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 儿臣给您请安了。”
沈长冀身为天乾,身姿挺拔高大,五官锐利,一来到观远台, 便有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 在场众人无不呼吸小心起来。
反倒愈发衬得躲在他身后那人,身形纤瘦, 腰身不堪一握, 更别说那张戴着半边面纱, 却也已经美得让人心停的脸,轻易就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其中也包括李沐风。
可马上,他的脸色就猛地一变。
他是天乾,对其他的天乾的信香格外敏感,而当那人一出现在观远台, 从他身上传出来的, 一股浓郁到了极点的远强于他信香数倍, 且充满占有欲的天乾信香, 便毫不留情地席卷了整个观远台。
而在场一众坤泽也都闻到了那信香,并且注意到了他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纤长后颈。
似被迫承受多次上位者将爱欲化作实质地强势注入。
二者放在一起,其中有不少已经嫁人生子的坤泽, 一眼就看出发生了什么,顿时不由脸热起来。
而根本闻不到自己身上信香, 也就无从知晓那无数如利箭的打量眼神其中含义的青令,只害怕心慌地身体瑟缩一抖。
宛如一只刚走出巢穴,对外界懵懂无知的稚幼雪兔, 浑然不知自己有多么美味可口。
而这时,皇后身边的李沐风兄妹俩却映入他眼中。
虽然事先沈长冀以为为自己想好了一切, 可当自己真的顶着这么多眼睛,来到昨天被拒之于外的观远台之上,青令内心仍旧是无比紧张不安。
而现在看到熟人,担心自己身份会被戳破的青令猛地心一慌,下意识攥住了前面人的一片袖角。
沈长冀似是察觉到,不仅没有阻止,反而立即在众目睽睽之下牢牢回握住了他的手,像在无声告诉他:
别怕,孤在。
而就在青令为的心为沈长冀的回应而安定下来时,并没有注意到到周围齐齐响起的惊叹吸气声。
而在沈长冀行礼后,他身后的人也跟着动作有些笨拙地行了一礼。
但也仅仅只行了一礼,没有开口,便低下了头,重新躲回了沈长冀身后。
这怯弱的表现让元后拧起了眉,“他是怎么了?”
沈长冀将人护在他身后,解释道:“母后,阿泠今早哑了嗓子,已经说不出话,儿臣替他向母后您赔不是,还请母后莫要怪罪。”
此言一出,无数惊愕的目光又再度纷纷落在了天乾身后那道纤弱的身影上。
能让人把嗓子都给叫哑了,昨日太子殿下他昨日究竟是把人给……
可沈长冀的这句话,落在旁人耳中,和落在青令耳中,意思却完全南辕北辙。
虽然是沈长冀为了担心他的声音露馅而故意如此提前设计好,可青令还是不由胆战心惊起来,怕皇后还是会为此责怪自己,甚至牵连到沈长冀,不由攥沈长冀的手攥得更紧。
而就在众人脑子里一阵脸红心跳时,青令对此一无所知,还在兀自忐忑心慌。
而沈长冀这么一句话,同样把元后原本打算盘问青令的话全部给堵了回去,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而这时,沈长冀索性开口:“母后可还有什么事?如果没有,我就先带阿泠回去了,阿泠他胆小,不太喜欢待在人多的地方。”
元后还想叫住他:“太子——”
“儿臣告辞。”
然而,沈长冀已经牵着人,径直离开了观远台,身后的婢女也跟着离开。
沈长冀如此不给面子的行为让皇后面色铁青,在场众人也无不噤声。
皇后“啪——”地拍了下扶手,愤怒无比:“太子他也太无法无天了……”
这时李沐瑶开了口:“娘娘,您别生气,我听闻天乾情期会格外宠护自己的坤泽,尤其是标记完坤泽之后的那几天,殿下他昨日才标记完,今天按理说还是会想要和自己的坤泽多独处,想来殿下他也不是有意如此,更何况,娘娘您不应该高兴殿下他身边总算有个体贴的人了吗……”
这一番话稍微缓和了元后些许怒火,转头看向李沐瑶,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叹了口气:“还是沐瑶你最懂事,最识大体。”
李沐瑶勉强挤出一抹笑,但面色仍旧苍白。
“回皇后娘娘,微臣身体不适,先行退下了。”李沐风这时突然道。
皇后这时注意到他们兄妹俩虽都面色苍白,却细看神色还是有些所差别,但她也没有过多在意,而是允诺道:“去吧,沐瑶便留在本宫这儿了。”
“是。”
见李沐风离去,李沐瑶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她自分化为坤泽,信香还是魏紫牡丹,便被无数人传未来会嫁入东宫,自那之后,但凡有哪个天乾对她表示好感,很快就会莫名其妙远离她远远的。
昨天她见哥哥在听闻太子殿下没空来观远台,却抽空去照顾了青令,便面色极其难看,之后还悄悄离开了片刻,而当天下午,她便听闻青令莫名其妙跌入御林深处的雪坡,并生起了一场大病,病到至今连人都还见不了,当时李沐瑶便对青令突然的遭遇和他哥哥途中的离开是否有关,产生了怀疑。
而现在李沐风又再度离开,李沐瑶只希望这次没有人会再伤害。
–
“殿下,您带着我突然就这么离开,皇后娘娘真的不会责怪你吗?”
走在路上,两畔雪树静谧,婢女离他们远了些距离,听不见他们的说话。
青令开始内疚自责:“对不起,要不是顾及我,您根本就不用……”
望着青令面纱之上的盈盈杏眼,沈长冀的视线里似有浓墨翻涌,似风雨欲来的前兆。
那侵略的眼神停留了好一会儿,直到青令抬起头前一刻,才换上一副体贴温柔的眸色。
“其实是我把你拖进了这浑水里。”
沈长冀有些歉意地道:“如果不是我的原因,你本不该冒险来这里,再者……”
沈长冀顿了顿:“更何况,刚刚带你走,其实是我的私心。”
青令一怔,旋即就听到林子里响起沈长冀的声音:
“因为刚刚我不想除我以外的人,再有其他人看见你。”
沈长冀的这个回答完全出乎青令意料。
哪怕青令再如何迟钝,此刻也隐约察觉到这话里些许的不对,他下意识觉得他们的对话应该停下来,不然会滑向危险的边缘,“殿下,我……”
声音被沈长冀毫无征兆地猛地伸手一拉给打断。
脸上面纱飘落于地。
腰身被沈长冀搂在怀中,而后背则抵上坚硬的树身,像是他怎么也逃不掉。
而就在青令不知所措时,发现沈长冀垂眸望着他,黑曜石般的眸子里唯独只倒映出他一人身影。
而下一刻,男人的脸朝他压了过来。
像是要吻他。
青令脑子登时一片空白。
第32章 死亡警告
“我好像腺体又紊乱了。”
沈长冀低哑的一句话, 让青令一呆,旋即马上清醒过来,抛开所有杂念,只紧张问:“不是说已经好了吗?”
看见怀中人紧张懵懂的眼神, 沈长冀眼底闪过一片幽黑, 可嘴上却是抱歉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青令现在只关心沈长冀的身体,他想法很直接单纯, 一想到沈长冀上次是咬了自己之后好了, 便立马扯开自己的领口, 歪下脑袋,露出自己的后颈,毫无畏惧地说:“殿下你继续咬我吧。”
望着那落在一圈圈缠绕着白色绷带,并在轻轻颤抖的纤弱后颈上,沈长冀眼底翻涌起更浓重的墨色。
腰身被猛地搂得更紧, 以至于重心不稳, 青令只能颤颤攀住男人宽阔的后背, 后颈猛地一凉, 紧随其后又被喷涌热气罩住。
可沈长冀没有马上咬他,而是用手指摩挲着他的后颈,青令以为他还在犹豫, 便道:“殿下你别担心,你尽管咬我就是, 我好得很快……唔呃!”
疼痛宛如刺穿了颈脖,青令脸霎时有些白,将沈长冀后背衣料抓住好些深深沟壑。
而在疼晕过去之时, 青令脑子里最后想着的却是,好像这次他比上次能忍耐疼痛忍得更久一些了。
而惜月得到指示, 走近过来,看到天乾怀里晕过去的中庸那在短短一天里,便被天乾极具占有欲地连续狠狠标记两次的后颈,也不由有些脸热,不敢再看。
可转头却瞧到沈长冀正目光沉沉看向林子某个方向。
惜月顺势看过去,除却看见空荡荡的一片,就只有似被风吹动而摇晃着的枯枝。
她疑惑问:“殿下,您是发现了什么吗?”
沈长冀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晕在自己怀里的青令,抬手替他拢了拢披风领口,随口道:
“不过是只敢暗中偷看却什么也不敢做的黄鼠狼罢了。”
–
雪地里上一连串凌乱的脚印。
李沐风一边狼狈地扶着一根树,一边捂住后颈,面色腊白,额头上俱是冷汗,呼吸微弱。
天知道,他只是想确认一下太子沈长冀是否真的标记了那个坤泽,好让自己死心。
李沐风自小便不满足于自己的出身,虽说他父亲乃御医署首席御医,可他也知晓,所谓御医,多是那些皇权贵族的一枚棋子,想用就用,想丢就丢,无法真正将权利攥在自己手心。
倘若他母亲只是个普通出身,那他也就认命了,偏偏他母亲乃是北朝兵马大元帅的独女,元帅那支子嗣之中又无其他天乾,他这个外孙自小享尽外祖那一支的宠爱倚重,他外祖甚至百忙之中都会亲自教他骑马射箭,会教他兵法。
连李沐风都以为自己如若能顺利分化为天乾,便能入伍从军,更有可能继承外祖手中的军权。
可最后外祖在听闻他分化为天乾后叹了一句话让他瞬间清醒了:“可惜了,这孩子姓的是李,不是卫。”
本来他都已万念俱灰,可这时,他的亲妹妹分化为坤泽,信香还是与高祖皇后一样的魏紫牡丹,这再度给了他希望。
既然无法走武将的路,他就走文官的路。
如若他的妹妹嫁入东宫,那他在官场平步青云,亦是指日可待。
故而,李沐风为此不惜用尽手段,只为扫清他妹妹入主东宫的障碍。
哪怕是昨日有可能只是得到太子些许怜悯的青令,他也毫不犹豫地下了手。
先前太子迟迟不请旨赐婚,李沐风还能安慰自己,至少太子还没有让其他坤泽进东宫。
哪知,太子沈长冀现在竟宁愿要一个身份低微,胆小怯弱的坤泽,也不要他的妹妹!
李沐风简直快气疯了。
而这时,李沐风又想起一件事,他曾经在他父亲书房不小心看到到信香紊乱的古医书,而宫中并无哪位贵人信香有异,他当时并未在意。
可今天,则他猛地想起太子沈长冀的身体之症从来只由他父亲经手。
心觉蹊跷的李沐风顿时坐不住了。
倘若他能证明沈长冀并没有标记那个坤泽,那他的妹妹不就还有机会?
