来,后脚近侍小太监周某便殷勤地迎上去:“老大,后面的课还上吗?要不你先去小卖部休息会儿,放学我把你包带过去?”
贴身大丫鬟胡某附和:“对对,后面两节语文连堂,学委说要随堂考,缺了也无所谓。老大你去别的地方歇会儿,老师问的话我帮你说。”
如果是在封建王朝,这俩小太监得第一个拿来祭旗。
两双黑溜溜的眼珠子冒着贼光,等着打完胜仗的小将军发话。
官小将军瞥了一眼这两副谄媚的嘴脸,不轻不重得地“嗯”了一声。
“你少得意。”
张扬从背后走廊左侧的厕所里走出来,一身泥清理得七七八八,头发也用水冲过了,湿哒哒地贴在鼻青脸肿的脸上。
胡勉和周宇航脸色倏忽一变,立刻拉下了脸,手握紧成拳,牙根紧咬在一起,摆出戒备的状态,仿佛随时准备动手。
“你也就这点本事。”张扬说,“只能出这个风头去骗骗瞎了眼的女的。”
“不是哥们。”周宇航眼皮抽了一下,实在没忍住,“你是不是欠得蛋疼??要不你报个烹饪班吧,看看别人怎么做废物小点心的,你好歹学一学。”
官周没搭理他,不动手,也不走,反而抱着胳膊靠在嵌了白瓷砖的墙面上,掀起眼皮置身事外地看他。
他一动,张扬下意识地退了几步,随后大概又觉得丢脸,掩饰性地站得更直,梗着脖子继续道:“你等着。”
他语气放肆:“你等着明天,明天赛场上,我让你输得抬不起头见人!打架算什么本事,我就不信你靠这个能混出什么名堂,要比就比真实力!”
“妈的,我真他妈受不了了。”胡勉吭哧一声,撸起膀子就要往前走,胳膊上筋络突起,光看就知道挨一下得多结实。
“就没人想跟你比!”他说,“你别在门口唧唧歪歪,刚刚在里面还怂得跟个孙子似的,你跟我进去,去老王的面前说?”
胡勉刚迈出两步,肩膀上搭上一只手,他哥摁住他,寡淡地睨着张扬,言简意赅:“三秒。”
张扬:“?”
官周:“三。”
话音刚落,张扬的腿就控制不住往后退,一连退出去好几步,身子微微后倾做好了动势,嘴却硬得能砸核桃。
他说:“你别以为我怕你,就你这样的,我见多了。看不起人,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四肢比脑子发达,你等着明天喊爹吧!”
官周:“二。”
尾音还没说完,下一秒,某个人蹄子一蹬,从走廊尽头利索地消失了。
胡勉气笑了,狠狠啐了一口:“这孙子!”
周宇航罕见地没跟着骂,他摸着鼻子,盯着官周的脸,眼也不眨地来回打量了几圈,最后目光下移,落到嘴角才眨巴了一下眼。
“……”官周说,“有屁快放。”
“老大。”周宇航脸上全是问号,“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今天碰到这么一筐子破事,心情还挺好?”
周宇航现在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官周动手。
一声不吭,半句多余的废话也没有,目光凉得让人背后起鸡皮疙瘩,直接把拉链“滋”的一声拉到顶,二话不说就拎着人往厕所走。
男孩子一身劲瘦,乍一看没多少肉,肩胛手腕的骨骼突出又漂亮,像娇生惯养、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那种。
结果周宇航刚刚跟过去,就看见一个利落的过肩摔,扛人跟扛小鸡仔似的,直接一战成名,坐稳了江北一中令人闻之胆寒的位置。
那时候也是张扬这傻逼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但比起这一次来说简直小巫见大巫,而他哥不仅不给他一个痛彻心扉的呵护,还坐地成佛放人往生??
官周手捏着骨节,莫名其妙:“你哪只眼睛看着我心情挺好?”
周宇航转头看向胡勉找认可。
胡勉直接质问:“这种事摊你身上你心情好吗?”
