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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有仇报仇

    “这孩子生下来就很弱,巴掌大那么一点,吃奶都是喂两口吐一口,我当时还以为她不会活下来……”

    昏暗的夜色下,齐铮立在树下,听着对面的人缓缓说着那些年的艰难岁月,他神色不变,冷漠的就像是一尊木头,没给对面半个眼神

    对面的人说着说着就不乐意了:“你不觉得她很可怜吗?”

    齐铮面无表情,低下脑袋看着‘虚弱’地倒在地上的‘她’——一只圆头圆脑圆肚皮大大老虎

    一双眼睛像是两只黄灯笼,金灿灿的发着光,一身皮毛光泽油亮,尖锐的牙齿间还带着血丝,一看便是才饱餐一顿,日子过得富裕得不得了,以至于它体型庞大紧实,比起一般的公虎都要强壮几分

    那堪比成人大腿粗的四肢让人毫不怀疑她一巴掌便能轻而易举的抓掉人的胳膊

    什么可怜?

    什么虚弱?

    若是没有亲眼见过她一巴掌拍死人的凶残模样,齐铮还真能勉为其难地给个眼神,但是现在,看着这只熟虎,他一言难尽:“这虎是你养的?”

    宋锦得意:“怎么,有问题?”

    齐铮瞥她,便知她肯定不知这虎干了什么,他道:“银矿那次是你让她引的路?”

    这反应得有些太快了,宋锦装傻:“什么银矿什么引路?黄黄长大后就一直在山里了,我也不知道她干了什么”

    齐铮不蠢,怎么可能信这种话,要真是放山里就不管了,这虎哪可能这么听话就跟着跑了

    他缓缓:“那日我们上山寻找矿,她叼来一只被饲养的野狗就跑了,我们寻着踪迹之时,又碰上了她。她抓伤我身边侍卫,带我们去的银矿处,又抓死了两人”

    当日那灰衣人能跑,除了他本身就熟悉地形之外,也少不了黄黄添乱

    宋锦:……

    这不成器的破虎,不是让她跑远点了吗?生怕人家不宰了她是吧

    她假笑:“可能是你认错了,山里有好几只老虎呢”

    齐铮面无表情

    山里是有好几只老虎,但是黄黄很好认,她圆头圆脑圆肚皮,看到人就两眼冒光——很亲人

    宋锦打着哈哈,果断转移话题道:“因为她先天不足,所以是我一点点养起来的,最开始她连老鼠都抓不到,娇气得很,我担心她进山得饿死,又带她训练,直到能生存了才放出去不管”

    训练了整整两年,还不知道糟蹋了她多少好东西,这废物虎才有点样子,宋锦想着都觉得糟心

    不过那是她以前世末日下异虎的标准看

    在齐铮这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看来,黄黄体态庞大,肌肉线条流畅健实,浑身上下都带着凶残的意味,就算是躺在那里打滚,随意的一巴掌也能留下深痕

    和娇气也就只有个气的联系

    看着他沉思的模样,宋锦默默地伸手遮住自家虎闺女的脑袋,虽然因为太大了,只能遮住圆眼睛,但是能遮一点是一点吧

    她说这些,就是想展示一下她们的母女情深,让面前这人别想打什么歪主意。别以为她看不出来,这人看着黄黄的眼睛都在发亮,写满了想要

    给是不可能给的,这可是她亲闺女,真想要的话,等黄黄下次带崽了倒是可以分一只

    宋锦清了清嗓子继续:“她正式放出山后,我怕她还跟以前,就把她扔得有些深,然后过了一个多月才去找她。本来是担心她受伤的,没想到她见到我就直接袭击,被我狠狠揍了一顿,后面才慢慢听话的”

    她一直以为这是这老虎放山里性子野了,给她气的后面上山第一件事就是找她一顿揍,这样持续了半年时间,她又变成乖乖虎

    齐铮思索:“粟蓉花有迷幻效果,她可能是误食了,也可能就是单纯被气味刺激”

    宋锦此刻也赞成这个说法:“我就说好歹是我亲手带大的,她怎么也不能是白眼虎,果然是误会”

    齐铮沉默不语,只是同情地看着那被连着追着揍了半年的黄黄

    难怪它现在这般乖巧,原来不是通人性,而是纯怕啊

    黄黄个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它知道这两个人自己都打不过,感受到他们的目光,她伸着爪子抹了抹脸,又是一个利落翻身,娇滴滴

    “咪~”

    乖巧又听话,别揍它呀

    宋锦就喜欢它这个样,喜滋滋拍拍它的脑袋,对着齐铮道:“我把范围标好了,我们俩从大安村用轻功翻,两三个时辰就能到,去不去?”

    在山里最麻烦的就是那些大山,绕过去的话路程翻倍,爬的话也费时间,一般人也没这个本事。但对他们两个内力深厚的人来说问题不大,他们直接踩着枝叶就能上去,大大的节省了时间

    而黄黄就更别说了,跳悬崖就跟跳山沟似的,没一点儿难度

    面对她的邀请,齐铮思索片刻:“事不宜迟,就现在吧”

    一个人不比两个人,两个人又比带一堆累赘方便。

    他们两人一起,最多明日便能摸清山中,确定大致方位,不管是不是梁家,总有个结果。要是带上一群人,一个月都搞不定,还平添事端

    两人当即一拍即合,给家里(侍卫)留了封信,就骑着烈马朝大安村奔去——平

    路上,那还是得马来跑

    ……

    面对两人的消失

    牛铁兰适应良好,她早就习惯了自家闺女的神出鬼没(不靠谱),并且觉得她进山比去都城安全多了,对此没有一点意见,继续在家里悠闲喝茶

    而宋行知李青山等人看着齐铮留下来的信,则是差点崩溃

    他们的狗命也是命啊

    李青山深呼吸再呼吸,闭着眼睛:“要不,我们派人过去守着吧,要真是梁家人,他们定是盯着王爷的”

    相比起宋锦,梁家人肯定更看重齐铮这个当今亲子,当然,现在也不必分个高低了,两个人正好凑一起让他们一箭双雕了

    李青山的手都有些抖,头一次感受到熊孩子的威力

    他们王爷,之前明明说得好好的,现在突然跑了,要说和宋锦没关系谁信啊

    他现在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宋家人特意安排的阴谋了

    那里一个宋家人负责拐人,这里一个,负责扫尾?

    尤其是宋行之说道:“派谁去?你知道他们去哪了?还是你能跟得上?既然我们都跟不上,梁家同样如此。我们派人不过是暴露他们的行踪让两家人有所准备,不如按兵不动,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听到这话,李青山不由按住长剑,目光沉了几分,道:“派出去的人手也不知何时才能查到,抓回来疑犯那也没问出什么,现在连王爷也失踪了,我们就这样干等着?”

    宋行知合上折扇,微眯眼睛:“自然不是,王爷和金金走得突然,梁家的人定追不上他们,但肯定有所行动。那时候夜色已深,城门关着,去查,昨日那些值守的人中必有变动”

    索性他还是有些行动,李青山的警惕稍微去掉几分,但还是保持怀疑,他问道:“你不是有那千里蜂吗?不能用来追寻王爷?他独自在外,万一有什么意外,你我都脱不了关系”

    “他们带上了黄黄,此番定然是进山,你觉得你能在山里追上他们?”宋行之咬着牙,悲愤,“再说,那丫头早就把千里蜂祸害完了,我去哪里寻?去他们母女俩的肚子里找?”

    李青山:“……我去城门寻人”

    宋行之站在原地,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消失,旋即轻嗤一声:“蠢货”

    但凡换个人跟,这人在都城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还来试探他

    啧

    宋行之摇着折扇,看着宋锦和齐铮两人留下的纸条,仔仔细细查探,想要看出什么暗示

    但是他从上到下从左往右,仔仔细细,只看出三个字——没文化

    一个扭扭曲曲宛如毛虫,一下多一点一会儿少一横,短短两行字错别字占一半

    一个横横竖竖,无锋无芒,宛如木头,十分寡淡直白

    宋行之怎么看怎么糟心,最后只是小心将其收了起来,思考着仅有的线索

    这几日的查探,他们自然也发现了些疑犯,但是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物,只是收钱帮着打探消息,什么也不知道。而周边的疑似窝点倒是找到两个,却已经人去楼空,只留下人存在过的痕迹,多余的一点儿也没有

    宋行之神色沉沉

    此番难得有了梁家人的痕迹,却抓不到人,也没能让他们付出代价,他怎么想怎么不甘

    而继续查下去,现在梁家已经有了准备,真等他们寻到了,人也撤得差不多了,他怎么想怎么只能寄希望于宋锦和齐铮两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一个是民间寻回的王爷,一个是疑似他爹亲女的乡野丫头,两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相继出现,又都还武艺高强

    宋行之眼神暗了下去,只希望别又是一场针对新朝的阴谋,距离上一次会安之乱,也不过才十余年罢了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通报声:“宋大人,驿站有报,这是您的信件”

    宋行之立即收拾好心情,转头又是一副翩翩公子模样,他折扇轻扬,笑容和煦:“拿来吧”

    那人拿着秘信过来

    宋行之送回朝廷的奏折不过两日,那边再快也还要几日,他便以为是府城递过来的信件,然而信一到手,还未打开,他便倒吸一口凉气,偏偏的和煦模样消失,苦大仇深地看着信封面上的红章

    那繁密花纹交错,最终汇成一个宋字

    **

    官府内部兵荒马乱,外面的百姓却依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夏日当头,强烈的日光照着大地,带来一阵又一阵的热浪,街上的男男女女少有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大多穿着凉快轻薄的料子,露胳膊露小腿在外面打闹,更有那张扬放浪的,裸着半截身子在外面招摇——虽然一般都会挨揍

    相比之下,山里要凉寒很多

    那些树木高大繁密,一寸又一寸的连接,截住了大半的阳光,只给下面的小树杂草留下阴湿

    深林中万籁俱寂,只有飞鸟蝉虫偶尔的鸣叫。突然从远处传来一片震动,沉寂的飞鸟鸦雀纷纷惊起,一片片浮在天上,惊惧地看着那由远及近的震痕

    紧接着唰一下,密不透风的枝叶从中间破开,一头金黄从中窜出,稳稳停在巨石之上,仰天长啸

    “吼~”

    林间便又是一阵惊乱,除了飞鸟,野兽也纷纷藏起了身影

    宋锦紧跟其后,从悬崖下跃起,踩着峭壁一路来到顶上,拍了拍累得摊在地上大口喘气的黄黄,找了棵高树跃上,拿起自制的简陋望远镜观察四周

    深山里除了山就是山,转头是树,背身还是树,密密麻麻的,将一切藏得严严实实,但是也将一切暴露无遗

    在经过连续10来个山头的探寻之后,宋锦总算是发现了一丝不一样

    那一片深绿之中多了一条紧实的小路,顺着一路看去,那小路通往一座山谷,山谷搭着石板路,飘着人烟

    不用多说,这就是他们此行的目标了

    宋锦挑了挑眉,她跳下树,蹲在黄黄旁边,伸手扯扯它的耳朵,它立马咪了一声,埋埋脑袋,有气无力地吼了一声

    这一晚下来虎累得够呛

    宋锦安抚地拍拍它的脑袋,坐在悬崖边上等待,不过一刻,旁边便传来了踩踏的声响,她转过头

    齐铮踏着枝叶从另一面山过来,他身形高大,但在这种时候却格外灵巧,踩着匀速过来,神态平静,脸上没有半分疲态

    但是不累是不可能的

    从昨夜到现在,两人耗了近十个时辰,即便内力再是深厚,此刻也榨得差不多了,这人就是纯要面子

    宋锦就不在意这些了,她半躺在地上,脑袋枕着毛茸茸的黄黄,打着哈欠:“应该就在那边山谷里,我看到路了”

    齐铮也道:“碰上两个守卫,此处防守森严”

    说完,两个人眼眸对视,漆黑的眼眸间波光涌动,他们静静地打量着对方,藏住对对方深厚实力的异样,异口同声

    “让我先睡一觉再说,困死了”

    “暂且休养,等天黑”

    直接现在闯进去,他们就是纯送菜,嫌自己活太长了

    再次达成统一,宋锦从怀里掏出两包药粉,扔给齐铮一包,自己一口塞下一包,便闭上眼睛,趴在黄黄身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齐铮接住药粉,瞥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他转头跳上树,靠在树干上,小心食下珍贵药粉,轻闭眼眸

    这一歇,便是半夜

    “呼~”

    睡饱了的宋锦打着哈欠醒来,迷迷糊糊之间,她眼前多了火光,上面的烤鸡金翻着金黄油脂,香味更是扑面而来,她瞬间清醒,赶紧擦擦嘴角

    “好了没?”

    齐铮端坐在火堆旁,拿着不知道什么粉末撒上,瞬间,更是霸道的香味传来,他淡定:“数五十个数就好”

    宋锦咽咽口水,还真就老老实实的开始数起了数,她数一下,旁边的黄黄便跟着晃个脑袋

    “一,二,三……”

    齐铮只是随口那么一说,本来都打算把烤鸡给取下来了,又默

    默收回手,在宋锦的数数声中,拿起棍子先把火堆里的野鸡蛋鸟蛋掏了出来,继续等待

    “四十九,五十”

    数完,宋锦盘腿坐着,亮着双眼看着齐铮取下金黄的烤鸡,紧接着拿着匕首将其分解成两份

    黄黄脑袋凑过去,大眼睛紧紧盯着人:“咪~”

    齐铮拿着匕首的手顿住,抬头看向宋锦,带着询问的意味

    “它不能吃”宋锦一把薅住黄黄脑袋将其拉了回来,咧着白牙,“它饿了自己会去抓的,这点儿还不够它塞牙缝,别浪费了”

    齐铮懂了,能吃

    他便把宋锦的那一份递了过去,在黄黄虎视眈眈的目光下,把自己的鸡腿切下,又在宋锦炯炯的目光下,递到它嘴边

    “咪~”

    黄黄迅速一口咬下,然后缩回脑袋,两只前腿扒拉,脑袋一埋,趴在那里斯哈斯哈地冒着烫吃着

    宋锦磨牙:“……浪费,它吃这点能顶什么?我们一会儿还要去探山谷,自己吃饱喝足才是”

    齐铮默默地,把他那份鸡翅膀递过来

    宋锦闭嘴了,盘着腿开开心心地大口吃肉,吃得满嘴是油也毫不在意

    相比之下,齐铮吃东西的速度并不比她慢,但动作明显斯文许多,只是嘴角沾着些油,他拿起手帕擦了擦,又剥开烤蛋吃,最后,又拿起一边的木棍

    宋锦呛到:“咳咳你”

    齐铮撕开那‘木棍’外皮,疑惑地看向宋锦:“怎么了?”

    宋锦收回手,用衣袖擦擦嘴角掩盖意外,也伸手拿了一根‘木棍’过来,这才发现这分明是一根山药,被他放在火边烤好,绵软滚烫,像是红薯一般

    她懒得剥皮,直接开啃,一边啃一边问:“去哪儿找的?”

    齐铮:“就在下面,收拾野鸡的时候碰巧看到”

    宋锦好奇地瞅着他,现在她是真相信这人闯荡江湖多年了,不然这烤肉的手艺也不能这般好,不是长期在外面走着的人,谁没事出门带一堆香料啊

    她也毫不客气:“怎么不多弄点?没吃饱”

    齐铮淡定:“一会儿探了回来再弄,还有条蛇”

    比起野鸡,蛇体积小更容易烤,也更香

    听到这话,宋锦就放心了,她大口吃下山药棍,就着袖子擦了擦脸,又用衣服擦擦手,最后拍拍屁股起身,斗志昂扬

    “走,去端了他们”

    齐铮默默加快速度,三两口吃完山药,挑起土把火灭掉,这才缓缓起身,看着一脸激动搞事模样的宋锦,慎重道:“小心行事”

    宋锦拍拍胸口,勾着唇,自信张扬:“放心,不会让你出事的,这种事我熟得很”

    齐铮:……

    巧了,他也熟得很

    两个人目光对上

    好一会儿,他们错开目光,默契地朝着山谷奔去

    有仇报仇,没仇搞人

    第32章 一定很脏

    “那边交代好了?”

    泗安县最大的茶楼里,五十上下的男人站在窗边,侧脸隐隐的长痕藏着旧日恩怨,他看着外面往来的士兵,一双鹰勾似的眼睛藏着暗涌,声音沉沉

    侍从:“大人放心,死士那边家人安排好了,等到时候,他们会站出来指认宋家”

    男人冷笑:“此番便是不砍掉他宋家的手脚,也要割掉他们一块肉,我就不信,上面那位对他宋商真没有一点忌惮,只不过是要面子。今日,我便把这缘由亲手给他送手,等来日,我要让他跪着还”

    侍从:“这宋商心狠手辣,看似冷漠无情,谁会想到,他竟然把亲女藏在此处呢?那些个义子向来也是他用来掩藏这位的障眼法,可惜,千算万算,他算漏了大人的深算”

    男人:“他宋商一世嚣张,孩子也一脉相承,干出什么事都不让人意外”

    侍从:“大人深算”

    ……

    两人站在窗边一唱一和,看似是互相商议,实则不过是为了给身后之人听的,待到巳时的更声传来

    鹰眼男人冲着包厢中一直沉默不语的儒雅男人举起茶杯,一饮而下,抱拳:“先生大义在下感激不尽,等我日后成就大事,必定为先生实现天下大同之愿,不让奸臣当道”

    储邵端着儒雅君子之相,静静举杯:“愿大人安然”

    男人神色一顿,恼怒一闪而过,又被他快速压下,他笑了笑,颔首,带着深厚侍卫快步离开

    两人走过茶楼,沿着石板路一路来到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前,小心翼翼地左右观察一番,这才朝着屋里走去

    屋外的小巷静悄悄的,半晌,身着布衣的年轻男人从转角出来,静静地打量着面前的破旧僻静小巷子,眉头紧皱

    这边靠近城墙,他在城里多年也是第一次过来这边,没想到竟然是如此僻静,左右看去,一条街仿若无人居住,正常人都不会选择搬到这边了,更别说那种一看就不凡的人了

    一个看起来有头有脸的人,住在僻静之地,言行鬼鬼祟祟……

    夫子为何会几番和这人见面?

    严盛抬头看着那低矮的围墙,犹豫一会儿,选择小心转身离开

    君子有君子之道,不管那人是何身份,他此番跟踪人便已失了风范,再无故翻墙,被看到了恐会影响他后来科考——这绝对不行

    严盛心事重重地离开此地,下意识走到了回春堂附近,隔着一墙看着面前的小院,神情越发犹豫而踟蹰,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没想到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他便被人一把抓住,来人厉色:“你是谁?想干什么?”

    这人腰间配刀,一看便不简单,严盛一愣,赶紧自报家门:“在下乃文渊书院学子,路过此地”

    守卫冷笑:“是路过还是盯上这了?跟我回县衙说吧”

    严盛又惊又急,连忙:“大人恕罪,在下其实,其实,和里面的人认识,有事相告”

    守卫眯眼:“认识?”

    严盛看出他的迟疑,连忙自报家门,也报了宋锦牛铁兰的名字

    守卫有些犹豫,此时另一边又有人走了过来,打量着严盛,最后还是带着他进屋敲门

    “谁啊”

    门声响起,没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不太耐烦的声音,小耳蹦蹦哒哒打开门,气鼓鼓的,“不是说了没事别打扰吗?还在、还活着、没人进来,我家夫人又不是坐牢,你们再这样我们就赶人了”

    守卫有些尴尬,借着机会把严盛拉了过来:“姑娘莫气,这人在外面鬼祟,说认识你们,我们边想确定一下”

    小耳一点儿也不信这话,这些人就是想打探她们夫人罢了,她轻哼一声,对着出现的熟人也不太耐烦了:“严公子?”

    严盛松了口气:“小耳,金金在吗?我有事和她说”

    小耳撇嘴,她可不喜欢严家人,直道:“小姐出门了,有什么事和我说就好”

    严盛苦笑:“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我记得她和舒家书铺的公子是朋友,他们家好像出事了,不知她是否知道”

    其实他更想确定的是宋锦她们离开没有,现在知道人没走,他心下不由一松

    小耳:“我知道了,会替你转达的,还有事没?没事我就回去陪夫人打叶子牌了”

    严盛:“牛婶子身体好些了吗?”

    小耳:“还行,不过不方便见人,你等小姐回来了再来吧”

    ……

    两个人在这里说着,虽然听得出关系不是很好,但守卫们也确定了严盛确实没有说谎,他们的警惕去掉几分,等到小耳关门

    侍卫:“行了,没事就回吧,这几日少来这边”

    严盛皱着眉,打量着这些个守卫,心里有些复杂

    他看出来这些人是在这里保护牛铁兰,联想到上次宋锦说的要去都城看病,走的肖县令的路子

    他知道定然是她做了什么事,才换了这个机会,她向来都是这般厉害的

    而他,百无一用是书生,至今连自己都负担不起,严盛想着便不由苦笑

    而守卫们见他站在这里迟迟不走,表情奇怪,他们再次警惕了起来,手握着剑,呵斥:“还站在这干什么?再不走别怪我们不客气”

    严盛思索半晌,后退一步,行礼:“大人莫怪,在下突然想起刚才碰到的奇怪之人,不知该如何诉说”

    守卫对视:“怎么个奇怪法”

    “他形色匆匆,一路左右张望,去的地方也十分僻静,看起来极其可疑”说着严盛苦笑,“想想也似我多心

    ,大人们随便听听就好”

    这要是在平日,两个侍卫都不会理他,但是这段时间过于特殊,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守卫:“你等一下,我去找人,你带人过去看看”

    严盛又有些犹豫了起来:“万一那人无辜”

    侍卫睥睨:“我们是守卫,不是土匪”

    不会没事抓无辜的人玩,他们忙着呢

    严盛尴尬一笑,便在此等待,没一会儿那边巡逻的队伍走了过来,守卫和他们交代一番

    巡逻队为首的人正是县衙的罗衙役,他道:“走吧,去看看怎么回事”

    事到如今,严盛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多嘴,但后悔也没用,他只能硬着头皮带着人朝着那边小院子走去,在心里盼着夫子可千万别知道这事

    他也不是怀疑夫子,就是纯粹觉得这人奇怪

    宋锦曾经和他说过:“当你第一眼就觉得一个人奇怪的时候,最好离他远点”

    他当时也曾反驳:“万一看错了呢?”