同样因为自小自命自己绝非止步一介御医,李沐风对于自己的婚事,也是极为谨慎,他自知如果自己娶一位家世显赫的妻子,与娶一位贤淑持家的妻子,对自己的仕途会有截然不同的影响。
故而他一直没有娶妻,只是纳了两方听话懂事的坤泽妾室,用以帮助自己渡过情期罢了,并且只要他决定要娶妻,一定会在正妻进门前将那二人打发处理掉,一是给自己的正妻一个清净的后宅,以示尊重,二是也方便自己入仕后树立爱妻清廉名声。
李沐风此前只认为权利才是真正迷人的东西。
至于日后的正妻与现如今的两房妾室,他只想要不给他惹麻烦,会为他操持后宅,体贴晓事便足矣,容貌什么的更是不看重。
他甚至内心鄙夷那些去花楼,贪恋温柔乡的同辈,觉得美色肤浅,那般故作柔弱的勾引人的手段,他更是十分不屑,也不许家中妾室在床上耍什么花样,并自觉自己绝不会沦为世间俗人。
直到,当激动万分的他从小路追过来,刚惊喜瞅见天乾的身影,看到从天乾怀中的颤颤探出,小心攀住男人宽大肩膀的那只宛若娇弱花枝的纤细手臂。
李沐风瞬间呆住。
这一刻,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席卷了他全身。
那一刻,他甚至冒大不韪地不自觉幻想,被那纤弱的手臂瑟瑟发抖地攀住自己肩膀,尤其是他咬住那人后颈,于更深处降下自己的雨露时,被那只手受不住般地抓花后背,又会是怎么一种感受呢?
但下一秒,他就瞬间清醒,随后落荒而逃。
李沐风用力按住自己的后颈,身体似还那被汹涌逼人信香精准锁定,不自觉一阵发颤。
与此同时,他脑中不由浮现出了,那从晕过怀中人后颈抬起头,高高在上却也冷血至极的一眼。
同为天乾,李沐风几乎瞬间明白了那眼神的意思。
那是对他死亡的警告。
第33章 被需要着
“殿下, 属下已于暮云山外一处小镇上,成功将逃走的美人以及其同伙一并捉拿。”
贺宵握剑抱拳,对正立于书桌前写字身影,恭敬禀告道:“如殿下所料, 他们的确是为了给他们私奔争取时间, 方才在雪坡捡到昏迷不醒的贵人后偷梁换柱,让贵人冒顶了她的身份, 方便她脱身, 殿下想如何处置他们二人?”
身为被皇后钦点要进献东宫的美人, 却为了一己私欲,而让无辜的人冒名顶替自己的身份,此事若成,尚且还好说,事若不成, 这无疑是把对方往火坑里推, 要不是青令福大命大, 被沈长冀认了出来, 想来昨日走出温泉殿便会为皇后一杯毒酒白白送了命。
现在东窗事发,对于那对被抓回来的恶毒情侣,此刻什么惩罚都不为过, 只是不知道素来慈悲的殿下会如何安排他们二人……
“莫留痕迹。”
书桌前写字的高大身影却语气平淡得宛如在回答要喝什么茶一般地丢下四个字。
贺宵精神一震:“…是。”
书桌前的人继续道:“另外,所有都得安排得好, 孤不希望以后有谁说阿泠的身份有异。”
贺宵闻言一愣,瞳孔不由放大。
殿下他这话的意思,难道是想将九殿下他永远……
沈长冀却没有给任何解释, 而是看着桌上刚作成的墨宝,道:“去吧, 估计他这会儿要醒了。”
“是。”
虽然没有明说“他”是谁,可贺宵已经心知肚明,遂立马谦卑退下。
放下毛笔,沈长冀走出书桌,来到屏风后的床边,撩袍坐下,垂眸凝望了好一会儿床上正睡着的人,才轻声唤道:
“阿泠,该醒了。”
被耳边温润且极有耐心的声音一遍遍唤醒,青令睁开了眼,朦胧望见床边的身影,下意识喊了一声:“殿下……”
沈长冀轻轻嗯了声:“你刚刚又睡了一个时辰,起来吃点东西,再继续休息吧。”
青令迷糊地点点头,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
直到突然想起自己昏睡前被沈长冀再度咬住后颈标记的事情,他伸手拉住,仰头紧张问:“殿下,你的腺体好些了吗?”
沈长冀没有说话,而是视线下移,青令下意识跟着去看,映入眼中的,是二人握在一起的手,一浅一深,一大一小地交叠着。
莫名透出一股色气。
青令立马烫手般收回,“我……”
沈长冀却摸了摸他的头,说:“先用膳吧。”
–
让人眼花缭乱,前所未见的膳食如流水一般端上桌,多到青令一时间竟不知该先吃哪个。
一筷子被剔了鱼刺的雪白鱼肉夹到他碗里。
沈长冀收回筷子,看向青令,“尝尝,合不合你胃口。”
青令在冷宫默默长大的这十多年里,对他好的,只有梅嬷嬷一人。
可即便如此,对方也未曾给他剔过鱼刺,一是因为他们极少能吃到鱼,二是梅嬷嬷素来不会什么温软的哄语,只会反复在他耳边叮嘱,不能让人看到自己真正的脸啊,不能与其他人结仇啊,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要无条件忍受啊,因为只有这样,身份特殊的他才能在这冷宫里存活下去。
鱼肉滑嫩爽热,让青令眼睛都蓦地一亮,“好吃!”
而将中庸的这一切全收于眼的沈长冀眼底也浮起笑意:“喜欢就多吃点。”
青令兴奋地点头,立马继续埋头干饭。
直到碗中又夹落一筷鸡肉,耳边响起沈长冀的声音:“我应该明后两天便能派人送你回去。”
筷子猛地顿住。
青令木木看向沈长冀,却见对方神色温和解释:“那位逃走的美人应该很快就会被找到,届时我再派人送你回去,这一切也就恢复为原本的样子。”
恢复为原本的样子吗……
愣愣低下头,望着碗里的鸡肉,青令刚刚的食欲顿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眼眶莫名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胀湿热感。
可他还是强迫自己把食物咽了下去,继续食不知味地吞咽。
而这一切,都被旁边的一双黑眸收于眼底。
–
“贵人,已经换好药了。”
惜月端着沾了血痕的绷带与药膏退离了书房,青令触了触重新缠上颈脖的洁白干净的白绷带,随后轻轻起身,走近屏风。
头慢吞吞探出去,看到正在长身玉立于书桌前,握笔题字的身影,青令鼓起勇气:“殿下……”
“之前是我骗了你。”
见青令一呆,沈长冀开门见山地坦白道:“我之前那么说,只是不想让你担心,标记你第一次已经是大错特错,虽然标记你时我已经记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可无论如何,第二次强迫标记了你,身为一朝太子,我实在有愧……”
青令没想到沈长冀会为此对自己道歉,甚至还说得这么严重,赶紧走上前去,摇手道:“不是的,不是的,这两次这是我自己愿意的,殿下你没有强迫过我……”
沈长冀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惊讶:“为什么你会愿意被我……”
青令不假思索:“因为我想报答殿下!”
不知道是不是沈长冀的目光太过赤裸,富有侵略性,青令脸不由热起来,低下头,小声解释道:“殿下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在别人欺负我的时候,是你出面保护我,在我茫然无措的时候,是你出现替我解决麻烦,这一切的一切,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而被殿下你标记,也完全是我自愿的,没有谁强迫我……”
被对方抱在怀中咬住后颈的疼痛几乎穿透颈脖,可一想到他正被人真实地需要着,青令的痛都得到了减轻,“我甚至很高兴我能够帮得上殿下你——”
手腕上一股力,等到青令回过神来,他已经被猛地拉入了一个火热的怀抱,腰身也被男人的一只掌牢牢握住,后背则紧贴男人宽阔的胸膛,耳尖被火热鼻息罩住。
青令脸猛地一热:“殿下——”
“别动,有人来了。”沈长冀低哑开口。
青令一愣,几乎同时,他就听到屋外响起颇为耳熟的声音,对方莫名有些紧张忐忑地试探问:
“皇兄,我能现在进来吗?”
第34章 亲密交叠
“殿下, 您起了吗?”
小成子端着盘子,试探地问殿内,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他心急如焚, 遂鼓起胆子:“殿下, 您从昨晚到现在滴米未进,奴才准备了殿下你最喜欢的清蒸山药, 殿下您还是吃……”
但殿内却还是毫无回应, 小成子闻声叹了口气, 遂只能又道:“殿下,您若想要什么,可以直接喊,奴才一直守在外面……”
“你去打听一下,东溪苑的那个家伙找回来了没有……”
听到殿内传来枯哑声音, 小成子开始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直到殿内又喊了声“去了吗”, 他才惊喜回过神来, 立马兴奋道:“奴才这就去打听!”
听着外头重归安静,昏暗的殿内中央的床上才僵硬地睁开双布满血丝的眼。
彻夜未眠。
沈元聿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可当他眼睁睁看着屋外亮起光时, 才真正确认自己真的一夜未眠。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入睡,可每当他强迫自己闭上眼, 那一句“倘若日后再犯,休怪孤不念手足之情”便会于脑海浮出,并伴随一种他从未感受过发自内心的惧怕之感。
沈元聿想不明白, 为什么沈长冀会因为一个小小的青令,这么惩罚自己, 对方血脉存疑,并非真是他们的手足,而自己却是他一母所出的同胞兄弟。
再者,沈元聿也不认为此事全是他的责任,要不是青令吓跑他的白狐,他何至于把他射下雪坡?
退一万步讲,即便此事全是他过错,他皇兄又怎么能为了区区一个外人,如此对待自己呢?
沈元聿便是为了此事而辗转反侧了整宿。
这时,小成子打听完回来了,迫不及待便道:“殿下!东溪苑里那位昨天晚上便被太子殿下派人找了回来,不过听说是生了病,太子殿下现在不许任何人进去探视。”
沈元聿有些忐忑问:“我皇兄去探视了吗?”
这个问题问出口的时候,他生怕听到“太子殿下陪护了一宿”这种答案,但还好,小成子说的是“没有,太子殿下到现在都还没有去过东溪苑”,沈元聿终于松了口气。
而且,小成子还紧接着说:“对了,殿下,太子殿下担心您昨天膝盖受伤,派人送了伤药过来……”
“什么!”
门被猛地拉开,一身松散的沈元聿看到一旁太监盘中捧着的药膏,眼睛发亮地拿起,并不满问:“我皇兄送了伤药过来,你怎么不早说!”
小成子被凶了也不生气,反倒见到沈元聿终于下了床,傻呵呵地回:“太子殿下也是刚刚才派人送来了的,恰好让奴才在路上遇见,这才一并带了过来……”
沈元聿则已经有些迫不及待:“行行行,你快些帮我洗漱,我要马上去见我皇兄!”
小成子闻言有些犹豫,“殿下,要不今天就不去了吧,明天天气好些……”
“我见我皇兄,怎么还要看什么天气?你快点。”沈元聿不耐烦地催促道。
小成子咬了咬牙,最后还是服侍沈元聿洗漱。
而一洗漱完,沈元聿连早膳也不吃了,直接走出自己的住处。
急于马上见到沈长冀,沈元聿选择抄林间近路。
绕过一处拐角,几道窃窃私语便飘进他耳中。
沈元聿本无意偷听,打算直接离开,可“太子殿下”这个词却飘进也耳中。
沈元聿皱起眉,刚想出现,恶狠狠教训这些背地里说他皇兄的人,却在听到与他皇兄一并出现的另外一位主角的名字时,瞬间刹了脚步。
“太子殿下竟如此宠爱这美人,太难以置信了……”
“是啊,之前听说太子殿下从来不近情爱,我们都觉得殿下不会疼人,以后的太子妃会吃些苦,哪知要是殿下真得疼爱起一个人,竟会如此无所顾忌,实在羡煞旁人……”
“你们注意了当时那李家兄妹的脸色吗?尤其是李沐风,那脸上可不要太精彩,就是可惜了李沐瑶,毕竟是北都第一美人,伤心的样子,实在我见犹……十、十四殿下!”
