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快递

    池听雨绝望至极。


    她麻木地听着哥哥和妈妈敲定补习计划,对这个世界的厌恶程度陡然加深一个层次。


    “哥。”池听雨压低声音咬牙切齿,“我讨厌你。”


    池知舟很大方地点头同意,“可以。”


    池听雨绝望地仰头叹气,“恋爱脑去死啊。”


    她这个状态一直维持到江稚到场,包间门开启的瞬间,两位妈妈默契地停下争辩,暗自决定通过观察再决定下一句话要说什么。


    理性短暂地回归。


    两家孩子接下来如何互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今天这顿饭是哪种氛围。


    池知舟起身去迎,收获了两位妈妈的微笑,两位父亲的点头,以及来自妹妹的白眼。


    江稚低头摘下围巾,搭在手上,顺带着脱下外套,池知舟尤为顺手地接了过去挂去衣架上。


    因为对方伸手来的动作太过自然,江稚甚至都没反应过来是不是哪里不对劲,后知后觉道了句谢。


    池知舟笑道:“客气。”


    “丫丫最近是不是瘦啦。”顾清宁热络地开口。


    但凡长辈关心,总是以这句话开头,不论孩子究竟是个什么状态,总归落到爹妈眼里都得掉点肉,是某种约定俗成的见面开场白。


    但顾清宁女士附带了私心,“都怪小舟没有好好照顾你,阿姨批评他。”


    池知舟引着江稚往里走,从善如流地接话:“是怪我。”


    “哪能怪你。”陈韵如女士立马说,“丫丫总嚷着要减肥,在家劝她多吃两口都不乐意,我家这丫头难管的哟。”


    池听雨疑惑地望着她们——刚才是这个画风吗?


    两位爸爸则是暗松一口气,很好,开始走撮合剧本了,令人安心。


    “两位妈妈太官方啦。”江稚笑着举起手里的纸袋,“先看看礼物?”


    江稚给买的是外国土地爵位,其实面积不大,拢共也就几个平米,但仪式感特别强,是一款讨欢喜能力max的礼物。


    几位长辈什么风雨没经历过,更何况顾阿姨如今生活顺遂,衣服首饰是不缺的,皮肤管理也根据不同的季度在变换方案,与其送一些常规礼物,不如送一份开心来得重要。


    “这个好玩!”顾清宁爱不释手地拿着那张带花体字的证书,美滋滋地说,“以后我就是lady了,多威风啊。”


    顾女士开心之余,不忘转头朝自己老公说:“你看看,你送我礼物都没这么贴心。”


    池沅霖不语,笑着点头就对了。


    “阿姨,这个还要配合一个app。”江稚帮顾清宁下载好软件,操作给她看,“您可以随时看到您这块地的天气和实景。”


    “哎呀这么高级!”顾清宁更开心了。


    江稚余光瞥见陈韵如在笑,故意说:“我家妈妈有没有吃醋呀?”


    “这孩子。”陈韵如被逗乐了,高兴地说,“你还拿我打趣啊?”


    于是江稚又跟一阵小旋风似的绕了过去,从纸袋里拿出个礼盒,“给您也带了礼物呢,爸爸和叔叔也有。”


    不能压寿星的风光,也不能在聚会的时候空手见长辈,江稚带了伴手礼,主打一个谁都不白来。


    大家都高兴。


    除了池听雨,她一扭头,看见自己亲哥笑得很不值钱,颇为怒其不争。小姑娘嘴里压了一堆说出来就会冷场的话,但她抠了抠手办的包装盒,又悄悄瞄了一眼妈妈。


    妈妈是真的很高兴,于是池听雨把话咽了下去,等江稚坐下来才故意嘀咕:“就知道讨好卖乖。”


    音量控制得很精准。


    “怎么了?焉头巴脑的?”江稚全当没听见,打量了这小姑娘一眼,问,“我还多买了两个舒芙蕾,要吗?”


    “不要。”池听雨斩钉截铁,“我讨厌你。”


    “我也讨厌你。”江稚拉开纸袋给她看,“草莓和芒果。”


    “芒果。”池听雨说,“我还是讨厌你。”


    “喏。”江稚把勺子递给她,“讨厌着吧。”


    池听雨闷闷地接过去,把甜品纸袋压在手办盒子上。


    顾清宁一直都笑眯眯地观察着江稚,自然能发现所有人都拿到了礼物,除了自己儿子。


    她不方便问,于是给好友递了个眼神。


    经历短暂的对峙,两位妈妈在愉悦的氛围中重新变成默契的好朋友。


    陈韵如状似好奇地问:“丫丫,你给小舟带了什么呀?”