    宋锦只是笑笑:“看错了也就是让你失去一个认识陌生人的机会,但看对了眼,就能救你一命”

    这个世道从不安宁

    严盛知道,所以他从不会在晚上独自出门,就是白日也不会独自走得太偏,回镇上只会坐车,从不自己走回去

    他听过也见过太多人因此出事了,官场的争斗,从学子时刻便已经开始了

    严盛需要为自己谋划,他不会和任何一方人站在一起,但他能亲近每一方,好的坏的,最后都会是他的退路

    肖县令正直能干,便是他一直想接触但是没有机会的人

    严盛带着人走到那小院前,有些紧张,说不准是兴奋还是惶恐,他深吸一口气:“便是此处”

    罗衙役上前敲门,里面没有声音

    这时有挑着豆花的小贩路过,见此主动搭话:“大人们不用敲,这院里没人”

    罗衙役:“没人?”

    小贩:“是啊,这边一片都是鬼房子,因为闹鬼人都搬完了,房价可便宜了,小的就住在这旁边,可捡了大便宜了……”

    罗衙役没有出声,和其他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那人便踩着人爬上墙进屋开门,一群人按着刀进了屋

    小贩见此赶紧溜了,严盛走在最后,犹豫之下,还是跟着进了院子,好奇地打探着里面的情况

    院内干干净净的,不像是没人住的样子

    巡逻队的人没过多久就寻完出来,一个个脸色难看

    “东西齐全,绝对有人住”

    “这不要的破衣服都比我最好的料子好”

    “绝对有问题”

    ……

    说着他们把目光看向了严盛,问:“你是何时看到人进的屋?”

    严盛后退一步:“半个时辰不到”

    众人皱眉,半个时辰不到,那人回来干什么?是有东西忘了拿,还是有其他的人过来?

    一群人实在拿不定主意,便打算回去禀报上面,不过在这之前,罗衙役对着严盛道:“你先回去吧,此事切莫对外说”

    严盛求之不得,他点点头,冲着他们行了个礼转身,却不了脚下突然一滑,连着脚旁的石凳一起摔在地上,很是狼狈

    “……”

    众人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啊,这都能摔

    严盛也尴尬得不得了,觉得今日实在是不适合出门,尴尴尬尬地起身,正要说什么呢,目光却在脚下顿住,神情也染上了错愕

    “金,金金?”

    只见他的脚底下,那原本的石板连带着石凳一起挪开,露出了个黑洞,而洞口还在一点点扩大,大到人能自由出入

    宋锦顶着一张灰扑扑的脸冒了出来,歪着脑袋:“哎?怎么是你啊”

    难不成这地道接的是他们书院?

    她疑惑地看着严盛,人还卡在洞口里,有些不太舒服,她便直接使劲,轻轻松松从里面爬了出来,转头又对上巡逻队警惕的脸,她哦豁一声,挥手

    “哎?罗哥?李哥?杨哥,你们怎么在这?难不成这是府衙?”

    所有人:……

    这话应该他们来问才对啊

    **

    再往回退半天,宋锦和齐铮趁着月色入了山谷,便发现这些人在做撤离准备,大包小包的东西收拾在一起,成库的粮食就不说了,还不乏有银子古董这些珍贵之物,但凡拿一样出去的人抢,现在全都堆到一起

    看到就是拿到

    那么一堆好东西在前,宋锦想也不想,直接把守卫的人打晕,瞬间改变潜行的原计划,直接开启了混战模式

    齐铮对此:……

    不说也罢

    好在此刻正值深夜,普通人根本看不清,谷里的人即便是点燃火把,立起篝火,也只能看到周边。而宋锦和齐铮不受夜色影响,又有黄黄这个夜间猛兽在侧

    一通混战之后,他们暂且拿下了山谷

    好处很明显,这些人跑不了

    坏处也明显,这些人真跑不了

    他们就两个人,累死也拖不走那么多人,全把人弄死也不对味,但把人单独扔那里——不管是死了还是跑了都可惜了

    于是宋锦把烂摊子扔给了齐铮,自己灰溜溜窜了回来,路上又逮着个有点奇怪的人,顺着发现了地道,拖着人就开始往地里钻

    主打的就是死不了就往死里折腾

    宋锦先是自己爬了出来,没一会儿又想起还有东西没带,她又跳了回去,在底下呲着牙喊:“罗哥,李哥,来帮忙拉人”

    说着,她拖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往外面递

    院子里的人依旧一片茫然,但都是老熟人了,眼看着那人血肉模糊,哐哐往边上撞,一副再不帮忙就要死了的状态,几个人赶紧上前把人拉了出来,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呢

    底下又传来宋锦的喊声:“哎,快让开让开,小心被砸到”

    几人赶紧退开

    下一秒,那洞口处就跳出一抹金黄的身影,它竖耳呲牙,金目黄皮,爪子粗大,轻轻松松能撕开皮肉,看得人心头一窒

    好在宋锦很快又钻了出来,把手中的东西随手一扔,拍了拍手

    黄黄一个歪身,趴在地上就不想动了,闭着眼睛呼呼睡了起来

    这两日可是给它累惨了

    宋锦抬着袖子擦着脸上的灰,纳闷地看着这一屋子的熟人:“你们怎么也在这啊?抓到人了吗?”

    罗衙役:“……我们刚到,你怎么在这里?”

    宋锦继续擦脸,不过因为在山里洞里钻了两天了,她那衣服不比脸干净多少,越擦越灰

    严盛默默地掏出手帕递了过去

    宋锦不客气地接了过来,随意地擦着脸,解着被汗水打湿的湿漉漉的头发,重重叹气:“一言难尽啊,没时间说了,你们去找宋行之和李青山,就说这些狗东西要炸城,然后赶紧疏散百姓,找面上的火药,我继续去地道看看”

    宋锦想着都觉得这梁家人有毛病,和谁有仇有怨就去和人打呗,在这里炸什么百姓啊?老百姓日子过得也就那样,真炸死了也就那样啊

    这群又疯又蠢的货色

    在心里骂了人,她对着严盛道:“你也别回书院了,书院和县衙绝对是重点对象,去带我娘出城”

    她话一说完,所有人一惊:“此话当真?”

    宋锦白眼:“骗你们干什么呢?都是这人嘴里问出来的,不过因为赶时间下手有点重,呃,给他找个大夫看看还能不能活吧”

    “……”

    地上躺着的人血肉模糊,手脚扭曲,趴在那儿呻吟都有气无力,可想之前遭遇了什么

    不过此刻也来不及想这些了,还是炸药要紧,一行人简单商量了一下便分头行动起来

    而宋锦也没时间休息,她站在那儿扭了扭身子松了松筋骨,就拎了桶水钻回了地道里,顺着火药的味道,又摘掉一包,熟练拆掉引线,将其泡在桶里,沿着狭窄的地道走去

    在接连摘下几个炸药包之后,宋锦干脆蹲在地上,拿着木棍在地上面画了起来

    她一开始的方位是城南方向,那边倒是没什么重要的地,就是靠近城墙,顺着一路走过来,大致方

    向就是文渊书院如果、回春堂、兵所、县衙、工所……

    这是打算一网打尽啊

    宋锦嘴上咬着木棍,坐在地上思考着梁家的目的,想来想去,没什么目的,就是纯发疯,搞起混乱,没什么特别的目标

    恼羞成怒?

    真是疯狗一只

    宋锦很是嫌弃地吐掉木棍,揉了揉自己扁扁的肚子,又重新站了起来,走了没几步,她捡起地上的石块往前面一扔,打着哈欠

    “出来”

    脚步声响起,一个穿着衙役衣服的男人走了出来,看到是宋锦他松了口气:“是宋锦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那些犯人”

    宋锦挑眉:“罗哥?你怎么在这?上面怎么样了?宋行之他们派人查了没有?”

    罗衙役擦着汗:“查着呢,也在疏散百姓了,但是你一个人在下面大家也不放心,又特意让我们过来。这路弯弯道道的,走着走着就散了,还好遇到你了,你没事吧?”

    宋锦扬了扬手中的水桶:“没事,地道不比上面,东西好清理得多,我就是担心他们还有后手在这里等着。这些疯狗,要我说也是脑子不好,炸这些有什么用?县里也没什么重要人物,有本事去都城炸啊,随便扔一个炸药下去都是大人物”

    罗衙役摇了摇头:“是啊,不知道怎么想的,不过这梁家也真够厉害的,地道修的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复杂的地道”

    宋锦啧了一下:“搞了10来年就这点破工程,有什么好夸的?废物玩意儿,走个路都得弯着腰。”

    罗衙役站在她后面,看着她的背影:“是你太高了,一个姑娘家,没见过你这么高的。”

    宋锦眉飞色舞:“高多好啊,低着脑袋看人,有排面”

    罗衙役摇了摇头,叹气:“你啊,姑娘家家的,脾气还是得收一收,不然以后可怎么办啊”

    宋锦站在那儿,看着这个从小认识的衙役哥哥,也笑:“你怎么跟宋行之那傻货一个样了,人活一辈子,不就图个自由快活吗?讲究这讲究那的多累啊”

    罗衙役苦笑:“哪有说的那么简单,我们这些人啊,不比那些大人物自由快活,做什么都身不由己,也就是苟且偷生了”

    宋锦往日张扬的眉眼也耷拉了下来,一双凤眸渐渐淡了光彩,她深深叹着气,抽出腰间的长剑,紧紧抿唇

    “那就是没得说了,是吧?罗哥,我想过谁都没想过是你,县衙那么多衙役,你一直是最好的那个。”

    他没有架子,会体谅普通人,沉稳体贴,对妻儿一心一意,是县衙里最受看重的衙役,也是宋锦最喜欢的衙役,有事没事都回去找他玩,有什么好东西也第一个分给他

    她扯扯嘴角:“肖县令前段时间还和我说,他调任的时候会把你也带走,给你谋个一官半职”

    罗衙役抽出长刀,叹气:“你还是这么聪明,我也没想到你这个我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会有这般身世。你啊,要是一直在镇上,不出来就好了。”

    宋锦无奈:“真没得谈?说实话,我对你们这些正党逆党的争斗没兴趣,你是个好人,对我也一向很好,你要是现在离开,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罗衙役只是摇头:“来吧,让我看看你的剑法有没有长进”

    宋锦站在原地,看着他脸上的坚定,心底有些难受,神色也黯了下去,但是伤心之余,手比嘴快,那藏匿的飞刀瞬间到了罗衙役身前,在他猝不及防之下,插入他的肩膀肩膀

    罗衙役睁大眼:“你……”

    三,二,一

    宋锦在心里静静念着,看着他最终踉跄着倒在地上,深深叹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心情沉重地走到罗衙役面前。对上他那死死瞪大、满是不可思议的眼睛,她一脚踹开他手中的长刀,惆怅

    “罗哥,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和你打啊”

    这地道本就狭窄闷热,空气也没那么流通,走在里面呼吸都有些发窒,不管她武艺再高,这种环境下对打少不了受伤。

    再强调一遍,她是莽不是蠢啊,能轻松干掉人,为什么要给自己添麻烦啊

    宋锦忧愁:“罗哥,你放心吧,看在我们相识多年的份上,我会好好交代宋行之给你个痛快的,至于你的妻子,也一定会安安全全地带着你家孩子改嫁的,你别太担心”

    罗衙役强撑着意识,死死地瞪着面恰的人,嘴唇不断颤抖哆嗦,但凡此刻能出声

    一定很脏

    第33章 爹失踪了

    泗安县原先只是个不起眼的县城,随着这些年水渠建成,土地肥沃起来,百姓勤快开荒,大家日子才一点点好了起来。这边又多小山,山货药材资源丰富,吸引了外来游商,县里百姓勤快,每日做点小生意总能讨点生活

    这种兴盛之势,在这短短时日直接消散

    以往每日城门一开,外地的游商和周围村镇的百姓便纷纷进城,这几日倒是反了起来,进城的人零零散散,离开的人却排起长队

    虽然直接离开泗安县的人少之又少,大部分都是去附近村镇或者府城访亲问戚,但这对于一个县城来说,依旧不是什么好事情

    这年头人口才是最大的资源,有人才能开地,有人才能做小生意,才能搞建设

    作为县令,肖仕站在城门上看着这个画面,心情十分沉重,他叹气道:“朝廷安定,日子好过的是达官贵人,一旦动荡,苦的却是百姓。别看他们只是离开一阵子,但一大家子日只出不进,每日的衣食住行一去,大半年便又白干了。”

    泗安县可以说是肖仕一点点看着好起来的,现在马上任期马上结束,又遇到这般动荡之事,他真的很难不心疼百姓,还有自己

    肖县令唏嘘:“你说,我调任的事是不是又黄了?”

    “您问我?”宋锦伸手指了指自己,很是诧异,“我一个普通老百姓,哪懂这些事啊,您才是县令老爷咧”

    她就坐在城墙上,手撑着石墙,双脚晃在半空,那近十米的城墙在她这仿若平地一般寻常。清风拂过她,掀起细密的发丝,一双凤眸明亮而又神,清丽的五官飞扬,她碎碎念念

    “您这些年为了县里不说抛头颅洒热血,那也是兢兢业业,在您的带领下,县里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好,现在就只冒出一个梁王乱党,只是城里差点被炸了一通,也就是齐铮和宋行之两个差点出事”

    肖县令心中连中三箭,他捂住胸口:“快,快,快别说了”

    再说下去,他升不升职不好说,这脑袋上这顶乌纱帽感觉是没了

    肖仕想想都心梗,都说做官看能力,但是在他看来,有时候运气比能力更重要。

    这有的人入了仕途就是一路顺遂,比如说他当年的同窗,米和麦都分不清楚,药和菜就更别说了,平日除了之乎者也就是之乎者也,没谁觉得他能考上

    偏偏就那一年,江南闹出了舞弊的事情,取消大半之人科考资格,临近科考之时沿路又碰上逃荒人群纷乱,一大批学子被耽搁,那同窗就这样踩着最后一名成了进士,被打发到最北边的苦寒之地当县令,又碰上起义军

    然后他就这样一路入了国子监,在朝中颇有名望,但是在当时,他连最基础的四书都没背顺畅

    肖仕再想想自己一甲榜眼,先是被贬,再是被贬,再遇乱军,死里逃生又碰上荒灾,再是疫病,又是水害……

    好不容易现在在泗安县还有点模样,又砸手里头了

    肖仕悲愤:“这该死的梁王乱党,一群疯子,还想造反,我呸,哪个脑袋进水,屁股缺瓣的蠢货才会帮他,继续去山里当野人吧……”

    宋锦:“君子,君子风度,肖县令”

    肖县令君子不起来,这做官固然有为民请愿的远大抱负,但何尝又不是为了养家糊口,节节高升呢?他一个平民老百姓走到今天不知道付出了多少,结果回头一看,还是来时路,一动不动,甚至得倒退

    他站在那里骂骂咧咧,从垃圾前朝再到如今乱党,从自己的艰辛再到可怜的孩儿,没有往日的半分风度

    宋锦嘴角一抽,没好气地打断他:“行了,您够了,我去帮您和齐铮说说好话行吧?他这人还是讲理的

    ,等他回朝替你在皇上美言几句,你还怕升不了官吗?”

    肖县令立马顿住,目光炯炯那:“当真?”

    宋锦:“当真是当真,但是您也别太高看我,我就一乡下丫头,说的话和放屁也差不了多少”

    肖县令神情莫测:“今时不同往日,你救城有功,说的话肯定管用”

    虽然古话有云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但是能靠一下,先靠一下呗。这做人啊,就得懂得变通,不然这也不能有不看僧面看佛面的说法

    宋锦看着他这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忍不住给了他个白眼

    她就说这人一大早拉着她出来肯定没好事,果不其然。她这命啊,苦得很呢,就说这人情债不能乱欠

    宋锦从城上跳了下来,拍拍手上的灰尘,撇嘴:“我只能说我尽量,多的也只能看他们了,我一乡下野丫头说话能有什么分量?行了,您也别在这揪我了,赶紧该去干什么干什么,县里事情多着呢”

    肖县令看着她这模样,心意一动,突然道:“宋锦丫头,你看我家老五如何?”

    宋锦:“……那小屁孩毛都没长齐呢,走了走了,我回去看看我娘,这事情解决了,总算是可以启程了”

    这老头也是,堂堂一个县令,还怕找不到儿媳妇吗?非得每个儿子都给她推一下,也不看看他家老五今年才十岁,属实是丧心病狂了

    宋锦飞快离开城门,朝着家里小院跑去

    院子里,牛铁兰有气无力地喝着苦药,面对神出鬼没的闺女,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宋锦倒是毫不在意,挂着一脸灿烂的笑容就走了过去,摸摸她的额头,碰碰脉搏,确定没问题了才放下心来

    她道:“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牛铁兰:“你说我种的那些花会不会晒死了?”

    宋锦:“太极练了没?”

    牛铁兰:“我菜园子番红应该熟了”

    宋锦:“院子里晒,要不要回屋歇歇?”

    牛铁兰:“咱家的牛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

    在院子里牛头不对马嘴的一番交流之后,宋锦在牛铁兰小混球的骂声中离开院子,打算去找宋行之问一问什么时候离开

    现在梁家的人跑的跑,抓得抓,该问的也差不多了,就是她们母女俩不重要,齐铮一个王爷离都城这么久,也不能再耽搁了吧?

    这可是皇帝才找回来的亲儿子,离开那么久了,她就不相信人会不想他

    宋锦双手枕在脑后,慢悠悠地走在街道上,看着比起往日萧条许多的街道,再想想那些搜查出来的炸药,眼眸不由暗了暗

    这梁家确实丧心病狂

    就像宋锦之前说的那样,她对于什么反贼谋逆的事情没兴趣,她又不是地地道道的本朝人,忠不了君爱不了国。她只想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谁来当皇帝她都没有什么意见,也不觉得谋逆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成王败寇嘛

    但是,梁家不行

    这狗东西就是丧心病狂的疯子,根本不把人命当命,今日势弱便能因为行踪暴露而拿一城泄愤,明日便能因大权在握而拿百姓祭天。相比较之下,现在的皇帝还是比较靠谱

    起码他为政的二十年来,百姓的日子确实是一日比一日好,便是有些贪官污吏,被发现了也会被收拾,称得上河清海晏。而这样的稳定,就算现在的皇帝去世换一个人上位,只要那人不是智障,便能保百年平静

    这样一对比,宋锦觉得,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平静生活,那些个乱成贼子也当杀。带着这般想法,她来到了县衙,直接被带到了宋行之他们这边

    酷刑之下,审问格外简单,尤其是眼看着自己已经被放弃,那些梁家人心凉之下,一个个交代了出来

    自从岭南之乱被平定之后,他们便签到了此地,在这边扎根。一个是这边靠近山野,方便逃窜,二便是这边丰富的矿产——除了之前被他们发现的那个以外,还有一个已经开发的差不多的

    梁家这些年就靠着这些东西一点点发家,在泗安县,准确点说是在青郡府扎根,在府城放了不少人手,更是建立众多势力。相比较那边,泗安县只类似于驿站,用来运转东西

    重要,但是没多少东西

    也因为这样,这件事被转到了青郡府那边负责,由朝廷派下来的巡抚监督抓捕,宋行之他们倒是没什么事了,这两日就在整理东西

    宋锦大步流星的进来之时,宋行之正在看着笔录,检查其中有没有遗漏的,见到她,头下意识就疼了起来

    “怎么又来了?”

    这个又字,宋行之咬得很重

    宋锦才不在乎他头不头疼呢,直接道:“什么时候走?现在梁家也被抓的差不多了,你们在这里呆着干嘛呢?”

    宋行之:“做事有始有终,至少把这些人审完吧”

    宋锦步步紧逼:“审完是什么时候完?”

    宋行之无奈:“你娘现在不是挺好的吗?也不差这一天两天”

    宋锦面无表情:“行,那我明天自己带我娘走”

    宋行之头疼:“你们两个人不安全”

    ……

    看着他左推右推的模样,宋锦眯起了眼睛,察觉到了不对,她一巴掌重重拍在桌上,冷笑:“安全不安全的,我看你就是不想带我们回去。怎么,反悔了?我告诉你反悔也没用,我娘的事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宋行之看着她一副不给个答案就掀了房子的模样,试图扬起笑安抚人,但是,他笑不出来,苦笑地揉着额头,叹气又叹气

    宋锦眯眼:“到底怎么了?”

    宋行之沉默很久,苦笑:“不是我不让你去,而是你现在回去也没用,爹失踪了”

    宋锦愣了一下,皱眉:“什么意思?”

