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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100

    第91章

    栗音盯着他耳廓那点红, 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前辈很可靠。”

    谁让她装转世呢,不能点破狐狸精的身份和扮相。

    书生耳根微红:“姑娘谬赞了。”

    他道:“我修为医术有限, 这附近好像有医馆,虽然时间晚了点,我去请医修过来。”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栗音及时叫住:“不麻烦前辈,我看他这会儿好像又好了。”

    小孔雀呼吸平稳,哪里像恶化,她把孔雀抱起来,眼眸水亮,露出感激和请求的神色:“打扰前辈修炼了, 我怕他再出什么事, 前辈能不能陪我待一晚上。”

    青衣书生原地站定, 有些手足无措,末了点了点头, 应下陪伴的请求。

    “好, 那小生在这里看着,姑娘去休息吧。”他一板一眼, 走到椅子边坐下, 坐姿规规矩矩,眼神无处安放, 非礼勿视似的,带着点拘谨,俨然一介青涩书生。

    栗音多打量了他几眼,道了声谢,当真自己抱着孔雀休息去了, 留下他坐镇。

    客房宽敞,中间一道屏风相隔,没过一会儿,栗音有意,突然探头一瞧。

    她没能诈到狐狸尾巴,只见青衣书生还好端端地坐在那儿,姿势和她离开时一样,此时正闭目养神,连呼吸也平稳。

    等屏风后的少女收回视线,青年才睁眼。

    他无声勾了勾嘴唇,眼眸微弧,笑意盎然,眉眼一下子极其生动,青涩蜕变成某种狡猾和跳脱。

    檀离从身下抽出才看两眼的话本,他不是一只老实狐狸,虽答应少女帮忙看护,可一直坐在这儿也太无聊了。

    她一走,他就取出了话本来看,施法翻页,安静无声,谁也不打扰。

    他无意伤害羽族小辈,小少主身上的诅咒暂无性命之忧,可他也不打算现在就把小少主治好,打扰他和她的相处。

    说来小少主出了事,他家老祖估计也快到了。

    想起那人,翻页的法术顿了一下,片刻还是翻了一页过去,狐狸依旧看得津津有味。

    人族编故事有一手,话本里情情爱爱的故事,不乏前世今生的纠葛,再者转世之人有前世打底,行为处事、为人性格都会向前世靠拢。

    他折腾出了一场春/梦试探,虽然夹杂私心,也能知她没有上一世的记忆,性子却变化不大。

    她还是她。

    一夜安宁无事,栗音没再做梦,偶尔探头探脑瞧一瞧,书生似乎一直在规矩地打坐静修,狐狸尾巴藏得严严实实,没被她抓到。

    次日一早,青衣书生一副才睁眼的姿态,随即热络地下楼,捧来早餐,请少女和他一起吃饭。

    栗音没有拒绝,吃完了,忽而,外面传来嘈杂的动静,空中似有灵力威压波动,她心头蓦地一跳。

    见她神情异样,书生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擦了擦嘴角:“怎么了?”

    “好像有大能修士来了。”

    这狐狸表现如此淡定,栗音瞥他一下,书生面容单纯地眨了眨眼睛。

    他没反应,可架不住好奇,栗音起身到窗前,往外看。

    高天的阴影沉在地面,一列气派华贵的灵舟悬在上空,视线再往下一扫,那灵舟里的人好像下来了,隐隐围住了客栈,也不知道要干嘛。

    栗音忽地忆起一个细节。

    存档里,狐狸生于山野,不拘一格,偷鸡摸狗也敢干,常有露馅挨教训的事情,被打了还有脸嘤嘤叫唤,跑到小山雉面前讨安慰。

    况且,他不待在妖界,跑来道门…

    这么一想,栗音顿觉,这只狐狸怕不是躲债躲仇来的。

    不排除这种可能,死道友不死贫道,窗边的少女倏地转头,瞧了眼一脸纯良的青衣书生,而后去拿她的小孔雀。

    栗音把小少主抱起,忙不迭往外跑:“我觉得他的病又恶化了,我先带他去看看。”

    “欸,姑娘——”青衣书生喊一声,没喊住。

    无愧为过去的玩伴,她瞧他的那一眼,檀离立时反应过来,她好像打算丢下他跑掉!

    栗音抱着孔雀,一路哒哒哒冲到楼下,才发现,客栈已经被人围住,来人阵仗不小,当街支起了一盏轿辇,轻风帷幔,遮掩着主人的身姿。

    隐隐约约的威压,并不是轿中主人的手笔,其人竟然能令前方的大能修士开道,一再震慑众人。

    帷幔帘幕,连同轿辇里的影子都是雪白的,栗音总觉得自己忽视了什么,她抱着青绿孔雀出现的瞬间,空气一滞,威压倾覆。

    一众修士的视线,具都落到了她怀里的小孔雀身上,随后是她的身上,森森寒意蔓延。

    喘不上气的当口,栗音心想,坏了。

    原来不是来找狐狸的,原来是找她的。

    这次轮到她讨教训,跑到狐狸面前找安慰了吗。

    栗音心里如此想,无人可见,游戏面板已经在她眼前展开,按兵不动,道具有限,得用在生死危机。

    少女面露难色,在威压之下寸步难行,即使如此,没有放下怀里的小孔雀。

    羽族众人怎会认不出自家的小少主,小少主遭逢厄难,定和此人脱不了干系。

    一众人冷眼望着胆大包天的人族女修,没想到她自己闯了出来,有人上前,正欲开口,却有一阵更骇人的威压猛然落下。

    这阵威势明明白白,不是别人,居然是轿辇中的老祖,其威势并未冲着少女而去,而是压住了一众羽族长老,生生卸去了他们对少女的威慑。

    栗音只觉得身上一轻,而后,那座轿辇里的人影动了。

    帷幔轻拂,要说羽族的仪态都是极好的,会先用手指挑开垂帘,再露出自己的脸和身形,最后不急不缓地踱步走出来才是。

    其人却顾不得,迈步而出,素白的帷幔和他擦身而过,再也挡不住一袭如瀑的白发。

    斜簪的孔雀翎光芒夺目,却比不得风姿光华,明莹胜雪,雪中盛落了两滴血玉,凝望着前方的人影,似窥见了一道明光,过于刺目,雪白的眼睫一阵阵颤。

    他有点失态了,面上连表情也忘了,却于死寂空洞中泛起了微弱的波澜,步履踉跄。

    老祖如此反应,羽族众人都怔了下,心里以为,他是看见了受伤的小少主,可违和感紧接着浮现。

    他们尚未想到缘由,便见那凝脂点漆、濯雪无暇的男人,竟显得步步艰难,到那少女身前时,几乎扼止了呼吸,钝痛般踉跄半跪在地,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少女站在他面前,没有动,低头看他。

    她看见,他的唇瓣张了张,没能发出声音。

    失态的美人向前送了送身子,近乎攀扯着她的衣袖,死寂空洞里蕴出了折骨撕心般的痛色。

    他的嘴唇又动了动,像有什么东西,要吐出来给她看。

    倏尔,他终于想起什么,也发出了声音,却有泫然的泪,如血滴落出淡红的曈。

    “孩子…”他的声音有点低弱,收在腹部的手一动,少女才注意到,原来他怀里捧着一个东西。

    他的手抬起来,把那了无生息的东西捧给她,话音零落,和泪一起落地,抽去了他面上的血色,一切都无比苍白。

    “孩子…我…我们…孩子…”

    抬起的手一再颤颤,如捧心以观。

    原是一枚死去多时的蛋。

    在他身后,光韵忽而绮丽绚烂,翎羽在众目睽睽之下舒展,绯韫和紫芒交错变幻,开与她看。

    绮靡之色,晃了所有人的眼睛。

    栗音知道他是谁了。

    在一片素白的雪色中,丝缕交错的光芒,藏起了不易觉察的魔气。

    就连他的命灯,虽摆在大殿中,也有意遮挡,因为经由命灯可以窥见,羽族老祖鸿影,早就有了心魔。

    当众开屏的白孔雀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无人发觉,楼梯的转角处,青衣书生垂手站着,本想出面的步子生生忍住,久久未动-

    羽族的灵舟停在一座小城上空,他们的小少主就在这里,龙族并不想掺和别人的家事,和羽族寒暄一番,准备告辞离开,启程前往人族会事。

    无论龙族家主,还是此行的鲛人长老,秉性喜静,无意喧嚣,有兴趣聊天说话的,也就黑龙长老和青龙长老。

    老青龙先前流露出的神色,黑龙看在眼里,当下找到机会,她传音问。

    【辰长老,我们此行到底是要找什么人啊。】

    青龙望了眼走在最前的家主。

    【都是些陈年旧事,我可以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家主。】

    黑龙连连应声,青龙斟酌道。

    【家主年幼时走丢过一次,在外和一人族女修结缘,可惜那段缘分半途崩裂,女修已经失踪多年,了无音讯,生死未卜。】

    【在外海寻不到人,我估摸,家主是想来陆上碰碰运气。】

    虽然他说得简洁,足够黑龙构想出原委。

    家主是龙,那女修却是人族,恐怕所谓缘分半途崩裂,是遭到了族中反对。

    黑龙性子洒脱,自觉族类不同也不是大问题,反正大家化形后都差不多,倏尔想到什么,她看了眼老青龙。

    辰长老活得比她久,寿数也比她大,定然是亲历者,也不知他当初有没有反对。

    黑龙没能问出口,因为天上忽有雨丝飘落。

    她抬头去看,刚刚还是个明媚的天气,这会儿却聚来了许多乌云。

    意识到正在发生的事情,她看向最前面的家主,才发现家主不知何时,停下了步子,侧目望着羽族们的方向。

    不知看见了什么,面貌年轻的龙族家主神色微变。

    下雨了。

    没空在意忽变的天气,羽族一众亲眼看见,自家老祖一把抓住了那女修的手腕,还当众开了屏。

    四下震惊失语,倏尔似有龙吟雷鸣,一道流光瞬至,其人衣摆起落,几个跨步,已经到了少女身前,不由分说,猛地扣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男人出现得突然,手下用力,眸中竟连一侧的羽族老祖也看不见,只瞧见了她。

    “你——”他猝然喊了一声,“跟我回去!”

    眨眼被两个男人抓住,少女仿佛思维停滞,愣愣站定未动。

    情况更加复杂了,是可以趁热喝的程度,她眼瞳微移,瞧见这后来的男人,其人沉郁成熟的眉眼有些熟悉。

    栗音不敢贸然开口,她才认出白孔雀,没想到又来一个。

    旁边,羽族众人回过神来,定睛一看,这后来的人竟然是那位龙族家主。

    他又怎么和这人族女修扯上关系了?来凑什么热闹?