    “他没有。”江稚调整了一下面前并不歪的餐具,然后抬起杯子喝了口水。


    池知舟低头笑了一下,对陈韵如说:“阿姨,我还在实习。”


    江稚差点被水呛到,转头去看罪魁祸首。


    你知道是什么实习吗?转头就说出来了?


    陈韵如和江明德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莫名。


    顾清宁问:“什么实习啊?妈妈怎么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但我会加油的。”池知舟说得轻描淡写,“丫丫说了算。”


    池听雨打开舒芙蕾的盒子,挑起眉毛,无声且夸张地模仿了一遍这句话。


    江稚隔着做鬼脸的小姑娘去看池知舟,对方也恰好望过来。


    一个对视短暂得好像是偷来的一样,江稚错开视线,摸上餐具,觉得今天的汤匙有点烫手。


    看他俩这样,爹妈们都懂了——年轻人的世界。


    于是谁都不再追问,一顿饭吃得很圆满。


    分开后江稚和池知舟各自送爸妈回去。


    “丫丫,你和小舟和好了吗?”陈韵如等了一晚上终于逮到机会问出这句话。


    “没有。”江稚回答。


    “那你们现在是……”陈韵如不明白了,饭桌上看小舟一直都在照顾自家女儿,女儿也没抗拒啊。


    “我俩……”江稚抿了抿嘴,想着这段时间她和池知舟的互动方式,最终给了妈妈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我们现在是偷窃关系。”


    *


    “偷窃关系?”周嘉悦笑得趴去桌上,“你是真讲得出口。”


    江稚想起当时在后视镜里看到陈韵如女士的那个表情,自己也忍不住想笑。


    自从和池知舟说了不许再折腾,对方居然真的安静下来,偶尔打视频来问问奶糖的现状,没有再提过要把奶糖接回去的事。


    她想了想,对好友补充说:“反正,挺好的吧。”


    周嘉月:“找面镜子照照吧。”


    江稚:“照什么?”


    “亲爱的,我看你现在春风满面啊,看来复合之日近在咫尺。”


    难得一次,江稚没有反驳,周嘉月“哼”了一声,撇头远离身边这个散发恋爱酸臭的人,哀声道:“我好想男人啊,杨国福,卫龙,鲍师父,实在不成,康师傅也行啊。”


    江稚哈哈大笑,“大馋丫头,你是只进油盐啊。”


    好友两人一言一语,笑闹起来,又一次被从天而降的文件夹打断。


    熟悉的s家香水,熟悉的精致妆容,许悦冷漠地下达命令:“改好以后发给我。”


    塑料硬壳摔到桌上的声音尤其清脆,并着掀起一阵风。


    江稚皱眉看了眼被吹得移位的摆件,脸上笑意也退了大半。


    “你可以尝试直接和我说话,我听得见,而且,现在是午休。”


    江稚习惯于与人为乐,但并不代表她毫无脾气,准确些来说,某些事情总归影响不大,非要追究还会败坏心情,所以之前从未严肃表态。


    午休时间本就不长,但许悦总是挑这个时间过来,不客气不寒暄,摔下文件夹就走。


    起初,江稚以为这是她性格使然,但次数多了,难免显得刻意,既然选择在这个时间说开,江稚也准备好或许要和许悦争辩几句。


    周嘉月已经站起身了,“尊重人会不会?”


    江稚坐在椅子上,抬头看许悦。


    有点奇怪,办公室里还开着空调,二十三度,但许悦依然裹着一条围巾,大概她自己都觉得热,围巾外延被拽松了一个角。


    如果站着平视看不到,但江稚这会仰头看能从下面的视角看到许悦脖子上有青紫。


    许悦察觉到江稚的视线,匆忙拢了拢围巾,生硬地又说一遍:“改了发我。”


    “莫名其妙。”周嘉月瞪着她离开的背影,尤不解气,把那册文件拎起来又摔了一次,“她是不是羡慕我俩的友谊啊,总是打断我们恩爱。”


    江稚已经顾不上回应了。


    她想起上次许悦手背的瘀痕,还有这次脖子上的。手背尚且生活中容易伤到,脖子可不会。


    江稚心里揪了一下,从柜子里拿出上次没来得及拿出来的药酒,起身追了过去。


    许悦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到是江稚,面上一闪而过的慌乱骗不了人,她张嘴想说什么,但江稚已经拽着她的手腕把人拉去了旁边的楼梯间。