    宋行之叹了叹气,从身上掏出秘信递给她,一脸愁容和担心:“前几日老二来信,说爹出门遇袭落下山崖,至今没找到人”

    “没找到人是什么意思?你爹要是不在了,我娘怎么办?”宋锦着急,很快就下定决心,她紧紧抿嘴:“不行,我这就带着我娘去都城,你爹这大奸臣这么厉害,肯定会没事的。”

    她不在乎宋商这个人,但是这人事关她娘的身体,绝对不能有事。退一万步说,即便是宋商没在了,她也要带着她娘去都城,去了至少还有一丝希望,不去,就只能坐以待毙等着红线蛊哪天爆发

    这绝对不行

    宋行之这会儿也没力气和她计较什么你爹我爹了,他有些艰难地说道:“若是我爹好好的,我肯定会尽早带你回去,但是他现在情况不明,我,觉得你最好别去都城”

    说要带人回去的是他,现在不想让人回去的还是他,宋行之说完脸都火辣辣的疼,他甚至不敢去看宋锦的脸,也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出人意料的,宋锦表现得十分平静,没有踹桌子,没有踹人,更没有骂骂咧咧,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宋行之,一字一字

    “都城,我去定了”

    宋行之猛的抬头,咬牙,道:“我爹不在,你去了又能如何?这天下恨我爹之人何其多,他安然无恙时都一堆麻烦,现在他生死不明,你一旦踏入都城,就凭你那张脸你这辈子都没有平静之日”

    不然他早就回都城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压抑着担忧悲痛呆在这里,就为了把此事了得更加干净,等回去才能凭借此功更好地保住宋家

    宋锦想不了那么多东西,也不想去想那么多,她只知道,人活一世,要是这也怕那也怕,不如抹脖子重新开局,还乐得清静

    她扬起眉头,十分嚣张道:“我这个人,最不怕的就是麻烦,他们有种试试”

    宋行之愣愣地看着她这般肆意的模样

    这一瞬间,他甚至以为在自己

    面前的人就是宋商,不管是长相还是气质,都似一个人

    不过下一秒,宋锦一巴掌打碎了这种错觉,她双手重重拍在桌子上,直接道:“你走不走随你,反正明日我便要带着我娘去都城”

    看着她眼中的坚定,宋行之知道自己拦不住他,他苦涩地揉了揉脑袋:“你其他哥哥要是知道我把你放回去,肯定会杀了我的”

    宋锦抱胸,挑眉:“这样啊,反正死得不是我”

    宋行之身形往后,稳稳地靠在椅子上,看着她这般模样,明明知道自己应该努力劝住她的,最后却只是从腰间掏出块令牌

    “这是圣上赐给爹的令牌,见牌如见人,有此牌,你便无需向任何人行礼,即便是圣上。只要一日没见到爹的尸体,只要圣上一日未开口,有这令牌,你在都城便能横着走”

    既然要回去,那便用最张扬地姿态回去,去把都城那些弯弯道道打碎,去搅他的天翻地覆。他们宋家,即便宋商不在,也还有他们几个哥哥

    无需唯一的妹妹弯下脊梁

    宋行之把令牌递了过去,看着宋锦那张和宋商极其相似的脸,他扬起了嘴角,声音轻轻,又格外郑重

    “爹见到你一定会很喜欢的,小妹”

    宋锦黑漆漆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然后毫不畏惧地接过了令牌,她仰着下巴,勾起嘴角:“那我倒是要看看他是个什么喜欢法,这牌子,我会亲手交给宋商的”

    说着,她转身,迈着无所畏惧的步伐,大步离开

    第34章 黄金万两?

    “吱~”

    阴暗的牢狱里,铁门缓缓拉开

    轻微的吱呀声惊醒了里面的活物,成堆的蟑虫冲着缝隙里墙壁怕去,堆积的稻草间灰尾巴晃动,也有那大胆的老鼠,睁着一双幽黑的小眼趴在铁栏间一动不动

    一只大脚毫不客气地重重踩下,那皮肉内脏一起爆裂的声音让人一寒,来人却毫不在意,啐了一声便继续往前,一直到尽头处,他拎起烛火,跳动的火光昏暗,只照亮那狭小牢房的一角

    堆积的发霉的草席、角落里脏臭的夜壶、聚在一起享用残渣的群鼠、攀爬的蟑虫……

    最后落在角落里蜷缩的人影

    “舒程浩,舒庆祥是吧?”

    听到自己的名字,沉睡中的舒程浩睁开惺忪的眼,看到牢门前朦胧的人影,他一个激灵踉跄起身,跑到门口抓住铁栏,惶恐又带着些期盼地看着来人,那往日顺滑的长发中,稻草顺着落下

    “哎是我们,大人有何事?”

    这段时间下来,他那原先有些圆的脸已经有了尖尖的下巴,一张脸脏兮兮的,布满了蚊子的咬痕,有些肿又有些红,乍一看很难和之前的小当家联系上,但是细看,他的眼睛依旧明亮,只是瘦了一圈

    相比较其他入狱的人,他在牢里的日子不算差

    每日吃的虽是粗茶淡饭,但是依旧新鲜,不至于是残羹剩饭,又馊又臭;虽然每日依旧要被审问,但都是温和询问,不似一些人直动酷刑,看着便让人胆寒

    舒程浩知道,这种优待和他们爷俩一点关系都没有,全都靠自己的好朋友在外面出力,一想到这些,他又欣喜又内疚

    卷入这种事情非他本意,但是这事性质严重,他既期待事情能有转折,他和爷爷能被放出去,又怕事情没有和解之地,反而牵连了朋友

    因为这些,他在牢里辗转反侧,不过短短几天,就瘦了十来斤

    杨衙役抬高烛火,火光照在舒程浩的脸上,能清楚地看清他的模样,确定无疑,他露出个正经笑容

    “算你们爷俩运气好,只是被镖局蒙骗,没有真的走私之事,不然啊,就是宋锦这丫头救城有功也救不了你们。出去吧,以后做事情谨慎一些,再有下次,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在舒程浩惊喜的目光下,杨衙役打开了门,冲着他们抬抬下巴:“走吧,我带你们出去”

    说着,杨衙役抬腿走在前面,带着又喜又惊的两人往外,平淡地走过一间间浑浊狭小的牢房,直到到了转角。他步子顿了顿,转头看向那昏黑的牢房,无声叹息一声,从腰间掏出布包扔了进去

    里面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动静

    杨衙役只道:“那丫头走了,这是留给你的”

    说完他带着不明所以的舒家爷孙俩离开牢房,那吱呀的关门声传来,脚步声一点点远去,虫鼠又卷土重来,发出窸窸窣窣的吱吱声

    罗衙役缓缓起身,低头看着那圆滚滚的黑布荷包,将其捡了起来

    荷包很有重量,像是装着石头一般,一打开,几颗褐色药丸夹杂在那品相极好的冰糖间,黑白分明

    看着就腻得很

    罗衙役死死捏着手里东西,闭上眼重新躺回干燥的新草席上,将脑袋埋进干净地带着皂角气息的被子里,等待着天亮后照进的第一缕光亮

    这辈子,也不知道还能再见几次

    ……

    与此同时,舒程浩和舒庆祥爷孙俩跟着杨衙役走出牢房

    熹微的天色在此刻有些刺眼,往日在稀疏平常的空气也好闻得不得了

    舒程浩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张嘴:“你怎么在这里?”

    这人赫然是文渊书院的学子严盛,是宋锦的邻家哥哥,青梅竹马,也可以说是舒程浩单方面的情敌。

    此时的严盛穿着天蓝色学子服,衣冠楚楚,面如冠玉,身上的香囊散着淡淡的桂花香。对比起来,才从狱中出来的头似鸟窝,衣似烂布,整个人憔悴又带着淡淡腥臭,像是街头的乞丐

    舒程浩心里不是滋味,郁闷之下,带着小人之心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他们一个是文渊书院的穷学生,一个是书院对面最大书铺的少当家,往日都是舒程浩看不上严盛这个乡下出生吃软饭的小白脸。现在自家出事,这人还专门等待,很难让他不怀疑呢

    严盛打量着他狼狈的模样,没说什么幸灾乐祸的话,只是扬唇笑了笑,然后把手头准备好的衣物递了过去

    “去那头收拾一下吧,金金她们就要走了,我想你应该也不想用这副模样见她最后一面”

    舒程浩愣住:“什么意思?”

    严盛叹气:“牛婶子身体不适,需要去都城寻医,她们之前已经耽搁了一段时间了,现在正在外面马车上等待,见完你最后一面就走”

    舒程浩错愕:“不,不回来了?”

    严盛没有回他这个问题,因为他也不知道她们还会不会回来,他只是把收拾好的衣服递给舒程浩

    “去收拾吧”

    ……

    县衙外,一个个身着暗红衣袍的人整齐而立,他们个个身形高大,五官端正,面色严肃,随便一人放出去都是俊才人杰,而此刻全汇聚一起,以守卫的姿态前后而立

    正中间,仿若小屋一般的六马车架端然其中,车身为上好的紫檀木,上面金丝描线,尽显富丽与尊贵凡,而后是略逊一筹的四马车架

    不过逊色只是相对而言,单独来看,四马车车身高大,料子结实,虽然样式朴素,但依旧能看出其价值不菲,只不过

    车前高骏的三匹白马之中,一头略微矮小的黑骡昂首其中,哼哧哼哧吃着草料,略微破坏了和谐

    “要不还是让小黑走后面跑吧”牛铁兰掀开车帘探出头,看着自家格格不入的黑骡,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红晕,她低声,“小黑和白马体型不一样,到时候会影响车速的,金金”

    相比起亲娘的薄脸皮,宋锦可就淡定多了,她坐在驾车位,脚搭在小黑的屁股上,后背靠着车架,嘴上叼着稻草,就像是看不到着不和谐一样

    “没事儿娘,你要相信小黑,它比起普通马一点不差。再说了,这是马车,又不是赛马,不比速度的。真要按着速度跑,你让那些跟着走的侍卫

    怎么办?”

    那不得把人给累死啊

    牛铁兰噎住,这哪是速度不速度的问题,主要是看着,有些脸红

    在镇上的时候,大家日子都一般,她们怎么样都无所谓,反正大家都知道她们家日子好,无需炫耀。

    现在马上就去都城了,牛铁兰虽然不太想去,但是既然都决定去了,还是得注意一点颜面——她承认她是个有些虚荣心的人

    “随你吧,反正到时候要是车子太陡了还是换马来,小黑在一边跟着走就是了。”在自家闺女的坦然下,牛铁兰默默咽了下劝说的话,换了话题,“小舒他们怎么还不出来?真没事了吗?”

    宋锦吐掉嘴里的稻草,不太担心:“肯定没事,他俩一个王爷一个小奸臣,要是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那真是白混了,是吧?”

    宋行之站在车架前和她们告别,听到这话很是心塞:“我觉得你对我有些误解,我是正儿八经的本朝第五届探花,现在的户部左侍郎,不是小奸臣,爹也不是大奸臣,你别外面的人胡言乱语”

    宋锦耸肩:“怎么,他是没有给人五马分尸,还是没有抄别人家,还是没有万贯家财?”

    宋行之听得眉头直跳,却也没法反驳,因为这些确实都是真的。但是,他默默提醒:“那也是你爹,东西都是你的”

    虽然宋家还有他们兄弟5个,但是宋商早年愿意收养他们几个身世复杂的孩子,还费心培养他们,已经让他们再感激不过了。现在他们长大了,难道还能和这唯一的小妹争?

    堂堂男人,想要什么便自己去博,觊觎家业的是怂货

    宋锦本来还撇着嘴调侃呢,听到这话,眨眨眼睛,试探道:“听说他手里有万亩良田”

    宋行之晃着扇子:“那是谣言,不过千余亩罢了”

    现在一亩良田在三十两上下,千余亩,最少也几万两了。而且,这一千亩是上千亩,九千亩也是啊

    宋锦瞬间亮起眼睛,继续:“据说他有黄金万两?”

    宋行之正色:“也不过是夸大之言,阿爹为官清廉,一年俸禄不过千余两,吃穿生活人情往来就差不多了,哪能筹集这般多钱?不过这些年圣上赏赐,加起来有个千余两黄金罢了,倒是字画古董不少,待你回去后找老五,让他带你去库房一逛便知”

    宋锦咽咽口水,继续:“听说他有数不清的宅子商铺”

    宋行之诧异:“怎可能有数不清之数?不过是都城三座府宅,十八间商铺,郊外温泉庄子两座罢了。至于江南那边的家宅铺子,不值几个钱,不提也罢”

    宋锦:……

    奸臣奸臣,就这还说不是大奸臣

    娘亲娘亲,谣言都是真的啊

    她这是要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地主家女儿,变成腰缠万贯的大地主了吗?

    宋锦那漆黑的眸子亮得快和黄黄的眼睛有得一拼,眼看着她还想问东问西,在旁边的牛铁兰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她脑袋上,揪着她的耳朵,恼

    “问什么问,你娘我是饿着你了还是冷着你了?家里什么时候缺你银两了?别人家再多和你有什么关系,自己的才是自己的,好啊,就这么点东西把你收买了,不认娘了是吧?”

    “哎呀,疼疼疼,娘,疼咧”宋锦吃痛,喊冤,“我就是问一问,随便问问咧。再说了,我哪有不认娘了?这一日为娘终身为娘,就算我那死鬼爹外面还有二娘三娘四娘五娘六娘,你永远都是我唯一的娘”

    牛铁兰脸气得通红,手上力道也重了几分:“小混球,小混蛋,老娘真是白养你了,气死我了……”

    宋锦:“娘娘娘你轻点,你可真就我这么一个女儿啊”

    ……

    宋行之无奈地看着她们母女俩打闹,他自然看得出牛铁兰对他的警惕和不喜。这要是在之前,他会努力解释并作出保证

    但现在都城形势未明,她们此次前去,注定一路坎坷

    宋行之后退一步,弯腰行礼,郑重:“望夫人保重”

    牛铁兰松开揪着自己熊孩子的手,脸上那因为打闹而起的红晕一点点散去,她神色淡淡,抿了抿唇:“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商议了什么,只希望你们能说到做到,别辜负了这孩子的信任”

    说完,她又掀开帘子回到了车里,一点不掩饰对宋行之的不喜

    宋行之苦笑:“夫人看起来对我误会颇多”

    宋锦坐在外面,她揉着自己的红通通的耳朵,冷笑:“这能是误会吗?我娘这分明是透过表面看到了内心,远着你才是对的”

    也是宋行之现在还算识趣,但凡他还像最开始那般放荡,那他定然少不了每日一顿揍,哪里还能和他们像现在一样有说有笑

    在她警告的目光下,宋行之眼皮狂跳,回想起自己的那顿毒揍和无辜牺牲的宝贝蜂,他面色凄凄

    “俗话说得好,不知者无罪,更何况我已经受罚了,这件事能不能就此揭过?你不是有仇当场就报,从不记仇吗?”

    宋锦耸肩,理直气壮:“当场就报的那不叫仇,叫看人不爽”

    她的仇,就算过去十年二十年了,等她哪天突然再想起不爽了,都还能再报一番

    宋行之:……

    他日后会不会死在政敌手里是个未知数,但肯定是会死在那几个人手里的

    为了自己的小命,宋行之还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下,宋锦却已经站了起来,目光越过他,看向了那后面阶梯上出现的人

    她跳下马车,大步朝着那边跑了过去,重重拍拍舒程浩的肩膀,惊奇:“你小子瘦了好多啊,看来蹲大牢也不全都是坏事,你现在俊多了”

    本来很是忐忑的舒程浩捂住打疼的肩膀,咬牙:“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你都不知道那里面多黑,老子脚趾都被那破老鼠咬了几口”

    宋锦哈哈嘲笑:“你该庆幸没被咬到命根子,不然以后就该改名叫舒程没了”

    舒程浩立马红了脸,恼羞道:“宋金金你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这是来给我接风洗尘的,还是专门来气我的?”

    宋锦收起了调侃的笑,带上了几分认真:“是专门和你道别的”

    舒程浩安静了下来,抿嘴:“不打算回来了?”

    宋锦坦然道:“我娘在的地方才是家,若她日后还想回来的话,我们会回来。”

    但是依照宋锦对牛铁兰的了解,不说她和宋商的感情纠葛,就说她哪日真的能跑能跳了,她应该也不会想在一个小地方度过余生。到时候她们母女俩应该会坐着马车骑着马,一寸寸丈量一下这个新世界

    舒程浩和宋锦也认识10来年了,自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脸色一点点黯了下去,扯着嘴,笑得比哭还难看

    “那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是吧?”

    宋锦又是一巴掌拍他肩膀上,没好气道:“行了,做出这么一副表情干什么?什么叫最后一次见面了?怎么,我们这出去是要找个坟把自己埋了吗?”

    舒程浩:“呸呸呸你好好说话”

    宋锦笑:“都城就在那里,你就不能努努力考过去吗?舒秀才”

    在旁边静静听着他们说话的严盛脸色微变:“他考起了秀才?”

    舒程浩本来想说他考起秀才纯粹运气好,正好碰上他最擅长的部分,但严盛这一开口,他瞬间就挺直了腰杆,轻哼一声

    “放心吧宋锦,你就在都城给我等着,老子就是一次不行,两次三次早晚能考过去的”

    本来没把他放在眼里的严盛脸色微变,冷笑一声,对着宋锦道:“我和有些人不一样,我这次一定能考上,金金,我们便都城相聚”

    舒程浩怒:“什么有的人没的人?说的好像谁考不上一样,宋锦你给我等着,咱们明年初相见”

    严盛呵呵:“有些话说着自然简单”

    舒程浩咬牙:“等着,给我等着,我回去一日看八个时辰”

    严盛:“我日日学八个时辰以上”

    舒程浩愤而吹牛:“那我十个时辰”

    ……

    宋锦就站在一边,眼看着两个人完全无视自己,在那里比起了自己做的文章中、看的书……

    她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骂了句神经病,然后转身便走

    在牛铁兰的强烈要求下,宋锦今日穿上了牛铁兰特意花大价钱找人定衣裙,通体金织为主,宛如烈阳一般灿灿,衣摆银线成云,飞鹤昂着脑袋,随着她一步一步踏下石梯,飞鹤也似展翅高飞,带着一片冲破云霄之态

    舒程浩和严盛早在她转身的瞬间便停下争执,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步走到马车旁,看着她背对着随意挥手,就像往日分别一般,寻寻常常

    但是他们都知道,此次一别,再见便不似今日了

    这声势浩大的整齐车队,就像是裂开的崖壑,撕开了他们的再不相同

    ……

    宋锦没有回头,她走下台阶,潇潇洒洒来到那六马车架前,轻轻敲了敲车窗

    那精心雕刻的木窗抽离,露出里面人雕刻一般的侧颜,齐铮身着暗金黑袍,袖口的金虎眼眸灿灿,带着一惯的冷肃

    “好了?”

    宋锦凤眸微挑,眸中明光璨璨,勾唇笑:“谢了,可以启程了”

    齐铮看着她那双过于灿烂的眸子,绷着神态,微微颔首:“好”

    宋锦两步回到后面的马车旁,长腿一抬,利落上马,她握住缰绳,潇洒又从容,一副江湖大方之态

    宋行之依旧站在马车边上,看着那边宛如石柱一般站立的少年人,他意味深长地揶揄:“我们金金可真受欢迎”

    宋锦冲他勾了勾手

    宋行之挥扇,端着翩翩之态凑近,想听听她要说些什么

    宋锦没有说话,她只是勾起嘴角,在宋行之愕然的目光下,挥动马鞭

    宋行之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后退,一屁股摔在地上,眼看着要被踏马踩住,他拖着屁股狼狈地往后挪动

    就在此刻,骏马拉着车子向前,一个个高大的侍卫手持长剑护盾从他面前走过,目光纷纷从他身上飘过

    “……”

    宋行之坐在地上哭笑不得,一直到再看不见一点车马的踪迹,他才缓缓起身,看着那都城的方向,轻笑一声

    好戏,正式开始了

    第35章 路途中

    “哒哒哒”

    群山环绕的官道上,高大的白马肆意奔驰,在宽阔的道上宛如一道流光,眨眼间便从另一头奔了回来

    马上,宋锦一身赤红长袍,浓密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随着奔马甩动,张扬又肆意。等到近了,她飞扬的眉眼和灿烂的笑容更为清晰,随着一声吆喝,她手拉缰绳,连人带马稳稳停在了队伍的前面

    她就这样坐在马背上,冲着全副武装的李青山道:“放心走吧,一路安全”

    李青山点了点头,给其他人比了比手势,一行人这才整着车马,重新启程。而让他们这般信任,除了宋锦本身实力过硬以外,还有那旁边林中穿梭的金黄身影

    这几日黄黄都是被关在马车里面,现在难得重获自由,它在林间肆意穿梭,时不时发出欢快的叫声

    “吼~哈~吼吼~咪”

    就是这声音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虎

    宋锦则是慢悠悠骑着马匹回到队伍中间,敲了敲那六匹车马,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说道:“你天天坐车上不累吗?不如也下来活动一下筋骨”

    随着她话音落下,车窗移开,手执墨笔的齐铮挪眼看来,目光瞥着她座下的白马,他面无表情道:“不去,骑马才累”

    这骑马看似潇洒,但论谁连着骑十天半月的,屁股也得跟木墩子一样。

    齐铮以前行走江湖,可吃够了这苦头,现在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了,那绝对不会没苦硬吃的

    宋锦稳稳坐在马背上,活动着筋骨,撇嘴:“骑久了自然累,但是马车坐久了更累,我和我娘这几日坐得骨头都快散了,还有多久才到啊”

    齐铮瞥瞥左右山林,面色复杂:“……快了,翻过这围龙山,我们就出青郡府了”

    这次跟着他出来的全都是训练有素的卫兵骏马,队列交换之下,寻常车队半月的路程,他们一旬便差不多了,速度已经是一般车队难寻的。但是,他们前日才懂泗安县出发,这边路况复杂难走

    他们这般速度已经很不错了,毕竟是马车不是赛马

    宋锦忍不住抱起脑袋,干嚎:“怎么还有这么久啊,我干脆骑着马带我娘跑算了,怎么也能省一半时间”

    齐铮:“……你娘的身子受得了?”

    而且骑马听着是快,中间休息一算,根本比不上他们车队昼夜轮换

    宋锦蔫下了脸,郁闷:“受不了,但是长痛不如短痛,她现在也难受得不行”

    现在正值一年最热的时段,车身封闭里面又热又闷,从泗安县出来的路多坡多弯,马车又陡又颤

    牛铁兰身子本就不好,现在一路颠簸,前两日刚出来还好,她忍着也就过了,随着行路时间拉长,即便是有宋锦时不时的输送内力,她也脸色苍白得没半点血色,躺在那里没什么气了,情况很是严重

    宋锦担心得不行,这也才主动站出来带着黄黄探路,就想着能快点到都城,但现在看来也效果不大

    她头疼地揉着脑袋:“要不,等到了下一个村镇,你们先走,我和我娘后面慢慢过去”

    虽然她们自己走肯定比不上了和齐铮他们一起方便安全,但到底还是她娘身体重要,她还真怕这一路颠簸下去,等道了都城,不说解决她身上的红线蛊了,倒是上了身子根基,那才麻烦

    至于让齐铮这王爷他们也跟着停下来等,她还没这么大脸

    这人虽然平日接地气了些,但是到底是皇帝亲儿子,人皇上在宫里等着看人,她们把人一拖再拖,指不定那老头就给她们记上了,以后给她们找茬才麻烦咧

    齐铮没她想得那么多,只是皱起了眉头,问道:“找袁太医看了没有?”

    为了确保齐铮的安全,他们此行架势不可谓不大,百名亲卫护驾不说,还有太医随性跟着,就怕他到时候哪儿不舒服

    宋锦更郁闷了:“看了,但没什么用,我娘身体本来就不好,车架又颠簸,休息不好没办法”

    在乡镇休息听着是好,但安全没法保障不说,大夫肯定也没法和袁太医相比

    齐铮神色犹豫

    宋锦以为是他担心宋家那边,便拍拍胸口保证:“你放心吧,我娘有我呢,这事本来也和你没关系,我一会儿给你留个信,到时候好给宋家交差?”