    有人插足,楼梯拐角,青衣书生微微蹙眉,静观其变。

    昏迷不醒的小少主已经没人在意了,少女抱着孔雀,好像被突如其来、劈头盖脸的变数吓傻了,一动不动。

    后来者攥住她的手腕不放,发现了什么,他的力道陡然加重,瞳孔骤缩,呼吸声也停滞一瞬。

    骨龄,她的骨龄,怎么会如此年轻。

    龙族长出现,龙族长失态,随行的龙族长老们刚赶上来,就看见自家家主的唐突和异样。

    老青龙视线掠过家主,看清楚家主身前的女修,身体猛地一僵。

    女修那张脸他不会记错。

    不可能!

    此人早就死了!

    心思各异,僵持之际,两位家主才注意到对方。

    白孔雀回神,痛色转瞬即逝,清醒过来后眸色泛冷,收起了尾羽,蹙眉望着一侧的龙族家主,不明白此人所为何意。

    龙族长也蹙眉,看着他,嘴角牵扯,正要开口,一道清朗的声线疑惑,打断了他。

    “两位这是做什么?我这朋友年纪尚小,不要吓坏了她。”青衣书生从转角处走出来,快步上前,给她解围。

    栗音借机一动,甩开他们两个人的手,躲在他身后。

    看见青衣书生,羽族老祖脸色不善:“滚开。”

    他明显认出了这书生是谁,语气森冷:“怎么,你的伤养好了。”

    狐狸不欲与其争锋:“小生只是想你冷静一点,不要吓到她。”

    他们一人一句,龙族长出声打断:“此人是我…我族门客,此番来陆上正是为了找她,我和她有些未竟之事,她该和我回外海。”

    他一提到外海,栗音可算想起他的来历。

    能和外海扯上联系的攻略对象,只有龙族少主,那条小白龙。

    她仔细看了他两眼,男人黑发,唯有鬓边生出一缕白发,瞳孔墨蓝,记忆复苏,正是小白龙化形后的样子不错,只是多年过去,早就从少年化作了青年。

    站在她眼前的,是昔日落难的龙族少主,龙君兮。

    觉察她的眼神,龙君兮放缓了面色,那突然冒出来的青衣书生却微微一动,好巧挡住他的视线,拦在中间。

    龙族家主脸色一沉,对方的气息能瞒得过小修士,可瞒不过大乘,尤其龙族更为敏锐。

    此人并非人族,而是妖,狐妖。

    鸿影对狐狸没有好脸色,对横插一脚的龙族同样没有,轻声且清晰:“龙族长在开玩笑不成,她可不是外海的人。”

    他护住怀里的卵,龙君兮恍然意识到什么,看向那枚蛋。

    美人即使刻薄也是美的,白孔雀扯了扯一边的嘴角,似是冷嘲这位手里空空、自说自话的年轻家主,一面轻抚过怀里的事物,有意让他看清楚——

    自始至终都是羽族的家事,怎会和他外海龙族扯上干系。

    暗流涌动,少女的声音讷讷响起。

    “我…我根本不认识你们。”她躲在青衣书生背后,探头小声道。

    好像这两个男人莫名其妙,突然跳出来自说自话,她哪里知道原委。

    霎时间,三个男人神色各异。

    青衣书生垂眸不语,白孔雀瞳色愈发深了,仿佛要凝出血滴。

    那位来势汹汹的龙族长,也猛地收敛了声色,面上血色尽褪,直面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一度有些惚恍。

    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声音,一模一样的身形…唯有骨龄,无声昭告——

    昔人已逝。

    忽而惊雷乍响。

    外面的雨陡然间下得更大了,似天倾泪落,哭泣不绝。

    第92章

    大雨一直在下, 空气潮湿厚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客栈拥挤了许多, 修士能用灵气挡雨,羽族的侍从守在外面,护持主人在内谈话。那少女的面貌他们并不认识,只是看老祖反应,身份应该不一般。

    当年之事过去太久,鲜少有知情者还活着,就算知道也保持缄默,不敢向外透露。

    两族都不差钱,当下包圆了场地,羽族人多, 外海龙族来的人少, 不妨碍重新打量彼此。

    黑龙长老左看右看, 没一个人说得上话,急得抓耳挠腮, 不明白到底是何情况。

    听老青龙的说法, 那位少女就是家主此行要找的人,可为什么, 对方好像并不认识家主。

    不仅不认识家主, 那少女也不认羽族老祖,可方才在场众人都看见了, 羽族那只白孔雀对她开屏,半点不假。

    总不能直接去问家主吧,黑龙站在檐下抬头望天,雨下个不停,家主的脸色也疏冷, 还是不要触霉头了。

    客房,挥退了一众闲散人等,几人坐下谈话,总得把事情捋清楚。

    事实上只有两个人坐着,少女坐在羽族老祖对面,怀里紧紧搂着蓝绿色的小孔雀。

    旁边的窗户打开,雨丝被法术挡住,飘不进来,她发梢仍旧沾了点点湿意,大概因为紧张,一双黑眸不敢乱看,拘谨地坐在位置上。

    一连面对两位来历不凡的大能修士,紧张再正常不过。

    龙族家主立身在不远处,瞳色深沉,先看她,又看那只端庄清贵的白孔雀,不住摩挲指间的玉扳指。

    多年来,他并不愿相信她死了,落难的日子,唯她和他出生入死,骤然失去她的音讯后,他一直不相信…

    外海找不到人,他就来陆上寻找,一刻不停地逃避她的死讯。

    而现在,事实摆在他的眼前。

    久寻不得的人已经转世了,她的死讯生生摆在他眼前,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她不认识他了,她不会再和他回外海了…

    甚至…那只白孔雀,还有那只狐妖,似乎都和她关系匪浅。

    今生现世的纠葛,和他这个上一世的人,再无干系。

    …还有羽族老祖怀里的那一枚蛋。

    想到那枚蛋,龙君兮忽而喘不过气,竟觉得头晕目眩,堪堪阖眸稳住心神。

    窗外突然一声惊雷,少女吓了一跳,侧目盯着外面的倾盆大雨,就是不看室内正盯着她的两个男人。

    很快有人给她端来一杯热水,栗音才转过头来,道了声谢,执着热乎的水源喝了一口。

    青衣书生把水递给她,站在她旁边,迎接另外两个男人的视线,貌似没有察觉,弯身提醒她“小心烫”。

    栗音喝口水,没忘他是狐狸扮的,眼下,有两个前世,却有三个前世的男人。

    玩家兀自思忖,随即咬了咬牙,问题不大。

    只要不是全都聚到一起,两世可以看作巧合,很难指控其中有人为的手笔。

    毕竟她可是足足有九个存档,前世太多,一碰头,掰着手指也数明白了,肯定不对劲。

    魔修的身份也敏感,说不定会被误会成魔修的阴谋,到时候可就生死难料了…在他们彼此对上账之前,也就只能一边偷偷采补人、偷偷升点级,过过日子这样。

    栗音看着手里的杯水,心里默念,我不认识你们所有人。

    她只是个没有记忆、清清白白的转世罢辽。

    如此重复了几遍,对坐的白孔雀打破沉默:“你怀里的孔雀,是我族的少主。”

    他竟没说那些前世缘分,先提及她怀里的小孔雀。

    “数月前,在妖族边界,是你带走了他?”鸿影问,淡红曈仔细扫过她的脸,描摹眉眼。

    小辈私逃的当日,他并没有在意那个人族女修的面貌,听底下人的说法,应该是易容。

    栗音抬眼看他,点头:“是我。”

    她顿了下,补充一句:“我带走了他,他一直和我在一起。”

    氛围有瞬间的静默,白发红曈的男人垂眸,抚了抚怀里的卵。

    她什么都不知道…

    这枚卵还在他怀里,她怀里的却是他的小辈。

    数息,羽族老祖没有抬头,轻轻触碰着收在腹部的卵,轻声道:“我族少主脾性顽劣,该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少女眼神清澈:“他也就性子骄纵了点,不麻烦的。”

    对坐的男人眼睫翕动,抬起看她:“是吗。”

    他的颜色除了淡红,就是素白,两色碰撞,妖冶异常,雪白的眼睫下,红色的瞳孔盯着她的面容动也不动,僵持中,透露出一股子死寂。

    他忽地唐突问:“你喜欢我族的少主吗。”

    霎时间,栗音察觉另外两道视线也定到了她身上。

    她摸了摸怀里的小孔雀,犹豫道:“自然是喜欢的。”

    室内的视线盯得更紧了,窗外又在打雷,等雷声渐渐消弭,羽族老祖才再次开口。

    “我…此行是为接他回去,他身上中的咒,险些危及生命,我族不可能放任其在外游荡。”

    小孔雀声音动听,身为老祖和长辈,白孔雀声色更是,金清玉润,比小辈有时的造作,愈显清越成熟。

    原是来讨小少主回去,栗音可算搞明白这一遭的来由。

    鸿影又道:“你若真心喜欢他…”

    他的语速莫名慢了下来,无端有些虚弱,生生从喉咙里抽出了声音似的。

    栗音以为,下一句该是劝她放手,谁知,对坐的男人却说。

    “不妨和我们一起回去。”

    “私奔总归不是个好名声,况且人妖殊途,你若和他在道门繁衍生息,定有人说些闲话,不若和我回去,以羽族和我的威望,足够护住你们。”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可似乎每吐出一个字,他胸膛里的生气就少了一口,好像说出不是一字字,而是吐出了心头血。

    直到话音落下,白孔雀端坐依旧,面上的颜色却愈发淡了,血色寡淡,唯有眼瞳,红得像血,定定望着她,等她的答复。

    听见他的安排,栗音震惊不已。

    除了她,一侧的龙族长微微动了。

    龙君兮凝眸,望着羽族老祖怀里的蛋。

    这羽族的家事可让他越看越不明白了,这人说了那么多,居然没说到那枚卵。

    他虽身在外海,对陆上的妖族也有所了解,羽族最是钟情,伴侣一生一世,倘若这枚卵是她的血脉,那这老孔雀、小孔雀,到底谁才是…

    小修士明面上的惊讶不做假,半晌,她才反应过来:“这——”

    听起来,好像长辈全然为小辈着想,明明人妖殊途,却愿意接纳她。

    “我,容我考虑考虑。”栗音没把话说死,只说考虑,可进可退。

    她可是个合欢道的魔修,怎么可能为了一只小孔雀放弃所有,不过白孔雀这一番话着实让她太意外了。

    在她心神震颤时,鸿影视线向下,看着她怀里昏迷不醒的小辈:“他身上中的咒需要尽快解开,不容再拖延,即使不危及性命,过久的侵蚀也容易伤及根骨…他是怎么受伤的?”