    “脖子上那么多淋巴结,伤到了是闹着玩的?”江稚严肃地伸出手,把药酒递过去。


    成年人的世界里有太多太多难言之隐,很多时候不刨根问底就是温柔和善良。


    但既然瞧见了,江稚就没法装作不知道,“我不问你怎么了,但是你不上药不行。”


    没想到许悦一反常态,不知这个举动或是这句话触动了她哪根弦,总之她反应剧烈,撞鬼一样惊恐地推开江稚的手。


    力道大得出奇,江稚手背因此砸去了楼梯的金属扶手上。好在她下意识地攥着药酒,这才没把东西摔了。


    “抱……抱歉。”许悦抖着声问,“疼吗?”


    “疼啊。”江稚疼得吸气,眨了眨眼,把疼出来的泪花眨回去。


    等缓过劲儿了,她才缓缓转身,看向许悦。


    许悦像是在等待审判的犯人一样,对视都不敢,她浑身紧绷,下巴不受控制地颤抖。这幅样子,实在很难和平日里那个凌厉冷漠的人对上号。


    江稚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然后伸出那只刚才撞到的手。


    手背已经泛红,肿起的红痕边缘围着不正常的白。


    许悦垂头看着,眼睛都不敢眨。


    “你看。”江稚轻声说,“我这么疼,都没伤成你上次那样。”


    她实在难以想象许悦承受过什么样的伤害。


    许悦缓慢地眨了眨眼,抬起脸,好像没听明白这句话。


    江稚先道歉:“是我突兀了,你当我多管闲事吧。”


    许悦还是没说话,像个程序失灵的人偶,就盯着人看。


    江稚叹了口气,拉过许悦的手,把药酒放去她手心,温声说:“这是我爸的独家秘方,我从小走路就不看脚下,到现在都经常磕着碰着,很管用的,涂之前热敷一下。”


    她知道自己再待下去,只会让人更局促,于是笑了一下,越过人去准备拉开门离开。


    “谢。”


    很沙哑的一个音节。


    江稚回头,见许悦红着眼,张了张嘴,终于找回声音,“谢谢你。”


    “不用谢。”江稚弯着眼笑起来,“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如果你觉得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可以来找我开口。”


    ……


    “上哪去了?”周嘉月滑着椅子过来,“你别是和许悦打了一架吧?”


    江稚本来还在想着刚才许悦那表情,无端地被周嘉月这句话戳到了笑点,“姐们儿,我在你眼里那么彪悍?”


    周嘉月从江稚的零食小箱里迅速摸走一包卫龙,嘴甜地夸人,“我们江稚是全世界最伟大的零食之神!”


    好友再次笑闹起来,以至于江稚发现池知舟的消息都是好几分钟后了。


    【实习前夫】:今天你下班早吗?我有点事。


    江稚一下子都没弄明白这句话的语言逻辑,于是高冷地回复:有事说事。


    【实习前夫】:如果你下班早的话,可以帮我取个快递吗?在你家楼下。


    【jz】:你的快递为什么在我家楼下?


    【实习前夫】:[企鹅鞠躬求求]


    *


    池听雨把自己摔进了江稚的车后座,一言不发。


    小姑娘脸色很不好看,叛逆和烦躁都挂在脸上,呼吸之间尽是闷闷不乐,好似全世界都欠她一个说法。


    江稚看她这样就忍不住笑,“脸这么臭,像是要打劫。”


    池听雨小嘴抹了蜜,“劫也不劫你这个穷鬼。”


    “真无情啊,坐着穷鬼的车还说这种话。”江稚扶着方向盘偏头看车后面。


    池听雨烦死江稚了,习惯性地翻了个白眼,目光扫过江稚的手背,顿了一下。


    “江稚,你手被狗啃了?”


    江稚:“没大没小的喊谁呢?”


    往日被揍的阴影笼罩心头,池听雨瘪了瘪嘴决定大人有大量不再还嘴,索性把手机拿出来刷,没一会收到了亲哥的消息。


    【恋爱脑】:见到你江姐姐了吗?


    池听雨噼里啪啦地打了一串字:她是你姐姐,是你全家的姐姐。


    打完,她又看了眼江稚的手背,坏水就此涌上心头。


    不幸沦为亲哥争宠工具的池听雨决定:谁都不要好过。


    她回复:见到了,她手断了,开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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