    这话说的,齐铮无奈叹气,道:“我是想说,若你娘实在不适,不如让她来我这边,这马车工部废了大力打造出来的,比起一般的马车平稳不少,就怕”

    宋锦:“就怕什么?”

    齐铮委婉:“孤男寡女不太方便”

    宋锦震惊:“孤男寡女?”

    她下意识想起,就在不久前,这人还和她一起大晚上上山呢,那也是孤男寡女,可没见他说什么?

    难不成……

    想到自家娘亲那漂亮的脸蛋和身段,宋锦眼皮疯狂跳动

    不是,她娘都多大年纪了啊,差辈了,这真的差了哈

    宋锦面色青白变换,最后咬牙:“我和我娘一起过来,就不是孤男寡女了,你等着,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特殊时候特殊应对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她娘的身体

    至于别的,宋锦按着自己的脑瓜子,安抚自己,没事没事,就算是这人想当她爹,也得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为了她娘,她忍

    齐铮:……

    总觉得后背有点凉

    **

    齐铮的马车是由工部专门打造的,通体全是名贵的木料,里三层外三层构建了不少细节,能

    最大程度的方舟震动,而且垫的全是最顶级的软垫凉席,又熏着名贵香料

    人坐在里面,不仅不会觉得闷热,就连头脑也清醒几分

    穿过来就一直在乡下当着地主娃的宋锦乍一进车就惊了:“怎么会这么凉快?这里面放了冰?”

    要是没有放冰,这里面怎么会比外面凉快这么多?但是冰块的话,宋锦在车里看半天也没看到影

    齐铮盘腿坐在一侧,淡定道:“车架里夹着一层千年寒冰,会散寒”

    宋锦眼睛瞪得大大的:“还有这玩意儿?冰块还能不会化?”

    齐铮颔首:“与其说是寒冰,不如说是寒石。寒石只存在于北漠,数量极其稀少,开采更是艰难,价值堪比黄金,好好保存的话,能用三年。”

    宋锦惊叹:“这么神奇啊,那除了寒石,车里还用了什么?人一进来就怪清醒的”

    齐铮:“是颂草,它能醒神,香盒里燃烧的便是”

    宋锦必须承认她就是个土包子了,这些东西别说用,她连听都没听过,这可真是个神奇的世界

    她:“这玩意儿你有多的吗?”

    “宋锦”牛铁兰打断宋锦的问话,没好气道,“岐王让我们上马车是他心善,你别在这得寸进尺”

    这些一听就是普通人接触不到的好东西,哪有这么问的,这不讲究的破闺女哎

    宋锦嘀咕:“我又不是白拿,我换嘛”

    齐铮委婉:“走之前父皇赐我一二,并无多余”

    他一路都没用过,也就是想着牛铁兰不适,才特意点了一根,这东西价值不比百年人参低

    他之前省下的钱,已经成倍亏出去了

    对此,宋锦坚定认为这人就是小气抠门,她撇了撇嘴,还想讨价还价一番,腰间突然一痛,她嘶了一声

    牛铁兰警告地看着她:“里面呆着闷就出去骑你的马”

    宋锦立马老实下来,现在正是中午时候,外面又闷又热,她傻了才看着空调屋不待,跑出去晒太阳呢

    难怪一路上除了吃饭上厕所,齐铮其余时间都在马车里,换她也懒得出去了

    有个好爹就是好啊,宋锦羡慕地看着齐铮

    齐铮:“……据我所知,这样的车马,早年父王也赏赐了宋首辅一辆”

    只不过车马易得,寒石难得

    每年北漠送过来的数量也不过寥寥,宫里都不够用,外面就更为难得了

    宋锦眼睛亮起:“那大奸臣好东西不少啊”

    齐铮颔首,提醒:“政敌也不少,都城不比镇上清静,你们日后要小心算计”

    宋锦抬下巴,轻哼:“我倒是要看看哪个不要命的敢算计我”

    来一个她踹一个,来两个她踢一双

    齐铮摇了摇头:“你功夫再深,谨慎些总没错”

    说完,他靠在一旁阖上眼睛,休息的意味很是明显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宋锦转身摸摸牛铁兰的额头,又对着她心口输送内力压制蛊虫,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娘,等你好了,我们就把大奸臣的那辆马车架走,到时候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现在勉强忍一忍”

    牛铁兰无语:“你说拿就能拿?”

    宋锦晃脑袋:“那我不管,反正那车子我要了”

    牛铁兰无奈地敲了敲宋锦的脑袋,让她安静一点,就也靠在一边闭上眼休息起来

    这马车说是马车,实则就是个移动的屋子,左右两边距离足有三米,躺在塌上,只要不随意乱滚,是不会有半点逾矩的。

    只不过他们关系并未那般亲近,又孤男寡女的,齐铮之前也没就说让人过来。现在牛铁兰实在不适,算是紧急情况,自然又不一样了

    齐铮靠在角落上,静静地平复杂乱的丹田,直到马车彻底安静下来,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目光落在躺在踏上的宋锦身上

    上次盘龙山一行,即便有珍药补充,他的内力消耗依旧不少,到现在还没恢复全,他这几日便在抓紧时间恢复,免得后面再碰上事了心有余而力不足

    而相比上山后只是守山谷的他,宋锦紧急下山不说,又一路探寻地道找出炸药,这段时间还每日给牛铁兰输送大量内力,她的消耗比起他不知道大了多少

    但是,她依旧龙活虎,看着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强撑糊弄人?

    她没这个心眼,也没这个必要

    内力深不可测?

    这一点齐铮承认,宋锦的内力定然比他深厚,但那日上山她脸上的疲意也不是假的

    所以她现在生龙活虎只有一个可能,她的修炼功法特殊,恢复比起他快上不少

    齐铮的目光暗了暗

    这个人,真的很不简单啊,也不知道她回宋家到底是好是坏,又会在都城掀起多大的风浪

    只希望,她到了都城也能保持本心,不然万一被他那些个兄弟收买了……

    真的会让人很没有安全感

    对此,齐铮忍不住思考着自己先一步收买人的可行性

    就在这个时候,那边像护栏一样紧紧围着牛铁兰的宋锦突然一个翻身,在那里滚来滚去

    迷迷糊糊之间,她先是压着左胳膊躺下,没一会儿可能是脖子不舒服,扭了扭腰,两只手压在脖子下,像仰着的青蛙一般躺在那儿,翻着个肚子

    就在齐铮以为她总算好了的时候,她又是一个翻滚,像是蚯蚓一般曲了曲身子,就这样面朝下趴在卧榻正中间,手脚大张,占据大半卧榻

    这几日赶路没怎么休息好的她舒服地打起了小鼾:“呼呼,呼……”

    齐铮收回思绪,面无表情地,挪开那打到自己的脚丫子,一点点挪到最角落的位置

    可怜,弱小,又无助

    如果这都不算收买,什么算?

    **

    在这个时代,出远门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

    心狠手辣的匪徒、难以预防的野兽毒蛇、随时变动的路况,以及难以预测的天气

    宋锦他们一行人从青郡府出发,穿过明塬府、金淮府,好不容易踏上了都城的领地,猝不及防地迎来一场暴风雨

    低飞的燕鸟和骤然聚起的云层是暴雨的预兆,四顾空荡荡平野是他们倒霉的前奏,即便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朝着沿途最近的村镇赶去,也还是没有逃过淅淅沥沥的雨点

    这暴雨来得突然,从起势到落下不过半个时辰,一来便是豆大的雨点,打在人的身上没一会儿便湿了衣服。好在此行全是训练有素的士兵,那斗笠蓑衣一披,一行人加快了行速

    宋锦掀开车帘,看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雨,微微皱眉:“我们这么多人,那上杨村能歇下吗?”

    齐铮坐在塌上看着皮质地图,轻轻点了点上面的上杨村,道:“这村子是个大村,有两千人往上,容纳区区一百人,问题不大。”

    紧急情况下,他们也没得挑,只要有个歇脚躲雨的地方就不错了,几个人挤一挤也能过

    宋锦看着外面的风雨,感叹:“还好是和你们一路,不然我和我娘可惨了”

    这雨来得实在过于突然,他们进退距离都差不多,不如冒一点小风险往前了

    齐铮只道:“你们自己出门,不一定会遇上这雨”

    这可说不好了,这夏日的风雨来的就是突然

    宋锦自己是无所谓淋不淋雨,但是她娘不行。反正她自认,若是她自己带着她娘的话,碰上这种天气,她老娘肯定是不能像现在这样裹在暖和的披风里,捧着热茶,吃着搞点,淡然地面对风雨

    这日子,比起家里都不差了,还真像是郊游

    宋锦突然好奇了起来,转头看着齐铮:“岐王以前行走江湖,碰上这种天气会如何?”

    齐铮坐马车的这段时间,不是在打坐恢复内力,就是在记地图,这东西放脑袋里才是最有用的。听到宋锦的问,他抬起头,目光掠过宋锦好奇的眼,看向外面雾蒙蒙的雨幕

    一道闪电划过,带着惊雷声响彻大地

    他思绪也渐渐飘离,好一会儿才定神,道:“运气好的时候能找到山洞和废弃草屋,运气不太好的时候就穿着蓑衣斗笠慢慢找村镇,运气差的时候”

    宋锦非常捧场道:“差的时候如何?”

    齐铮闭眼:“藏树下,一道惊雷劈来,进山洞,对上带崽的狗熊,进茅草屋又碰

    上竹叶青,就是披着斗笠冒雨前行,都能碰上趁火打劫的人”

    众人:……

    这江湖,听起来好苦啊

    宋锦干笑:“你还挺厉害的”

    但凡本事差点,这人都不能在这里坐着

    想到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齐铮真的很难笑出来。

    江湖真要有那么舒服,就不会有那么多人退隐了,这些人要么是混不下去回去躺着,要么就是混太好了回家当老爷了。真一辈子混江湖的,也是江湖里的富裕人了,和闯荡江湖的普通人不一样

    这一点,宋锦不是很懂,毕竟她没有正经混过江湖,倒是被喊进来躲雨的李青山感同身受,他考起武官之前也是混江湖的,还和那时候同是江湖人的齐铮合作过

    他忍不住感慨:“江湖啊,我记得第一次见到王爷的时候,他才十四岁,虽有一身高强武艺,但是到底年轻,被当时的队长黑了一半银两都不知道”

    齐铮猛得抬头,脸色骤然难看起来:“一半?”

    他当时半月赚了两百两银子,可把他高兴坏了,现在告诉他,他本来是能拿四百两的?

    李青山感慨完才发现说漏嘴了,尴尬:“……您知道的,江湖人草莽气重,都过去这么久了”

    齐铮面无表情,重复:“两百两”

    李青山干笑:“您知道的,我当时也就是小喽啰,人微言轻”

    他可一分钱都没贪到,无辜得不能再无辜了

    齐铮没有说话,但是那紧绷着的下巴显示他不平静的内心

    这个,宋锦真的能感同身受了,她前世做任务的时候也被贪过任务奖励,她那是还喜滋滋的兴奋自己大赚一笔,结果后面有人和她说她被坑了,差点没把她气死

    她同仇敌忾:“这件事不能这么轻易放过!!”

    齐铮转头看向她,道:“那你说该如何?”

    宋锦拍拍桌子:“坑小孩的人都不是东西,就该让他十倍偿还”

    齐铮思索一番,点头,赞赏:“你说的有理”

    宋锦继续:“还得揍他一顿”

    齐铮,点头

    宋锦:“把他挂树上,脸上写字”

    齐铮,继续点头

    ……

    李青山在一边听得眼皮直跳,这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曾经共事一场,那人对他不说多好,也没亏待过他。再说了,真这么一弄,齐铮这王爷在外面的形象可就

    他赶紧打断两人,想劝一劝人,结果一个王爷刚出口

    齐铮静静地看着他:“你当时”

    李青山立马道:“我还有那小子的联系,等回都城我便给他写信让他,负荆请罪,把银两还回来”

    ……

    江湖,确实就很江湖了

    宋锦摇摇脑袋,对于闯荡江湖暂时失去兴趣,她再撩起车帘一看,那白蒙蒙的雨幕中,一条小道清晰可见

    她喜:“好像到了”

    话音落下,前面的队伍也缓下了下来,领头侍卫过来禀告:“王爷,前面便是上杨村”

    齐铮暂时放下往事,恢复冷肃模样,颔首:“往村子里去,切勿惊扰百姓。我们只是路过暂时歇脚,村子百姓如何我们便如何,记得给足银两”

    侍卫:“是”

    李青山跟着应了一声,冲齐铮行了个礼,便离开马车,一起去安排歇脚的事

    很快,车马驶离官道,顺着小路一点点靠近上杨村

    第36章 在下曲茂泽

    上杨村距离都城一百来里,是出都城必经的主要塞之一

    因此,上杨村的日子比起很多镇子都要好上不少,村子里客栈饭店比比皆是,这种雨天他们生意更好不过,附近的行人都往这边赶来,本里打算离开的人也没法走

    这种时候便是村子的市场,对此,淳朴的村民们毫不客气地坐地起价,路过的行人看着外面的暴雨,咬咬牙也只能忍了。当然,有这种好脾气的人,就有差脾气的人

    “什么,五百文?我昨天还是两百文”

    “一个素菜五十文?猪肉一百,羊肉三百?”

    “都城的客栈都没你们这么黑的,黑店,黑店,要命一条,要钱没有”

    ……

    上杨村最大的同花客栈里面吵吵嚷嚷,带头的客人六尺出头,大腿胳膊粗壮,肌肉劲实,看起来是个武官模样,但是后背上的书篼暴露了他的本质——这竟是个书生

    而此刻,他的桌上摆了六七个饭菜,大碗小碗全都吃得一干二净,没一点儿浪费的

    黑熊似的男人吃完最后一口饭便跟着结账,一听价格,一双眼瞪得浑圆,啪一下踩着凳子就站了起来

    “都城之下可还有王法?就是都城的醉香楼也就这个价了,你们这小小客栈也敢如此?”

    这话立马迎来了同样不服的人的附和,大家看他人高马大的,便以他为主凑在了一起,一个个义愤填膺,脸上都带着对客栈临时涨价的不满

    眼看着就要吵起来了,穿着褐色长袍的男人走了出来,他看着不过四十上下,肚子滚滚,小腿粗短,豆大的眼中金光闪闪,一看便是精明之辈,面对吵闹他不慌不忙,摆手劝和

    “各位别吵了,有什么事大家坐下来好好说,在下杨有羊,是同花客栈的老板,也是上杨村的村长”

    宛如熊一般的男人扭扭胳膊,一脸凶恶:“你就是这黑店的老板?看着外面下雨了就趁机涨价,这不太好吧?”

    杨有羊笑眯眯打量着他,道:“这位客人是,今年进京赶考的举人老爷吧?”

    男人凶恶:“算你还有点眼光,但既然知道我是举人老爷,怎不说免了饭钱,还临时涨价?”

    杨有羊笑眯眯:“您是举人老爷,那就更应该讲道理才对,这做生意本来就是淡季便宜旺季贵,晴天有价,雨天无市。你要是客栈贵不合适,大可以去找其他客栈。”

    男人瞪眼:“外面这么大雨,还劈雷,你让我们走一个时辰过去?果然是最黑不过经商人,等我去了都城,必定和上头参你们一顿”

    杨有羊笑眯眯:“做生意你情我愿,您要去现在就可以去,不过去之前记得把账给结了。我看看您这菜啊,五个素菜,两个荤菜,还有一盆米饭,我便算您八百文,您下结账吧”

    男人咬牙:“一百文?这东西撑死不过一百文”

    “您说笑了,您这说的是成本了,我们这开客栈肯定是要赚钱的。再说了,您看,明码标价,不打折”杨有羊指了指一边的木牌,冲着凶恶的男人也冲着其他人摆手

    “各位要是觉得有不妥当的,从咱们上杨村过去,最多一个时辰,还有个下牛村,你们尽管离开,我绝不阻拦”

    说完,客栈里闹事的人面面相觑,有些意动又有些犹豫

    就在此时,那在一边闷头大吃的人抬起脑袋,擦擦嘴提醒:“别听他吹,从这边过去连着五六个客栈都是他家的,越过去越贵,你们还是认了吧。这里虽然贵了点,但是遮风挡雨,你们往外面走一个时辰,要是摔一跤染个风寒才亏大了”

    所有人:……

    黑,这也太黑了吧

    杨有羊被揭穿了也不生气,继续笑眯眯地看着说话的男人,哟了一下:“这不是张举人吗?这已经是第六年见您了,今年准备得如何啊?”

    张游擦了擦嘴:“今年准备得足足的,一定能上,就是倒霉,特意提前一个月过来,又碰上你们涨价”

    他说起赶考经历也是一把辛酸泪,第一次来的时候他不服气,看着他们借机涨价,直接扭头就走,结果连着走了五个客栈,一个比一个贵

    那是他第一次离家,他便懂了江湖的水深

    张游大口喝完汤,拍拍桌子,道:“再给我来一份羊肉汤,不就是抄书吗?我熟”

    杨有羊笑眯眯:“还是张举人爽快,各位老爷大人,若是囊中差了点,我们这也提供以工代价,各位抄写书、做些题,给村里孩子上点课,也能抵钱”

    所有人:……

    他们懂了,这不是黑心客栈,是黑心村啊

    他们大部分都是外地提前进京准备赶考的书生,这番还在路上,条件都说不上多好,一个个势单力薄,面对着一个村子的力量

    眼看着其他人退缩了,那熊一般的举人再狠狠一拍桌子,还想争执几句,屋面突然震动了起来,沉闷的车马声一点点靠近

    本来还笑眯眯的杨有羊脸色微变,顾不得客栈里的这些客人,他大步朝外走去。外面暴雨连连,白茫茫的雨雾遮住了大部分身影,依旧藏不住那行进的车马队伍

    即便是在这种天气下,车马依旧不急不慢整齐划一,绝对是训练有素的卫兵

    杨有羊注视着那不同寻常的车马,眼

    中闪过沉思和谨慎,不过很快他又恢复笑眯眯的模样,十分殷勤地打着油纸伞冒雨上前,积极道

    “各位官爷是要打尖还是住店?我们同花客栈是村里条件最好的客栈,吃住便宜,味美价廉”

    李青山坐在马上,看着前方的三层酒楼,问道:“还有上好的客房吗?要两间,其他的普通房间便可,兄弟伙随便挤一挤便是”

    杨有羊殷勤:“有有有,店里客人不多,腾一腾绝对住得下,官爷们要是不想打挤,村里还有其他的客栈可以住,就是条件要差点”

    李青山:“不必,客栈能腾便多腾两间,记得收拾干净些”

    杨有羊:“哎,您就放心吧,保证收拾得干干净净”

    说这,他便带着车队朝着客栈走去,站在大雨中,敲着手中的铜锣,嘴里吆喝:“哎,贵客临门,快把大门后门全打开,小二们都给我出来干活,烧火的给我把火烧大,煮饭的务必煮得干干净净,一个泥点子都不能留……”

    这吆喝的,就跟唱绕口令似的

    宋锦掀开车帘,透过外面的雨幕只能看到一道褐色的身影,她上下打量,稀奇道:“没想到这一个村子都有如此大的客栈,真不愧是都城”

    他们林溪镇的日子已经算不错了,但都没有这么大的客栈

    齐铮:“都城出去有八条官路,上杨村在两道之间,比起一般的村镇富裕不少”

    宋锦惊:“八条?”

    这段时间越靠近都城,她便越能感受到这边的繁华,最明显的便是那道路。他们青郡府最宽的官道也不过八米,而这边八米只是打底,在这个没有挖掘机的时代,她很难想象得花费多大的功夫才能修出这些路,便是平日维护也是个大工程

    晴日还好,这年头少有重物过道,路面消耗便小。但若像现在雨后,车马一过路面便坑坑洼洼,雨后需要重新填……

    齐铮点头:“都是前朝皇帝修的,当时他大量征收徭役,十户人家便有八户男人被带走,修建了大批工程”

    而前朝朝中又只管征收徭役,不出米粮银两,那些年不知死了多少人,才勉强达成昏君的要求。现在前朝既去,但官路已成,自然没有废弃的道理

    朝廷一年年维修下来,便成就了现在偌大的交通网,四方八达,很是便利

    宋锦恍然

    她穿过来便已经是大衍朝建成五年后,当时百姓的日子虽然说不上多好,但还过得去,她对前朝的混乱便没什么大的感受,只道成王败寇

    现在看着这些路,再联想一下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她不禁感慨:“你爹干得好啊”

    齐铮颔首:“你爹也是”

    宋商以二十之龄稳坐首辅之位,除了他本身才干过人之外,少不了当初建朝之功,便是此刻再多的人骂他奸臣,也没有人能否定他的功劳

    宋锦对此撇了撇嘴:“我可没爹,是吧,阿娘?”

    牛铁兰安安静静地靠在角落上喝茶,听到这话瞥了过来,她是很疼自家的孩子的,但是奈何孩子过于皮实张扬不听话,她大部分时间是懒得理人的

    但此刻听到宋锦的话,她不禁冷笑:“没爹,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你爹叫曲茂泽,死得早而已”

    宋锦嘀咕:“不是,你们一个姓牛一个姓曲,干嘛让我姓宋?”

    牛铁兰:“一日为爹,终身为父,你借的宋家的名头出生,姓宋没毛病”

    说这话的时候,牛铁兰一脸坦然,坦然得好像那些个往事不算什么,她也已经放下。

    见此,宋锦好奇了:“阿娘,你和我爹是怎么回事啊?”