    栗音还是那一套说法,和在青衣书生面前的说辞一样,白孔雀点了点头,道:“把他给我吧,我替他除咒。”

    闻言,小修士有些迟疑。

    眼下客栈被围,小少主算和她私奔被抓…怀里的小少主其实是她的依仗,如果交出去,只怕对方发难。

    她犹豫不决,对坐的羽族老祖轻轻笑了一下,男人姿容胜雪,虽然笑意疏浅,却也似雪消融,冷艳昳丽:“你若不放心,你把他给我,我把这给你。”

    他轻声道,微微捧起怀里的东西。

    自他露面起,那枚蛋一直在他怀里,一看便知,定对他极其重要。

    没人比栗音更清楚那枚蛋的来历。

    她望着那枚死蛋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

    男人唇边恢复了点单薄的血色,小心地站起身来,一举一动,始终护着怀里的东西,走近她身前。

    栗音把小少主还给他家长辈,一边从前任攻略对象手里,接过当初弃而不顾的蛋。

    “轻点。”鸿影的注意力并不在昏迷的小辈身上,全在怀里的蛋和她伸出的手。

    他启唇提醒,动作轻柔,两手捧着,把蛋送过去,至于小孔雀,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就是。

    他把东西递交到她手中,身如濯雪凝冰,此时冷冽疏寒的眉眼缓和,如渡春风,死寂破冰,生出了某种莫名的期许。

    圆滚的东西稳稳安放进她手中,残留着他身上的温度,温热显得蛋好像还活着,可即使栗音这个在场的小修士也能看出来,枯白的蛋壳萦绕着一股无法忽视的死气。

    玩家选择重开时,这枚蛋的生机就彻底了断了。

    青衣书生保持沉默,没有说话,龙族长意识到不对,微微蹙眉。

    少女接过蛋,手指合拢,学着他的模样,稍微护着点,那位貌似清醒冷静的羽族老祖轻轻牵动嘴角,露出了个难得的浅笑,哪怕面对自家小辈,也不见这副柔软、充满慈爱的姿态。

    她的怀抱,应该属于她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

    是她和他的孩子。

    他全然未觉,交到她手上的,分明是一件死物。

    甚至早在当初,在小山雉了无生息的身体边,白孔雀也只发现了一枚了无生息的蛋。

    他守着她留下的遗物,守着孩子,一个人孵了许多年,破壳的只有日复一日的死寂和枯槁。

    第93章

    这蛋还能孵出来吗。

    栗音没问出口, 默默从男人手中接下,到了她手里, 死蛋仍旧是死蛋,没有一点动静,除非她有意,用道具试一试,说不定能救活。

    可她并没有这个打算。

    真弄活了,那可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她装作不认识手里的蛋,作为交换来的“人质”,因而放轻了动作,仔细拿着。

    男人身上那股冷冽寒薄的气息敛去,垂眸看她, 唇角似有浅浅的笑意:“且放在你这里, 你该安心, 没人敢对你做什么。”

    他的笑意太浅,浅得像隆冬里吹起的一缕风, 容易让人错认春意, 定睛一看,才忽觉仍旧一片白雪皑皑的冷和寂。

    栗音低头, 手中的蛋颜色灰败, 她才想起来,拿出一个正常小修士该有的好奇心, 问一下这枚蛋的来历。

    “这蛋,是你…?”她面露迟疑,看了眼蛋,又看了眼面前的男人。

    妖修繁衍和人族不一样。

    栗音瞧见他的眼睛,眼睑低垂, 投落一小片阴翳,显得瞳色深了几许,平素淡粉,此时凝结了血一般红,倘若有泪滴下,也叫人疑心是血。

    华服的光耀掩不住眼中的哀戚,似鸟类引颈,无声哀泣。

    鸿影没有回答,转眸把昏迷不醒的小辈抱起来:“我去给他除咒。”

    说罢,他转身离开,身后的衣琚层层叠叠,翎羽生辉,蜿蜒迤逦。

    较之存档里的少年公子,他的尾羽早就长开,比年少时的光华更胜,华服也压不住斑斓的光晕,虽平日藏在巢窠里,也不曾敛落灰尘,依旧绚烂夺目。

    虽说化形的法术明明可以把及地的尾羽都收起来,但羽族视羽毛为颜面,精心养护,甚至是某种身份地位的象征,当然会露出来与人看,对于孔雀这一支亦然。

    不过在外人面前,和在自己的府邸里,以及在伴侣身前,尾羽袒露的程度各不相同。

    在外,孔雀的翎羽总显得矜持,收束在衣摆下,只露出些许光彩,鲜少有他这般展露的,简直就像在伴侣身前才有的姿态。

    少女注视那一捧漂亮的羽毛,羽毛随着男人不急不缓的步履,渐渐远去。

    她像被光彩晃了眼睛,忽地出神。

    存档里,好像也常见这般情形。

    侍奉的主人袒露出漂亮的尾羽,步履舒缓地从前路过,小山雉便被他的羽毛吸引,追过去,跟上他,跟他去…

    他的尾羽,栗音在存档里其实天天见,侍奉的主人常让小山雉帮忙打理羽毛,平日在宅邸楼阁,都算他自己的府邸,也习惯放开尾羽散步。

    哪怕去大妖举办的宴会,侍奉的主人偶尔会离席,出来透口气的功夫,让小山雉帮忙理一理他走乱的翎羽。

    直到光华消失在视野里,美虽美矣,少女站定了步子,没有跟上去。

    那捧光华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之前,男人似乎微微驻足,回眸看了一眼。

    他那一眼不止看了她,也一并扫了下另外两个男人。

    他去治疗小孔雀了,栗音抱着蛋,坐回位置上。

    青衣书生很快凑上来:“没想到,姑娘的那只孔雀原来大有来头,真真吓了我一跳。”

    他眼波流转,说是被吓到了,实际流泄出莫名嗔怪的意味,并不是真的埋怨她。

    眼见这狐狸精还在装,栗音干咳一声:“我也没料到…”

    她没料到会被抓个正着,甚至有点怀疑这只狐狸,是不是和羽族一伙的。

    不过,高阁里的贵公子向来看不上山野的狐狸精,他们二人在存档里时,就互相看不上。

    狐狸尾巴没能继续藏下去,一直旁观在侧的龙族长冷声点破:“你身为一介妖修,妖界出身,岂会认不出那只孔雀的来头。”

    男人立身颀长,周身的气息冷冽淡漠,直接道了出来。

    栗音没忘还有条小白龙在这儿。

    如果没记错,这条小白龙应该是雷灵根,本就是最克制妖邪的天赋,龙族天资更甚,他对魑魅魍魉尤其敏感。

    他可能不止堪破了狐狸精的扮相,也一并看透了她魔修的伪装。

    闻言,她故作不知,一脸茫然。

    青衣书生道:“冤枉呀。”

    他嗓音清丽,语调婉转,并不对着龙族家主喊冤,而是对着少女,像在公堂求判官老爷开恩似的:“姑娘,小生没有恶意的。”

    他说话归说话,一抖袖子,竟钻出一只红毛小狐狸,机灵万分,往栗音身上靠。

    小狐狸嘤嘤叫唤,耷拉着毛尾巴,可怜巴巴。

    栗音小心护住了怀里的蛋,不欲受它贴上来的挤呀靠呀,这狐妖非但不现形,还推推搡搡,成何体统。

    小狐狸见她往旁边躲,嘤嘤叫得更软和了,甚至立起上身,冲她作揖,求饶了。

    青衣书生的身段也放软了,一双狐狸眼睛不遑多让,一并水光潋滟,楚楚可怜地望她。

    狐媚作态,看得龙族长脸色一变,冷若冰霜。

    龙君兮正欲开口斥责这狐妖手段,栗音先他一步开口。

    少女好似认出来了:“原来是你。”

    “你进我的梦里做什么?”

    她挪动位置,和这狐狸精拉开距离,要他好好说出个缘由,不然听候发落。

    檀离眉梢压下,眉心微蹙,一身青衣,面容也扮得清纯,漂亮秀气,有些惹人怜惜的良家风姿。

    “小生哪里敢做什么,小生只是对姑娘一见倾心,但求伺候姑娘的福分,还望姑娘成全。”

    狐狸精说得好听,扮得也好听,少女稍显动容受用。

    一侧龙族长脸色更难看,轻声道了句。

    “光天化日,不知廉耻。”

    龙族的教养和规矩不比羽族少多少,虽没那么刻板繁琐,也多的是自持身份,岂有当众调/情献媚的道理。

    山野间的狐狸精才不管那么多,他上挑的眼尾轻飘飘扫了眼龙族男人,倏尔收回眼神,微微弯着看她。

    栗音佯装外面雨大,听不见小白龙的骂声,无意给不安于室的狐狸精出头。

    红毛小狐狸可怜地扒拉了下她的衣袖,见她真的狠心,便哼哼唧唧地收回爪子,甩着尾巴,在她身边乖乖坐好。

    小狐狸是委屈乖巧的神态,青衣书生则始终带笑。

    他不常在妖族,本就山野中来,孑然一身,没有归处,离开妖界之后,一直在道门的地界上转悠,少说也活了几百年,渐渐学会了一些规矩,此时面上不闹也不恼,体面从容得很。

    他很快正色,微微拱手,翩翩有礼:“实不相瞒,我此番陪同姑娘身边,是为了报答前世救命之恩。”

    他这么一说,栗音反而眼神质疑。

    哪有什么救命之恩,如果说是他当初偷鸡摸狗,被大妖打得下不来床,小山雉去看望看望,也能算得上救命之恩吗。

    她心里门清,狐狸精说瞎话呢。

    她没被骗,有人被骗,窗外打了个惊雷,龙族家主上前一步。

    “狐妖惯会花言巧语,别被他骗了,要论采补精气,损人根基,鲜有比得上狐妖手段的…”雷声消弭,男人拧着眉厉声呵斥,最后没能忍住,直接道,“离她远点!”

    他横身站在了狐妖和少女中间,栗音仰头,望见他束起的发冠,脑后垂下的长发随着动怒轻轻摇曳。

    说来当初捡到龙族少主时,他是个化形都尚且不利索的小白龙,也可能有重伤的缘故。

    少年心性最好把握,玩家稍微捧一捧,小白龙就能挡在她面前,替她冲锋陷阵,诛杀妖邪。

    彼时冲动莽撞的少年气褪去,他现在身量修长挺拔,肩宽腰窄,体格清俊,深色华服衬托得身形尤其清贵威严,哪有当年落难的样子。

    捡到的小白龙不要扔,又是一个男大十八变。

    栗音思绪飘忽,面前两个男人先吵了起来。

    青衣书生轻笑一声,反问:“你又是何人,凭什么替她做决定。”

    檀离仔细看过他的面貌,剑眉星目,清朗俊秀,较之狐媚,是另一种风格。

    先不说他长相如何,此人横插一脚,当真叫狐不爽,且莫名其妙。

    说什么外海,小山雉哪里去过外海。

    在狐妖的轻嘲中,龙君兮忽而难以开口。

    “也是…前世救命之恩。”他沉声道,又抿了抿唇。

    狐狸精的瞎话在前,显得他像个骗子。

    果然,檀离嚷开了:“骗人。”

    “怎么?我说救命之恩,你也说救命之恩,哪有这么巧的事。”

    他迈着轻巧的步子,绕过了面容年轻的龙族家主,径直来到少女身边,提醒她:“他骗你呢。”