“扑通”几声,雪地上瑟瑟发抖跪倒好几个人,“殿下,我们刚刚不该在背后议论,求殿下您饶了我们吧……”
“滚!”
冷硬的字高高掷下,几个坤泽如闻大赦,纷纷作鸟兽散。
而沈元聿则面色极差,转头问:“你都知道?”
小成子有苦难言:“殿下,我是怕你再为了沐瑶小姐冲动,毕竟昨天太子殿下已经为了九殿下……”
“那能一样吗?!”
沈元聿面色丢下一句,脚下步伐却加快,速度快到连小成子都有些跟不上。
虽然圣上随国师入道观潜心修行是最近几年才开始的,但其实在早些年,圣上也不怎么管皇子皇女的教育。
虽然沈长冀只比他大六岁,可他从小到大的课业与道理,都是沈长冀教于他的,甚至有时候沈元聿都觉得沈长冀才是自己的父亲,而非道观中的那位终日求仙问道,不问尘事,对他们这些子女毫无关心的帝王。
至于李沐瑶,沈元聿虽然不是很喜欢她的哥哥李沐风,觉得这人外表清贵,实则暗地里心思深沉,而可对这位温柔美丽的姐姐,沈元聿从来就很喜欢,小时候他还经常缠着要对方和他一起玩,对方也从未觉得不耐烦,甚至还会给他带宫外的小玩意。
沈元聿记得最清楚的一次,就是他小时候差点被一条毒蛇咬了一口,直接晕了过去,还好被李沐瑶及时发现,这才捡回来一条命。
在那天起,沈元聿就发誓自己一定会保护好他的沐瑶姐姐。
而之后得知对方分化为坤泽,并且信香还是与他皇兄的信香堪称天造地设一对的魏紫牡丹,沈元聿第一反应就很高兴。
虽然帝王未曾下旨赐婚,可在沈元聿心中,李沐瑶早就成了他唯一的嫂嫂,谁都不能取代。
虽然沈元聿并不觉得他皇兄只能有一个坤泽,毕竟他皇兄日后称帝,后宫也不可能只有一人,可无论如何,无论是谁,都不能挑战李沐瑶在他心中唯一认定的嫂嫂的地位。
可现在,他却突然得知他从来皇兄幸了个美人,并且极尽宠爱呵护。
这让沈元聿顿时就想起昨天他瞧见的那一抹蜷缩在他皇兄怀中的纤瘦身影,和那一截被咬得惨烈的雪白后颈。
嘴角冷笑一声。
虽没有看见脸,但沈元聿此刻对丝毫不惮投射最大的恶意揣度。
一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罢了,怎么比得上他温婉美丽的沐瑶姐姐。
沈元聿自然不会认为这一切是他皇兄的错,肯定是那个低贱的坤泽,趁他皇兄正处情期,才爬上了他皇兄的床榻,得到了他皇兄的宠爱。
他甚至觉得,他皇兄不过是一时兴起,才对那卑贱坤泽多了几分怜惜。
赶到太子宫所,得知太子现在在书房,沈元聿心里不由冷哼了一声。
他皇兄的书房从来不许外人随意进入,哪怕是他,也须得到亲口同意,方能进入,而沈元聿当然不认为那个卑贱坤泽能进入书房。
那个坤泽倒是好运,沈元聿心中不由暗想,不然他非要在皇兄面前将这人虚伪的假面撕开,好看看下面到底是何等一颗蛇蝎之心。
想到这里,沈元聿不由问了声旁边带路的小太监,问:“我皇兄昨晚是歇在哪里吗?偏殿吗?”
小太监想了想,老实回:“回十四殿下,太子殿下昨晚是直接歇在书房,并未在主偏殿。”
我就知道。
得到这个答案,沈元聿立马心中暗道。
看,皇兄他根本就没歇在偏殿,和那个人一起,这不也证明皇兄对他还是没多喜欢,只把对方当做一个打发时间的玩意罢了,那最后,他皇兄也肯定还是会选拥有着魏紫牡丹信香的他的沐瑶姐姐。
就和冷宫里的那个杂种,怎么比不上他这个亲弟弟一样。
而看着高高的殿门,刚刚还为李沐瑶打抱不平的上头热血的沈元聿,也有些清醒过来,忐忑地提高音量,问:
“皇兄,我能现在进来吗?”
“元聿是母后派来盯我们的。”
耳畔男人的一句低语,让青令瞬间回过神来,也顾不上自己在对方怀中的姿势,而是心慌小声问:“那、那怎么办?要是我们被发现了,殿下你会受罚吗?”
看着已经一步步踏入险地的猎物,不仅不担心自己,反倒第一时间记挂猎人的安危,沈长冀将环在那腰身的手臂收得更紧,感受那掌心的温软,嘴上却忧虑地问道:“认字吗?”
沈长冀突然的问提问让青令脸红起来,低下头,濡喏道:“认得一些,但只会最简单的那些……”
“足够了。”
沈长冀捉起他的右手,一起提起一支笔,蘸上墨:“那接下来按照我写的来,好吗?”
虽然不明白沈长冀要做什么,可青令还是乖乖点头。
“进来吧。”
随后沈长冀便开口,让殿外站了有一会儿的沈元聿进来。
而殿内站了许久,甚至已经都开始怀疑是不是他皇兄莫不是正在休息的沈元聿,一得到沈长冀允准,就一边兴冲冲大步抬腿进殿,并一边兴高采烈地说着:“皇兄,我听闻你幸了个美人,还十分上心,但我一听说皇兄你昨晚其实没歇在偏殿,我就知道皇兄根本就没对那个坤泽,不过是随便玩玩——”
还不等他喊完完整的一声,嘴里剩余的字,便与尚落在门槛外的一条腿一起,瞬间卡在喉咙。
——只因为他看到,横亘在殿中央的巨大的薄纱屏风后,是两道立于书桌后,恍若一体的亲密交叠朦胧身影。
第35章 风荷颤晃
会在书房看到除却沈长冀的第二人, 是沈元聿跨进书房前始料未及的。
更别说,那人还被高大的天乾安静却紧紧收搂受制于宽阔却牢不可逃的胸膛中。
可沈元聿却幻视了一只被密不透风的巨网拘住羽翅的雀鸟。
“膝盖可已无事?”
与狼毫落纸的沙沙书写声一起,从屏风后传来独属成年男人的沉稳而平静淡漠的一句,霎时让沈元聿回过神来。
“啊、好、好多了的。”
望着兄长怀中如菟丝花一样攀附着的纤瘦身影, 他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原本不由有些看出神,突然被那淡漠而隐隐透出威严的声音提醒, 沈元聿精神一凛, 心忍不住一虚, 低下头:“臣、臣弟多谢皇兄关心……”
屏风后的男人轻轻嗯了一声,随后开口问:“元聿你可还怪孤昨日的惩罚?”
沈元聿没想到对方会突然问这个,还是当着此地有除他们兄弟二人的外人在时,说:“没、没有!昨天皇兄的惩罚做的对,我又怎么会怪皇兄……”
“哦?为何不怪?”
屏风后的男人毫无波澜地问, 轻轻捉住怀中人手, 徐徐于纸上落墨的动作仍旧没有停, 似早已准备有此一问。
沈元聿顿时就被问住了。
一是昨日他虽接受了沈长冀的无情罚跪, 且为此一夜未眠,可内心其实根本就没有过多反思过自己会受罚的原因,反倒是一直为, 自己是不是已经在他最亲最崇拜的皇兄心中彻底输了位置,而患得患失。
二是, 望着天乾怀中纤瘦绰约的身影,刚临时在肚子里打好草稿的话,却又一时噎在沈元聿的喉咙处, 怎么也吐不出来,“呃…这、这是因为…因为……”
屏风后的天乾再次逼问:“因为什么?”
沈元聿心一跳, 硬着头皮,道:“因为…因为我把冷宫那个家……”
“嗯?”屏风后顿时响起这么轻而威严十足的一声。
沈元聿顿时下意识改口:“九哥!是我九哥!是我不该不小心把他射下雪坡!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欺负他了!”
说完,沈元聿骤然感觉身上那股难以言喻的巨石压力消失,心这才放松下来。
而不同于屏风外的劫后余生,屏风内,青令望纸上落毕的一行力透纸背,遒劲有力的字,一时间竟有些怀疑自己认错字了,
因为纸上写的是——
刚刚给你出气了。
从小到大,青令曾受过无数欺负与委屈,梅嬷嬷待他好,却也只是教他凡事都忍一忍,他只有忍,才能在这皇宫的夹缝里艰难谋求一线生机,因为这样的忍耐的生活过得太久,久到青令自己不论遇到什么,都第一反应是自己咬牙忍一忍。
而现在,望着这雪白宣纸上的七个墨色大字,青令的眼睛竟一时间竟泛起酸来,喉咙沉钝。
原来,他不是遇事只有“忍”这么一条路可以走。
因为,在现在这一刻,他也有了,愿意为他出气的人了。
可一想到他说不定明天,后天,甚至可能今天,就会因那逃走的美人被带回,而被沈长冀送回去湿冷阴暗的角落,自此再也见不到那温暖的太阳,更不可能再得到丝毫的温暖的施舍。
青令觉得自己这个时候不该掉眼泪,不然会露馅,于是只能强迫自己把眼泪收回去。
而他的这些小动作,也全数被他身后的眼睛收于眼底。
握笔的手再度下沉。
而接下来,青令望见纸上再次落笔写下的指令,眼睛一呆。
“你这一趟来,若是只为认错,那现在便可以回去了。”
屏风后的沈元冀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沈元聿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目的:“不,我还有事!是我今天听人说,皇兄你昨天之所以没有去观远台,是为了一个美人,甚至还因此让沐瑶姐姐……”
“你来,便只是为了此事?”
什么叫“只”!
听到沈长冀突然这么一句的沈元聿几乎下意识就这么脱口而出。
——明明拥有魏紫牡丹信香的沐瑶姐姐是最与皇兄你相配的佳偶,可为什么你最后却幸了一个只拥有平平无奇兰花香的坤泽?
可还不等沈元聿反问,他下一刻就瞪大了眼。
因为他看到,在朦胧屏风后,那先前还如被男人如笼子般囚住的雀鸟,突然竟似不安分般,转过些身子,抬起手,怯而轻点了下背后男人的喉结。
简直跟勾引一般。
虽然立马那只捣乱撩火的手就被男人一句“别闹”给抓住压下。
同时屏风后响起似有些不堪承受的一声:“唔……”
这一刻,沈元聿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隐秘地咽了下干渴喉咙。
腰上如铁环箍住的健硕手臂进一步收紧,让刚刚忍不住发出声音的青令愈发难以思考,刚刚沈长冀在纸上写下触摸他喉结的指令,最后却又贼喊捉贼将他手扣押的用意。
可想到屏风外的沈元聿是被皇后派来监视确定他身份的,并且如果自己身份露馅,自己受惩罚都不要紧,可他不想牵连到沈长冀,为此,虽然不明白一切从青令,最后还是乖乖听从对方所有的安排。
但马上,他却在看到沈长冀的接下来的指令的瞬间,僵了身子。
“你怎么还不走?”