    之前牛铁兰说过,她会把往事一五一十地全部说出来。不过那时候宋锦心疼人就没让她说,现在眼看着马上到都城了,牛铁兰也一副坦然面对往事的模样

    宋锦打算先给她娘打点预防针暗示一下,不然真等她老娘毫无准备地见到她那死鬼爹,她肯定会挨揍的

    但是,之前说好的会把这些事说出来的牛铁兰听到这话,只是轻飘飘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掺和,人都死了,问这么多干什么?你有一个老娘还不够吗”

    宋锦:“……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牛铁兰压下脸上的不自在,试图用凶意掩盖心虚,她凶巴巴:“老娘怎么做要你管啊,赶紧下车,废话那么多”

    马车已经停下,齐铮以为她们要说往事,便早早下车,把空间让给了她们

    “是你自己不说的,别怪我”宋锦撇了撇嘴,拿起一旁的油纸伞跳下马车,对着牛铁兰道,“娘你把斗笠所以穿好,小心点淋雨生病”

    牛铁兰狐疑地打量着宋锦,见她这么简单就把这件事给略过了,知道其中肯定有问题。但是无奈,她自己也心虚呢,瞥瞥人,还是把蓑衣穿上,戴上斗笠,一张小脸藏在大大的斗笠下,只露出半张尖尖的下巴

    她刚到车门边上,狂风便裹挟着雨滴溅来,又冷又湿,她不禁打了个喷嚏,然后裹紧蓑衣,小心搀着宋锦下车

    宋锦个高,她长手一伸,便把人揽在怀里,雨伞往老娘的方向倾斜,道:“娘你一会儿得喝杯姜汤,不然晚上肯定发烧”

    牛铁兰没在这事上和她唱反调,点了点头:“你也得喝,伞往你那边打点,我穿着蓑衣呢”

    宋锦毫不在意:“就我这身子还能风寒?您看着路走稳点才是,路滑别摔了”

    牛铁兰:“看着呢”

    ……

    母女俩在这相互嘱咐,但其实十步路都没走到,她们就进了客栈——马车就停在客栈门口咧,只是外面的雨太大了,雨水积攒,就这么几步路,两人的布鞋也湿了大半

    宋锦踢了踢脚,冲着先她们一不下车的小眉和小耳招手:“你们俩过来,一会儿跟着我娘上去换一身衣服,都收拾收拾别感冒了、”

    小梅和小耳一路坐在另一辆马车,下车的时候又跟着安排行李那些,衣服头发湿了大半,小跑过来,点着脑袋

    两人也是第一次出远门,便是一路上都是守卫军官,她们也紧张得不行,不用宋锦说,她们也绝对寸步不离

    宋锦满意地点了点头,交代完两人,她转身就看到在和客栈老板交涉的李青山,她大步过去,道:“我和我娘还有小眉小耳住一间,房间大小无所谓,但是要向阳透风,她身子不好闷不得冷不得,阿茂和小多就随你安排,外面雨大,将就挤一挤就好,我来结账”

    这壕气得一旁的齐铮都忍不住看了过来,隐晦提醒道:“我爹给了路费的”

    他们这一路上的花费都由朝廷付钱,毕竟是公事

    “没事儿,我不缺这点钱”宋锦说着便挥了挥手,冲着那客栈老板杨有羊扔了金块,点点下巴,道,“先押着,多退少补,先让人去给大伙煮点热水,有什么好菜好酒全都上”

    杨有羊却没有动,他只是错愕地盯着宋锦的脸,手中的金块瞬间重逾千斤,让他磕磕巴巴半天说不出话:“您,您”

    宋锦挑眉:“怎么,这还不够?这钱便是一个人一房间也不差吧?就算外面下雨,你们也不能这么心黑啊”

    杨有羊连忙摆手:“没,没,没”

    “黑店,他们这就是黑店,大人们,平常一两百文的房间现在收五百文,您再看看这吃的……”没等他说完,那边一直不服的熊举人站了出来,他痛心疾首地列举了客栈的黑心操作,强调

    “您一点过要替为我们做主啊,我们读书人也不容易”

    杨有羊听得眼皮直跳,一直笑眯眯的神色阴了下来,他狠狠地用眼神剜了剜熊举人,连忙解释

    “大人们别听他瞎说,咱们上杨村一直是这个价,只不过平日天气好的

    时候人少会降低一些。至于吃食,贵是贵了些,但价格可都写在那标牌上的,都是你情我愿,嫌贵就别吃啊,外面几块钱一个的饼子又不是没有”

    六年考生张游也站了出来,道:“大人,这点我可以为他作证,上杨村的吃食住宿是比其他地方贵了些,但倒也不至于是黑店,都是明码标价”

    杨有羊赶紧:“就是啊,咱们这个客栈也开了十来年了,真是黑店还能在皇城脚下待着?我们着开村子日子有专门的育婴堂,每年都有从外面扔过来的孩子,这养起来也费钱呢,还有学堂这些,大家伙也是为了养家糊口……”

    宋锦双手抱胸地站在一边,听着他们吵吵嚷嚷的脑壳都大了,侧过身和一旁的齐铮说着小话:“这价钱在都城是贵还是便宜?”

    齐铮全程面无表情,肃然冷冽,一副深不可测的模样,很是有王爷范——只要不提钱

    面对宋锦的疑问,他斩钉截铁:“黑店”

    要知道在都城租一个房间,普通点也就不过二两银钱,也就是两千文左右。而这个客栈,住一晚上便宜的三百,贵的八百,那可真是黑得不能再黑了。

    他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太懂这种被趁火打劫的痛了,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不过黑也情有可原”

    育婴堂和学堂确实是销金窟,没点钱坚持不了多久

    宋锦点点脑袋

    她这人对钱没什么概念,反正够花就行,贵点便宜点也没什么影响,被坑这种事,只要不是光冲着她一个人要高价,她其实也无所谓

    于是乎,她清清嗓子,喝住吵闹的人群:“行了,这外面狂风暴雨,大家有得住就不错了,嫌贵就几个人挤一个屋忍一忍,没吃的买点米自己煮个粥,一群大男人扭扭捏捏的,啧,书生?”

    她最烦这种磨磨唧唧的了,有时间在这里吵来吵去,不如把客栈掀了,掀不了就老实忍着,爱住不住

    在场的人:……

    什么意思?

    书生们憋屈起来,又开始在那里嚷嚷起来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①”

    “风水轮流转,且看我考上进士”

    ……

    宋锦感觉自己好像落入什么打脸反派的现场了,她狐疑地看了看现场的书生们,对着齐铮小声

    “按照话本剧情,几年后,这些人里应该会有一人金榜题名,春风得意,迎娶公主,或者什么贵人之女,再来找我茬”

    齐铮一言难尽:“少看点乱七八糟的,我爹可没有女儿,本朝没有公主,都城也没有哪位贵女后台比你爹强”

    有他这话,宋锦放下心来,对着一群人抬着下巴:“爱住不住,不住赶紧离开,还能给我们腾几个房间”

    “……”

    这下没人应声了,不说外面风雨这般大,就说冒雨出去了,碰上的还可能又是下一个黑店

    他们穷书生是穷了点,倒也不傻

    见没人离开,宋锦有些遗憾,不过也没说什么,真把人赶走,万一有点什么的还是不好。

    她对着那杨有羊道:“你们去安排房间吧,我们挤一挤就是了”

    杨有羊的目光落在宋锦的脸上,有些惊疑又有些纠结,最终,他还是先还钱:“姑娘好心为我们说话,哪儿还能收你们钱啊”

    宋锦白眼:“行了,你们是不是黑店不好说,真不收钱我们就成土匪了。别磨磨唧唧,大家伙还湿着衣服呢。赶紧去安排房间,该怎么算钱怎么算,就当,我们支持支持你们育婴堂了”

    杨有羊犹豫,但看着宋锦那不以为然不缺钱的模样,还是收回了手,行礼

    “那就多谢姑娘和官爷们的善心了,等明日我们便给堂里的孩子们加顿肉,大家先在这坐一下。小二,你们几个赶紧去把所有的房间再检查一下,一定要打扫得干干净净,再让夏姐先煮点姜汤给大伙驱驱寒”

    店小二:“哎,好嘞”

    他都这么说了,宋锦他们也就没催促,和牛铁兰交代了一声,便去检查自家的行礼这些。

    他们此次出门带的东西不多,都是些日常的衣物,全都放在皮箱子里好好装着,外面又裹着油布,全程裹在马车上,只是湿了表面,里面还是干的

    宋锦倒是不怎么在乎那些衣服,她找出里面装草药的箱子,打开,看着里面干干燥燥、一包包分类装好的药材,大大的松了口气

    她这些年最大的一笔积蓄,就是这些药材了,全都是大几十年几百年的好玩意儿,就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真要是弄坏了,她可得心疼死

    宋锦从里面掏了些参片出来,小心关上箱子,又找出另一个装药材的大箱子,从里面找出上好的老陈皮,还有姜片,红枣枸杞,用纸包上,再让李青山他们帮着把箱子搬到房间去——这些可大意不得

    之后,她拿着东西找上杨有羊:“杨老板,借厨房一用,我给大伙煮点姜汤”

    杨有羊小心地打量着她,迟疑:“厨房狭小,恐弄脏姑娘衣服,不如就让后厨的人弄吧”

    宋锦:“不用,我自己来,免得你们弄坏我的好东西”

    杨有羊继续迟疑:“这,这”

    宋锦狐疑,这人从一开始就奇奇怪怪的,对着外人黑的要死,对着他们还不收钱,现在还明摆着不想让她入厨房

    不对劲啊

    宋锦上前一步,眯眼:“怎么,是厨房里面脏得不能见人,还是打着什么歪主意?”

    杨有羊赶紧:“您这话说的,可是要我们客栈老命勒,我们客栈可是正经客栈,就是前些天新招了一个烧火的活计,他笨手笨脚的,我怕他得罪贵人”

    宋锦才不信这话,她给了那边的齐铮一个眼神,对着杨有羊道:“我们也是正经客人,不是土匪,不会随随便便打杀人。行了,多的不需要你担心,快带我们去后厨吧”

    说着,那边的齐铮也走了过来,他身材高大,神情冷肃,身边还跟着这么多护卫,一看便知道身份不凡

    杨有羊苦笑:“成,只要您们别嫌弃就好”

    都到这一步了,再不带人过去,那他这个客栈可真就成黑店了。杨有羊冲着两人行了个礼,便带着两人朝着厨房的位置走去

    他们这客栈修得很大,三层客栈,一楼是吃饭喝酒的地,二楼三楼是住宿,这边后院是厨房和仓库……

    宋锦和齐铮跟在他的后面,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周围环境,都没发现什么问题,一直到到了后厨

    杨有羊站在门口不动了

    两人再次警惕了起来,没想到杨有羊一个转身直接跪下,一脸苦涩:“小的求贵人恕罪,是这样的,我前几日出门,在山里捡了个人,他一身伤,又伤了脑子记不起事,我看着可怜,便收留了他。本来说等过两日忙完了带他去衙门的,没想到您们就来了,求贵人恕罪……”

    宋锦和齐铮目光对视,齐道:“去看看再说”

    杨有羊苦笑着点头,正要带着两人进去,里面便有人走了出来

    来人五尺有五,看着不过二十出头,他身材高大颀长,面如冠玉,即便穿着一身粗布麻衣,依旧难以掩盖他出众的姿态

    这人应是在里面便听到了动静,知道自己给人惹麻烦了,便走了出来

    他对着宋锦和齐铮行了个礼,姿势标准优雅,神态不卑不亢,沉熟稳重,声音透着冷冽:“见过两位贵人,杨老板不过好心收留,希望贵人莫责怪他,在下愿和贵人去衙门证身”

    宋锦和齐铮面面相觑

    不得不说,在听到杨有羊说他救了一人的时候,两人下意识的都想到了此刻生死未定、不知在何处的宋商,这边挨着都城,万一就这么巧呢?

    但此人一出,他们便知道这人绝不是宋商

    他没这么年轻咧,而且这人和宋锦也并不相似,绝对不会是宋行之口中和她七分像的人

    不过就他这一身气度,应该也不是什么普通人,现在又有伤在身,确实不能随便放在外面

    齐铮沉声:“等雨停你跟我们一同离开,此事便不计较杨老板责任”

    男人和杨有羊都

    松了口气

    齐铮又问:“听杨老板说你伤到了脑袋,可还记得自己是哪里的人,又为何受伤?”

    男人皱起了眉,像是仔细回想了一番,还是摇摇脑袋:“在下都不记得了,只隐隐记得名字”

    宋锦好奇:“你叫什么?”

    男人郑重起来:“在下,曲茂泽”

    宋锦齐铮:……

    第37章 是活是死重要吗?

    同花客栈作为上杨村最大的客栈,挪两个上等房还是绰绰有余的,就是上等房价钱昂贵,一个晚上便要八百文

    在这个普通百姓一天也就赚三四十文的时候,不可谓不黑。不过仔细一看,杨有羊又稍微还有点良心

    屋内的家具床具都是用的上好木料,燃着的烛火油灯也是上品,没有太多杂质,明明亮亮的,不会一会儿爆一下,带着乱七八糟的焦味,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香薰味

    除了这些以外,房间宽敞,床上躺三个人都绰绰有余,被子干干净净,带着暖洋洋的气息,一看便是才晒过的

    宋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滚,就跟那跳跳虫似的,引得牛铁兰嫌弃地一脚踹了过去

    这几日日夜兼程,她们大部分时间都在车里睡着,再是舒服也和床上没法比,牛铁兰这些天就跟在云里面飘着一样,一直晕乎乎的,全凭意志强撑,现在好不容易能休息了

    她烦:“给我老实点睡了,睡个觉跟屎壳郎滚屎似的”

    宋锦一下翻身滚到牛铁兰旁边,跟八爪鱼似的抱着她,不服气道:“哪有,我睡觉明明可老实了,躺树上都掉不下去”

    牛铁兰呵呵:“床上睡不着就下去和小眉小耳一起睡”

    对于这个提议,宋锦还没说话,底下的小耳急急忙忙:“别呀,小姐,你可别过来,我那年和你一起睡,差点没被你给踢死”

    刚被买回来的时候,小耳不过七岁,刚经历父母兄弟去世,就又被出卖,胆子小得很。因为是被宋锦救了,小耳也只信任宋锦,缠着和她一起睡,宋锦看着人可怜也同意了

    反正小耳个头小小,睡觉也就占了个床边边,哪知道就只占了这么个边边角角,她也被一觉踹床底下,脑袋都砸出了大包,从此以后她就成长了,再不怕一个人睡了

    说起都是满满的辛酸泪

    对此,相对沉稳的小眉虽直说,也委婉道:“小姐睡不着,是心里有事?”

    惨遭所有人嫌弃的宋锦撇了撇嘴,轻哼一声,直接抱着被子滚地上了,自己一个人躺一边,看着墙边挂着的明灭烛火发呆

    就在大家都以为她要安分的时候,她突然开口问道:“小眉小耳,你们想你们爹娘吗?”

    房间呼吸声都小了起来

    躺在床上的牛铁兰睁开了眼,看向地板上裹在被子里的宋锦,眼神很是复杂

    面对这个话题,小耳最先回应,即便她爹娘出事的时候她也还小,她也印象深刻,说起他们时候,大部分都很活泼开心

    “想啊,我阿爹和我差不多高,脸圆圆的,胖胖的,平日最喜欢笑了,大家都很喜欢他。我记得他有一次带我去摘桃子,踮着脚抱起我摘,结果我俩一起摔地上了,还是小弟爬树上去替我们摘,回去都被我娘一通骂……”

    这些小事她如数家珍,这些年也经常说,每次说的时候依旧是那么的开心。

    小眉睡在她的旁边,看着小耳眼中闪过的星点,她缓缓开口

    “有时候会想一下,我爹老实勤快,大方善良,在外面是出了名的大好人。他对我阿娘情深义重,就算我阿娘病重,他也不离不弃,哪怕卖了我这个女儿也是迫不得已”

    这点宋锦也知道,她也问过小眉要不要回去

    虽然说被卖掉了肯定心里有疙瘩,但说到底她爹娘是为了救命,在古代这个社会,又勉强还能理解

    小眉当时拒绝了,宋锦就想,有可能是小眉怕会第二次被卖,就也没再问过,毕竟那时候的小眉也十岁了,在这个年代也算是大姑娘了,有自己的想法

    不过小眉接下来的话说明,事情没这么简单

    “但是若不是他的好都对着外人,把家里的银钱都借给了外面那些苦命人,家里何至于没有钱?又不是他们为了要儿子,用何种偏方害我娘连着流了几个孩子,毁了身子骨,最后她又何至于病重?最后宁愿卖女救妻,也不想逼死外面那些可怜人,可真是出了名的大善人”

    小眉说着,声音也多了些嘲讽

    而她娘,对于卖她这个女儿来换腹中的男儿也没有反对,从始至终只是一句女人就得认命

    所以即便这些年宋锦他们一直说可以放她回去,即便她这些年有时间有自由有银钱,甚至记得家在哪里,她也从来没有回去

    小眉:“反正就当是还了他们的命了,我现在没爹没娘,就只有小姐夫人和小耳你们了”

    小耳在一边听得一愣一愣的,她一直都以为小眉,只是因为救母被买了,没想到还有这种内情,她一下子就蹦了起来,气呼呼的

    “怎么可以这样?外人再苦也是外人啊”

    怎么能因为外人苦了自己人

    小耳气:“小眉,你还记不记得家在哪里?等以后有时间了,让阿茂小多去给你报仇”

    小眉哭笑不得:“怎么报仇?揍他一顿两顿,还是把我那小弟也给一起卖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就算再见到他们都不一定认得出来,都过去了。我现在啊,有你们就足够了”

    挑起话题的宋锦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捏着自己的嘴,脸上是藏不住心虚。她这不就是想着找个理由打开话茬嘛,再说了,万一她们想回个家,也可以在去都城前回去

    哪知道开局就有这么惨

    她清了清嗓子,正想说点什么来缓解一下,床上的牛铁兰凉凉开口:“怎么,都要认别人做爹了,现在想起亲爹了?”

    她哪是想爹了呀,她这是被爹给绕迷糊了,想到今天碰到的那同名的人,宋锦在地上又打了个滚,装作无意地嘀咕

    “这不是好奇嘛,马上就要到都城了,娘你还什么都不跟我说,这是真不怕我被别人哄走了啊,宋行之可说了我和那人有七分像呢”

    她特意强调自己和宋商的气七分相似

    牛铁兰淡淡:“便是有九分像也不是,你跟你爹长得就不像”

    说着,她将双手枕在脑后,透过昏暗的光线,看着被风吹摇晃的床帐,思绪飘忽,仔细回想却发现过了太久太久了,她都已经想不起那人具体的模样了

    说不上是心虚还是难过,牛铁兰扯了扯头发,仔细回想一番,才慢慢道:“你爹他,比你高半个头,跟你只有三分相似,鼻子,嘴巴,轮廓,都不像”

    宋锦:“哈?”

    牛铁兰继续:“就眼睛,你们眼睛像,其它的都不像。你爹他长得很正,正直、端正,一眼看去就是君子是好人”

    所以她当初从那里逃离后,才会在见到那人的第一眼便毫不犹豫地相信了他,却没想到后来会是那般结局。

    若是早知道会是这个后果,她当时一定跑得远远的,随便死在哪里,也好过连累人

    宋锦不知道她娘的复杂,只是一味震惊:“什么?娘你是说我长得不像个好人?”

    牛铁兰的复杂心情被她破坏了,没好气道:“自己长什么样心里没数吗?”

    宋锦长得很是漂亮,却是明艳又极富攻击力的长相,配着她张扬肆意的气质,站在哪儿身上就写着两个字

    刺头

    一看就不好惹,一般人看到她就会远远离开

    而曲茂泽是让人一眼看去就会让心生信任的正直,他只用站着不动,浑身就写着好人两个字

    但凡牛铁兰当初逃出去以后见到的是和宋锦七分长相的人,她肯定跑得比兔子都还快

    虽然以貌取人不对,但是生死危机了,牛铁兰理直气壮:“你自己瞅瞅你那兔崽子的

    样,再看看你娘我,要不是当初是我亲自看着你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都得觉得有人换了孩子”

    她现在也没想明白,她和那人的孩子,怎么会是这种狗脾气?

    变异?

    面对亲娘的怀疑,宋锦气鼓鼓地从被子里钻出来,盘腿坐起:“娘你过分了哈”

    她可是在她娘肚子里一点点长大的,绝对货真价实,没换的。甚至她怀疑,她娘身上的红线蛊能坚持这么久,也是因为她娘胎里就有的异能

    牛铁兰瞥她:“是你自己要问的,说了你又不爱听,反正你爹不可能是那什么首辅,你就别做那飞黄腾达的梦了”

    宋锦在地上滚:“谁想着飞黄腾达了?还不是要给你看病”

    牛铁兰呵呵:“那是谁提到人家的黄金万两、万亩良田时眼睛亮得跟灯笼似的?别以为你娘我好糊弄”

    宋锦摸摸鼻子,心虚:“那可是黄金万两啊?”

    再说了,她是被齐铮给忽悠了

    齐铮说宋商亲娘姓曲,又还有个茂泽的字,这不都是对上了?尤其是她老娘还有这乱七八糟的红线蛊,是个人都会往这方向想。

    但是现在,他们乍一过来,就碰上一个曲茂泽……

    这名字也太大众了吧?

    再听她娘这么一说,宋锦也觉得宋商确实不是她亲爹了,毕竟名字可以做假,身形长相能?

    这样想着,她倒是坦然了一些

    宋商不是她爹,她就不用担心她娘见到人以后揍她了

    想到些,宋锦松开被子,探出毛茸茸的脑袋,继续好奇:“娘,那我亲爹,到底是怎么死的”

    牛铁兰沉默了很久,淡淡:“屋子着火,烧死的”

    宋锦皱眉:“你看到尸体了吗?”

    牛铁兰又是一阵安静,很久很久,道:“金金,他是活是死重要吗?”

    反正都不可能了

    宋锦愣了一下,认认真真:“不重要,阿娘,你的身体最重要。咱们正正经经看病养身体,看好了我们就去浪迹江湖,等过两年我去找个上门女婿生个崽,一家子简简单单过日子”

    牛铁兰躺在床上,擦擦眼角的湿润,声音有些闷道:“不害臊,别在地上滚,被子都给你弄脏了。上来睡了小混球,困死我了”

    宋锦钻出被子,跳到床上进了牛铁兰的被子里,紧紧搂着人,脑袋靠着她的肩膀,轻轻哄道:“好了不气不气,我这不是好奇嘛,我今天不是和齐铮去那后厨吗?碰上了一人,你猜猜他叫什么?”