    他变出来的红毛小狐狸也来了劲,冲龙族男人哼唧龇牙。

    窗外的雨势又变大了。

    龙君兮转身,看她,栗音回以平静的眼神,等他的下文。

    “我没有骗你。”垂敛的眼睫细密成扇,他瞳色深,不似红曈那般像凝着血,只积攒着海似的深黯。

    雨里响起一声雷。

    “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还给过你一片护心鳞…”龙君兮突然卡住了话音。

    是,他给过她一片护心鳞。

    在她不告而别后,他在城中的当铺里,找到了那片护心鳞。

    想来一定卖出个了个好价钱,她最喜欢的就是那些金银财宝…

    大雨如瀑,惊雷轰鸣。

    窗外闪烁的雷光时明时歇,室内的光线也晦暗不定。

    似有雷光,似有泪光,让人看不真切。

    栗音望见他的胸口微微起伏,而后,男人才道。

    “我一直在找你,是你在山间救下我,我引你入道修炼,你替我寻医疗伤,我们一起回的外海——”

    而后你却不告而别,了无音讯,彻底失踪,龙君兮想到当年。

    然后我就旧疾复发而死了,栗音想到当时。

    第94章

    书生眼眸微动, 狐狸聪慧狡猾,隐隐发现不对, 一双狐狸眼睛扫来扫去,看看龙族男人的身段,又看看听他说话的少女。

    这家伙,说的跟真的一样。

    龙族家主没能把话说完,栗音身边的红毛小狐狸突然嘤嘤叫唤,大声打断了他。

    龙君兮倏尔回神,抿了抿唇。

    他有话想说,但不想当着狐妖的面说。

    他睨了眼呱噪的小狐狸,眉头微蹙,明显不喜喧哗吵闹的狐妖, 只看栗音, 对她道:“和我回外海, 我能护你周全。”

    “其实外海修士和海中妖类通婚,是常有的事情, 现如今我既身为家主, 无人敢拦我,况且…”

    龙君兮忽地顿了一下, 压下了清朗的声线:“外海不似内陆, 外海岛屿成片,并无道妖魔的分别, 即使是魔修,也能活得肆意痛快。”

    一番话暗示起小魔修。

    栗音心道,他果然看出来了。

    她一派淡定,摇了摇头:“说到底,我不认识你, 凭什么和你回外海呢,我在陆上也能过得快活。”

    红毛小狐狸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像是在说就是就是。

    墨蓝眼瞳低垂,冷冷看了眼该死的狐狸精,几百岁的老东西了,还这么不知羞耻。

    龙君兮很快无视小狐狸,最先出手的是一枚鳞片,室内骤然光亮大盛,漫天光彩继而收入他手心,正是一枚龙族的护心鳞。

    “这也是当年我送你的那一枚。”

    在当铺发现后,他便收了回来,蕴养多年,随着修为渐长,护心鳞也沾染上大乘的龙气。

    这枚鳞片一出来,顿时压住了室内其他的光彩,比如一只小狐狸华亮的毛色,除非白孔雀的尾羽那等,才能与其争辉。

    这条白龙的本体,估计也光耀斐然。

    栗音被光华闪了下眼睛,存档里拿到的可没这么耀眼。

    她眨眼的功夫,男人已经走到她身前,递出鳞片:“现在也是你的,一直都是你的。”

    龙族试图展示财力,一并拿出了宝匣,递给她:“天材地宝,灵石灵晶,黄金白银,随你取用。”

    龙君兮似乎想到什么,冷冽凌厉的眉眼忽而放轻了,唇边也悬着一抹笑意。

    匣子里,都是他多年来,有意无意搜罗的宝物。

    他无一日不想着再见。

    甚至当下,把这装满了宝贝的匣子,捧给她看的光景,他也想象了无数遍。

    栗音看匣子里的宝光看得花了眼。

    存档里,玩家身为凡女,山间遇龙,答应帮落难的小白龙重回龙族领地,也应下了届时的报酬,至于龙族长老们给出的分量,让她离开少主,自然是另外的价钱。

    她回过神,身子往后躲了躲,这一次没发出“看人真准”的声音。

    “别以为靠钱就能够打动我。”栗音义正言辞,准备伸手去接,才想起来怀里还有一颗蛋。

    她动作慢了一瞬,一旁的狐狸精立刻凑过来,浑水摸鱼搅乱。

    “就是,你把她当什么人啊,最讨厌你们这些少主、家主,动不动就拿财帛羞辱人…”青衣书生掩了掩鼻尖,似在嫌弃铜臭。

    他幻化出来的小狐狸也嗷嗷叫,栗音捏住身侧小狐狸的嘴筒子。

    “你别插嘴捣乱。”

    手动禁言,耳边清净了许多,她的话并非说给小的听,也说给真正的那只狐狸精听。

    小狐狸哼唧了两声,安静了,檀离也乖觉闭上嘴。

    他开玩笑的,他也最喜欢宝贝了。

    “你说你一直在找我,又说什么前世,既然是前世,那就说明过去的我已经死了,你连我的生死都不关心,你口中的报答救命之恩,又有几分真情,谁知是真是假?”

    少女抬起的眼眸沉静,和男人对视,宝物光华并未扰乱她的心神,话音也不急不徐,暗中挑明了古怪之处。

    看这条龙的姿态和说辞,好像不知道她死了。

    栗音联系起过去和鲛人的对话,当时,她就觉得外海的事情有些奇怪。

    她话音落下,龙君兮抬手起誓。

    他直接发了心魔誓,此间的修炼大体共通,外海和内陆都有心魔誓言的说法:“…以我情真意切,句句属实。”

    最后一字誓言落下,雷光倏地照亮了室内,也照亮了他的眼睛,紧紧注视着她,在一片闪耀的雷光中,墨蓝色的瞳孔似海翻腾起波光,仿佛要濯洗出经年不移的情意。

    栗音愣了下,他的誓言比雷声更清晰,甚至,她而后才听见其他声响。

    外面在打雷,狐狸精在叫嚷。

    “你看看这外面,天打雷劈呀!”青衣书生夸张道,“他这发的什么誓?打的什么算盘?话本子里见多了,若有半句谎话天打雷劈,你看看,你看看——”

    他抬手指着外面的电闪雷鸣,狐狸精胡搅蛮缠,龙君兮面上薄怒:“你这狐妖别太过分!”

    他忍无可忍,出手一道雷电,快如鞭索,支取狐妖那只指指点点的手。

    檀离身手极好,扭身躲过。

    室内的位置就这么大,眼见他们动手,栗音惦念怀里还有个“人质”,护着往一侧躲了躲。

    白龙的雷电不会伤到她,狐狸也不会祸水东引,两个大妖并非真要一决生死。

    可注意到她的动作,眼见着她对那枚蛋仔细爱护,两个男人忽地都冷静了,堪比迎头被浇了一盆冰水,连心肺都淬满了冷意。

    狐狸没再闹腾,书生扮相,垂手安静地站着,看见她的动作,不知在想什么。

    龙君兮艰难地移开视线,不再看那枚蛋,甚至难以细想其中来历,看他胸廓起伏的弧度,几乎深呼吸了一遍,才开口:“我所言没有半句假话…”

    话说到一半,他又卡住了。

    既然在他眼前的是转世,也就说明,她早已身死,当中到底还有哪些缘由,他该去弄个明明白白。

    龙君兮把宝匣放在桌上:“这些都是给你的,你若不喜欢,也可拿去卖掉,扔掉太浪费。”

    他手里拿着护心鳞,多看一眼鳞片,本说得坚定,突然流露迟疑。

    栗音还没说收不收呢,这条白龙忽地微微俯首,垂眼看她,眼睫轻颤。”只有这个…不要,不要卖掉,好不好…”

    小白龙的脾气,栗音是见识过的,张扬得很,存档里刚见面,因为她指白龙为白蛇,还挨了下他的尾巴,岂有软声求人的时候。

    他好像对这片护心鳞很在意,栗音猜测,其中估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故意说:“既然是送给我的,我卖掉又怎样。”

    他面色苍白了几分,深邃似海的眼眸又开始起浪,波光翻腾。

    “你若卖掉——”他声线弱了下去,可没能弱势太久,几乎咬牙道,“我就再买回来。”

    她一边卖,他就敢一边买,再送一遍、两遍、三遍…无数遍、一生一世又如何。

    少年白龙的脾气恍惚再现,栗音忽地压了压嘴角,同时也获知了过去的信息,她死后,这枚鳞片好像被人卖掉了。

    “好了,知道你们龙族财力雄厚了。”她收下了他的鳞片,一侧的小狐狸哼唧一声,甩了甩尾巴。

    她收下就好,窗外的雨慢慢停了,龙君兮惦念着当年隐情,没有继续纠缠。

    他要回外海弄明白,再来找她。

    白龙嘱咐了两句,他走了,栗音侧目看还留在这里的狐狸精:“你没什么要送我的吗?”

    她直白地问了出来,对付这只狐狸,矜持是对他的放纵。

    山野间的狐狸哪有雄厚的家底子,他还巴巴地望着那一匣子宝贝呢。

    龙族真富,一匣子宝贝呢,和羽族一样可恶。

    青衣书生唯唯诺诺,坐到了她身边:“小生孑然一身,两袖清风,若姑娘不嫌弃,小生只有自己这只野狐狸能送给姑娘。”

    “以后小生就做良家狐狸,哪也不去,乖乖追随姑娘身侧,替姑娘打理家事。”

    有很多个男人的家室也可以帮忙打理吗。

    栗音没问出口,不然这只狐狸肯定要嘤嘤叫唤了。

    下了许久的雨,天色终于放晴,龙族长老一直在外面候着,瞥见雨停,老青龙面色微微沉顿。

    一旁,家主终于出来了,老青龙转而摆出一副愁态,上前迎接。

    离了她身前,龙君兮恢复家主该有的气度,不苟言笑,因着想起那只白孔雀和狐狸精,面色一度冷凝。

    他得快去快回。

    忆起那只狐狸的鬼话,他想到了转世上去,除此之外…龙君兮微微蹙眉,摩挲了下手上的扳指。

    少女面对那枚蛋的反应不假,她并不知那枚蛋的来历,那老孔雀也不明示。

    孔雀也好,狐狸也好,都藏着事,具体如何,却不清楚,唯一明晰的是,她和那只小孔雀,据说羽族的少主,有一段私情,甚至闹出了私奔一事…

    高天白日惊雷,老青龙望着家主沉思的神情,欲言又止。

    龙族家主注意到他的作态,拧眉问:“怎么了?”

    四下无人,老青龙支起屏障,压低了声音,垂手拱手:“老夫有句话不知该讲不该讲,家主不觉得…这一切实在太巧了吗?”

    龙君兮冷笑一声:“不该讲你也讲了,你想说什么。”

    这老青龙活得够久,当年也是反对者之一,以资历论事,偏要跟随此次外出,龙君兮无意给他好脸色。

    青龙面上恭恭敬敬:“以家主眼力,定胜过我老眼昏花,那女子身上气息浑浊,恐怕并非道门修士,不知是魔是妖,只怕此次走漏了风声,有妖修、魔修故意为此!还望家主冷静考虑!”

    龙君兮眼色沉沉:“辰长老,敢问本尊哪里不冷静?还是本尊哪里处理得没让你满意?”