沈长冀的这一声冰冷的逐客令让沈元聿猛地从刚刚那旖旎的动作里“清醒”过来。
沈元聿突然急红了脸,慌乱张嘴就道:“皇兄,你难道看不出你怀里的人他就是在故意——”
故意心机装柔弱,来博取你的宠爱怜惜的吗?!
没来由的,沈元聿急于用这番话证明刚刚引得他失神的人是多么有心机,手段多么卑劣,尤其是在他这个弟弟还没离开的情况下,便如此恬不知耻,好来进一步合理化他刚刚的失神。
像是潜意识想先贬低污名了对方,好借此来掩饰自己刚刚心中萌发的某种阴暗与不堪想法,再给自己披上并未被诱惑的君子的外衣。
可这正义凛然的大衣还未披上,他即将吐露于唇的未尽之言,却蓦地被屏风后“啪嗒——”一声打断。
沈元聿清晰地看到刚刚似还僵在他皇兄怀里的人,颤巍转过些身,丢了笔的手则攀上男人宽阔的肩,头颅也靠上去,莹润如露珠的唇鼻剪影则似吻上男人耳廓。
紧随其后,屏风后像幻觉般传来风荷颤晃而怯怯的一声:
“夫…夫君……阿、阿泠累了……”
第36章 死不瞑目
“元聿已经走了。”
目送沈元聿失魂落魄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沈长冀这才低头看向躲在自己怀里不敢见人的着怀里怯弱青雀,眸子有欲望的暗流涌起。
刚刚那两个字他是怎么叫出口啊……
腰身被环住,肩背上落下好似哄小孩的轻拍,耳畔也一同落下男人嗓音温柔低哄:“方才是为了让元聿赶紧离开的无奈之举, 如果要怪, 就怪让你这般的我吧。”
已经被男人的胸膛过高体温给熏得脑子晕乎乎的青令,一听到男人将责任尽数揽在自己身上的话, 立马抬起头, 心急道:“不、不是殿下你的错, 是我,如果我没有从雪坡滚下去,被当做那位失踪的美人的话……”
见中庸仰起头,两眼亮着光,单纯而紧张地论证这一切全是喊出那个称呼的他自己的问题, 而不是落笔让他喊出两个称呼的自己的错, 沈长冀心里某个不见光的阴暗深沟得到了些许填满。
青令突然想到什么, 细瘦的手抓住他胸口的衣襟, 低下头,“殿下,我刚刚喊你…就是那两个字, 如果传出去,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可孤本就是阿泠的夫君。”
什、么?
就在青令为沈长冀这句话而脑子卡住的时候, 他却被沈长冀握住腰身,再双臂一举,整个人一下子竟给直接抱上书桌!!
臀还没坐稳桌面, 天乾带着侵略性欺身而上,青令上半身岌岌可危地后仰, 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忘了呼吸。
沈长冀眼底极快闪过一丝暗光,旋即却又正人君子般站离了身体,手上则拿着刚刚差点被他上桌带落的砚台,似刚才一系列举动,全然对桌上的人没有除兄长爱护幼弟以外的感情。
好似方才一切,不过是青令的误会。
沈长冀摸了摸他的头,贴心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是阿泠的时候,你必须把我当做你的夫君,才能让别人相信你不是青令,就和我今天所做一切一样,当然,这不过是那位美人被找回前的权宜之计。”
原来,今天对方所有对自己的偏爱,都是因为自己现在是阿泠,他才会如此的吗,那如果自己不再是阿泠了,他还……
青令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慢慢低下头,心中忍不住泛起一阵没来由的酸涩。
而中庸并未注意,自己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正被一双看不出情绪的黑眸静静看在眼中。
就在沈长冀从背后打算伸出手,进一步行动时,殿外突然响起惜月有些急切的声音。
而一听完惜月的话,殿内的青令脸色登时煞白,若不是沈长冀及时抱住,更是差点从桌上跌下来-
天将破晓之时,笔直幽长的宫道里,有一辆马车突兀地出现,迅疾的马蹄声惊飞早觅食的鸟儿,让人有些不安。
马车在御医署前一刹,不等宫人挽起车帘,车内就跳出一道身影,抓住站得最近的一个御医,就急得要哭一般开口问:“御医大人,我嬷嬷她现在在哪?”
看着眼前这张如此平凡的脸,御医一怔,扭头却看到从马车上如天神般走下的人瞥在二人抓住的衣袖上的冰冷眼神。
才过三十的御医登时浑身一个激灵,哆哆嗦嗦收回袖子,指着御医署里面,“人、人就在里面,你别激动,殿下,我带你进去……”
一进屋看到床上的人,青令就扑了过去。
“呜呜…嬷嬷…嬷嬷你怎么了呜呜…你快醒醒啊……”
“殿下,您一定相信奴才啊!”
守在一旁的王公公立马颤巍巍跪下来,欲哭无泪:“奴一直都有按你说的好好照顾你嬷嬷,除了…除了昨天中午奴才我去给送饭时,和别人说起了殿下你去了暮云山……可奴才可以发毒誓,奴才当时真的没有发现殿下你嬷嬷就在那里,等到奴才去屋里看了一圈,没找见人,才发现你嬷嬷晕倒摔倒在雪地里……”
而望着昏迷在床上,呼吸微弱的人,青令已经哭得不能思考,顾不上王公公如何说道,他现在只在心中无比自责,明明知道梅嬷嬷年岁已大,行动不便,为什么他要去暮云山,如果他不去暮云山,独自在家的嬷嬷是不是就不会出意外,是他,是他,把梅嬷嬷害成这样的……
而门口,望着伏在床头哭得不能自已的中庸,门口的天乾的面色则如一片黑湖般沉静,让人看不出他的想法。
一旁白发苍苍的李御医也不由为这一对奶孙的可怜遭遇叹了口气:“虽然救治得及时,但其实人油尽灯枯,不过是老人吊着口气,只是想交代最后的身后事…哎……”
“是…是青令吗……”
床榻上苍老虚弱的声音响起,让哭得眼睛发黑的青令顿时坐起身,如抓住救命稻草般一把握住老人的虚空抓着的手,把脸贴了上去,好让双目失明的对方感受自己的存在,“我在、我在!是我青令,嬷嬷,我回……!”
青令的声音被掐住了一样。
他看向床上被如枯枝一样的手死死攥住自己手腕的手,“嬷嬷……”
梅嬷嬷脑袋转向青令,浑浊的双眼却落向了青令的背后,随后,她气若游丝地却语气透出一丝阴森诡异,仿佛看穿一切地质问:“青令,嬷嬷要死了,嬷嬷死前就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告诉嬷嬷,你不在的这几天,到底是不是去给王公公办事,还是说,你是去做嬷嬷不让你做的那些事情了……”
青令的心跳到嗓子眼,他不知道嬷嬷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而更让他脑子一片空白的,则是自己应该怎么回答对方的这个问题,因为他确实做了对方曾严令禁止他去做的事——与沈氏皇族接触。
更甚至,他还喊了沈氏皇族的太子皇兄……
可梅嬷嬷现在身体情况已经如此,他如若如实告知,岂不是会害得对方病情加重,可面对对方如此语气,青令又难以说出谎言,浑身出冷汗,脸色煞白:“我、我……”
“嬷嬷,青令这几天是和孤在一起。”
沈长冀的突然出现让青令完全懵了。
而沈长冀却无惧于此,不仅在青令身旁,并搂住他的肩,在无声中给与他安全感与支持。
“太子?”
嬷嬷从沈长冀的自称之中得到对方身份。
“晚辈长冀,见过长辈。”
青令眼中的沈长冀毫不畏惧,浑身凛凛,宛如世间最厉害的英雄,可却在一个垂死的老人面前低下头,而所说之言却仅是为一个自己:“青令迫于内心善良,救了孤的命,如果嬷嬷要罪罚于青令,孤愿替之,只为嬷嬷莫要怪罪于青令。”
不给梅嬷嬷开口的机会,沈长冀便又道:“嬷嬷,我知晓你心结,我与青令上一辈的事情,不该由他的一生承担。”
“他从来就不是谁仇恨的延伸。”
“青令就是青令他自己而已。”
青令呆住。
长大的这么多年里,梅嬷嬷的话一直缠着他,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从没有人告诉过他,他可以不要去承担父母一辈的仇恨,
青令的眼眶顿时盈上泪来。
嬷嬷浑浊的眼睛中倒映出高大挺拔的天乾身影与他怀里敬仰孺慕的中庸身影,仿佛看穿了什么,忽地开口慢慢问:“太子殿下你既然说你愿意代青令受所有责罚,那便是为了青令能不受苦,能平安喜乐,自己什么都愿意做了?”
沈长冀蹙起眉,事情有些脱离他的预想,心中隐隐有了不祥预感,可一旁青令天真无辜的目光还仰视着他,他不得不回:“…是。”
“好。”嬷嬷像是得到了一个许诺,转头问一旁对方才暗中勾心斗角似全然不知的中庸,奄奄一息道:“青令,嬷嬷死走之前,还想你答应嬷嬷最后一件事。”
不好……
沈长冀的瞳孔缩了一下,下意识想拉住青令,可青令已经先一步傻傻问:“什么事,嬷嬷……”
“你…你再靠近些。”
青令闻言立马照做,立马满脸是泪地贴上了上去。
老人泛着诡异紫色的唇在中庸雪白小巧的耳朵边上开合数下。
“嬷、嬷嬷,我……”
下一刻,青令的身体猛地一震,眼眶也睁到最大,继而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是有些害怕地颤抖着把身体移开,仿佛刚刚听到了什么让他无法理解的事情,并且下意识向沈长冀看过来。
沈长冀立马意识到那事与自己有关,心猛地一紧,刚想抱青令入怀。
“青…令!”
但紧随其后,老人枯老的手一把抓住他手腕,青令被吓一跳。
“嬷嬷,你先放开青令,他是无辜……”
沈长冀说着伸出手,想要将青令从梅嬷嬷的手中救出来,而老人的手却出乎意料的冰冷,不带一丝温度,并且如蛇一般,死死缠住青令不放。
梅嬷嬷却根本不管沈长冀,只死死盯住青令,咄咄逼人逼问道:“青令你若答应嬷嬷,你嬷嬷我死不瞑目啊…咳咳咳……!”
见梅嬷嬷咳得如此剧烈,青令什么也顾不着了,扑在嬷嬷身上,哭喊着:“嬷嬷,我做,我一定会做!嬷嬷你别激动了,你先好好休息……”
可嬷嬷却已经似大仇得报般,丢开青令的手,颤颤地向上空抓握,笑起来:“小姐,相爷,奴婢来找你们了!”
说完,那什么都没抓到的手,就无力摔在被褥上。
“嬷嬷…!”