周宇航噎了一下,跟着他们离开走廊,往教室走。
走到半路仍不死心,戳了戳胡勉的腰眼,小声说悄悄话:“你真不觉得?你看没看老大刚刚的表情,绝对是心情好。”
胡勉把他脑袋摁回去:“那你说,有什么原因能值得他高兴?是碰见傻逼、打了一架,还是被叫家长?”
他这么一说,周宇航还真想起来什么。
那狱警舅舅进去以后,王主任就把靠近走廊的窗户窗帘给拉起来了,防的是哪两双小眼睛不用多说。
他们只能从漏出来的芝麻小的缝里眯着眼睛看,还得轮流来。
周宇航好不容易把胡勉的脸推到一边,凑了过去。透过薄薄的白色纱帘,一片隐约朦胧之中,正好看着坐着的那人伸手勾了一下身边人松松半握着的手指。
屋子里没开灯,漏进来的阳光照不到桌面以下,暗不见光的角落里,一切动作都显得那么晦涩难明。
周宇航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去看他哥是什么反应,最好一把攥住那只作乱的手,狠狠拧断。
但官周只是将那双半阖着的眼睛,稍稍睁大了些。在被送到政教处之前,这双眼睛阴沉冰冷,泛着利刃似的寒气,此刻却一点一点地将那丝冷霜化开了。
就像刚才那样,微张着嘴,轻轻抵着舌尖,仿佛犯懒。
难道他的精神疗法不起作用?他哥还是没抵挡住心理攻击,沉溺在敌人的温柔陷阱里了??
周宇航猛地摇了摇头,心说不可能!
片刻后,他说服了自己,又戳了一下胡勉的腰眼,一时着急,用力过猛,差点没戳到肾。
胡勉叫了一声,然后听到这位朋友在上个话题结束了七八分钟后,重新神秘莫测地凑到他耳边开口道:“我觉得,老大最近有些异常。”
胡勉:“?”
“异常努力。”
“他一定是把我给他发的秘籍吃透了,才能变成这样。”周宇航高深莫测地说,“面对敌人的骚扰,他宠辱不惊;面对严厉的审判,他心如止水;面对傻逼的挑衅,他!不动声色!”
“……”胡勉问,“你给他发什么了?”
周宇航突然严肃,声音低沉了下来,看上去有几分令人忌惮。
“我称之为,菊花宝典。”
官周走在最前面,少年心不在焉,脚下生风,和他们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两节连堂的语文随堂考,文言文单元卷,附带一篇精心挑选的地狱作文,一口气能耗掉半管笔油,考完以后一片哀鸿遍野。
语文老师捏着刚收上来的卷子,磕在讲台上对整齐,看着底下一片绿油油的脸不由得愉悦起来:“看看,平时让你们多多积累不听吧,现在写起来知道肚子里没货了。看看人家官周,同样也是埋头学理科,为什么人家……嗯?官周人呢??”
“铃响了就走了,老王在等他,老师你别在意。”孟瑶坐在第一排,笑嘻嘻地回。
一转头,周宇航也操起书包从后门溜出去,连跑带跳追了上去。
官周扶着楼梯冲校门口扫了一眼,刚刚下课,门口围聚的人还不多,零零散散的人群里,那人就显得更突出。
含章挺生,身段竹似的,微微颔首,立在公告栏前的姿态和官衡完全不一样。
周宇航追上来:“老大,你今天怎么走得这么快!苗姐还问你呢。”
官周躲开他揽上来的胳膊:“我平时也这么快。”
“……是吗。”周宇航不敢反驳,弱弱地嘀咕了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人等呢。”
说完以后,他看到了不远处转头看过来的人,那双清亮的眸子映了远处人影,弯了弯。
……
还真有人等啊。
谢以很有家长的责任感,上来就想接过书包,被人躲开并嫌弃得毫不留情。
官周:“正常点。”
谢以笑:“接小朋友放学,帮忙拿个书包,哪里不正常?”