    老青龙愈发低头:“老朽不敢。”

    回应他的是家主的一声冷哼,挥袖离开。

    黑龙望见家主出来了,不知他们在说什么,正靠过来:“家主,咱们之后怎么办,那位…姑娘,要跟我们回去吗。”

    她可真会问,话问出来,家主脸色更不好了。

    龙君兮倏地控制好神情:“她不跟我们回去。”

    “见她安好,就已经足矣。”

    家主垂眸的姿态甚是寂寥,黑龙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老青龙侧耳听见,忽地提议:“其实,要老夫说,这里也有一个可行之法。”

    黑龙眼神好奇,老青龙看了眼家主,沉声道:“只消点明那女子的真身…继而便可把她带回外海。”

    他没有直说,除了实心眼的黑龙不大明白,龙君兮清楚他的意思。

    点明她的魔修身份,打着怀疑魔修阴谋、严加审问的名号,足以把她强押回外海。

    面貌年轻的家主侧目看他,似笑非笑,眼底疏冷:“不劳辰长老费心了。”

    第95章

    龙族家主带人向羽族辞行, 在旁人看来,龙族族长连同羽族老祖, 和那人族女修在房间里谈了许久的话,也不知到底聊了些什么。

    单看龙族长之前的反应,显然也认识那女修,只是不清楚当中有何渊源。

    鸿影并不关心,不过“贵客”离开的消息,仍旧在他身前汇报了一通。

    在他离开后,那位龙族长也和她聊了一会儿。

    垂帘后的人影绰绰,淡红曈瞥视了一眼汇报的人。

    他又垂眼,看了看身前昏迷的小辈,青绿蓝羽的小孔雀, 去除小辈身上的恶咒, 让他醒来, 对他而言并不难。

    可这小辈如果醒过来,那就是另一番情况了。

    半晌, 鸿影沉声吩咐:“去请她过来。”-

    栗音一手抱着蛋, 一手逗小狐狸玩,旁边的青衣书生坐立难安。

    他说要把自己送给她, 奈何她不接话, 也不应声。

    “姑娘…”青年语调哀切地唤了一声,眼神哀怨, “行不行,准不准,你也给小生一句话吧。”

    小狐狸跟着嘤嘤叫,委屈巴巴。

    栗音捏了捏小狐的爪子,没被他狐媚:“我说不行, 我说不准,你这狐狸精难道会放弃不成?”

    小狐狸“嗷”的叫了一声,不是她捏疼了,而是说中了,尾巴摇得欢快,有求饶也有兴奋。

    书生一双狐狸眼立时弯起,狡黠灵动,也不知从哪摸出一把扇子,唰地一打。

    “当然是不会的,还请姑娘多担待了。”他摇了摇扇子,只见少女想起什么,微微睁大眼睛。

    “好呀,当初你是故意撞我!”栗音点破狐狸精的搭讪手段。

    檀离收起扇子,和当时一样,拱手说:“都说了,是小生没拿稳,不怪姑娘…自然怪小生我了。”

    他说话归说话,偏偏狐狸眼故意一眨,上挑的眼尾冲她一抛,下巴一点,媚态横生,装也不装了。

    栗音这才想起,她还没见过他现在的长相。

    她迟疑地问:“你这张脸,不会也是骗我的吧。”

    闻言,狐妖来牵她的手,作势就要她摸一摸,如验真假。

    青年眼尾狭长精致,衣襟间似有香气幽幽,引人探寻,可能是某种狐媚手段,总之栗音无意抵抗。

    距离越靠越近,不等狐妖开口,羽族侍从突然出现,打断。

    “老祖正在给少主治疗,请姑娘去仙舟小坐。”

    险些被狐狸精败坏了名声,栗音毅然抽回手,清脆地应了一声:“好。”

    无视他哀怨的眼神,她站起身,揣着蛋跟上去,椅子上的小狐狸轻巧落地,想要跟她一起上船,却被左右的羽族侍从拦住。

    “老祖只邀请了她一人。”

    狐狸精遭到拒绝,栗音回头看了眼,青衣书生站定未动,小狐狸也收了回去。

    见她看过来,檀离笑了笑:“快去吧,说不定是那只小孔雀出了什么岔子。”

    他看起来比存档里稳重多了,栗音心头忽地飘过这一念头-

    羽族的灵舟静室,隔断的垂帘向两侧收拢、拉开,露出主人的面貌。

    栗音在侍从的指引下进来,先看见地上铺了一层雪白的皮毛作毯子,而后才瞧见,那一尘不染的雪白上,端坐着一道人影。

    他并未正对她的方向,侧身并膝,半跪在地,即使如此,侧脸也昳丽不可方物。

    室内燃香馥郁,地上铺陈皮毛,温度正好,融融暖和,他原本那件繁琐的宫装似乎褪下了几层,衣襟暗中宽松了些许,没像先前那般,遮敛得严严实实,此时脖颈处露出了一抹胜雪的肤色。

    昏迷不醒的小孔雀在他身前,好像正在接受他的探看。

    比起那只颜色艳丽的小孔雀,栗音先注意到的,居然是这只颜色素净的白孔雀。

    她盯着美人多看了几眼,貌似察觉她的注视,男人才微微一动,侧目看她,好像才发现有人进来了。

    “我有些事情要问你。”鸿影缓缓开口,“坐吧。”

    他语调轻且慢,带着一种万般不入眼的淡漠,可他自身的光华,又给他的淡漠妆点出冷和艳的风姿。

    栗音左看右看,这里并没有坐具,她便学着他的姿态,在他面前的毯子上坐下了。

    鸿影没说什么,浅曈扫了眼她怀里的蛋,而后抬眸,看她,才道:“你此行打算带着他去哪里。”

    他说的是一旁的小少主,栗音如实答:“我约了能帮忙治病的朋友,打算带他去除咒。”

    “朋友?”淡红曈凝着她的神情,“他身上中的咒,可不是普通朋友能解的。”

    得高阶修士出手才行,何方朋友,竟然修为不凡,还乐于助人。

    栗音回以清澈的眼神,并不害怕他盘问:“虽然我修为不高,但行走在外,结识一二前辈,谈成好友,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她坦坦荡荡,至于白孔雀盘问的重点,是那位“朋友”和她的关系,还是疑心她要暗害羽族的小辈,栗音哪里清楚。

    实际上她也不在意,只有男人兀自垂眸,仪态矜持清贵,转而却追问:“是你的师门好友?”

    他问询起来历,栗音诚实地摇了摇头,思考要不要编点瞎话,照旧误导前任,说是散修,亦或合欢宗修士。

    她尚未做出决定,白孔雀淡粉的瞳孔注视着她的眉眼:“我若没记错,你把他带走的当日,曾有魔修从中作乱,而且,那附近,该是万兽宗的地界。”

    再者,也只有万兽宗修士,喜好把妖修收为妖宠。

    他说的都是事实,栗音难以反驳:“靠近万兽宗,也不一定就是万兽宗的弟子。”

    话音落下,她眼前的美人赫然唇角微勾,浮现出一抹极浅的笑意。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是万兽宗的弟子了。”

    轻笑的美人没头没尾来了一句:“魔修身在道门的地界上,行事总归要小心些。”

    那龙族能看出她的真身,他的血脉也不差,上古凤凰血,又是火灵根,同样也克制妖邪,亲身临此,对异常的气息格外敏锐。

    魔修的身份果然没捂住,栗音闭上嘴巴不说话。

    “按理,我该怀疑,当初那位从中插手的魔君,是不是你的同伙。你们一逃一追,设计让我这性子骄纵的小辈,落入你们魔修的圈套…这下可好,不但套走了他的身子,甚至套走了他的心。”

    以大乘修士眼力,这位羽族老祖能看出小辈是否失身。

    元阳已失,多年蕴养的精气也有所泄败,尤其浮泛。

    他语调顿挫,声线煞是动听,字字句句的分析落在栗音耳朵里,她也觉得言之有理。

    可她和那位魔君的过节,她自己再清楚不过,哪里是同伙。

    坐在这里的小魔修有点紧张,她笃定前任的情分,不会有性命之忧,至于其他,难说。

    她神色微变,美人忽地收敛了笑意:“你在怕我吗。”

    栗音瞧了瞧他精致的眉眼,怕倒不是很怕。

    只怕他也修习了什么合欢道的功法,索求无度,让小魔修招架不住。

    疑似魔修近乎轻浮的打量,居然没让羽族老祖觉得冒犯,事实上,她那点明摆着欣赏他形貌的眼神,令凝冰似的男人有刹那的消融。

    换句话说,他甚至很喜欢她对他轻浮的眼神。

    “总之,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鸿影无视她冒犯的视线,无疑暗中默许。

    他道:“毕竟,我这小辈甘愿和你一起远逃,我若对你做什么,他恐怕不答应。”

    小少主的脾气大家都清楚,骄纵任性,能做出什么事情都不稀奇。

    栗音等着他的下文,他说了这么多,总不可能真的一点私心也没有,完全为小孔雀考虑吧。

    她视线微动,隐晦地扫过他身后,绮丽的尾羽铺展在那里,不久前开屏的美景还历历在目。

    也不知有没有觉察她的视线,那捧尾羽一动不动,男人也神色如常,道:“你可知晓我们羽族的风俗。”

    他并膝跪坐的姿态甚为端庄美观,矜持自持,开口提醒这个异族的修士:“羽族之内,皆崇尚对伴侣忠贞,一生一世,唯有一双人,断然没有共侍的道理。”

    栗音立时收回视线,没再当着小少主的面,光明正大看他家长辈的尾羽,虽然小少主现在是昏迷的。

    可听他一说,她心里又忍不住气闷。

    说什么忠贞,他还记得在存档里对她说过什么吗。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蛋,无异于暗中回顾起这枚蛋的死因。

    而且,栗音恍惚忆起了更多,她对他发起过邀请,一起离开羽族,一起私奔,回应她的是他的沉默。

    这只白孔雀拒绝了玩家的求婚请求,默认了长老们提出的联姻,甚至,只接受以后和她合修,只答应把联姻诞下的子嗣交给她孵化、照顾…

    “你若接受不了,该早做考虑。”鸿影轻声道。

    栗音没忍住:“真的吗?”

    纤尘不染的美人眼眸微动,看着她。

    在他面前的少女唇瓣翕动,貌似无意,单纯地发出近乎天真的问询:“真的是一生一世、二人厮守吗?我可是人族,依你们羽族的规矩,血脉该如何分辨讲究呢?前辈,如果是你,你也会坚持如此吗?”