紧接着,房间内便响彻青令宛若失亲的凄苦崩溃的哭声。
第37章 为我留下
沈长冀已经安排人着手梅嬷嬷的入殓。
这皇宫里的宫人的下场, 大多数就是死后尸体一裹,运出宫外,随便丢进乱葬岗的下场,然而, 这也算个好结局了, 毕竟最后还是逃离了这吃人的皇宫,有些冤魂, 至今还被困在宫中的某口废井中, 至今仍旧不见天日。
但因为有沈长冀的安排, 梅嬷嬷最终逃过了这两种结局,最后可以长眠在城外风景如画的般若寺。
青令虽悲痛欲绝到精神恍惚,可还是在最后,亲自给梅嬷嬷擦洗了身体,换好寿衣, 亲眼看棺材被封上。
而全程沈长冀都陪在他身边。
待所有事解决, 已经临近傍晚, 故而棺椁还会再冷宫停留一夜, 第二天清晨再被送出宫。
梅嬷嬷去世得太突然,青令整个人浑浑噩噩,无论身边人说什么都听不见。
直到听到惜月突然紧张的声音:“九殿下, 您见着太子殿下了吗?”
青令木木地转头去看,却见惜月端着什么, 正着急忙慌地寻找,他下意识转头,“殿下他刚刚不就在——”
原本始终会有道坚实身影存在的地方荡荡, 青令脑子嗡了一下,而屋外的宫人也纷纷回禀说没有见着沈长冀。
惜月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 并发动所有人去找,青令见到桌上的一碗浓黑的药汤,心一跳,抓住惜月:“这药是殿下要喝的吗?”
惜月犹豫了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急切道:“太子殿下如果不喝这药,会出大事的,可太子殿下现在却又不知去了哪里……”
青令隐隐觉得沈长冀的突然消失有些不同寻常,耳畔又响起梅嬷嬷临终前的话,心愈发攥起来,颤声道:“我也来帮你们。”
惜月没有拒绝,发动所有人去寻,青令也去寻。
天色已晚,夜色侵染着入目所及之处,青令拿了一盏宫灯,与其他人一起四处寻找沈长冀。
冷宫实在太大了,又有许多地方已经几十年都没人踏足过,纵使惜月发动整个皇宫的人寻找,也无异于大海捞针,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青令心里愈发惶恐不安。
青令有天太黑就看不清路的毛病,路上险些摔倒,惜月还得总盯着他,道:“殿下,这边都找过了,我去那边再看看,天越来越黑,路上怕出意外,再说您今天也累了一天,先回去吧,我们会继续找的。”
青令也觉得自己拖累了他们,十分内疚,便只能先回去了,回去前:“如果找到了太子殿下,一定要告诉我。”
在惜月答应后,青令也没有让惜月再派人送他回去,自己一个人摸着黑,按照记忆走了回去。
一回到自己的院落,无穷无尽的冰冷孤独就瞬间吞没了他,因为不敢接受梅嬷嬷已经离开,青令有些不敢走进停放梅嬷嬷棺椁的房间。
而就在这时,青令突然注意到他原来放置柴木的棚子下传来动静。
往常柴木堆得不稳,会有倒塌的风险,故而青令刚想走过去检查,可当他打着灯靠近,发现柴木堆得整整齐齐时,猛地,一只手从黑暗伸出,将他一下子拉入一个滚烫极具占有欲的怀抱中。
“太子殿下!”
青令一下子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正要询问沈长冀为什么会躲在这里不出来时,黑暗中却响起对方低哑发问:“青令,你嬷嬷临终前的遗愿,是不是与我有关?”
沈长冀单刀直入地开口打了青令一个措手不及,“殿下你为什么会知……”
脸被温柔捧起来,耳边落下沈长冀如蛊惑般的缱绻低语:“青令,告诉皇兄,好吗?”
“是……”
青令下意识想说,可马上却又意识到了什么,低下头,咬住唇。
沈长冀压下心头掀起的滔天巨浪,让自己尽可能平复语气,问:“是你嬷嬷让你不要再与我接触吗?还是要你为了报你父母的仇,杀了我……”
“都不是!”
青令脱口而出,望着男人火热的眸,他却逃避似地低下头,半晌,才濡喏道:“嬷嬷她只是让我求你,让你放我离开……”
竟是!
沈长冀瞳孔猛地一缩。他千算万算,竟没算到那老妪临死前竟交代的是这个!
难怪!难怪!难怪对方今天故意那么说!
自己之所以带青令从暮云山连夜赶回来,是沈长冀不觉得一个瞎了眼,命不久矣的老妪临死前,还能在做什么,所以才送青令回来见对方最后一面,可他万万没想到,那老妪竟然当着青令的面,给他设了一个不能不跳的陷阱!
沈长冀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将死的老妪设计,这让他感到无比的愤怒。
倘若不是那个老妪闹这么一出,再给他与青令在暮云山几天时间相处,他有十足的把握,能彻底将小雀鸟的心收入掌中。
倘若那老妪留下的遗嘱是别的什么,哪怕是让青令给他父母报仇,他都尚且还可以用计,让这只天真的雀鸟心甘情愿进他的笼子里。
可偏偏!
那老妪竟什么仇也不要报了,只是让青令求自己同意他离开皇宫!
而自己现在还迫于之前曾许诺的话,不得不答应,否则,他便违背了诺言,自然更无可能让青令为他主动留下。
他陷入了一个注定的输局——
无论怎么办,都注定留不住这只雀鸟。
逼仄黑暗棚下的龙鳞琥珀信香浓到几乎能溺毙任何一个坤泽,暴虐狂乱到逼退任何一个天乾的程度,可唯独被天乾囚在怀中的纤弱中庸对此一无所知。
此前沈长冀一直觉得不受信香影响,也无法标记的中庸,比娇柔的坤泽要好用的多。
不单是性格上更加不缠人,即便自己再如何凶狠过分的标记,对方也会一声不吭地承受,事后自己默默处理好一切,不给自己添任何麻烦,随用随取,更不会像坤泽一样反过来对天乾产生影响。
这也是沈长冀发现青令能有效安抚自己的信香后,决定想办法把这只怯弱的雀儿捕入自己笼中的原因。
然而,就在现在,沈长冀却第一次如此痛恨怀里的小雀鸟为何是个中庸。
他甚至开始想,如果青令是个坤泽,只要他释放信香,对方就会从身到心都极度依赖他,并且再也离不开他。
可青令偏偏只是个中庸。
沈长冀第一次如此痛恨这个事实。
但马上,沈长冀就恢复最基本的理智,并极快想到了另外一个方法。
“唔!”
头顶突然响起一声闷哼,顷刻拉回了神思在外的青令的注意,仰头望见沈长冀咬紧牙,满头大汗的痛苦表情,几乎是一瞬间,青令就意识到沈长冀发生了什么:“殿下,是你的信香又紊乱了吗?”
说完,青令就立马扯开自己脖子上的绷带,捞开脑后长发,“殿下,你快咬我吧!”
望着即便在黑暗中,也仍旧白得晃人眼的这截纤长后颈,尤其是那被自己反复咬过又反复愈合结痂的肌肤,夜色里,如渊般的黑眸翻涌起浓重的欲色。
如果是昨天,沈长冀会毫不犹豫咬下去,并且再度给这截雪白后颈注入自己的信香,好给这个中庸再次烙上自己私有物的印记。
可沈长冀这一次却强撑地咬紧了后槽牙。
而已经做好再度被咬准备的青令,因为迟迟等不到预期中的痛苦,茫然地转回了头,问黑暗里的对方,“殿下你怎么……”
“不可以了。”
青令一愣:“为什么……”
脸却被温柔捧起,黑暗中,男人炙热的鼻息扑落,同时落下的,还要沈长冀似忍住莫大痛苦,却还竭力克制的一个问题:“青令,皇兄答应过你嬷嬷,只要为你好,皇兄愿意做一切的事,也包括放你离开。”
“只要你说你是真的想走,皇兄一定会放你走。”
沈长冀吸了口气,声音有些虚弱:“青令,皇兄我其实可以骗你,如果不咬你,我的腺体会极度痛苦,用你的善良来留下你,可我不愿骗你。”
“只因为,我想你留在我身边,不是为了善良,而只是为了我。”
“青令,我需要你。”
青令完全呆住。
沈长冀则越靠越近,二人的唇在黑暗中似只有两指之距,如蛊惑般低语随炙热鼻息一同烙在唇上:
“青令,为我留下,好吗?”
“殿下,我……”
男人的一句一言实在太过情真意切,炙热用力的手臂将青令圈得又紧又晕,面对男人在黑暗中唯一看得见却炙热得他心颤的眼,他几乎下意识就要答应对方,说自己不走,愿意留在对方身边了。
而看着怀里的人怜弱而神智迷蒙着望着自己,两瓣淡红的唇如暗夜里的梅花般颤颤绽开。
这一刻,沈长冀竟生出了想要吻上去的冲动。
而就在他即将吻上的瞬间,突然,他怀里的中庸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极恐怖的事情,猛地直起背,手一推,清醒般大喊:“不!不可以!”
嘴唇吻了个空。
因为夜盲,而对方才黑暗里一切尤未觉察的青令,以为男人身体的僵硬是在气恼自己仍旧要走,胆子骤然被抽走,恢复往常的怯懦,小声补救道:“殿下,我刚刚其实不是……”
“知道了。”
黑暗里的男人长长吐了口气,似恢复了往常的从容自若,但青令却还是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隐隐的寒意,忐忑不安下,他还想再解释些什么,却听到沈长冀在黑暗中恢复了冷静的一句:
“孤会放你出宫。”
第38章 放他自由
“喂!我喊你呢, 你怎么不说话,还穿一身白,家里死人吗?真晦——”
声音戛然而止。
望着眼前哭红眼眶,右胸戴着白绢花, 跪在牌位火盆前, 面若白纸的青令,先前心中积攒了一堆怒火的沈元聿头回顷刻一泄而空, 哑口问:“你这是……”
小齐子急忙赶进来, 一边卑微拉着, 一边急哭了般道:“十四殿下,奴才说了,九殿下他确实是身体不适,并非不愿意见您……”
青令却颤巍巍站起来,吸了吸鼻子, 轻声问:“十四殿下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
原本跑来是打算兴师问罪的沈元聿顿时堵了嗓子。
皇后娘娘因为沈长冀突然提前带着青令离开冬猎而大为光火, 冬猎提前结束。
原本, 沈元聿就因为沈长冀突然带青令回去, 而导致自己没法与皇兄一起参加冬猎,颇有怨言,更别说, 他一赶回皇宫,就听说被沈长冀一并带回的那位名叫阿泠的美人, 因为路上感染了风寒,不得不在东宫之中养病,没法见人, 这更是让沈元聿对青令的愤怒更是到了一个新的台阶。
虽然之前答应了沈长冀,不会再欺负青令, 可说到底,沈元聿还是没把青令放在眼里。
故而沈元聿气急败坏地离开东宫,便还是想暗中收拾青令这个家伙一顿。
哪想他一赶来冷宫,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他原本以为会因为分得了他皇兄些许关心怜爱而得意自满的家伙,而是宛如经历了极大打击,整个人浑噩脆弱得让他心猛地一颤的中庸。
明明容貌还是那么平庸不起眼,可沈元聿却有些对那张脸再说不出什么重话。
望见青令身后牌位上的字,沈元聿瞳孔放大了瞬。
原来是相依为命的嬷嬷去世了……
也曾经经历过最疼爱他的太后祖母去世的沈元聿能理解长辈去世的痛苦,抓了抓头发,只能磕碰道:“你、你嬷嬷的事,节哀……”
原本都做好又要受欺负准备的青令闻言一怔,有些没想到沈元聿这次来找他,竟不是为了寻他不是。
面对着曾经欺负自己的人流露出一丝温情,青令不敢接受,可也不能不作反应,最后只能低下头:“嗯……”
沈元聿看到一旁桌上根本没怎么动,全然冷掉的饭菜,立马转身一脚踹翻小齐子,大骂道:“狗奴才!这种饭菜能吃吗?这么不会伺候人的奴才,还留着做什么!”