    牛铁兰轻轻地揪着她的耳朵:“猜什么猜,你个小混球真是狗胆包天,别仗着岐王脾气好就得寸进尺。当今皇上姓齐,又以岐给他取号,你当时取着玩的?皇家的事我们这些老百姓掺和不起,但是人得好好敬着”

    宋锦鼓了鼓嘴,但是也知道好赖

    这里和末日最不同的就是,末日实力决定一切,骂人就骂了,揍也就揍了,跑得掉就没事。在这里,皇家高于一切,皇帝能因为一句话砍人脑袋的

    她蹭蹭人,道:“知道知道,这不是跟你说悄悄话嘛,在外面我可是注意着的”

    牛铁兰被她蹭得没话说,无奈地戳戳她的脑门,最后按着她的手,就这样挤着睡了,也没问那奇怪的人叫什么了

    反正也不重要

    母女俩就这样抱在一起,很快地陷入睡眠

    床下,小耳冲着小眉张开手,小声道:“来,抱抱你”

    小眉哑然,却也还是慢慢靠过去,缩进小耳小小的怀里

    那么多年下来,她们不是亲人,也胜似亲人了

    **

    这场暴雨来的突然,停的也突然

    等到宋锦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外面已是一片晴朗

    她看了看还在沉睡的牛铁兰,再看看睡得正香的小眉和小耳,知道她们是这段时间赶路累到了,也没有吵醒她们,轻手轻脚地下床,小心关房门出去

    一夜骤雨侵袭,院子里花草杂乱,枯叶横飞,到处都是小水坑,看起来乱糟糟

    宋锦站在三楼走廊,一边走着一边随意地用手抓抓乱糟糟的长发,拿着木簪子随便一弄,就朝着楼下走去

    这个时候大家晚上都没什么活动,睡得早起得也早,现在不过卯时刚来,天边微微散着淡光,距离日出都还有一会儿,但大部分人已经起来了

    厨房的烟囱冒起了青烟,客栈外人声马蹄陆续传来

    宋锦乍一走下来就看到侍卫们在收拾着东西,整理车马,看样子一会儿早饭过后便继续赶路

    “哟,宋锦起来了?”

    她一下来,熟识的侍卫和她打着招呼,她也热情地喊了回去

    “大伙起得早啊”

    “辛苦了辛苦了”

    这阵子出行,宋锦大部分时间还是在马车外,天天跟着这些个侍卫混,她每个人的名字都记住了,和谁都能称兄道弟说两句,自来熟得不得了。

    她这样一路打着招呼,一路走到客厅,挑起了眉

    “齐大人起这么早啊,不多休息一下?还有曲公子,昨晚休息得如何?想起点什么没?

    齐铮和曲茂泽面对面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两个人腰背挺拔,手拿碗筷,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饭,姿势优雅耐看。

    他们一个身材高大,五官俊美,肃穆冷冽;一个颀长挺拔,面如冠玉,正直沉稳,坐在一起可养眼不过了

    宋锦吹了个口哨,大摇大摆地朝着他俩走了过去,一屁股蹲坐在中间,右腿一搭,翘起二郎腿,手肘往桌上一搭,撑着下巴

    “哟,吃这么清淡呢?店小二,给我也来个碗筷,再上两个肉,昨晚上的烧肉肘子没了?”

    正在吃饭的两人同时一顿

    齐铮对此无奈,但一路也习惯了,只道:“早上清淡点对肠胃好”

    宋锦毫不在意地摆手:“好不好也就那样,年轻的时候不吃好点,等以后老了想吃都吃不了。”

    曲茂泽面露惊异,神态也透露出几分古怪,转瞬恢复如初,跟着笑道:“宋小姐豁达,人生在世确实该及时享乐,不然像我这般什么都不知道了,想享乐也无法”

    宋锦给他一个赞赏的目光:“不错不错,小伙子很会说话嘛,就凭你这一身的气派,肯定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家里人应该已经报了案找你呢”

    只要在衙门没有案底,这人就算去了都城也差不了

    曲茂泽笑:“那就借宋小姐吉言了,不过在下此番死里逃生已是幸事,不敢期望过多”

    宋锦也笑眯眯:“这可说不准,人嘛,总要往好处想。对了,你除了自己的名字,还记起点什么没?”

    曲茂泽苦涩地摇了摇头

    宋锦安慰:“没事,只要你以前没杀人放火的,到时候让齐大人给你弄个暂时身份,就凭借你这个头,去扛点东西也能养活自己。再不行,你长得还有几分姿容,去当个上门女婿,肯定有人抢着要”

    曲茂泽脸色僵住:“宋小姐说笑”

    宋锦笑眯眯:“你看着就二十虽上下,出身也不差,家里没有妻也该有妾,说不好还有两个大儿子”

    曲茂泽又是苦笑:“在下不记得了”

    “按照话本来说,你妻儿这会儿翘首以盼地等待着你回家,过着苦苦的日子。而你,跟着我们一起去了都城,应该会很快便被有权势的女子看上,组建家庭,谋取一官半职,等到多年后恢复记忆,哦豁”

    说着,宋金耸了耸肩,摇着脑袋长长叹气:“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

    失忆这种事,不管是在现在还是以后基本都是无解

    要是周围有熟人,能很快找到家里人还好,要是找不到,一年两年还勉强,三年四年,真让人一辈子孤苦伶仃也不对

    但是家里的妻儿

    啧啧

    宋锦冲着僵住的曲茂泽又是一笑,装模作样道:“哎,曲公子也别介意哈,我就说说个大实话而已”

    她昨日也帮他看了看,确实是受了重伤还未好,再加上他说话也天衣无缝的,暂时可以确定是失忆

    若是不是的话,宋锦喝了

    杯茶,笑得意味深长

    那可就更有意思了

    曲茂泽深吸一口气,无奈:“没想到在宋小姐眼中,在下便是这种人”

    宋锦挑眉:“你可千万别误会,我可没针对你,我就是一视同仁的,觉得你们男人都一个样。不过理解,毕竟一个人孤枕难眠嘛”

    被扫射的齐铮默默放下碗筷,反问:“所以,曲公子若是一辈子不恢复记忆,便该一辈子守身如玉?”

    宋锦摆手:“我可没这么说,反正我要是失忆了,我肯定会一辈子找我娘的。”

    两人:……

    这个早饭看样子是吃不了了

    曲茂泽苦笑,抱拳:“宋小姐放心,在下一日不恢复记忆,便一日不考虑婚事”

    宋锦:“你跟我保证什么?我就是那么一说,你爱娶不娶,反正你们男人啊,都那样”

    曲茂泽:……

    齐铮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你娘和你说你爹了?”

    不然这一早的火气怎么这么大?

    宋锦确实是想到了自家那死鬼爹,昨晚和牛铁兰这么一说,她确定宋商和曲茂泽不是一个人了,不存在误会假死什么乱七八糟的

    但是牛铁兰身上的红线蛊货真价实,她一个人带娃也不假,而造成这一切的人,正是男人

    宋锦撇了撇嘴:“死人有什么好说的?”

    不管那人死没死,在她这里都是死的

    齐铮:“……看样子,宋大人要失望了”

    瞧宋锦这模样,应该确定亲爹不是宋商了

    但是,真就这么巧了?

    齐铮看看宋锦,透过她明丽的五官想到了宋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世间,真有无缘无故,便如此相像的人?

    宋锦注意到他打量,翻了个白眼:“那奸臣还活着就不错了,想那么多有什么用”

    想到这个她也有些烦躁

    宋商是不是她爹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不知道如何解决红线蛊,更重要的是,他活着

    想到这些,宋锦一下子站了起来:“我去喊我娘她们,还是早日道都城最好”

    她娘身上的蛊还是得早点解决

    说着她就大步离开桌子,往房间跑去了

    曲茂泽看着她匆匆忙忙的背影,眼眸深了深,轻笑道:“宋小姐真是率真直白,齐大人和她又是如何相识?我听着她的口音,并不是都城这边的”

    齐铮面无表情:“失忆了,也能分口音?”

    曲茂泽笑:“这几日也听了一些,宋小姐和齐大人的官话,还是有些不同”

    齐铮目光深深:“曲公子失忆了都如此,失忆前应是状元之才,应该好寻家人”

    曲茂泽:“借齐大人吉言”

    ……

    牛铁兰是个讲究人

    她睁开眼,看到自家闺女皱巴巴的衣服,乱糟糟的头发,眼皮子跳动,伸手就揪住她的耳朵,骂骂咧咧

    “小混球,你不要脸老娘还要”

    宋锦嘶:“疼疼疼,我错了错了,娘你放开我,我这就梳头”

    牛铁兰狠狠剜了剜她:“小眉小耳,你们给她弄,真是气死我了”

    说完,她自己拿着木梳,一边给自己梳着,一边紧紧盯着宋锦,看得人一句话不敢说,只是怂怂地坐在那儿,任由憋着笑的小眉小耳给她收拾

    梳理长发、银饰加身、胭脂口唇……

    等她们下楼,已是半个时辰的事了

    外面的车马已经整好,卫兵们全副武装,骏马高大,声势浩大,威风极了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全力前进,便能争取在天黑之前到达都城,到时候毕竟朝臣注视,他们必须拿出最好的姿态

    客栈的老少书生们张望探寻,猜测他们这些人的身份

    噔噔噔

    木梯传来风风火火的踩踏声

    齐铮和曲茂泽回头

    宋锦凤眸轻晃,红唇嫣然,一身摇曳红妆,腰间金带轻束,长腿一迈,明艳清丽,和屋外照进的金黄辉映,璨烂得有些刺眼

    随着她几步踏下,白皙纤弱的牛铁兰紧跟其后,她肤白赛雪,眼眸似水,一袭月白轻纱长裙,随着她动作轻晃,那皓腕如玉,脖颈恰似玉兰,轻盈娟秀,袅袅娉娉

    两个人走在一起,风采迥异,难分上下

    整个客栈瞬间静了下来,一群老少书生们顾不得看车队了,眼里只剩下了没人

    窈窕淑女,君子好,好逑啊

    “娘亲,我们先上马车,这些人烦死了”

    察觉到这些目光,宋锦眉头一横,狠狠瞪了瞪这些人,小心搀扶住自家娘亲,就想扶着人先去马车,没想到她走了两步,牛铁兰依旧一动不动

    宋锦疑惑停下步子,低头看向她娘:“娘亲?”

    牛铁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她直勾勾那边的人,好半天,声音沙哑:“那人是谁”

    宋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端坐在那儿,一脸怔愣的曲茂泽,心里顿时升起了几分不妙,她轻声

    “娘亲?”

    牛铁兰直勾勾:“是谁?”

    不祥的预感逐渐加深,宋锦看着自家激动得红了眼的娘亲,再瞅瞅那边不过二十上下的人,闭眼,咬牙

    “这是这边客栈老板捡到的人,失忆了,叫,叫,叫曲茂泽”

    牛铁兰直勾勾看着那人,本就盈盈的双眸滚出珠泪,不知是哭还是笑,声音轻得近乎听不出,一字一字

    “曲、茂、泽吗”

    第38章 故人早有子

    从青郡府出发到现在已过十日

    这一路,除了最开始的两日,后面宋锦牛铁兰都在齐铮的马车里

    不过,虽说皇家马车比起一般的平稳宽敞不少,但牛铁兰的身体到底太差,每日也只是强撑着,并没什么气力说话,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躺在一边

    而齐铮本身话少,又恪守男女有别,少有主动说话的,整日不是盘着个腿练功,就是端坐拿着书看

    对于这点,宋锦还特意观察了一番,确定他看的也不是啥正经书才松了口气

    当然,这里的正经书指的是史书策论这些,他看的是普通游记,和宋锦那些乱七八糟的杂书还是有些区别的

    亲娘在这里,宋锦那些‘不堪入目’的书没法拿出来,没有多余的娱乐,让她整日在马车里面待着是不可能的。她每日便只有最炎热的午时和天黑休息才在马车里,其余时间都在外面

    不是和侍卫们聊天八卦打探消息,就是带着黄黄出去放风,要么就去蹭骏马飞驰——小黑因此和她冷战多日

    总的来说,三个人依旧是各做各的,但一路下来,他们比其开始时候还是多了些默契,少了些尴尬,就这样眼看着就要抵达都城了,情况有了些变化

    车厢依然静悄悄,却不再是之前的平静,而是死一般的寂静,像是暴雨来临前的平静,看似不声不响,但是水汽已经凝结起来,沉甸甸地挂在那儿,看不见摸不着,让人担心它什么时候会砸落下来

    齐铮盘腿坐在马车角落,闭着眼休憩,但是仔细看,就会注意到他那浓密的长睫,此刻像是毛毛虫草一样无风颤动

    那往日一个人便占据大半位置的宋锦,缩着脑袋坐在角落里,屈着两条大长腿,下巴抵在膝盖上,那狭长的凤眸死死地盯着脚丫子,最边边上一点点

    左看,右看,这里好像都有个洞

    俗话说得好,男女授受不亲,自己的脚丫子自己看

    宋锦伸手揪了揪那个蚊口般的破洞,瞬间小洞变成破口,她唰一下放开脚,飞速挪动双腿往外面爬,嘴上振振有词

    “袜子破洞了,我去找一双新的换上”

    她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就从榻上窜到车门边上,眼看着就要撩开门帘

    牛铁兰不咸不淡的声音传来:“坐好”

    宋锦瞬间泄气,透过车帘缝隙冲着外面

    的风景摆了摆小手,然后蔫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走回去坐到牛铁兰的旁边。她狭长的凤眸微转,透过余光打量着人的脸色,再瞅一瞅端坐在对面的人,心里就跟那蚂蚁咬似的难受

    她清了清嗓子:“娘亲,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牛铁兰神色淡淡:“你晃得我眼睛疼”

    这话说的,眼睛疼眼睛疼,好歹给她疼一个眼神再疼啊

    宋锦瘪着嘴,余光又悄悄看了过去,果不其然,她老娘的目光还是在那对面的曲茂泽身上

    这看了一路了,眼睛能不疼吗?

    母女俩话音落下,车厢内又恢复之前的平静,但是心平静不下来了

    宋锦坐在那儿,那是手痒脚痒心里痒,她转动凤眸,瞅瞅这个,再瞅瞅那个,脸色一会儿郁闷、一会儿好奇、一会儿烦躁、一会儿诡异……

    在角落里‘小憩’的齐铮睁开了眼,看着宋锦变化的脸,觉得牛铁兰说的很对,这人就算一句话不说,也‘吵’得脑袋疼

    齐铮默默地换了个腿,目光看向安静得有些渗人的牛铁兰

    和旁边面色红润、气血充沛得赛猛虎的宋锦相比,她苍白而又柔弱,像是从深山移植到花圃的兰草,脆弱而敏感

    但是齐铮知道,她绝不似表面这般柔弱。

    牛铁兰能在红线蛊下坚持这么多年,改名换姓,占据别人身份不被察觉,又一个人剩下孩子带着幼女背井离乡来到林溪镇稳下脚跟,还能将孩子养育成这般性子,她的内心绝对比大部人还要强大

    她的过去也比她原本想的要复杂许多

    一开始见到宋锦的时候,齐铮便发现了她和宋商的相似,再加上牛铁兰显眼的样貌,他心里也笃定了牛铁兰和宋商曾经有过一段,只不过那些年岁月艰难,或许阴差阳错,又或许造化弄人,两人没走到一起

    两人就是再次相遇,可能也不会是什么愉快场面

    可因为宋锦这张脸,也因为牛铁兰身上的蛊,回宋家便是母女俩最好的选择,即便现在宋商生死未知、即便他们毫无关系

    宋商在时,外面便有算计,敢动手的也只有那么几人,其他人畏多于恶。宋商一旦不再,宋家五子便是有才但到底年轻,外界的恶意便会如同雨雪一般落下,不再有半分顾忌

    而和宋商长得极像的宋锦,一辈子在镇上不出遇不到人还好,但凡遇到,便会如同最为珍稀的奇兽,被所有人觊觎把玩

    与其在外孤身面对说不清的算计,不如直接和宋家一起站在风雨中,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齐心协力,还有破解办法

    想到这些,齐铮在心中轻轻喟叹

    这世道,也灿烂,也阴翳

    他打破车内的僵局,道:“曲公子身份虽然未名,但是你如此坦率,想来去了衙门也身份清白,就是不知能否确定身份。若是找到亲朋还好,若是不能,你后续有何打算?”

    曲茂泽移开目光,拱了拱手,道:“在下身上藏着些银两,应当足够简单落脚,后面摆个小摊抄书写信应该能勉强度日”

    之前提议人去搬砖的宋锦撇了撇嘴

    哦,忘了读书人的赚钱法不一样了

    齐铮又道:“曲公子一手好字,定然可以,不过都城偌大,曲公子重伤未愈,没有往日记忆,又孤身一人,若不介意的话,我那儿缺个账房先生,不知曲公子可愿?”

    曲茂泽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出现惊喜:“在下定不辜负齐大人信任”

    ……

    牛铁兰就坐在那里,一双秋水剪眸静静地看着曲茂泽,那些因为年岁太久而老旧模糊的记忆,像是被画笔重新填上了颜色

    眼睛、鼻子、嘴唇

    她垂着眸,心中思绪万般,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冷淡得有些漠然,只是那放在腹前的手指微颤,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但是也不用仔细观察,对比她平日的柔弱温婉,她的神情已经反常得不用细探了

    宋锦老老实实坐在旁边,一路上脑子已经跑了好多圈了,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

    曲茂泽,她爹的名字

    但面前这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人曲茂泽肯定和那个不是同一个人,但是,肯定又有联系,不然她娘不至于这么反常

    所以想来想去,这个曲茂泽肯定和那个曲茂泽长得很像,又同名同姓,有很大的可能就是亲戚,或者说是兄弟侄子,又或者说是

    儿子?

    虽然他们这边少有子女和父母一个名的,但是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又说不准最开始那人就是用的假名……

    可是,这大衍朝也不是什么犄角疙瘩的小破地方,比她上辈子的国家还大,怎么也能这么巧啊?

    宋锦想着就坐在那里扯起了自己的头发,苦大仇深地盯着对面失忆了的曲茂泽,一双凤眸不自觉地微微眯起,像极了林中探测的凶兽

    曲茂泽苦笑摆手:“宋小姐因何这般看我?”

    宋锦咬了咬头发,沉沉:“看你长得好看,不能看?”

    曲茂泽:“……你眼神可不是这么说的”

    别当失忆的人是傻子啊

    宋锦咬着头发,越看这人越觉得不对劲,她又眯起了眼,看似漫不经心的,指尖银针乍现,刚刚探出,脑袋上突然挨了一巴掌

    牛铁兰凉凉的声音传来:“你是狗吗?什么都咬”

    宋锦:“……外人面前,娘你给我点面子啊”

    她正打算拷问人呢

    阴谋阳谋,真失忆假失忆,她一审便知——这个她超有经验,不然之前也不可能那么快的就找出了梁家的密道,知道他们的打算

    末日大佬宋锦胸有成竹

    牛铁兰又一巴掌过去,警告:“跟我要面子?”

    宋锦蔫了下来,抱住脑袋,不着痕迹地往另一边挪着屁股,避免她心情不好的老娘又一巴掌

    牛铁兰把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只是把目光又放回了对面的曲茂泽身上,声音淡淡:“你叫曲茂泽?”

    这是她和曲茂泽说的第一句话,她抿着嘴角,神色淡淡,一双浅色杏眸蕴着秋水,散着凉寒

    只要不傻,都能察觉到她的不喜

    曲茂泽苦笑:“是,夫人”

    牛铁兰:“哪个茂哪个泽?”

    曲茂泽沉吟一下,冲着齐铮告罪,然后拿过塌上的笔墨,手腕轻动,挥毫落纸,曲茂泽三个在跃然纸上,便是像宋锦这般不懂字画的人也能看出这字一看就是下了苦功夫的

    笔锋遒劲、行云流水、大气磅礴,能看出笔主人的沉稳外表下的肆意豪气

    和那人不一样

    同样是二十出头,那人沉稳内敛,便是写的字如他一般庄肃,喜欢把一切压在心底,像一团散不开浓云,让人无法探寻其中

    而面前的人面如冠玉,气质清和,恰似君子,写的字也带着年轻人的自在,像是天边的清云,一眼便能看清

    牛铁兰看着那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名字,说不上是苦涩还是怨恨,又或者是愧疚,她扯着嘴角:“你多少岁?”

    曲茂泽歉意:“抱歉夫人,我失忆了,只记得名字”

    牛铁兰苦笑:“是吗?那还真是不巧”

    曲茂泽行礼,凤眸静静地看着她:“观夫人之色,难不成我以前和夫人认识?”

    牛铁兰可以坦然地注视他的脸,那和十来年前一般模样的脸让她清楚地看到了时间的鸿沟,也猜到旧日的荒唐,但她无法直视他的目光

    那熟悉的凤眼,漆黑的眸子,让她不由恍惚,仿若回到了梦中

    那人站在小院里,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她离开,不管是骤雨、寒雪、火光,他总是这样看着她,一年年一月月,她早已记不起他的面容,却也摆脱不了那双眼

    她猛的挪开了视线,垂着眼眸,呼吸也乱了几分,强忍镇定:“应是不识,只不过长得有些像一位故人”

    曲茂泽扬起嘴角,轻笑:“故人?夫人这般年轻,和我许是同龄,说不定,便是故人呢?”

    他的反应让牛铁兰怔了一下,突然觉得有些好笑,笑自己,也笑面前这人

    她猝然一笑:“曲公子说笑了,我女儿都这般大了,哪儿能和你同龄?至于故人,我那故人可不会和女子这般说笑,巧合罢了”

    曲茂泽眸子深深,目光从牛铁兰

    脸上掠到宋锦脸上,良久,笑:“夫人才是说笑,你和宋小姐宛如姐妹,可看不出是母女”

    宋锦猛的抬头,瞪眼:“眼睛瞎就算了,耳朵也是聋的啊,我娘亲娘亲叫一路了,你说她是我姐?”

    不对劲,这些人都不对劲啊

    她承认她娘年轻漂亮貌美如花,但是这是她娘,她亲娘,这一个个的是当她死的吗?净当着她的面打她娘的注意?

    宋锦横了横两个男人,目光凶恶:“这是我娘!”