    回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

    对坐的美人动也不动,那双浅红曈长久凝视着她,眼睫几度轻颤。

    良久,他才缓缓道:“我一直如此坚持…”

    如果是你,我一直如此坚持。

    给出了答案,他请客人出去了,尾羽及地,迤逦蜿蜒,低垂的眉眼望着昏迷不醒的小辈。

    今时不同往日,今生也不同于前世。

    在看见她的身份时,在看见和小辈私奔的人究竟是何身份时,他心里已经有了另一个答案。

    他心里竟然有了另一个答案。

    如果是你,容我违逆…

    静室里的呼吸声发颤,咽下了诸多痛意。

    “断然没有共侍的道理”,不过说给她听,他想要看一看,她是否能够接受共侍,态度是否抵触。

    骤然尾羽散落,光韵不定,明灭之间,美人一手撑住了脸,近乎颓然崩溃地跪在地上,再无一点端庄矜持,他的尾羽间魔气翻涌,浅曈凝红似血。

    小辈是他一手教养长大的,他是真心爱护这个小辈,可他也是真心……

    他要如何插足小辈的姻缘。

    撑在地上的手猛地抓紧了,心魔作祟,他甚至控制不住地多想。

    少主,她喜欢羽族的少主,是不是前世影响,才让她错认姻缘。

    她本来就是他的…

    她明明是他的妻!

    第96章

    翎羽散乱, 呼吸渐重,可翻腾的魔气忽地一静, 因为窗边掠过火红的灵光,有人敲了敲窗沿。

    来人并不受羽族老祖待见,鸿影猛地压制住了濒临崩溃的魔气,仿佛对来人的恨意唤回了他的神智,他在悚然的冰冷中,逐一整理好自己的衣琚,浅曈冷冷看过去。

    窗边跳上来一只红毛狐狸,倏地化作人形。

    檀离依然顶着个青衣书生的皮相,好似没发现这位羽族老祖宗方才的失态,礼貌地拱手行礼。

    回应他的是一声清晰的冷笑, 鸿影没给他好脸色:“滚。”

    这样的态度檀离习以为常, 他只道:“那位外海的龙族族长, 我瞅着不太对劲,好像也有一段前世旧情, 说是救命之恩…”

    “她还收下了那位龙族长的护心鳞, 不怎么抗拒和那位龙族长相处。”

    檀离说出自己的发现,无端带着种分享情报, 一起商量的合作意味。

    在他说话间, 淡红曈笼着一层疏冷的寒意,一动不动, 凝望着他,等他说完,男人没有合作的意向,而是重复了一遍。

    “滚出去。”鸿影冷声道。

    檀离站在窗边,面对他冷然甚至仇视的态度, 抿了抿唇。

    “……我无意与你相争。”青衣书生缓缓说。

    “无意与我相争?”鸿影竟一字字,重复了遍他的话,他眼神有瞬间的放空,好像想起了过去的某些事情。

    随即,鸿影从那些回忆中抽回,再度看向窗边的人,冷笑嘲讽,“你也配说这句话。”

    窗边的狐妖忽地沉默下去,那些过去的事情也存在于他的记忆。

    面对他的话,檀离难以反驳,他垂眼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事由在他。

    是他争风吃醋,害死了她。

    ……窗边的狐狸离开了,室内回归寂静。

    及地的衣琚片刻迤逦而动,慢慢来到小孔雀身边,站定。

    青绿蓝色的羽毛散落在地,光芒较之离家时黯淡了许多,据她的说辞,实乃一场无妄之灾。

    这小辈其实并不是他的直系,而是从旁系中抱养来的,能够继承族长之位的诸多条件,除了修为,便是天资血脉。

    虽为旁系,却在破壳之时,自然觉醒了凤凰血,这般的情况数百年没出现过了,甚至就连他这个老祖,当初也不算自然觉醒…

    鸿影低头看了许久,面无表情。

    寂静中,男人慢慢伸出手,苍白的手指落到了小辈的羽毛上,而后向上,只需要轻轻一弯手指,足够扣紧一只小孔雀的脖颈。

    素白的眼睫下,淡红的眼瞳动也不动,他神色未变,在一片死寂中,又慢慢放下了手。

    鸿影着手帮小辈除咒。

    妖界和魔域的关系算不上好,但也算不上敌对,甚至偶尔还有个把妖族,会和魔域势力合作。

    小孔雀身上中的恶咒,的确是魔气,至于施咒者是谁,难以确认,没留下可疑的痕迹,得等小辈醒来,听听他的说法。

    大乘修士解咒轻松,再施以法术和药物温养调理,没花多少时间,羽族少主渐渐转醒,缓缓睁开了眼睛。

    青昳意识回笼,看清楚周围的陈设,陡然认出这是羽族的灵舟内部。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丹药香气,法术光韵笼罩下,青蓝羽的小孔雀惊醒,扑腾了两下。

    听见他的动静,不远处,男人侧目。

    四下的珠玑灯盏堪堪照明,光线晦暗,鸿影半身沉在阴影里,一身缟素,昏暗如同给他蒙了一层尘,影影绰绰,晦暗不明。

    看见是老祖宗,小孔雀扑腾得更加厉害了。

    只可惜,他的老祖有意,没把他完全治好,他的身体只好了一半,尚未恢复自由行动的能力。

    小孔雀迅速认清现况,啼叫了一声。

    【老祖。】

    青昳暂时只能维持原型,小孔雀的脑袋转来转去,不住仔细打量老祖的神色,好判断局势,以及老祖的心情。

    可惜在他的记忆,老祖的情绪一直淡漠,眼下堪称阴冷,掩在阴翳里的淡红曈像两滴血泊。

    【她呢?她人在哪里。】小孔雀大胆问。

    白孔雀语气疏冷:“她在哪里?当然是丢下你跑了。”

    【不可能,她敢,她才不会丢下我呢。】少年的声线有股莫名的底气和笃定。

    奈何老祖宗并不理会:“你的身子都被她取用过了,她留着你做什么,元/阳、精/气,你既然和她合修过,用过的东西,自然没用了。”

    老祖说话向来不急不徐,轻缓中泛出点森森的冷意,冰冷地俯视他的底气和笃定。

    老祖宗生气了,小孔雀熟练地判断出来。

    只是他这次的判断出了错,老祖宗确实在生气,可生气的原因却不是因为少主和人族女修苟合,而是另一回事。

    小孔雀缩了缩脑袋,又伸长了脑袋:【是我,是我勾引她的。】

    他不确定族内会不会惩罚她,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芦苇荡,鬼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为何老祖找了过来,又不见她的人影。

    被魔气袭击的不适感残留在他的记忆里,青昳能猜到,肯定是他遇险,才惊动了老祖宗,可是她呢,她去哪了?老祖会不会对她动手?

    【要做什么冲我来,要罚就罚我,跟她没有关系。】小孔雀伸长脖子,扑扇翅膀,不住叫唤。

    “冲你来?”阴影里的美人轻笑了一声,嘲讽轻描淡写,“你只是中了个咒,还得本尊从妖界跑来救你,只怕连怎么中的咒都不清楚。”

    青昳梗着脑袋,说实话,他的修炼不算勤勉,天资过高,脾性骄纵,懈怠是常事。

    至于中咒,他依稀想起点什么,他是被人暗算了!

    小孔雀扬起头:【怎么不清楚了,有人暗害我!暗箭难躲,小人难防,我是不小心才中了小人的招数!】

    青昳想起来了,当时在芦苇荡,他察觉到一阵杀意,转头隐约看见一道魔气袭来,直冲面门,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依那魔气的速度和威势,出手暗害他的卑鄙小人,修为应该在他之上,可如果修为比他高,应该也有本事藏住杀意,对方的杀意太直白了,不加掩饰。

    旋即,忽略某条鱼,他向老祖说起当初发生的事情,颇有种转移和挑拨老祖怒气的打算,最好把老祖的怒气转移到道门,别再盯着她。

    当时去的是灵虚门,附近是梵音寺,他可记得清清楚楚,唯有那小人的样子,是一点没看见。

    小孔雀聒噪叫嚷,挑拨离间,没发现,老祖那枚从不离身的蛋不见了,蛋此时不在他怀里。

    灵虚门,梵音寺。

    羽族在此间未曾和哪方结过仇,羽族少主也从没来过道门,更没去过魔域,在两边应该没什么仇恨,谁又会怀着杀意对他下手呢。

    鸿影静坐,等小辈说完了,道:“你回族内养伤,非我有令,不得外出。”

    这是下禁足令的意思,青昳不依:【不要!】

    【她到底去哪了?我才不会回去,我要是走了,岂不是给其他不要脸的家伙可乘之机!】

    小孔雀扯着脖子叫唤,浑身写满了对老祖安排的拒绝,却见老祖一扯嘴角,冷声道:“我当她对你一心一意呢,原来还有其他人,值得你这般死心塌地。”

    青昳陡然闭上嘴巴,半晌,又不甘道:【反正只要我不走,总归有我一席之地…我才不回去!】

    若是个寻常长辈,听到这里该大骂小辈昏了头,可鸿影只是冷眼看着,貌似平静,实际从小辈口中获知她身边还有其他人。

    比起昏了头的小辈,他的心思更深,轻松猜到小辈口中的“小人”,大概和她身边的人脱不了干系,再不济,也是和她有关的人。

    在老祖的冷眼中,小孔雀脾气上来了,放声道:【我是不会回去的,我就要和她私奔,我可以和她逃得远远的,逃到你们找不到的地方,不碍你们的眼——我也不想当什么家主、族长,别想把我抓回去联姻!我只给喜欢的人孵蛋!】

    他一声比一声高,在吐出某些字眼时,青昳全然没发现,老祖的呼吸近乎停滞,随后陡然加重。

    说完才察觉不好,青昳猛地收了声,他好像彻底把老祖激怒了。

    后知后觉,小孔雀有点后悔,至少老祖对他很好,他不该如此刺激老祖。

    鸿影胸口起伏数下,昏暗中的眼瞳似两滴血,望着大言不惭的小辈,堪堪稳住了心绪。

    他张了张嘴唇:“混账东西。”

    这一声很轻,轻得没有多少力气,气流呼出他的嘴唇,好像一并卷走了他身体里的生机,残留着垂危的虚弱。

    他望着地上的小孔雀,转身离开,围绕在小孔雀身边的法术光韵流转,把他围困在狭小的空间中,青昳被关了禁闭。

    小孔雀看着老祖离开的身影,恹恹地,把脑袋埋进翅膀里。

    鸿影回到了之前接见她的静室,这里没有屏风,只有垂帘帷幔作为隔断,随着他走过去,气流无声,四周的垂帘帷幔轻轻晃动。

    他下意识摩挲手指,想要去抚一抚那枚一直在他身边的蛋,手中空无一物,他才面露轻恍,蛋并不在他这里。

    那枚蛋在她那里。

    是她的孩子,自然在她那里比较好。

    男人缓缓坐在平常的位置,偌大的室内只盘踞着他这一只白孔雀。

    还有小辈的话,则盘踞在他的耳畔。

    要论做家主、族长,生来自然觉醒血脉的小辈,比他这个…更合适。

    可他却不愿。

    甚至,他还想放弃触手可及的家主之位,和她私奔。

    静室里的呼吸声渐渐变得急促起来,他张开了嘴在呼吸、喘息,好让自己不会溺毙于某些过往一般,可那些难以呼吸的钝痛,还是慢慢淹没了他。

    联姻,私奔,联姻,私奔,联姻,私奔…

    少主,家主,少主,家主,少主,家主…

    记忆浮出痛苦的水面,在静室里发出急促的喘息。

    帷幔后似乎有人站在那里,又有人施法揭开了帷幔,露出其人的面貌。

    是她,她一直站在那里,听着少主和长老们的对话。

    听他们说起少主至今还未突破合体,听他们说起血脉有别,听他们说起联姻的安排,少主岂能和血脉低贱的小妖厮混,又听少主低声答应了联姻。

    终于,帷幔揭开,他们口中低贱的小妖站在那里,她没有看其他人,她只看着他。

    “和她亲口说吧,少主。”长老道。

    比起沉默的少主,小山雉先开口了。

    “跟我走。”她望着他,发出坚定的请求。

    “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长久的静默中,少年公子也看着她,缓缓开口,却是拒绝。

    “何必离开,联姻…也不过表面功夫,等昔日子嗣诞下,可以交由你孵化、照顾,虽无夫妻名分,我二人也可以行夫妻之实。”