“……”官周想让他把那个“小朋友”给吞下去。
平时没觉得,当着周宇航那双贼似的眼睛,莫名地就涌上来一阵心虚。
可这时候要是说了,好像更突兀。
他咬了咬舌尖,选择给了两个字:“闭嘴。”
周宇航默默在背后竖起大拇指。
我哥。真男人。
不负所望。
官周只想快点走人,抬起眼迅速地在门口车流中找到了熟悉的车,立刻就要过去。
手腕处一凉。
谢以拽着人的腕子,含着笑给人拦了回来,拉到了自己面前。
“等一下。”他缓缓开口,“是不是落了什么环节?”
官周:“?”
谢以松开手:“作为你今天的家长,虽然我不怪你,但是不是也要清算一下?”
他说着,忽然愣了一下,从刚刚碰过的地方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连带着他的手也沾染上了几分。
谢以没来得及多想,接着往下说:“比如说,先跟我通个气,你和那位……舞爪同学是为什么动的手?”
周宇航忌惮这个佛口蛇心的舅舅,站在远处一直没有凑近。听到他问罪,凭空涌上来一阵血气,又带几分炫耀,冲上来就扯着嗓子喊。
“因为!”
“他跟我哥!抢!女!人!”
第40章 “真的喜欢那小姑娘?”有人吃醋(bushi)
空气好像顷刻间凝滞, 就连喧闹的校门口都出现了几秒钟诡异的空白,好在来得早没多少人,路过几十双眼睛望过来时官周快速地拉开好几米, 凭空隔了堵虚幻的墙。
他黑着脸,一声不吭地低头,一根一根手指地掰过去, 关节处发出清脆的响。
像周宇航保不住的脖子。
周宇航虎躯一震, 咽了咽口水, 纠正措辞:“不、不是, 是我哥跟他抢女人!”
“咯”。
这下响的是腕子。
谢以对官周这副堂而皇之威胁人的模样看笑了,或许是周宇航求救的讯号太明显,他笑了一声, 转眸追问:“展开讲讲?”
官周冷着脸抬头:“你没事干?”
谢以看了他一会儿, 突然冲他招了招手:“过来。”
“?”官周一点也不想挪脚。
谢以:“那我过去?”
“……”
官周目光擦着眼尾出去,瞥了一眼逐渐变多的人流,又看向谢以温吞不躁的目光,抿了抿唇, 像有人拿着刀在身后逼,一脸自暴自弃地又回了原处。
谢以重新握住他的手腕, 往上抬了抬, 凑到他手腕旁边闻了一下。衣袖挡了半边脸, 只剩双眼睛缓缓抬起眼皮, 似笑非笑:“真有小姑娘?”
周宇航“操”了一句, 他这么老实的人, 竟然还有人怀疑他吃假瓜, 当即不乐意了:“你什么意思, 当然是真的, 我这么诚恳,你以为我骗人??!”
“我说的都是真的!”他也不管他哥什么脸色,张口就说,“张扬那傻逼拿不起放不下,这种人真给我们男人丢人!他和人分手以后,那姑娘喜欢上了我哥,来给我哥送情书。张扬打不过我哥,就一直欺负人姑娘,就是一纯种王八蛋。”
“要我说,我哥动手这不叫打架斗殴,这叫为民除害,欺负姑娘算什么本事!你是没听见,那傻逼今天说的那狗屁话,跟疯狗似的,逮谁咬谁,活该人家不喜欢他!”
谢以听了半天,在周宇航一通劈头盖脸说完以后,很灵魂地提了个问:“不是叫张牙啊?”
官周:“……”
“不是,舅舅你……”周宇航擦了把汗,大敌当前不纠结小细节,暂且把他们舅甥间乱七八糟的事先压下,叫得比谁都熟稔,“你在办公室坐了一下午,连人叫什么名字都没记清??”
谢以似乎也觉得这样不太好,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又有些理所当然,看了一眼官周:“我给我们家小孩开家长会,太关注别人是不是不太好。”
周宇航想了想,然后赞同道:“有道理啊我操。”
官周光看着他都觉得牙疼,心说你讲的是哪一派的歪门邪道。
“张扬”这两个字听起来有点印象,谢以在脑子里走了一圈,找到了出处,转眸问官周:“你高二模考也是和他打的架?”