沈元聿方才对青令还温言软语,可一转面,浑身气势吓人,说完,还抽出腰间的宝剑,小齐子被吓得直接瘫倒在地,差点话都说不出。
青令见了,生怕沈元聿真的杀了小齐子,不管三七二十一,赶紧抓住沈元聿的手,解释道:“十四殿下!不是小齐子的错,他把饭菜都热了好几回了,是我没胃口,吃不下!”
被青令抓住时,沈元聿所有的动作顿时停下,随后慢慢放下手里的剑。
过去的沈元聿极度反感旁人的触碰,尤其是身份不如他的人,觉得那些人都很脏,以前甚至还发生过有人碰了他的东西,被他派人拖出去狠狠打一顿的先例。
可这一次,被青令一抓住,沈元聿不仅不反感,还似有一阵奇妙之感顺着手臂直通头皮,而面对着青令的清亮的双眸凝望,沈元聿的脸也不禁热了起来,结巴道:“好吧,算、算你这奴才命大,还不再去准备一份膳食……”
小齐子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
青令松了口气般收回手,沈元聿悄悄抬起手,去摸刚刚被青令抓过的手背,上面似乎还残留刚刚沁凉如玉的触感。
屋内再度变得冷清,沈元聿见青令转过身收拾地上刚刚被带下来的钱纸香烛,犹豫了下,也跟着蹲下,一起收拾,并开口:“上次把你射下雪坡,是我不对,但你也不是一点儿责任都没有吧?毕竟你害得我的白狐跑掉了。”
见青令没说话,沈元聿自顾自地继续道:“虽然你不是我亲九哥,可只要以后只要你老实本分,不再去骚扰我皇兄,我也可以不欺负你,甚至……”
说到这里,沈元聿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咳,别开了眼睛,见房间空荡的过分,也道:“你要是缺了什么,都可以和我说,要是宫里有谁欺负你,我也不介意到时候罩一下……”
“我不会和你抢太子殿下了。”
蹲在地上的青令却突然轻轻打断,沈元聿一呆:“什、么?”
可马上,沈元聿就一呆,紧随其后,眼睛就激烈震动起来。
因为,青令说的是……
“你要出宫?!”
沈元聿才有些失魂落魄地离开,青令刚要继续收拾自己的行囊,可背后就突兀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青令一转头,有些惊讶:“小李御医,你怎么……”
一从暮云山回来,李沐风就急忙派人去打听与沈长冀一同回宫的美人去向,有些失望地得知对方意外染病,并正在东宫养病,不见外人。
虽然没办法见到那只一个背影,就已经入梦他数夜的人,可李沐风却不想在此期间等待。
他便想起了能让沈长冀枉顾皇后,直接离开暮云山的青令。
虽然青令那副乏善可陈的样子与懦弱无能的性格,着实让他想不到沈长冀会如此在乎这个假弟弟的原因,可不管怎么样,沈长冀看重青令的事实,确实怎么也无法作伪的。
虽然自己之前刻意误导对方深入危险的御林寻找风雨兰,可李沐风倒是对此并未觉得如何心虚与愧疚,反倒觉得这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庸帮自己的忙,倒是他罕有的价值了,反倒是青令该感恩戴德自己了。
当然,为了请青令为自己与东宫里那位叫阿泠的美人牵线搭桥,自己也不可能两手空空,可正当李沐风和往常一样抓些药带过去,却意外在门口听见青令亲口说他马上就要出宫离开的事。
李沐风皱起眉:“你为什么离开皇宫?”
“这是我嬷嬷的遗愿……”
虽然刚刚偷听到了青令对沈元聿的解释,可李沐风毫不留情地冷笑打断:“青令,你知道皇宫外面是什么样子吗?你在冷宫,尚且有一口饭吃,可你若出宫,便不再是皇子,你要自己自力更生,那我问你,你出宫后靠什么养活自己?”
李沐风说这一切确实是青令确实从未考虑过,低头说:“我、我会洗衣服,我也会砍柴,我能吃苦,我什么肯学……”
李沐风刚要再嘲讽,却听到青令像是有了什么精神信仰般,鼓起些勇气抗辩说出一句让他瞬间怔愣的话:
“可太子殿下他…也鼓励我离宫!”
–
“皇兄!”
一见到来人,一直守在东宫门口的沈元聿就迫不及待喊出了声:“皇兄,我有事想问你,就是……”
“进书房再说。”
似刚从什么泥泞之地回来,满身仆仆风尘的沈长冀拍了拍袖口,眉眼从容平淡丢下这么一句,旋即大步迈进书房。
“啊、好。”
沈元聿立即跟了上去,一边走入殿内,他便一边低头道:“皇兄,我听人说,你要放青……”
话还未说完,突然被殿中飞出的一抹飞掠而过的青翠飞影打断,沈元聿差点给差点跌倒。
而等他扶稳身体,却发现一只青翠的雀鸟正亲昵站到沈长冀的肩头。
沈元聿霎时间瞪大了眼:“皇兄,这难道是……”
貌似是被沈元聿的声音吓到,天乾肩上的青羽雀鸟便“咻地——”从肩膀上飞到他胸前,怯弱躲着,但又被沈长冀用鸟食哄到掌心,在男人掌心一下下地啄弄。
“是。”
沈长冀坐下,甚至还在沈长冀抬手摸他背上羽毛时,乖顺地低下了头,甚至唱出了婉转的歌声,“是那只抓伤了你脸的仙鹟。”
一旁的沈元聿简直难以置信自己看到的。
看着雀鸟在沈长冀掌中这么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简直与先前将自己抓伤脸的刚烈模样大相径庭。
沈元聿瞠目结舌问:“皇兄你这是怎么把这雀鸟驯服的?明明这鸟之前那么烈,可现在我看它好像连脚链和鸟笼都没有,那它怎么没逃走……”
沈长冀却没马上回答,而是一边拿着鸟食投喂雀鸟,一边问:“你刚刚想问我什么?”
沈元聿想起自己的正事,立马问:“皇兄,我听说极打算放青…”在吐出那名字一半时及时刹停,并改口,“九、九哥,是我九哥,皇兄你真的同意要放他离开皇宫?”
虽说青令未上皇家玉碟,担着帝九子的一个排名,可实际上,他这个冷宫里的假皇子是生是死,根本无人在乎。
换言之,只要沈长冀同意放他走,就可以了。
但说实话,之前沈长冀百般偏袒青令的种种,让沈元聿有些不敢相信他的皇兄真的轻易放青令独身离宫。
可沈长冀却眉都没抬:“你不是一直不喜欢他,处处针对他,怎么,他现在要走了,你倒还舍不得他走了?”
沈元聿则被踩了毛一样,嘴硬道:“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舍不得那个家伙离开,我只是……”
顿了顿,沈元聿意识到些许不对,似乎也有点没想到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对青令如此上心,“可能是因为那个家伙不是刚没了嬷嬷嘛,再加上他以前一直在冷宫里,根本没出过宫,这一出去,怕不是有危险,皇兄,你说,我怎么办,他就会想留下,不出宫了……”
“你刚刚不是问我,是如何留住这只雀鸟的吗?”
沈长冀突然开口,沈元聿没料到沈长冀怎么突然又说起这个,但还是:“啊,是……”
高大的天乾垂眸看着怀里看似温顺亲近的青雀,眸色深得让人看不清底色,随后吐出两个字:“开窗。”
沈长冀给出命令,沈元聿老老实实照做地推开一扇窗,殿外冰冷刺骨的风一股脑涌进来,沈元聿顿时一个激灵。
寒风也吹到书桌前,可沈长冀怀里的雀鸟却像丝毫不受影响,反倒歪着脑袋看着外面的冰天雪地,似乎有些向往奢华宫殿外宽阔无垠的天空。
而沈长冀则摸了摸雀鸟的头,“走吧。”
沈元聿瞪大眼:“皇兄,你这是……”
雀鸟似乎听懂了沈长冀的话,在沈长冀的手臂上一蹦三回头,而沈长冀自始至终面色不变,仿佛真的决心放雀鸟自由。
最终,雀鸟张开自己青翠漂亮的翅羽,振翅一飞,朝大开的窗子飞去。
仿佛,只要再过下一瞬,它就能彻底获得自由。
而就在自由近在雀鸟咫尺之地的下一秒,忽然刺耳突然的“喵——!”的一声,青翠雀鸟猛地被不知何时从埋伏在窗外的一只黑猫飞跃扑杀!
雀鸟被吓得魂飞魄散,凄厉恐惧地鸣叫,叫声让人心颤,好几片漂亮的羽毛被可怜抓落飞扬。
而就在雀鸟的颈脖即将被黑猫尖锐牙齿刺穿的时刻,穷凶极恶的黑猫却被一只大手抓离狠狠丢开,而惊魂未定的雀鸟则“咻——”地飞进男人怀中,无论男人再如何安抚,它也再也不肯从他怀中出来。
而他身后的沈元聿早已被方才一幕惊呆在原地,可马上,他就又瞪大眼。
——因为他看到了,在沈长冀一边用手掌护着心窝处仍旧惊恐万分,瑟瑟发抖的雀鸟的同时,高大而温柔体贴的男人背在身后的手,却抓起了一捧可口的猫食,朝刚刚被摔疼得龇牙咧嘴的黑猫撒下。
“好了,别怕,我会保护你……”
而沈长冀将瑟瑟发抖的雀鸟收拢于掌心,望着雀鸟的全身心的依赖,他眼底浮现一丝低暗的满足,低语道:
“只要你永远不离开我。”
第39章 如坠地狱
“喂!这个给你!”
手里被强行塞入一物, 青令低头一看,掌心赫然躺着一枚鹌鹑蛋大小的玉珠。
见青令发愣,沈元聿扭过头,有些结巴地解释:“这叫海檀珠, 放在枕边, 有安眠之效,我听人说你最近几夜夜里总做噩梦, 喊着你嬷嬷, 我就带了一个过来……”
青令要还回去:“我、我用不上, 我马上就要……”
沈元聿避开:“我就是知道你马上要离宫了,才送给你的,这些小玩意,我宫中多得是,平时都丢石子一样玩, 送一个给你而已, 你不准再收回来, 你要再推回来, 我可就不高兴了!快收下!”
什么小玩意?!