    即使提出联姻的请求,也不是即日成婚。

    等一等,再等一等,只消再等一等。

    他很快就能突破了,等他修为有成,等他登上族长之位…

    就不必再受牵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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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您游戏愉快!】

    第97章

    羽族有一座凤凰台, 族中禁地,外界谣传, 凤凰台里藏着宝贝,不然羽族怎么严加把守。

    虽然内里确有宝贝,可凤凰台真正的作用,并非藏宝,而是保护幼主,每位觉醒了凤凰血的少主,在修为突破、有自保之力前,都宿在凤凰台。

    不止幼主,偶尔族内大能修士的子嗣尚未破壳,也有安排进凤凰台孵化的情况, 沾染点凤凰气息, 以期孵化出的子嗣天资不凡。

    奈何天道恒常, 即使雌雄双方皆为大能,甚至凤血, 也不一定能保证诞下天资卓绝的子嗣。

    羽族重血脉, 破壳的子嗣倘若平平无奇,没有觉醒的迹象, 便会被送回所属那一支, 虽然明面上,往来的羽族不说什么, 可私底下却常有人叹息连连,又或觉得面上无光。

    除此之外,少数被选中的族人也可以进去,进去也不是享福,而是去侍候少主, 在部分羽族眼里,即使近前侍候,也是殊荣。

    就算不说那些虚名,凤凰台灵气浓郁,凤凰气息也利于羽族修炼,自有好处,更不必说和幼主的相处,如果在幼主面前争得青眼,往后等幼主掌权,岂不平步青云。

    总之凤凰台里的羽族心思各异,能够从中辨识人心,加以利用,也是小少主的一门修行。

    又一年,新的侍候选拔开始了,凤凰台里添了不少新鲜面孔。

    他们这次要伺候的少主,或者说登临少主之位的,是孔雀那一支里觉醒凤血的孩子,一只白孔雀,没有送进凤凰台孵化,而是孔雀内部孵化出来的孩子。

    说来孔雀常见蓝绿之色,鲜少见洁白无瑕,时隔数百年,才出了一只觉醒凤血的白孔雀。

    孔雀们对此解释,可能是觉醒凤凰血才改变了颜色,历来出现的白孔雀里,的确不乏觉醒凤血的天才,久而久之,大多默认,白孔雀和觉醒凤血间,存在某种玄妙的联系。

    凤凰台并非台,实际一片占地极广的大山,亭台楼阁、宫殿寰宇,傍山而立,无论白天黑夜,皆有鸟雀盘旋。

    那些鸟雀实为羽族修士的耳目,能在凤凰台探听探看的耳目,归属于羽族的诸位长老,一众长老常以护卫的名义,施以不散的群鸟,经年围绕着凤凰台。

    最中心的一处府邸,便是幼主的居所。

    随着少主年纪渐长,修为也逐步高升,半步道尊,才以此为由,谢绝了那些长老们的好意,驱散了盘旋在府邸上空的鸟群。

    即使如此,群鸟也时时环绕着少主的府邸,不过隔得远,不再能看清少主的言行举止,日常起居,行事礼仪。

    少年立身似素雪琼枝,刚刚结束修炼,似乎在庭院中观景。

    他站在假山旁,淡红的眼瞳抬起,无波无动,望着远处盘升飘散的鸟群。

    此次府邸内来了许多新面孔,鸿影不大想见那些新人,遂到一处偏僻的庭院里寻清净。

    羽族规矩多,没了那些耳目盯着,可他早就养成了端庄淡漠的脾性,喜怒不形于色,虽为少年,气度清贵矜持。

    他静静站了许久,无论衣角还是发丝,都规矩地如同固定过,不曾偏移分毫,像被雕刻进了庭院的景观里。

    微抬的眉眼似在看远方的耳目,又似在看远方的天空。

    鸟儿飞翔在天空,实为一派和谐的景色。

    忽而,有声音打破寂静,也打破了某种和谐,因为那声音轻快跳脱得不合规矩。

    “你好漂亮。”

    虽为夸赞,却有些轻浮,伴随话音,步调也极其轻巧。

    鸿影捕捉到来人落步的声音,三两步到了他身边。

    倘若那些鸟雀还在附近,此时该落在庭院里,紧接着就是长老们的虚影和声音,即使是侍从,也代表羽族的颜面,不容如此轻浮。

    步履要轻、雅、缓、正,合乎规矩。

    浅曈微动,鸿影侧目,一眼识出对方的真身,原是一只小山雉。

    山雉在羽族的天资和地位都平平,能选入凤凰台,甚至选入了他的府邸,至少她的运气很好。

    小山雉眼睛亮晶晶,直盯着他看。

    又不对,不该如此冒昧、唐突地盯着旁人。

    没有鸟雀,自然也没有那些指责和调整的谏言。

    鸿影什么都没说,他只回眸,转首,连眼睫也不曾颤动。

    小山雉貌似不知道他的身份,在对上他的眼睛后,竟又靠得近了些。

    “你好漂亮,你的眼睛居然是粉红色耶,你是从哪里来的?你也负责打扫这块地方吗?”

    少年公子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她,看着这只突然跳出来的小山雉。

    她有太多不规矩的言行,他却没有制止,只是看。

    他身上的宫装灵光烁烁,尾羽也半掩在衣琚下,足够提醒旁人他的身份。

    小山雉果然看见了他的尾羽,可她非但没意识到不对,反而愈发轻浮:“你的羽毛真好看,你的喙一定也很精致吧,你的原形肯定漂亮得不得了!”

    她有些飘忽的天真和直白,像一只来自山野的鸟,飞进了他的庭院,此时一点不怕生,居然围着他转起圈,发出一句句惊叹的声音。

    白孔雀注视着这只小山雉,她转了好几圈,仿佛在绕着他举行某种会见的仪式,是他不曾学过的会见的礼仪。

    转完了圈圈,小山雉又拿出几朵花,举起来,送给府邸里的人。

    “是我来之前摘的花,送给你。”

    淡红瞳孔倒映出那几朵花的样子,他没有见过的花朵,和庭院里栽种的灵花灵草不同,毫无灵气,估计是山野中的小花,揣得太久,还有点蔫巴。

    数息,少年公子衣袖轻摇,抬手,挽袖,指尖捻着花茎,拿到身前,低垂的眉眼无声扫过花朵的模样。

    看见他接过,小山雉很开心,接着道:“进来了这里,好像就不给轻易出去了。”

    她有点懊悔被选进来似的,转而问:“你进来多久了,出去过吗?”

    少年公子收起野花,正静静凝视指尖残留的绿色汁液,是花茎里的汁水,弄脏了他的手指。

    听见小山雉的疑问,他缓缓放下手。

    “近三百载,不曾。”

    几个字回答了她的两个问题,小山雉大为震惊,震惊很快变成同情,同情里还掺杂着点别的什么。

    “你的声音真好听。”她先道,而后说,“没关系,我出去过,等我找机会出去,到时候看见什么,带回来给你看,或者说给你听。”

    一只奇怪的小山雉,白孔雀想。

    他却问:“你想怎么找机会出去,府邸出入,需要主人许可。”

    小山雉“嘿嘿”笑了一声:“一看你就打扫不仔细。”

    她左右看看,确认四下无人,靠近他,悄声道:“那边的墙角有个洞,我钻出去不就好了。”

    她指了下位置,又比划了下大小:“虽然洞口有点小,不过我变成原形,应该正好。”

    她来这里好几天了,领了打扫此处院落的任务,真巧发现墙角的洞,并不想上报。

    这处庭院鸿影不怎么来,山中偶有各种各样的生灵,妖修地界,大大小小的动物更多,凤凰台灵气浓郁,吸引各路生灵,兴许是哪里偷跑进来的。

    阵法只拦截妖物,不拦未开智的生灵。

    能打洞算那生灵的本事,鸿影不打算管,出声提醒:“想要离开凤凰台,还需要长老们的信物。”

    小山雉表现出莫名的自信:“只要我运气好,都不成问题。”

    她拍拍胸口,想起什么:“这是我们共同的秘密,要一起保守,你可别告诉其他人。”

    少年公子望向远处盘旋的群鸟,侧脸疏离清冷,清丽的声线平静无波。

    “我并没有答应你。”

    小山雉提高音量:“可你收了我的花。”

    此言属实,少年公子低垂眉眼,保持沉默。

    小山雉认定他理亏,颔首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她说干就干,灵光闪过,一只小山雉落到了地上,扑腾着去钻洞。

    她没有孔雀那般颜色艳丽的羽毛,毛色灰扑扑,不过看起来蓬松、柔软又温暖。

    白孔雀目送着一只小山雉。

    眼瞳一动,他辨认出了那个洞的来历,有股狐狸的气味,原来是个狐狸洞。

    小山雉没认出洞的来历,钻出狐狸洞,往外面跑了,头也不回,没在意他的视线。

    笨。

    狐狸洞。

    狐狸迟早吃了她。

    那灰扑扑的、蓬松的、圆滚的小山雉,很快消失在白孔雀的视野里。

    白孔雀长久站定,一动不动。

    直到时间过去很久,够一只小山雉成功跑出凤凰台。

    长老们没有动静,她居然成功了。

    可小山雉能钻洞,能离开,白孔雀却不行。

    鸿影收回视线,眸光垂敛。

    或许,等他突破合体,他也可以出去-

    山野间有许多狐狸,当中有一只聪明又狡猾的红狐狸,不但开了灵智,还入道修炼,成了个妖修。

    他听说凤凰台里藏着宝贝,便支使灵智未开的同族进去探路。

    同族没找到宝贝的踪迹,只在最深处的那座华贵的府邸里,打了一个洞,红狐狸并不死心,总在凤凰台附近转来转去,寻找机会。

    又一天,红狐狸在附近的山里晒太阳。

    忽而,一股气味飘过来,打破了他的安逸,因为那味道掺杂着同族的气味,同时,还掺杂着些可口的香气。

    檀离猛地坐起身,侧目看去,一只小山雉闯入他的视线。

    狐狸天生就喜欢吃这种小鸡,蓬松,柔软,香喷喷。

    虽然他是个妖修,可修为不是特别高,平日里也算不上修身养性,还残留着些原始的兽性。

    少年一下子扑过去,灵光闪过,小山雉原是妖修,变成了个少女模样,给了他一巴掌,清脆响亮。

    山野间的少年没有生气,狡猾的红狐狸笑眯眯,摸了摸脸:“你好香啊。”

    “你身上有狐狸的味道,你是不是钻狐狸洞出来的?”