官周不耐烦,从鼻腔里嗯哼了一声,算是搭理了他。
一次两次动手或许还是因为别人的挑衅,可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就不一定全然没有私心了。
谢以声音低了些,怕人听见似的,颔首在他耳边说:“真的喜欢那小姑娘?”
官周想都没想,语气带恼,脱口而出:“你有病?”
谢以挑了挑眉:“不喜欢?”
他的性子,不喜欢还跟人纠缠那么久?
谢以是不信的。
“我很开明,真的。”谢以关注着他的脸色变化,“一定帮你保守秘密。”
官周忍无可忍,扭头逼视他,嘴抿成一线,又开始抛眼刀。
谢以看了一会儿,抬起手隔空挡住了他的目光,觑着视线下嘴角刻板的直线,求饶道:“好——不喜欢。”
收回手,又抓住某个莫名其妙的重点:“情书收了么?”
官周顿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问题下无端地涌上来一阵心虚。
周宇航找到机会插嘴,立刻昂起脑袋,骄傲抢答:“收了!当然收了!不仅收了,还收了好几次!”
“……”
你怎么那么会说话呢。
气氛再度尴尬到让人窒息。
谢以笑眯着眼,问:“不是不喜欢?”
官周张了张嘴,不知道从哪里开口,又觉得没必要跟他解释这些,直接干脆地转而攻击肇事者,踹了周宇航一脚,冷声质问:“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今天没事干,皮痒?”
谢以“啧”了一声,按着人的肩膀给人拨回来:“降降火,你先别急着动手,要不先说说看,你不喜欢人家为什么收人情书?”
说完,又补了一句:“还不止一次。”
官周咬了咬后牙,一字一句说:“我,看张扬不爽,就喜欢膈应傻逼,行么?”
当然不行,谁信啊。
平时连句多余的话都不乐意说,会这么无聊?
周宇航被踹了一脚,虽然不疼,但是心里害怕。可分享八卦的心燃起来了,就根本按耐不下去,小声和谢以说:“假的,你别听他说,他就是看不得女孩子哭。”
谢以动作停了一下。
周宇航继续说:“给他送情书的多了去了,也没见他收过谁的,从高一拒绝到高三。但温怡有点不一样,这姑娘特别爱哭,被拒绝了当场红眼睛。老大本来还要拒绝,人一哭,他就挤不出来一句话,只能收了。”
周宇航心道温柔乡果然是男人的大忌,撇着嘴摇了摇头:“这种东西,收了一次,后面就拒绝不掉了。那姑娘过段时间就来一封,一来二往的,张扬也就听说了。然后……然后你都知道了。”
谢以默了片刻,然后无声地弯了弯唇,笑了一下。
官周硬着头皮听人当面揭自己的短,挂不住脸,倔强地为自己正名:“当时人太多,铃响了,没来得及还。”
“好——”谢以显然没信,像在哄人,“没来得及还。”
官周觑了他两秒,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变扭地别开了脸。
谢以看着少年稍微舒缓了一点的脸色,在脑海中把整件事的脉络理了一遍,又觉得不对:“模考打架也是因为女孩子?”
按他对官周短暂的了解都能知道,这小朋友最嫌麻烦,不是没事找事的人。说不准还会为了少点烦心事,主动避开惹事的,怎么会在模考那么正式的场合,当着老师的面动起手来。
“那次不是。”周宇航自觉解答,“他们俩的事,也不完全是因为抢女人,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你看那。”他伸出手一指。
目光所及处,是今天刚挂上的崭新公告栏。
谢以刚才已经看了一会儿了,虽然某个小朋友的照片位置不是很好,在右下角最后一个这样不显眼的角落,但是奈何生了一张好脸,这才挂上来两节课的时间,底下就多了几道涂鸦。
其他几张照片上面也有,就比如前几排那位“张牙”同学的,上面就有小爱心。不过那么零零星星的,看着挺寒碜,倒不如没有。
三面公告栏,肉眼可见谁受欢迎程度最高。
“让我来跟你介绍一下,我哥行走江湖的名头。”周宇航趾高气昂,比介绍自己还得意,“人送外号,芳心抢劫犯!”