小成子微微瞪大了眼,不明白沈元聿为什么把北帝赏作他十七岁的生辰礼,整个皇宫都只有一枚的西域贡品, 说得这么不值钱。
听到沈元聿这么说,青令最后只好低着头, 把海檀珠攥进手心,抓紧肩上包袱:“谢、谢十四殿下……”
见青令收下,沈元聿嘴角忍不住泛起点愉悦的弧度。
这沈元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在得知青令不日就将出宫后,几乎天天都跑来冷宫, 每次都要么带什么珍馐膳食来,要么就是带什么稀罕宝物,注意此类的怪异举动一直维持到今天青令的出宫之日。
每次青令疑惑地看过来,沈元聿就会有些别扭地道:“我可不是舍不得你,我是担心你现在后悔了,突然反悔又不想出宫了,这样,我皇兄以后就又把整颗心都放在你身上,又不理我了……”
青令放下捏住糕点的手,低下头:“你放心,我不会后悔的,无论是为了我,还是谁……”
“哦、那就好……”沈元聿故作松了口气说,可实则心里还是没底,眼神不自觉再次落到青令的脸上。
如果是之前,见青令这么一副懦弱模样,沈元聿总是觉得无比厌烦。
而现在,得知青令要走后,望着中庸怯弱听从的模样,他却有些移不开眼,甚至在眼神在流连在中庸削薄的肩头上,忍不住想,这么单薄的人儿,与其在宫外承受风雨,更适合躲在一双坚实的臂弯下,平凡安稳过了这一辈子,就和东宫里那同样纤弱的美人阿泠一样,只要乖乖躲在他皇兄臂弯下就好。
可马上,他就一个激灵,暗骂自己胡思乱想什么,尤其是他产生联想的这两个人,一个是他皇兄的美人,一个则是冷宫里的羸弱皇子。
沈元聿承认,从暮云山回来后,他第一次跑来冷宫,的的确确是为了找青令的麻烦。
可得知对方失去最亲近的嬷嬷后,尤其是望见了对方那怜弱的脸之后,他心里想要欺负对方发泄自己不满的念头就出现得越来越微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感觉。
他现在已经不想着再如何欺负这个中庸了,毕竟对方已经要离开皇宫,他大人有大量,青令之前的冒犯,他可以一概不究。
但偶尔也会被这只怯弱的雀鸟气得不轻。
就比如现在。
原本低头默默想着的青令察觉到什么,一抬头,发现沈元聿抬手靠近,下意识慌乱退后几步,手里的海檀珠“骨碌碌——”滚在地上。
沈元聿登时黑了脸,丢开手上的枯叶:“你就不能不要总对我一副怕得不行的样子?我已经和我皇兄许诺了,以后不会再欺负你了!更何况,你现在就要走了,我再欺负你,也显得太没气度了。”
青令被吓身体一抖:“对不起……”
“算了算了。”
沈元聿突然问:“你出宫后打算去哪里?”
青令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有些不自在,低下头,道:“应该会去南方……”
一个意外的答案。
沈元聿惊讶地挑了挑眉:“南方乃蛮夷,尚未开化之地,你去那里做什么?”
“北方太冷了,冬天太长,但是,”中庸的眼里浮现一丝光,“我听人说南方有点地方一年四季都很暖和,甚至连雪都不下,每个月都有不同的花开……”
他从一出生起,仰头看见的,就只有冷宫四方墙里的一片被框起来的天空,入目所及的绝大部分颜色,都是白茫茫一片。
目光穿过侍卫把守的巨大的朱红宫门外,只要他踏出出,他就能真正见到宫外的天空的颜色。
但青令也有些畏惧,毕竟他此前从未踏出过皇宫,唯一一次,还是前往暮云山摘取风雨兰,期间更多的是担心与不安,根本无心去看天,也就是说,他对宫墙之外,完全是一无所知。
他对宫外,既惧怕却又期待。
可青令还是想去宫外看一看。
这一辈子,他也要看看四季都有花开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吧。
中庸的脸仍旧是那么一张平庸到丢进人海里都找不到的脸,可沈元聿这一刻却觉得那双眼睛亮得惊人,让人想要折于己怀私藏。
“十四殿下?”
沈元聿猛地回过神来,面对青令纯净的眼,他和烫着了一般,蹭地背过身,“我、我刚刚是在想事!你别管我!”
青令嘴唇张了张。
他有些不懂,明明这个话题是他挑起的,怎么又怪他多管闲事。
但一想到自己即将离宫,能少一事就少一事,他还是没再多说。
这时,他听到沈元聿在背后轻轻道:“我之前只从别人口中听说过南方如何,听你这么一说,我都有点儿想和你一起去南方看看了……”
青令愣住,“十四殿下,你就别开我玩笑了……”
“你!”沈元聿一噎,但又放弃,背过身,“行,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只想着自己,皇兄对你那么好,你说走就走……”
提起沈长冀,青令不由一愣。
恰好看到惜月出现,青令立马迫不及待走上前去,却只望见惜月身后幽深空寂的宫巷。
惜月呈上一物,谦卑地解释道:“九殿下,太子殿下有要事不能来送,让奴婢来送殿下你离开,但殿下让奴婢为殿下送来了一些东西,有银票,有引路文牒,还有一份太子殿下的亲信令牌,有了这些东西,殿下路上遇到什么麻烦,都可以让当地官吏帮忙解决。”
惜月这番话如盆冷水瞬间把青令的心浇得透凉。
自木棚下那一夜,沈长冀许诺会放他离宫,可此后半个月再未来见过他,连他找去东宫,都被惜月告知沈长冀一直在外忙,没法见他。
开始青令还天真以为是沈长冀琐事缠身,抽不得身,而现在,从惜月手中接过这沉甸甸的包袱,青令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沈长冀是真的生自己气了。
太子殿下那么天之骄子的一个人,为了他,那夜都那么放下身段请求自己留下了,可自己却还是如此白眼狼地执意要走。
也不怪沈长冀生他的气了。
可越想,青令越是心里涌起一股委屈……
见青令又开始皱巴起小脸,沈元聿有些不耐烦地开口解释:“你别多想,皇兄他的的确确是有要事脱不得身,父皇听从国师指示,说是盲人眼盲心不盲,用某种秘术,能通天灵,特意皇兄出宫搜罗盲人,想试着能不能到时候在年末的祭天宴上表演,另外,待会儿还有搜寻了这几天为了招待所有南国使臣齐聚,皇兄他晚上必须设宴作陪,我待会儿也要和母后一起去的。”
北帝自从求仙问道起,类似的离谱之事干得太多,沈元聿都有些不感冒了。
而听了沈元聿的话,青令心里勉强好受了些,可还是仍旧有些无法释怀,毕竟,沈长冀对他意义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
望着青令黯然的脸,沈元聿莫名心里抽了下,数日前东宫里所见所闻不经意跳入脑中,他脱口而出,道:“哦,对了,父皇当初赏了我一处府邸,供我成年后出宫单独立府,可到现在还一直空着,之前我不是说不想你回宫和我一起抢皇兄,但如果你离宫后,觉得外面很危险,或者有的人很危险,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见青令疑惑看过来,沈元聿立马烫着脸强调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觉得外面太危险或者别的,我不介意你住到进我的府邸里去,反正那空着也是空着……”
青令不明白沈元聿为何要对自己说这种话,明明不久前,他还曾向自己搭弓射箭,要自己死。
但他也无心想沈元聿这么说是真心还是假意了,因为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沈长冀没有来送自己的事,连带马上要出宫的喜悦,也被冲淡得所剩无几。
惜月也道:“时候不早了,九殿下,我现在送你离宫吧。”
一行人走出冷宫,沈元聿原本还想再送青令出宫门,他的贴身太监小成子这时着急提醒道:“殿下,时候不早了,皇后娘娘已经派人来催好几回了,待会儿说不定朱兰姑姑就亲自来了。”
沈元聿没办法,对青令恋恋不舍道:“那我先走了。”
青令无心地点点头:“殿下你先回去吧,我也要走了。”
宫门与后宫是两个方向。
青令背着包袱,跟着惜月走向宫门,而沈元聿则往后宫走,一步三回头,却发现青令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望自己一眼,心里莫名落寞与烦躁。
忍不住暗骂了句小没良心的,自己这些天对他这么好,他竟连回头都不回一次。
这时,在最后回头看一眼时,沈元聿注意到青令被带出宫的方向,眼里掠过些许疑惑。
那个方向不是……
联想到东宫里他们嫡亲兄弟之间推心置腹的话,沈元聿却又抛开了顾虑。
他并不担心他皇兄会主动再留青令,因为他皇兄答应过的事情,他绝不会违背,就和他会放青令离开,除非青令自己主动开口,请求留下。
可就和他皇兄说的一样,只要从未出过宫的青令吃不了宫外的苦,迟早有一天,他会灰溜溜回来,所以他已经提前在宫外安排好了人和所有一切。
到时候,在宫外处处受阻的青令,就只能找到自己,请求自己收留他的,届时,自己便可以大发慈悲地收留他,如皇兄私藏他的美人阿泠一样,把青令永远圈养在自己的别苑中。
“小成子,走快点!”
这么想着,沈元聿一时心情大好,脚下走快了好几步。
小成子心中纳闷沈元聿刚刚还面露不爽,现在怎么一下子就愉悦至极。
但他也不敢多问,只能跟上了主子的步伐。
–
“殿下,往这条巷子尽头走,便能出宫了……”
惜月将手里的包袱交出来,青令接过,又再度看了一眼宫门,确认那人不会再来,
惜月将手里的包袱交出来,青令接过,又再度看了一眼宫门,刚落寞地确认那人不会再来,就猛地听到后面出来一声:
“青令!”
青令刚惊喜地瞪大些眼,可扭头一看,眼底的光马上就迅速又熄灭,低下头,“…小李御医。”
捕捉到青令在看到自己的瞬间,脸上如宝珠般的光亮瞬间黯灭的细微表情的李沐风,猛地皱起眉,但还是翻身下马,走上前来,先对惜月道:“惜月女官,可否给我与青令说几句话的时间。”
惜月看了眼青令,低着头退远了几步。
李沐风递上一袋子东西,“你不是要走了吗?这是我配的一些伤药,用得的最好的药材配的,如果你出门在外受了伤,可以用的上,当然,用不上最好。”
“不、不用了,”青令抬手露出自己的包袱,“小李御医你以前给我的药都还没用完,我怕浪费全带上了,再说,你不是说我的身份不能用好药,否则会连累你……”
李沐风眉头突突跳了几下,莫名觉得这话好生刺耳,一把将东西丢他怀里,语气强硬道:“要你拿着就拿着!”
见中庸吓得一抖,把小脸低得愈低,攥包袱的手细细的颤。
跑了一圈才找着人的李沐风注意到宫巷尽头,眼里掠过一丝疑惑,刚想问青令为什么会来这里,可转念却想到方才青令把自己误认为别人时,胆怯平庸的脸上绽出的夺目光彩,心里有阴暗嫉妒涌动。
就该让他吃些苦头,否则根本就意识不到自己对他的好。
李沐风便把本要告知的话收了回去,转而道:“你出宫后如果遇到什么困难,或许被欺负,觉得待不下去了,可随时来寻我,我不介意为你提供一个庇护之地。”
刚刚是沈元聿说这种有些莫名其妙的话,现在又来一个李沐风,青令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在此之前,他们一个想杀自己,一个却又习惯性地忽视自己,但他最后还是低低应了一声。
见青令答应了自己,李沐风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道:“你走吧,我还要去参加南方使臣的会宴,就先走,不送你了。”
说完,他便翻身上马,高高在上地看了眼缩缩抱着自己包袱的青令,夹了下马腹,往回走了。
马蹄声远去,青令看了眼空荡荡的四周,转身与惜月告别:“惜月女官,我可以最后麻烦你一件事吗?”