    曲茂泽一时无言:“……在下并无他意,宋小姐莫怪”

    宋锦呵呵:“最好如此”

    牛铁兰看着两人模样,却又有些恍惚

    她以前一直觉得自家闺女和那人不像,但是对照着看,除了眼睛,眉毛竟也相似,还有耳朵,嘴唇的颜色……

    牛铁兰猛的收回视线,低头看着双手紧攥着衣襟,压抑内心翻滚的情绪

    天下之大,相似之人何其之多

    她闺女都能和一个不认识的人长得相似,这人和那人相似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不奇怪,这一点儿也不奇怪

    牛铁兰闭上眼,轻轻地靠在背后的车厢上,车内残留的颂草香让她恍惚之余,却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醒

    那人只道未曾有妻,可从没说过自己未曾有子啊

    十六年过去,若故人早有子,也堪是这般模样

    **

    上杨村到都城不到两百里,眼看着就是在都城脚下了,车马加快了行速度

    一行人在卯时出发,赶在酉时前赶到了都城

    这是宋锦第一次来都城,远远的,她便被那城门的高度给惊到了,探着脑袋呆呆地看着前面,咽了咽口水,回头冲着齐铮道

    “都城城门,这么高啊”

    这都三十米往上了啊,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装备齐全的卫兵,还有大型□□,不客气的说,一般人飞不上去,飞上去的二般人也得被戳成筛子

    有点危险啊

    听到宋锦的话,齐铮身上的冷冽浓了几分,他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都城守备森严,白日黑夜都有人巡守,万不可硬闯”

    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对方还是说给自己

    宋锦嘴角一抽:“……我看起来有这么不靠谱吗?”

    好吧,在来之前她也想过以后万一有点什么,她就带着她娘翻墙跑路,实在不行了,跑去皇宫搞事情也行。

    现在看来,纯粹想多了

    她老娘说得对,都城还真没有她想的简单

    但是再难,来都来了

    宋锦深吸一口气,拉住牛铁兰的手,郑重道:“阿娘,都城坏人多,你去哪儿一定要带上我,千万千万不要一个人乱跑”

    本来还有些紧张的牛铁兰:“……这个话该我对你说,都城不比镇上,你给我老实点。你娘我这么多年也过去了,能看好就看,看不好,就这样也没事”

    宋锦不乐意了,强调:“什么叫也没事啊,你看看你脸都白成什么样了,就不能想点好的?不成功便成仁,你的病一定会好的,我还等着以后和娘你一起去闯荡江湖呢”

    牛铁兰的紧张缓解不少,捏着宋锦的手,笑了笑:“好好好,闯荡江湖”

    曲茂泽坐在另一边,看着母女俩亲昵,突然问道:“夫人身体不好?”

    宋锦回头,嫌弃:“看不出来?你这失忆是真伤到脑袋了”

    曲茂泽苦笑:“夫人吉人天相,肯定药到病除,不像我,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恢复”

    宋锦嘀咕:“失个忆而已,说得好像要死了似的,矫情”

    齐铮早在听到江湖两个字的时候就忍不住看了过来,静静地看着她们想象江湖的快乐,心情平静如水,只能说现实和想象的差别比人和狗的差别都大

    直到曲茂泽开口,他思索了一下,道:“是红线蛊”

    曲茂泽瞳孔一缩:“红线蛊?”

    说完,他便对上三个人齐齐的目光,发现他们的怀疑,他也不慌不忙,只是苦笑:“在客栈的几日偶然听过客人提到,这般阴狠的东西,没想到会出现在夫人身上,这下蛊之人,真是该死”

    宋锦还是怀疑他,不过对这话很是认同,她冷笑一声,跟着咒骂:“就是,那该死的玩意儿,我早晚有一天要把他剁碎喂狗”

    曲茂泽赞同:“就该如此”

    宋锦看他顺眼了起来,冲他抬着下巴:“就凭你这句话,你日后在都城要是没钱吃饭了,我请你”

    曲茂泽嘴角一抽:“……在下便提前谢宋小姐了”

    不会有这天的,别想了

    宋锦轻挑眉头,勾着嘴角,张狂道:“不客气,只要你别打什么歪主意,吃饭什么的小意思”

    不过嘛,真要是有什么歪主意,就别怪她送他去喂老虎了

    曲茂泽轻轻一笑:“宋小姐放下,在下不是不识好歹的人”

    宋锦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没回答这个问题,转头看着齐铮,神色也难得庄重,行了个标准礼:“岐王,马上就到城门了,我和我娘还是回我们的马车上。这一路多谢岐王相助,日后若有需要,宋锦义不容辞”

    齐铮肃着脸,颔首:“宋小姐不必如此,我什么都没做,倒是之前多有冒犯,望小姐夫人莫怪。此番宋小姐救城有功,我一定如实禀告父皇”

    宋锦起身笑笑:“我就不多说什么客套话了,告辞”

    ……

    马车停下,齐铮静静地看着母女俩回到原本的车架上,收回目光,瞥向车上剩下的人,冷冷:“你好像并不奇怪我是岐王”

    曲茂泽笑着行了个礼:“岐王恕罪,您这车马如此阵仗,在下早就有所猜测,但是见您不说,便只当不知。”

    齐铮哂笑,只道:“你这事打算坐着我的车回都城?”

    “在下这就下车,多谢岐王”曲茂泽弯腰行礼,笑得意味深长,一字一字,拉长声音

    “大人”

    第39章 宋商之女

    城墙之上,一群人交错而立,静静地注视着远方

    那边,整装待发的车队朝着城门前进,从虫蚁一般毫不起眼,到眼前的威风凛凛,领头的骏马高驰、跟随的士兵严峻,皇旗挥扬,肉眼看着便能感受到其中凛然

    “看来,老五此次行是顺利完成了父皇的任务”

    城墙上,黛蓝长袍的年轻男人轻笑,他靠在城墙上俯瞰下面,说不上是夸还是嘲讽,“不愧是父皇的亲儿子,真是厉害啊”

    旁边稍矮一些的赤金男子笑眯眯接话:“父皇就差把亲卫全让他带走了,这要是都做不成,得多年轻气盛啊”

    体态圆润,看着就三十出头,最为年长的男人捋了捋腰带,理理领口,道:“走吧,别废话了,老二老三,马车马上便到,我们这些做哥哥的,赶紧下去接老五吧,父皇还在宫里等着呢”

    兄弟三互相看看,收起眼中神色,扬起笑,礼貌相让,最后由体态圆润的老大齐昊走在前面,矮个老二齐斌紧跟其后,看起来最为清秀的齐裕走在最后

    三个王爷先行转身往下,都城上的其他年轻人互相看看,目光闪烁地在角落几人身上闪过,有些迟疑不定

    一名白衣男子噙着笑站了出来,撞过脸上青紫的黑衣男,看似翩翩有礼,脸上难掩嘲讽之意

    “岐王顺利归来,我等臣子该是开心才对,顺之兄这一脸沉重,知道的明白你是为宋大人担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高兴岐王呢。我看你还是就在最后,也免得惹得岐王不悦”

    由他领头,其余人三三五五跟在后面,嘴上说着冒犯,但转身得一个比一个快,过分些的更是嚣张地撞着人肩膀走去

    宋顺之站在原地看着这些人,深邃的眉骨上拇指长的伤痕滚动,看起来有些许狰狞之意,但是他却只是扯了扯嘴角,冲着犹豫地其他人摆手

    “诸位先请,卫兄说得有理

    ,我有伤在身,恐冲撞岐王,还是各位在前为好”

    那些还站在原地的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冲他摆手,转身离开,留下宋顺之一个人走在最后,一瘸一拐地下楼

    人群中有心生不忍的人,步子微停就被身旁好友拉住,低斥:“你干什么?”

    男人不忍:“行之兄平日待我不差,现在家里出事不足一月”

    好友低斥:“那位失踪近一月了,基本上……你别给自己找麻烦,宋行之是帮过你,但是你也要看看他们得罪的是谁,你是惹得起英国公世子,还是惹得起晋王?”

    男人不说话了,无奈地叹了叹气,没什么精神地跟在人群最后,看着这些往日殷勤,此番冷漠的众人,心里悲凉

    树倒猢狲散,这些个口口声声君子之道的人,到底还是没谁能成君子

    不过他也没资格说别人,说到底,他也只是小人罢了

    ……

    人群继续下楼

    城楼高达三十米,中间分为五层,楼道曲折,对于身强体壮的年轻人自然不难,但是对于一个瘸了腿带着上的人来说可不简单

    本来,按照宋顺之的情况,他应该带着小厮一起上来的才对,也有个扶的人,但是上之前,二皇子晋王特意说了为表示诚意,所有人不得带下人上

    宋顺之只得靠自己上下城楼,即便再是小心,扶着楼梯,也撕扯伤口,带来一阵阵疼痛,他却眉头都不皱一下,面无表情地一瘸一拐走在后面,显得习以为常了

    他知道,这只是个开始罢了

    他就这样一点点下了城楼,等到他下来的时候,岐王车马已到门前。城门里外被早早吩咐的士兵们清了出来,道路整洁,路上空无一人,只余下在场特意迎接的各位世家公子

    其中三位皇子站在最前

    大皇子恭王齐昊,二皇子晋王齐斌,三皇子理王齐裕

    当今皇上齐骅名下共有十六子,除了岐王齐铮,其余全是收养的宗室子,因病因故去世五人,现在仍有十子,最为年长的是恭王齐昊,今年已是而立之年,最年幼的十六皇子齐佳不过六岁

    而其中封王的,便是上面三位王爷,和岐王四人

    “臣参见恭王、晋王、理王”

    齐铮坐在车内闭目养神,直到车马停下,听到外面传来李青山行礼的声音,他才睁开眼起身。他俊美的五官冷硬,整个人像是险峻山顶的石头,冷冽中带着肃杀之气,就这样缓缓走下马车

    车外,京都俊杰集齐大半,一个个或多或少交头接耳,在他下车的那一刻纷纷停下动作,齐齐行礼

    “参见岐王”

    齐铮当王爷也半年了,对这些场面也游刃有余,他肃着脸,颔首:“诸位有礼了”

    说着,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游荡,好一会儿才在最不起眼的后面看到宋顺之

    他眼角那一抹伤很是明显,差一点便会伤到眼睛,嘴角也带着伤口,虽然站得很是端正,也不妨碍齐铮看出他左腿带伤

    宋商出事不到一月,往日万众瞩目占据中心位的宋家人便发配边角,周围的人已经见怪不怪,可见宋家现在在都城的情况

    那必定是四面楚歌

    人心,一贯凉薄

    齐铮垂眸掩住眼中嘲讽,而后抬眼,正对宋顺之:“宋大人可有消息?”

    宋顺之一愣,随即行礼,苦涩:“禀岐王,家父暂不消息,不知大哥此行可顺?”

    齐铮:“他无事,待查完梁家之事便回,你身上这伤是怎么回事?便是宋大人失踪,你依旧是刑部官员,伤害朝臣官员,乃重罪”

    在场知道些内情的人下意识看向那面色不自然的晋王齐斌

    齐斌有些愠怒,他们特意前来接人,这老五可真不识抬举,不过再是不舒服也只在心里,他笑着打断人,道

    “宋大人为朝付出颇多,他们也不能仗此不知尊卑,出言冒犯与我,老五这是刚回来便要问责二哥?出门一趟,真是好大的威风,看来父皇人这次派你出去是对了”

    齐铮对此也不奇怪,宋家此刻便是出事了,明里暗里使绊子的人不少,但是真明着伤人了,暂时也只有皇家宗室的人了

    他面无表情:“哦”

    齐斌被他这不咸不淡的态度看得更恼累,但是人刚回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压下恼怒,和气笑道

    “老五你还是这样,算了,你刚回家里不久,我们这做哥哥的就不和你计较。先回去吧,父皇还在宫里等着你”

    一语双关,说的是他刚从泗安县回来,也说他自小民间长大没规矩

    对此,齐铮眉头都不皱一下,又哦了一声,朝着旁边的齐昊齐裕打着招呼:“大哥三哥,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有些小胖的齐昊乐呵呵:“好着你,倒是你,看起来瘦了些,这次路上没少吃苦,等明日来大哥这好好喝酒”

    个头略矮的齐裕笑眯眯:“回来就好,先回宫里看父皇,后面三哥给你接风洗尘”

    被无视的齐斌更恼了,这该死的老五,还有老大老三两个墙头草,真以为人说两句好话就真跟着他们了

    这可是父皇的亲儿子,威胁可比他们这些人大多了

    齐斌在心里一番骂咧,面上却笑得更为和气体贴:“二哥也给你准备了宴席,老五你这次可不能拒了”

    齐铮颔首:“三位哥哥诸事繁忙,不如一起吧”

    三人:……

    还是你忙点,吃酒都凑一堆咧

    齐铮说完便再次看向宋顺之,道:“我回来之前受宋侍郎所托送人,现在人已送到,便将人交由于你。”

    听到这话,宋顺之变了脸,在心里怒骂宋行之不靠谱,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外面招蜂引蝶,这是嫌弃他们家死得不够快是吧?

    不只是他,在场其他人听到这话,第一反应也是宋行之出去干活还找美人

    这要是之前不算什么,现在是宋商出事了,他还如此行径

    够御史参他两参了

    齐铮将在场的人神色尽收眼底,不着痕迹地看向车马另一边,那据说失忆的曲茂泽站在侍卫中间,脸上带笑,看起来没什么奇怪的

    齐铮压下怀疑,收回目光,冲着李青山道:“你一会儿护送宋小姐回家,注意别弄错行李”

    李青山抱拳:“王爷放心,臣定护送宋小姐他们安全到家”

    两人都对话让大家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什么叫宋?什么叫回家?

    宋行之找个美人,按照齐铮的性子愿意给他送人已经很不错了,还特意安排人护送回家……

    宋顺之也反应过来,老大那人虽然平日确实不太靠谱,但是这种时候,应该不至于犯这般错误

    爹生死不知,他怎么也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

    他迟疑问:“岐王,这宋小姐是”

    齐铮颔首:“是宋大人之女,宋锦,她从小在乡下长大,这次泗安县和宋侍郎偶然相遇才身世大白。现在宋大人虽然生死未明,但他养育你们兄弟多年,望你们妥善安置宋小姐,莫辜负宋大人一片养育之恩”

    “……”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什么身世什么亲女?

    最迷茫震惊的还是要数宋顺之了,他呆愣在原地,看着这个他爹亲自带回来、表面看似对他们家友善的王爷,脑中已经闪过无数种阴谋诡计

    这究竟是恩将仇报,还是以怨报德,还是背信弃义,还是丧心病狂……

    城门口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此时,宋锦和牛铁兰母女俩坐在自家的马车里面

    牛铁兰苍白着脸,不舒服地躺在一边,小耳小眉坐在旁边给她按手按脚,用湿毛巾擦着额头

    宋锦时不时给她输着内力压制蛊虫,看着她的目光多了担心,这些天下来,她也发现了这红线蛊比起一开始更为活跃,每次压制需要的内力都在增加

    她无所谓耗不耗内力,但这种情况可不太妙

    宋锦的心里只有她娘,

    也就没注意、也不在乎外面车马停下,只等着一会儿到了地方,让宋家人想办法。当了那么多年的奸臣,宋商不在了,人脉肯定还有,实在不行还有老刘头介绍的怪医

    噔噔噔

    敲门声打断了宋锦纷乱的思绪,她过去掀开车帘,对上嘴角噙着笑的曲茂泽,她不耐烦道:“干什么?”

    曲茂泽眼中闪过沉思,转瞬即逝,道:“前面提到宋小姐,宋小姐要不去打个招呼,也好尽早回去休息?”

    宋锦探出脑袋看看前面,很快她就收回脑袋,从车门跳了下来

    她一袭红衣耀眼,冷着一张脸,凤眸闪着烦躁,大步流星,一步步越过站直的士兵,踏过高大的城门,径直走到了最前面,站到齐铮的旁边

    她双手一抱,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微抬下巴,毫不客气地开口:“谁是宋家的人?”

    宋顺之下意识站出身:“……你”

    宋锦打断人:“你什么你?就是你了,赶紧带路,我要回去休息”

    宋顺之说不出话来,双眼瞪大,震惊地看着宋锦那张脸

    不只是他,在场的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她的脸上,或震惊错愕或惊惧惶恐

    在场的人都是都城年轻一辈里领军的人物,不说认识朝堂所有官员,但是宋商,但凡谁见过他一眼,便绝不会忘记

    宋锦和宋商长得太像了,那明艳的面庞,狭长的凤眸,高挑的个头,有瞬间,他们甚至都以为是宋商回来了

    但是细看,宋锦作为女子,个头矮上一些,人也纤细不少,就连神态,也嚣张得过于晃眼,和宋商的内敛两模两样,让人能轻易分别,但是

    “这也太像了吧”

    “不会吧?”

    “宋大人竟然有女儿”

    ……

    众人忍不住低语起来

    那可是宋商啊,掌管朝堂二十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把所有人压得死死的宋商啊。这些年多少人恨恨的牙痒痒的,不知道多少人使劲才迎来他尸骨无存地局面,他竟然还有个女儿?

    这些人到底年轻,压不住内心的惊涛骇浪,看着宋锦就挪不开眼

    被这么多人注视着,宋锦也没有半分畏惧,抬抬下巴,眉眼一横,冷笑:“看什么看?没见过美人儿吗?再看给你们眼睛都戳了”

    所有人:……

    啊,这,真不愧是宋商的女儿?

    宋锦一视同仁,骂完那些人,看向宋顺之的目光同样嫌弃:“姓宋的,还在那里磨蹭什么?是腿断了还是脑袋掉了?走得动就给我走起来带路,别在那儿装可怜”

    说完,她冲着齐铮点了点下巴算作打招呼,然后大步转身,打算回到马车里

    “站住”齐斌这才反应过来,声音厉了几分,喊住她:“谁让你走了?见到我们也不打个招呼,你爹就是这么教你的?”

    宋锦嗤笑转身,上下打量着他:“我没爹,怎么,满意了?你谁啊,你爹教你的时候没告诉你和人说话要先自报家门吗?”

    齐斌怒:“我乃当今二子晋王,你这贱婢不知好歹,来人,给我拉下去掌嘴”

    宋顺之脸色骤变

    宋锦半点不怕,悠悠上前一步,手中金令轻晃,转头看着齐铮,故作疑惑:“岐王,这是你哥?我看着怎么一点儿也不像?你长得这么高,眼睛这般大,稳重又大度”

    齐铮瞥了一眼脸气成猴屁股的齐斌,嘴角一抽

    这是给他拉仇恨呢还是给他拉仇恨啊

    齐铮委婉:“是我父皇的儿子,我的二哥,你好好说话”

    人就不是亲生的也是王爷皇子

    他知道宋锦到了都城肯定得搅得天翻地覆,但这才刚来,还是悠着点吧

    宋锦读懂他的暗示,撇了撇嘴,晃着手中金令,装模作样地冲着齐斌行了个乱七八糟的礼:“俗话说得好,不知者无罪,我这个乡下丫头不懂事,您是天潢贵胄龙子王爷,大人有大量,气度非凡,一定不会和我计较的是吧?”

    齐铮也道:“宋锦一直在乡下长大,不懂这些,二哥见谅”

    齐斌想说见谅个屁,他就是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掌着死丫头的嘴,就像是掌宋商一样,但是看着那金令,再看着主动的齐铮,他知道这事不会成了

    他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宋大人的千金,怎么会不懂这些?我看啊,是一脉相承的骄纵嚣张,不把我们看在眼里吧?老五啊,难得见你这么护着人,这是看上这丫头了?也是,这丫头和宋大人一般,容貌出众”

    这种羞辱性的言语对宋锦毫无威胁,她直接给了个白眼

    唧唧歪歪的,啧,跟村头的大妈似的

    齐铮皱眉,看了眼不在意的宋锦,直道:“泗安县一行,梁家人丧心病狂打算炸城,是宋小姐不顾危险破了他们的阴谋,她的功劳待我回宫便会禀告父皇,还请二哥慎言”

    齐斌噎住:“她?救城?”

    “二哥有什么疑问,只管回宫对着父皇说。天色黑了,别让父皇在宫中久等,我们走吧。”齐铮说完又看向宋顺之,道

    “宋锦身世由宋侍郎验证了,有什么疑问,等他回来了你们商议。这一路车马奔波,你先带人回去歇着吧。”

    宋顺之按下心里一堆的疑问,道:“微臣替家父谢岐王一路护送,日后必上门道谢”

    就凭宋锦这张脸,她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已经不重要了

    只要他们兄弟五个尚且一人活着,便必舍命护她

    **

    停下的马车重新启程

    齐铮坐在车内,感受着衣服内袋里被塞上的药包,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人情,真是越还越多了

    不过吧,他抬起头看着对面沉着脸的齐斌,微微敛眸,藏住里面的不以为然

    兄弟九个,得罪一人不足挂齿

    ……

    而在他的车马之后,略显朴素的四马车架缓慢行进,又在前方的岔路上转了个头,朝着另一个方向驶去

    转弯时候,宋锦撩起车帘,看着临近黄昏的都城,随便一个小楼也是两层,四层五层比比皆是,行走的百姓衣服也鲜艳而繁杂,处处都彰显着都城的繁华

    而错身的车马前,一身白衣的曲茂泽静静地看着这边

    宋锦嗤笑一声,直接放下车帘,厚重的帘布挡住外面的一切视线。对于曲茂泽这个奇怪又巧合的失忆人士,她是不可能放下警惕的。而这样的人,除了他,还有马车里的这个

    她眯着眼看着宋顺之:“你爹才死,你就被欺负成这样?真是废物”

    宋顺之心情复杂,心情沉重:“你们不该这时候回来,宋行之脑子是进水了?”

    宋锦瞥他:“他脑袋进水,你脑袋被门夹,真不愧是兄弟俩,一样没用”

    宋顺之见她这般说话,很是无奈,但看着她的脸,又只能叹气:“你今年多少岁了?”

    宋锦眯眼:“过两月满十五,你呢?听说你们是兄弟五个人,五个人不会都和你跟宋行之一样废物吧?”

    都这么废物的话,那真是太没用了

    问题太多,嫌弃也太多了,宋顺之本就不是能言善道的人,一时半会儿不知该如何回她,只是沉默着坐在一旁,更做实了小废物的名头

    宋锦嫌弃又烦躁:“宋商呢?还没有消息传来?他是怎么出事,在哪里出事的?”