官周:“……”
谢以饶有兴致:“为什么是抢劫犯?”
周宇航怯懦地冲官周方向偏了偏头,看起来怂不拉叽,实际上胆子不小:“你看我哥脸色,抢劫这两个字冤枉他了吗?”
谢以想了想,给了个肯定的答复:“不冤。”
“……”官周脸更冷了。
“这是什么重要原因?”谢以赶在官小少爷发飙之前拉回话题。
“当然是重要原因了,你知道为什么张扬要在模考当天找打吗?”周宇航自问自答,“因为那逼心思多得很,惦记着模考公告栏换榜。”
“上次他跟我哥同榜,照片没挂两天,就被连带着拆下来了,我哥照片上写不下的字全蹭到了他脸上,丢脸丢了个大的。”
“再加上他当时打算去那什么夏令营,那破地方要参考模考名次,他一不做二不休,人一傻逼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干脆主动来找了一顿打。”
官周没那么缺心眼,知道他心里打着算盘还上赶着送人头的事,他也不至于做。
可是张扬这人,贱得让人发指。
不知道在哪里听说了官周家那位是后妈,又摸出来这位后妈是在他亲妈刚去世没多久进家门的,就自以为翻到了个大瓜。
沾沾自喜地觉得,官周这人平时招摇过市的,原来不过就是个可怜虫。所谓缺什么要什么,天天在学校里出风头,无非就是为了掩饰内心的空虚脆弱。
再加上张扬和温怡相处的那一段时间里,也知道了一些事。
比如温怡这个人的确是有些缺爱,什么也不藏,一问起来,就交付真心地全盘托出自己的情况。
温怡原来家境不错,父母恩爱且工作稳定,家里有点积蓄。
后来她爸爸生意越做越大,一路高升,在公司里混上了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高层位置。
人一突然发达了,就容易飘,特别是在商海浮沉,为商的那圈子,里头人没几个是干干净净纤尘不染的。
她爸爸混在这所谓的精英圈子里,跟着吃喝玩乐,纵情声色,原本所坚持的东西,像褪下来的蛇皮,在灯红酒绿中无声无息地被摒弃了。
原则是,底线是,家庭在心里不能触碰的地位也是。
全部在纸醉金迷中忘得干干净净。
她爸先是酗酒,再是赌博,最后看着那些大老板们一个个弄玉偷香,心里就跟着一起痒。在同行人半看笑话地再三引诱怂恿下,还是没守住心里的那根弦,行差踏错,再也回不了头。
后来她爸赌红了眼,听不懂好赖话,耳边只留得住附和和欢呼,沉溺在放纵之中,一口气把家底输了个底朝天,连件外套都不剩。
大起大落之下,不敢回家面对妻女,竟疯疯癫癫地冲上了马路,随着一声剧烈的轰响,当场宣告死亡。
模考当天按成绩分的考场,考场之中座位全是随机排的。
好死不死,官周和张扬正好是前后座,发卷收卷要相互经手的那种。
官周进教室之前已经被孟瑶胡勉再三提醒过了,絮絮叨叨地告诫他要冷静、控制、绝不要冲动!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打算今天无论这傻逼有什么动作,他都慷慨大方地放他一马。
结果张扬安安静静,传卷过程中一声不吭,老老实实地递在他桌子上,还让他有几分另眼相看。
直到考试过半,时至尾声,官周听见前座放下了笔,塑料杆碰在木头桌面上声音沉闷。
坐着的人往后一靠,背抵上他的桌沿。
考场里一片寂静,头顶风扇吱呀呀地转,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地传过来,带着一如既往的高傲,格外清楚。
“听说你最近和温怡搞在一起了?”
“你知道她家的事吗?”
“……”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过了这一茬!我们小以小周就要迎来双人蜜月!(bush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