“请说。”
青令抱紧胸口的包袱,“能不能替我转达给给太子殿下,他待我的好,青令会用这一辈子报答。”
“另外,惜月姐姐你对我的好,青令会永远记得。”他掏出一个小玩意,塞到惜月怀里,“我之前注意到你眼睛经常不好,这罐菊花是我今年冬天之前为了治嬷嬷眼睛,特地收集了冷宫里所有野菊花制的菊花茶,我送给你喝,希望你不要嫌弃。”
惜月觉得掌心的罐子烫手,喉咙发紧,道:“九殿下你……”
然而,青令已经行了一个大礼,转身晃晃地一步步朝侍卫推开的宫门外走了出去。
青令很少离开冷宫,寥寥几次,也都是去东宫找沈长冀,唯一一次出宫便是去暮云山那次,当时上车前颇为紧张,所以宫门四周没有细看。
故而虽然青令踏出宫门,隐约觉得这宫门似乎与自己记忆里似哪里不同,但也没有多想。
而彻底走出宫门,路上寥寥路人,这宫门外被巨大宫墙落下的阴影覆盖。
这与青令想象中的百姓熙攘的宫外完全不一样。
但不知是不是终于离开了困住自己前半生的地方,青令觉得自己闻到的每一口干冷空气都是新鲜甘甜的,路人即便不理会自己,他也觉得也比他在宫中遇到的人要亲和。
看到宫墙阴影外的阳光,好似所有人都可以公平地享受它的照耀与温暖。
青令鼓起胆子,往前迈出一步。
而就在他走出困住他前半生的宫墙落下的阴影,迈入光明,仿佛他即将摆脱所有阴暗,迎来新生的时刻。
突然,后颈猛地一痛,他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
中庸再次醒来,是被冰冷的雨无情唤醒的,一睁眼,是漆黑乌压压的天幕,鼻尖闻到一股恶臭,身下一片湿冷泥泞,身体被冻得快失去知觉,好像貌似自己身处一条偏僻脏乱的巷子。
中庸尝试强撑坐起,发现身上身体每处都酸疼到了极致,像被巨物压过,身上胡乱裹着的湿冷黑袍滑下。
中庸下意识抬起僵冷的手掀开,可下一秒,他身体的血管像顷刻冻结了一般,彻骨寒意就席卷身体每一处。
——入目是自己穿了多年,可已经勉强挂在身上,被撕得粉碎的衣衫,以及破烂布条下,自己布满泥泞,以及大片青紫的不堪入目的不明痕迹。
中庸身体剧烈地发起抖,好像马上就会碎掉。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中庸的心怕到极致,不顾身体的酸痛麻木,强撑爬起来,裹紧身上的黑袍,强忍身体不适,跌跌撞撞逃进巷子另外一头。
巷子尽头是一扇门,中庸推了下,推不开,可眼见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这一刻,中庸什么顾不着了,一边心中哀求老天爷开眼救自己一回,一边用力推门。
突然,门被他推开。
而就在当中庸以为老天爷垂怜,让自己暂时躲过一劫,匆匆关上门,跌跌撞撞往院子里走了几步时,耳边却响起一阵让他如坠地狱的低语议论声。
“这人是怎么进来的……”
“喂!别说话,你看他身上……”
“我天,难道他……”
后面的话中庸再也听不清了,他甚至连抬头看周围一圈的力气都没有,瘫软在地的身体僵得动弹不得,那嗡嗡窃窃声却丝毫没有放过他,宛若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如只斩断四肢的猎物般在瞩目睽睽下一.丝.不.挂地高高挂起,然后被那无形的眼神剜得鲜血淋漓,不成人形。
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啊……
中庸如只被玩烂的布娃娃般瘫坐在地,喊不出一声,可满脑子都在绝望地哀鸣呼救。
直到一道明黄的模糊身影涉足出现在冰冷烟雨中,在无数铿锵铁甲银光映照间,宛如挟带着光的天降神兵。
中庸望见来人,顷刻崩溃大喊:“皇兄…皇兄……”
天乾脱下身上披风,蹲下身,将他裹住,挡住所有的雪雨与目光,随后将其一把打横抱起。
在蒙蒙细雨中,高大天乾抱着怀里瑟瑟发抖的中庸,从俯首的侍卫前走过,在无数淌着冰雨的铁甲面罩前,脚下纵横流淌的雨水湿雪如蜿蜒修罗血路。
待天乾的背影彻底看不见,院子里的人似察觉不到院中森然杀意,不顾雨水,相互搀扶,跌跌撞撞冲到院子中央的贺宵面前,浑浊失焦的瞳孔映出贺宵浸着冰冷雨水的脸。
为首老者用枯老的声音卑微讨好地道:“官老爷,我们已经按您说的,在院门打开跑进那人,说了那话了,敢问何时放我们出宫归家?实不相瞒,我被接进宫之前,家里的孙媳妇估摸着这几日就已经为我们家生了一个大胖孙子了,我这老不死的瞎子就是盼着见这孩子一面,我连长命锁都准备好了,官老爷您看!真不骗您!”
贺宵眼眸垂下,看着老人掌心小心翼翼捧出的长命锁,嘴唇抿成锋利的一线,“我家大人的事已办成,在下马上送诸位回家,为了掩人耳目,送各位出宫,还请诸位用之前交与各位的布条绑好彼此的嘴,切勿惊扰。”
在一双双浑浊失焦的眼睛里,映满为彼此绑上布条时的归家喜悦,以及,泛着兵甲如刀山般逼挟而来的寒光。
院门被关上的瞬间,也将院子里响起的沉闷兵甲血肉碰撞声一起永远封锁掩埋。
东宫之中,浑身冷厉的天乾踩过两侧宫婢的俯首跪拜,抱着怀里的人跨入温暖的宫殿。
“皇…皇兄!别抛下我!别抛下我!”
才将怀中放上榻,一只细细手臂就剧烈颤抖着抓住他衣襟不放,宛如在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剖开披风,浑身颤抖的中庸那一张还沾着泥水,凄怜颤抖的脸,宛如出淤泥的芙蕖般,淌出的泪,在天乾粗砺的掌心,脆弱得仿佛一触就碎。
天乾眼底再也难以控制地浮现出变态扭曲的痴欲,在已然失去神智清醒的青令的冰冷发颤的唇上吻上去,如蛊惑低语道:
“不走,阿泠是皇兄的美人,本来就永远不该离开皇兄,不是吗?”
第40章 疯狂掠夺
“沐瑶, 来本宫这儿。”
在万众瞩目下,一身如牡丹般嫣红色裙裾的李沐瑶离开李沐风身边,款款来到元后面前请安,“沐瑶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就坐本宫身边。”元后言笑晏晏地拉着李沐瑶的手坐在自己身边, 打量了好几眼, 忍不住赞道:“今日的沐瑶可真是国色天香,待会儿也不知能把现场多少天乾迷得晕头转向。”
李沐瑶脸颊泛起红:“皇后娘娘过誉了。”
“忽然幽幽叹了口气, 李沐瑶便轻声问:“娘娘可是有心事?”
元后刚想说, 却又扭头问:“东宫呢?时候也不早了。”
朱兰:“奴婢立马派人去打听。”
这边朱兰刚派了两个机灵小太监去打听东宫消息, 一旁李沐瑶就敏锐注意到陪她同来的兄长李沐风身侧来了个奴仆,在他耳畔低语几句后,她兄长的面色突地微变,随后便快步离开殿内。
李沐瑶正心头起惑,耳边元后突然喊:“又发生什么了?”
李沐瑶循声一看, 却瞅见人群里刚冲着奴仆又怒又慌的沈元聿被元后叫住, 愤愤走过来。
沈元聿似是有些昏了头般, 还未走近, 张口便道:“母后,青令出宫后人不见了!”
元后面色彻底黑到底:“怎么又是这个野种!不见了便不见了,堂堂北朝十四皇子, 为这么个孽种急成这样!成何体统!”
“我!”
沈元聿一噎,咬了咬牙, 竟甩脸扭头跑了。
“他难不成还真把那个野种当自己九哥了!”
元后一下子就被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给气着了,朱兰赶紧上前给她揉太阳穴,而她则继续道:“太子之前为了他擅自离开冬猎回宫就算了!这次还想擅自放走了那个孽种!如今现在连元聿竟也为这孽种…!”
李沐瑶闻言眼底神色一惊, 意识到四周目光齐聚而来,她赶紧劝慰道:“娘娘, 切莫动气,十四殿下他只是年纪还小,并非有意如此,再者……”
她顿了顿,旋即温驯地低下头,解语花般柔声道:“太子殿下他想来也是顾及皇室与娘娘您的颜面,毕竟那人也曾是陛下承认的九皇子,再说,现在太子殿下现在已经放人离宫,想来也是认清了娘娘您与十四殿下才是他最重要的人。”
元后闻言,面色刚稍霁,还想说,这时,朱兰来到她身旁,面露犹豫:“娘娘,从东宫打探回来的消息的人回来了。”
元后一看便知,直接道:“沐瑶不是外人,朱兰你尽管说便是。”
朱兰低下头,“太子殿下派了人来,说阿泠贵人病了,需要他陪着,接下来的使臣会宴,太子殿下他便不能来了……”
“什么!”
元后眉头顿时就拧了起来,她刚欲发火,一旁的李沐瑶却又问:“太子不是去寻那出宫失踪的九皇子吗?”
朱兰回禀:“并未,太子殿下自下午起,便一直没有出东宫。”
李沐瑶转头便道:“娘娘,你之前还担心太子殿下对九皇子上心过度,现在大可放心,那九皇子消失不见的消息连十四殿下都知道了,东宫不可能不知情,但是因为阿泠贵人,太子殿下却也放置不管,想来也并非那般在意,丢了便丢了。”
原本还想就沈长冀过分偏宠新怜幸的美人而不满的元后闻言这么一听,也明白了其中利弊,面色稍霁,“沐瑶,还是你识大体。东宫里那个阿泠美人就是个让太子解闷暖床的玩意,太子也就才开荤,故而现在贪恋宠爱,过不了多时,也就厌烦了,就和对冷宫那个孽种一样,但你不一样,因为你的信香。”
李沐瑶点了点头,可在元后没有注意时,她的神色有些迷茫,喃喃道:“殿下他对东宫那位真的只是一时上心吗?还有……”
“冷宫里那位真的失踪了吗……”-
昏暗偌大的殿内,空气中有汹涌浑厚的充满高高在上威视的龙鳞琥珀信香疯狂肆虐,像是在空气中捕捉搜刮着什么,可最后又因为在这空荡的大殿内什么都没掠夺到,反倒变得愈发激狂失智。
与之同样激烈的,还有隐秘黏腻的水声从殿内更深更暗的里面传出。
越往殿内,是明黄色的蛟纹衣袍下散落一地,其中还夹杂被撕得愈发碎的,沾着泥水脏污的衣衫。
雕刻着蛟龙的床榻之上,裸着雄壮上半身的沈长冀坐起,微喘着粗气,嘴唇湿润,宛如刚大餐了一顿的野兽。
可隐秘滚动的喉结却暴露了他并未得到真正满足,并且随着时间推移,欲望的深渊愈发饥饿的真相。
而现在在他身下的,是被白丝绸蒙住了眼,唇瓣被吮咬得如雨后被蹂躏海棠花瓣,浑身上下被撕得光.裸着,遍布痕迹,可却一动不动,宛如成了失了三魂七魄木偶的中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