    宋顺之有了反应,他苦涩一笑:“在城外的山谷里,落入江里,那江水汹涌,没法找”

    虽然江水汹涌,死大于生,但是只要人尸体一日未找到,他们便不会放弃找人的希望

    听到江水,宋锦忍不住低咒一声

    这要怎么找啊,她娘的蛊耽搁不能耽搁

    宋锦烦躁地抓着头发,直道:“我娘身上中了红线蛊,你知道有谁能解决吗?”

    宋顺之愣住,看向一路闭眼的牛铁兰,虽然之前也看出她身体不好,但没想到会是蛊。他扯扯嘴唇,苦笑:“若我爹还在,就有法子”

    宋锦一拳砸在车身,砰的一下,拳头直接穿过木板,她低咒

    :“宋商宋商,你们几个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叫爹?他人都不知道还活着没有,有什么法子?”

    宋顺之错愕地看着车架上的破洞:“你……”

    宋锦过去拎着他的领子,冷笑:“我什么?我就直说了,我过来都城就是找人给我娘治病的,你们最好给我想到法子,不然我拆了你们这些个姓宋的”

    至于宋家和她没关系,没义务帮她们

    不好意思,她就是这么不讲理,反正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宋家让她来了,就别想随便让她走

    宋顺之透过她的眼眸清楚地看到她不讲理的想法,一时哑然。他想到了宋商,那人虽然看似斯文讲道理,实则也是一个样

    亲生的,这必须是亲生的

    他思绪飘忽得有些远,很快又被脖子上的力道给栓了回来,眼看着再不说话脖子真就要断了,他连忙

    “咳,咳咳,等,等等,我,我还有人,有人”

    宋锦却紧了紧受手上力道,死死盯着他:“谁?”

    宋顺之憋红着脸:“虫,虫老,虫老肯定有办法”

    宋锦仔细打量着他,看着他脸上的求生欲,确定他没有撒谎骗她,这才松了力道,却没放开人,而是直接拖着他往外,掀开车帘

    老实驾车的李青山一个哆嗦:“怎,怎么了?”

    宋锦杀气腾腾,低头:“和他说怎么去,我现在就要去找那个虫子”

    一番折腾下,宋顺之明白宋行之那混蛋怎么不跟着一起回来了,感情是自己惹不过人,就把人放过来折腾他们几个是吧?

    他深深闭眼:“去午马街”

    李青山不敢多问,一秒也不耽搁地驾车转了方向,以城里允许的最快速度朝着午马街开去

    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地方,宋顺之捂着良心,心情沉痛

    虫老,保重

    第40章 全是虫子

    大衍朝的都城叫永安城,永安城纵横交错,呈现一个中字布局

    最北边是皇宫,庄重而又瑰丽,周围守备森严,每日巡逻卫兵不断,,住在这里的人,虽富更贵,多是皇族国公

    与之对立的南边,位置和北边比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便连人也如此。这里拥有着整个永安最多的人数,基本都是贫民百姓,一座座小院接踵,道路狭窄而紧密,又穷又贫

    和南边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一桥之隔的西边,这里有着永安最为繁华的商业街,店铺鳞次,小贩不断,白日咿呀小曲,夜晚红灯高悬,繁华而又奢糜

    说简单些就是,北贵南贫西富和

    东杂

    五马街便在这最杂乱的东区,也是其中最为典型的街道

    这里有着永安城最大的马市,也有着都城最大的‘医’馆,更有着都城最大的道学院,和最为出名的武学院,每年都会有不少江湖人士过来——混进去拿了资格,领个职位再好不过,混不进去凑个热闹也成了规矩

    因此,这边走两步一匹马,走五步两个江湖人士,跳十步一个神棍

    那叫一个猫在墙头跳,狗在巷弯汪

    应得上一句鱼龙混杂

    宋锦坐在马车里,透过车帘将外面的繁杂尽揽眼底,虽是第一次过来,对这边的情况也猜了个大概了

    日子还不错,不穷

    但应该没什么重要人物,不然不会有这么浓的江湖气

    长剑、刺刃、大刀、长弓……

    但凡是达官贵人居住的区,没几个人敢这么大摇大摆拿出来的

    宋锦的目光又掠过前面路边席地而坐、手持算命旗帜的神棍,看着他随便念叨几句,就有路人停下,便知这永安城道教兴盛,百姓对于算命很是热衷

    但是总的来说,还是还是信好不信坏——就在几米外的另一处算命摊子,气冲冲的中年女子掀了摊子离开,算命先生看起来习以为常

    宋锦摇摇头,又看向正前面过来的马队,一匹匹骏马高昂脑袋,身形流畅,线条优美,一看就是精心挑选出来的

    永安城再往北便是敕漠原

    敕漠原隶属大衍朝,族人拥有异域血统,擅训马,这些年源源不断地输送了大批宝马过来,也卷起了赛马之风,每年九月便是赛马月,会选出最优秀的马匹和训马人

    总的来说,大衍朝国力强盛,粮马充实,国富民丰,每年的大小活动数不胜数

    什么元日上元、清明端午、七夕中元、中秋重阳、冬至腊八……

    这种是朝假日,是全国上下都会过的大节,除此以外还有专门的活动日,什么风筝投壶、蹴鞠斗鸡、赛马摔跤、焚香诗会……

    每年都得选出个一二三来

    只有没时间参与的,没有无聊没事做的,毕竟除了这种府衙带头的大比之外,还有私底下小团体举行书生诗会、闺秀绣比、江湖骑斗、农人粮比……

    朝力但凡弱一点,可搞不起这些东西来

    齐铮他爹,确实有些东西

    宋锦在心里夸了夸那老皇帝,继续观察着外面的街道,直到马车的速度一点点缓了下来,完全停在了小楼面前

    一路安静如鸡的宋顺之动了起来,道:“到了”

    宋锦抬眼看去,面前医馆大门敞亮,一楼宽阔,二楼精巧,往来就医者不断,看得出来这医馆医术超群,才能有此生意,但是

    她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毫不留情地揪住宋顺之的领子,把人拽了过来,指着医馆门口那高悬的牌匾——养兽堂

    宋锦气笑了,磨着牙:“玩儿我呢?”

    眼看着那只一拳砸碎车架的手要掐上自己脖子,宋顺之赶紧说道:“虫老就在这,他是爹从岭南救回来的,我之前听他说过一嘴,他肯定知道什么”

    宋顺之喜马,家里也养了不少马匹,一旦有点什么也是会过来找虫老看,经常聊天,所以对人的知道的也比其他兄弟多些

    他笃定道:“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解决红线蛊,但是他以前治好过普通蛊虫,都城里除了爹,我知道的也只有他了”

    宋锦微微眯起眼睛,见他不是耍人的姿态,这才松了手,把人往后一扔:“最好如此,别的事我不管,你要是敢在我娘的事情上糊弄我”

    说着,她冷笑着伸手掰断车窗的木框,不用多说,威胁之意满满

    宋顺之下意识摸了摸胳膊,沉重道:“你放心吧,爹现在不在,我会替他照顾好你们的”

    对此,宋锦嗤笑一笑,给了他个白眼,侧身过去,小心地扶起面色虚弱的牛铁兰,脸变得比唱戏的还快,声音柔得不得了:“娘亲忍一忍,我扶你下去”

    牛铁兰一路都没什么精气神,但看着旁边打冷颤的宋顺之,还是没忍住冲着自家闺女低声:“别太欺负人,我们只是过来看病的,人不欠我们”

    宋顺之脸上伤痕不少,脚也有些瘸,眼看着就是一副倒霉相,现在又被掐又被甩……

    她们和宋家无亲无故,宋家也不欠她们什么,牛铁兰全身都不太舒服,但是良心依旧疼得突出

    宋锦则是不以为然,这年头虽然没有末日那般明显,但总的来说还是强者为尊,有钱有势有力气那就是不一样。她脑袋上还有那么多惹不起的人了,现在面对惹得起的人都还唯唯诺诺?

    她就不讲道理,又影响谁了?

    宋锦不着痕迹地瞪了瞪‘故意’冲她娘‘装可怜’的宋顺之,不情不愿:“……知道了,娘,我们先下去”

    算了,她娘身体不好,先糊弄一下再说其他的

    牛铁兰也没想自己说两句自己闺女就会改,至少表面上看得过去,她良心也会好受点。想到这,她冲着宋顺之勉强笑笑,捂着不太舒服的心口,佝着腰小心下马

    一下马,

    一阵晚风迎面吹来,温温热热的,但还是比在马车中清凉不少

    宋锦扶着人:“下车是不是要舒服点?”

    牛铁兰感叹:“活过来了”

    那车轮滚啊滚,车子晃啊晃的,她感觉就像是被滚在了大型的木箱子里,晕乎乎又呕不出,心里憋着又不知道憋的什么

    这一路下来,她觉得,就算自己的病看好了,也不能着急离开,那滋味太难受了

    看着自己娘亲劫后重生模样,宋锦揶揄:“现在听我的了吧?走的时候还要不要那马车了?”

    她说的是宋商那架齐铮同款的马车,稳定性和舒适度一流

    牛铁兰最开始是拒绝的,现在悻悻:“你好好和他们说,咱们出钱买”

    宋锦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买,我有钱”

    面对她的揶揄,牛铁兰没好气地戳戳她的脑门,随后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捏了捏,杏眸微弯,满满的慈意,轻声细语:“别怕,娘没事的”

    宋锦的笑戛然截止,她沉默了下来,回手捏了捏她娘的手,只是嗯了一下,笑得很是勉强

    她一路再是嚣张强势,真到了医馆门前了,还是有些犹豫

    这庸医要是看不了她娘怎么办?

    永安城若是都没人能解决又该如何?

    岭南,又能顺利吗?

    ……

    牛铁兰就这样满眼慈爱地看着宋锦,看着她迟疑犹豫,看着她强压的忧虑紧张,牛铁兰轻轻抬手,然后重重一敲,声音软腻

    “把你的脸收一收,你娘我还没死呢”

    宋锦捂着生疼的脑瓜子,小声嘀咕:“我提前准备一下嘛”

    牛铁兰抬起手,睨她:“再皮?”

    宋锦搓了搓有些僵的脸,然后挽着牛铁兰,冲着她嘿嘿一笑,转头再看向宋顺之,凤眸微眯,里面杀气腾腾:“带路吧”

    宋顺之本来想说他们是过来就医不是看病的,最好收着一点儿,毕竟里面的虫老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但是宋锦杀气腾腾的目光中,默默改口

    “……跟我来”

    算了,大不了也就是拆了这医馆

    他们家赔得起

    宋顺之朝着养兽堂里面走去,他和宋行之差不多高,体格要结实不少,肩膀宽阔,臂膀有力,手掌厚实,骨节凸出,都是长期练武的证据。按道理来说,他这种人走路底盘应该很稳的,但是此刻却是一瘸一拐的,即便他减缓了走路速度依旧明显

    宋锦开口:“你腿怎么伤的?”

    宋顺之顿了一下,继续走着,说道:“爹出事那天弄的,不严重,再过几日就好得差不多了”

    宋锦挑眉:“我说的是屁股”

    宋顺之一个顺拐,差点来了个平地摔,尴尬:“……上次冒犯晋王,罪有应得”

    宋锦哦了一下:“就是今日拦我那个?”

    几个王爷站那里,就那人看起来最没脑子最嚣张

    “是他,你日后也小心点,晋王他”宋顺之说着,停顿一下,委婉道:“重规矩”

    宋锦撇嘴,就是小心眼喜欢折腾人对吧

    啧,万恶的皇家

    她又道:“除了他,还有谁要注意?”

    宋顺之沉默一会儿,再度委婉:“可以都注意一点”

    说完,好半天都没有听到搭话,宋顺之人回头一看,就发现宋锦母女俩停在几米之后,若无其事地站在那边的羊前面指指点点

    宋顺之:……

    也不用这么刻意吧

    他脸上闪过无奈,又转身退了回去,问:“现在不赶时间了?”

    宋锦振振有词:“没啊,就是这羊看起来有些奇怪”

    牛铁兰咳嗽两声,接话:“怪好看的”

    宋顺之看过去,不得不承认这小羊长得确实标致,银白色的卷毛,白白净净,双眸澄澈,站在笼子里啃着青草,很是招人喜欢

    他看向感兴趣的宋锦,问:“喜欢?”

    宋锦转头看他:“怎么,我说喜欢就是我的了?”

    宋顺之依旧是那副沉默模样,不温不火的,就这样点点头:“你的了”

    宋锦扬起眉头:“哟,口气还不小,你现在说的话还能作数?”

    这人自己都被欺负成这样了,宋家还能是以前的宋家?

    宋顺之点头:“医馆是老三的”

    宋锦嘴角一抽,直起了身子:“我要这玩意儿干什么?瘦不拉几的,炖汤也不香,我就是觉得它尾巴有些奇怪,你不觉得吗?”

    她伸手指着那小羊的尾巴,肉嘟嘟的,乍一看没问题,但是仔细看看,那尾巴的颜色和卷度都有略微的不同,摇晃的弧度也有些怪怪的,一眼就吸引了她的注意——虽然她停下来主要还是不想应声,这注意一个人两个人就算了,全都要注意,她还是一视同仁地都得罪算了

    只要她得罪的人多,就没人会真的被得罪

    牛铁兰是这样想的,反正都到医馆门口了,能看,她们看好了就溜,看不了她们也溜,想那么多就没什么意义了。她也乐得由着自家闺女,跟着站在笼子旁边,弹了弹小羊的短尾巴,然后笑道

    “还挺软的”

    说着说着,她脸上的笑容僵住

    宋锦立马发现不对,扶住人:“娘,怎么了?”

    牛铁兰想说自己没事,但是话到嘴边好几次,都一个字说不出来,脸色也逐渐痛苦起来,伸手捂住胸口

    那被压制住的蛊虫疯狂跳动起来,不需要仔细查探,便是随手一碰,都能感受到里面的跳动

    宋锦脸色骤变,一个曲腰便将人拦腰抱起,面色沉沉:“去找那人”

    宋顺之没有多问,立马带着人往里面走,大步匆忙的,不见半分瘸意

    医馆很大,外面很多小型动物,来到后院,牛马甚至骆驼大象……

    若是平日宋锦肯定要看个稀奇,此刻却没有没有半分想法,就连宋顺之的异样也不放在眼中,冷着一张脸,抱着牛铁兰大步朝前,从前厅走到后院,绕过走廊,顺着一道小楼梯

    来到了三楼

    这是单独搭起的小楼,面积不大,但是被封得死死的,白纱黑纱,架子笼子布袋……

    全是虫子

    牛铁兰整个人都在发抖

    宋锦无视房间里的奇怪,抱着她放到屋内的小榻上,趴在旁边给她输着内力压制

    如果说在前厅时候她还不知道为什么红线蛊突然发作,现在看着这一屋子的东西,她还不明白就是蠢的了

    这些玩意儿全是蛊

    宋锦气得发抖,怒道:“死老头快滚出来,要是我娘有点什么,我烧了你这些破虫子拿去喂鸡,再把你多了喂狗”

    “哪里来的疯丫头?小心老头子我先把你拿来喂虫子”旁边的小屋内传来一道沧桑又没好气的声音,随着噔噔的脚步声传来,穿着灰色长袍,顶着宛如鸡窝一般白发的老头赤着脚走了出来

    说是老头,但他却又只有十岁儿童的身高,脸上光滑得没有一丝皱纹,看似年轻,双眼又满是沧桑,鹤发童颜,很是诡异

    不过宋锦现在只有她娘,顾不得这人的奇怪,起身一个大步,拎着他的后脖颈放到小榻边,冷冷的:“快给她看是怎么回事”

    她动作来得太快了,以至于老头都没有看清她长什么样,就挂在半空对上了病床上的牛铁兰

    简直是奇耻大辱,虫老气得脸都黑了,是正儿八经变黑的那种,一双沧桑的眼也逐渐放大,里面黑影闪烁,又顿住。

    他有些奇怪,低头看了看病床上的陌生女人,再看了看,脸色骤变,使劲落了地,趴到小榻边,拉开人的领口,看着上面截断的红线,惊呼

    “红线蛊?不可能,她怎么还活着?”

    说着,他后脖颈又是一痛,再次悬在了半空,身后传来女子又急又怒的声音

    “别说废话,赶紧给她看,没来你这边她好好的,一过来就这样的,你个死老头到底干了什么?”

    “死丫头给我放尊重点,不想你娘死你”虫老也怒了,转身,怒气僵在脸上,微绿的脸逐渐变绿,惊惧之下,声音也磕磕巴巴,

    “宋,宋,宋宋宋商,丫头?你怎么变丫头了?”

    宋锦气梗在胸口,她没好气地把人放下,按在床边:“我不是宋商,你快点给我娘看,要是看不好,我送你下去见他”

    虫老恍恍惚惚,看到后面的宋顺之,磕巴:“你你你爹爹爹爹爹她她她”

    宋顺之无奈:“……她是我爹爹女儿,才找回

    来的,虫老,先别说这些了,快看看夫人吧”

    虫老恍惚回头,看看牛铁兰,再看看宋锦,再看看牛铁兰

    宋锦大怒:“你到底会不会看?”

    虫老一个哆嗦,磕巴:“要要要,要掀,掀掀衣,衣服服,服不,不好好”

    宋锦沉着脸,上前便拉开牛铁兰的衣襟,敞开大片肌肤

    那雪白细腻的肌肤,一点点凸起又落下,像是水一般供里面蛊虫游走,走到哪儿哪儿就是一条红线,不过眨眼间,她胸前一片血色

    虫老变脸:“一条,两条,五条,怎么会有这么多?”

    宋锦沉着脸,一边输送内力压制,一边快速道:“有十六七年了,这些年一直没反应,上次宋行之身上的千里蜂诱活了它,之前用草要和内力能压制,现在过来突然就严重了,你这边蛊虫太多了”

    虫老:“不应该啊,红线蛊哪儿能活这么久?醒来到现在有多少日?”

    宋锦想也不想:“十九日,明天就是二十日”

    虫老脸又转红,眼中黑影越发明显,他念叨:“不应该,不应该才是,怎么会这样,红线蛊,红线”

    宋锦咬牙,怒:“别念了,到底有没有办法,没有我先带她出去,你这边蛊虫太多了”

    就那么一会儿功夫,牛铁兰胸前一片血红,肌肤下蛊虫冒出又下去,仿若想跳出那层皮肉,看着十分渗人

    宋锦的直觉告诉她,绝对不能让这些蛊虫出来

    绝对不能

    面对愤怒的宋锦,虫老的脸又转绿,说话磕巴:“别,别,别急,我我我”

    宋锦压着怒气,咬牙:“别说了,直接动手”

    虫老点点脑袋,迈开脚噔噔噔往屋子里面跑去,就跟那蹦跶的小灰狗似的,在里面一阵翻腾,紧接着是一阵叮叮当当各种摔东西的声音

    “来了来了”

    宋锦很想骂人,但是此刻还是被她压了下去,她狠狠咬着牙,尽量温和:“你小心点”

    刚出来的虫老又是一个摔倒,尴尴尬尬地冲着宋锦怂怂一笑,小心翼翼地拿着手中的木盒过来,将其放在牛铁兰心口上

    很奇妙的,盒子一放上去,那些蛊虫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瞬间不再跳动

    要不是那肌肤上依旧鲜红一片,刚才的蛊动就像是她们的想象一般

    宋锦说不出话来,但是额头淌落的汗珠,还有急促的呼吸,都展现了她的不平静。她就这样看着牛铁兰,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

    “就好了吗?”

    虫老局促地站在一边,看着宋锦那张和宋商极其像的脸,又转了个身,背对着她道

    “没,没有,这是红线蛊的虫母,虽然对子蛊有一定的压制作用,但是到底不是她身上蛊虫的母虫,只能暂时稳住,还是要看,看她的情况。红线蛊,我没听说过能坚持这么久的,而,而且,本身就无解,我也不能确定,只能说先,先看看,得先找到下蛊的人,和,和母虫”

    这么久过去了,那虫母不一定还在。虽然有些蛊虫能活几百上千年,但是红线蛊本身就是为了折磨人,一般来说,只要子蛊都完成任务死了,母蛊也会跟着死掉,并不能延续下去

    宋锦对蛊虫了解不深,在自家娘亲之前,她甚至不觉得这个时代会有这种玩意儿,现在听到虫老也不确定的话,呼吸粗重了几分,被她压了下去

    她垂眸问:“找到了母虫,就能解决?”

    虫老磕巴:“只,只能,说,可可能”

    宋锦深呼吸,继续:“我娘这个情况,能坚持多久?”

    虫老又凑过去观察,看着那逐渐淡了的颜色,又把脉检查一番,他也松了口气,道:“五脏完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之前都好好的,我试试把蛊压回去,她再好好养着的话,应该能和以前一样,只是身子虚弱,也不比一般人长寿……”

    宋锦笑不出来,她静静看着小榻上面无血色的牛铁兰

    还不到二十天,她娘这些年好不容易养起的肉又丢了,皮贴着骨,就只有个架子。而且,她就算回到以前的状态,也不过是十天小病三月大病

    她深深呼吸,转头看着鹤发童颜个头小小的虫老,郑重道:“麻烦大夫替我娘看病,有什么需要的您直说,我想尽一切办法都会给你找来”

    一直转过身背对这边的宋顺之也赶紧道:“虫老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说,宋家现在一切以夫人身体为主”

    虫老再次打了个哆嗦,一张脸又绿了起来,磕磕巴巴:“别,别别别这样,我,我尽力想想想,你们,先先回去去……”

    对着宋锦这张脸,他脑袋都被吓成浆糊了,什么都想不到

    宋锦被赶倒是不气,只是担心她娘,皱眉问:“我娘她现在回去不会再出事吧?”

    虫老:“暂,暂时没事,这边虫多杂乱,你,你把母虫带回去,小心,放房间……”

    红线蛊脱离母蛊控制多年,被唤醒以后没有安全感,有母蛊安抚会稳定一些。此刻,虫老很庆幸自己这里有这玩意儿,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有他这话,宋锦暂时放下心来,她再次看向已经昏过去的牛铁兰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毫无血色,细汗打湿的额发和领口,人就这样躺在那里,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微起伏,会让人怀疑她已经不在

    宋锦伸出手替牛铁兰擦着汗,又小心翼翼地把人抱起,轻飘飘的,轻得仿若让人一个不小心便能折断。

    她心情沉沉地看着人,好一会儿,她深吸一口气,对着牛铁兰,也对着宋顺之

    “走吧,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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