    换句话说,她肯定是从凤凰台里的那座府邸溜出来的。

    闻言,小山雉没有继续动手,而是好奇:“你怎么知道?这也能嗅出来吗?”

    红狐狸舔了舔嘴唇:“毕竟洞就是我挖的。”

    他的狐狸眼弯弯,大言不惭:“哪怕是老鼠洞,也是我辛苦挖的,你得给我一点辛苦费,是不是?”

    他咧开嘴笑,露出狐狸才有的尖牙利齿,可眼前的小山雉非但不害怕,反倒问:“你怎么证明那个洞是你挖的。”

    她微微颔首,带着某种莫名的笃定。

    她的笃定是对的,红狐狸不敢证明,一旦被人听去,他跑去羽族的禁地里挖了个洞,足够他在羽族手上死一百次,几条尾巴都不够死的。

    小山雉一点也不害怕红狐狸。

    真是一只奇怪的小山雉,红狐狸想。

    第98章

    妖界的大妖们占据了水土丰美的地界, 像野狐狸这些小妖,只能在夹缝里求生存。

    当檀离还是一只小狐狸的时候, 他就比同窝的狐狸崽子们聪明许多,直到造化在身,灵智顿开,引气入道,他跳出了野狐狸的窝,成了只小狐妖。

    妖界除了羽族,也有兽族、水族等等,兽族当中,有一支为狐妖,当中不乏自诩为九尾天狐血脉的狐狸, 流传甚广, 以至于狐狸们的修炼之道, 皆以修得九尾为至高无上。

    那些天狐们从不和野狐狸来往,对于出身山野的小狐妖, 虽不会下死手, 却也频频驱赶,不容它们在族地附近晃荡。

    可架不住能成妖的狐狸都个顶个的狡猾, 当真有偷师、偷学成才的野狐狸。

    狐族不堪其扰, 其中也有大能青眼以待,毕竟妖界也有收徒的说法, 甚至还有认为义子的事情,在乡野小妖眼里,被哪位大能看中,收为义子,无外乎“得道成仙”了。

    红狐狸也去过天狐族地附近游荡, 不过那时他只是个野狐狸,年纪小,修为也不起眼。

    后来他在妖界四处游历,不如说到处乱跑,兼任偷鸡摸狗,又修炼了百载多,突破元婴,有了点半步小道君的样子,以他的天资,便是去寻哪个天狐,拜个师父、认个义父也不过分。

    只可惜,野狐狸、野狐狸,他若跑进哪间高阁,也是只闯进去的野狐狸。

    自由是他的天性,山野才是他的高阁,天狐们看不上野狐狸,部分原因是野狐狸毫无礼数,难以教化,大抵都是群“野蛮的狐狸”。

    某年某月某日,野蛮的红狐狸遇见了一只偷跑出来的小山雉。

    红狐狸金棕色的眼睛一转,立马有了主意。

    他不会吃掉这只闻起来香香的小鸡,因为在那座凤凰台里,一定藏着更好的宝贝。

    红狐狸要和小山雉做朋友,然后…

    嘿嘿。

    小山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只看见少年咧开嘴巴,嘿嘿一乐。

    他是狐狸,化形也是狐狸眼,五官尚未长开,却也秀丽得很,上挑的眼尾尽显意气,整只狐狸的劲头喧哗又得意,就像他的毛色一样,火红张扬。

    红狐狸的衣着不似白孔雀的繁复庄重,他穿得极其简单,束发也是用布条一绑,捆了个粗糙的高马尾出来,发尾像尾巴似的摇来摇去。

    面对这只奇怪的狐狸,小山雉揉了揉甩过他巴掌的手,打算绕开他。

    红狐狸侧出一步,把小山雉拦住。

    “哎呀,你钻狐狸洞偷跑出来,不怕被人发现呀。”檀离身后的尾巴甩来甩去,眼睛弯成月牙,说话的语气格外轻浮。

    有种要去告小山雉一状的蠢蠢欲动,毕竟她已经被他发现了。

    小山雉望着他,想了想:“你把第五六七个字重复一遍。”

    红狐狸笑得:“狐狸洞。”

    小山雉用“你也知道是狐狸洞”的眼神,无言以对,看了他一眼。

    她没忘出来的目的,不是和狐狸拌嘴来的。

    山里的野花五颜六色,满地的野花丛,没有灵花灵草,小山雉不嫌弃,弯腰摘花。

    她很快收集了一捧花,仔细收好,又环顾四周,似在打量其他可以摘走的东西。

    红狐狸就在不远处,匍匐在野花丛里看她,不过他没有伏击偷袭的意图,毛茸茸的大尾巴甩呀甩,清楚地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偶尔被草地唤醒野性,就地打个滚。

    可他的原形早不是幼崽的模样,一滚压塌一片花丛,惊起几只草蜢。

    红狐狸一时走神,跟踪小山雉暂停,他先翻起肚皮,摇着尾巴,晒起太阳,背脊的毛发火红,肚皮上的毛发却软又白。

    檀离忽觉,她站到了他旁边。

    小山雉伸手,摸了摸红狐狸的肚皮。

    灵光闪过,红狐狸身手矫捷,小山雉只碰到了他的茸毛,他就已经从她手底下闪身而出。

    少年紧紧攥着自己的衣领,用故作尖细的声音喊道:“嘿呀,非礼呀。”

    他虽不懂礼数,但也不是傻子,尤其,天狐们喜欢在宅子里架台子,听戏唱曲,野狐狸不给进,他便爬山又爬树,远远地看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好吧,虽然这也不算非礼,但谁让他是只狐狸精呢,狐说八道,狐言乱语。

    小山雉:“……”

    “你想干什么,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红狐狸用手指搅弄自己的衣领,做出一副害羞的姿态。

    “我想和你做朋友。”

    红狐狸给小山雉拜年。

    小山雉竟也不怕。

    小山雉问:“这附近还有没有可以摘的东西。”

    红狐狸答:“当然,我可以给朋友带路。”

    小山雉说:“那你带路吧。”

    红狐狸问:“那我们是朋友了?”

    小山雉点了点头。

    红狐狸和小山雉成为了朋友。

    山野的狐狸最熟悉山野之物了,山里的野果多得数不清,给一只小山雉分点也没什么。

    他带她去摘了果子——

    红狐狸一颗,小山雉一颗,红狐狸一颗,小山雉一颗,红狐狸一颗,小山雉一颗……

    红狐狸向小山雉传授起吃果子的经验——

    这个好吃,那个不好吃,那个好吃,这个不好吃……

    红狐狸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红狐狸喜欢那个,不喜欢这个……

    他带她跑了好几处地方,因为每棵结果的树都有自己的时间,青的、红的,生的、熟的,而一只聪明的野狐狸,则把它们的时间都记在脑子里。

    火红的野狐狸走在前,身后跟着灰扑扑的小山雉,高高竖起的狐狸尾巴像支起的旌旗,领着小山雉翻过山坡,越过花丛,踩过溪水上的垫脚石。

    狡猾的狐狸其实并没有朋友,哪怕现在,他也只是出于偷宝贝的目的,才提出和小山雉做朋友。

    可看见溪水里倒映出的两个影子,水里的狐狸尾巴却轻快地晃了晃。

    可能只是水影的波动吧。

    摘完果子,回去的路上,天色渐晚,夜色下,溪水边飘浮起了点点光芒,并不是什么法术,也无灵气,只是些普通的萤火虫,在夜色里飞舞。

    发光的小虫子倒映在溪水里,山野里的狐狸有自己的银河。

    “哎呀,一个不留神,原来时候这么晚了。”

    红狐狸摇头晃脑,甩了甩尾巴,“很好看吧。”

    小山雉答:“好看。”

    红狐狸和小山雉,一起在溪水边看了会儿萤火虫,才重新出发。

    趁着红狐狸走在前面,小山雉悄悄装了好些发光的小虫,没发现,其实水里的狐狸尾巴摇了摇。

    可能只是水影的波动吧-

    入夜,僻静的庭院中,除却长明灯的光芒,便是一只白孔雀的翎羽散发的辉光,如雪光绯薄,映照四下。

    鸿影今日在府邸的偏院修炼。

    空气中传来轻微的波动,有人回来了。

    一只灰扑扑的小山雉钻出墙角的狐狸洞。

    在白孔雀的注视中,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到了府邸里。

    由她的步履可见,这只小山雉一定收获颇丰。

    她搓了搓脸颊,有种莫名的兴奋,冲黑夜里,美得不可方物的白孔雀嘿嘿一笑。

    小山雉给白孔雀摘来了花,五颜六色的野花,一大捧,塞满了他的手心。

    野花香得杂乱,毫无章法,白孔雀垂眸,他身边向来只有最华贵的花朵,他的沉默像一种手足无措。

    小山雉又给白孔雀摘来了果子,五颜六色的野果,一大堆。

    野果咚咚落地,白孔雀眼瞳微移,看过去,他身边向来只有最珍贵的灵果。

    野果落在地板上,在夜里似沉闷的擂鼓,仿佛脚下这座刻板死寂的宅邸,发出了咚咚的心跳声一样。

    小山雉摘了许多果子,给一只白孔雀分点也没什么。

    小山雉一颗,白孔雀一颗,小山雉一颗,白孔雀一颗,小山雉一颗,白孔雀一颗……

    小山雉向白孔雀传授起吃果子的经验——

    这个好吃,那个不好吃,那个好吃,这个不好吃……

    小山雉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小山雉喜欢那个,不喜欢这个……

    白孔雀喜欢什么?

    僻静的庭院里,良久,响起咬开果子的脆响。

    静谧的、悄悄的、不为人知的,咬开、咀嚼、吞咽,融为一体。

    这个好吃,那个不好吃,那个好吃,这个不好吃……

    白孔雀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白孔雀喜欢那个,不喜欢这个…

    果核落在地板上,在夜里似沉闷的擂鼓,仿佛脚下那座刻板死寂的宅邸,发出了咚咚的心跳声一样。

    吃完了果子,小山雉神色莫名,要白孔雀闭上眼睛。

    淡粉的眼瞳定定看了她数息,而后闭上了。

    她弄出了些小动静,而后说,可以睁开眼睛了。

    长明灯被故意遮盖,僻静的庭院里,升起了微弱的星点,是些没有灵气的小虫,生于山野,生于这座府邸之外的地方。

    小山雉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白孔雀,她看见了山野间的银河。

    她给他摘来了银河里的星星。

    在小山雉的纠结中,她所不知道的是,白孔雀的眼中,早已经看见了比星星更耀眼的东西。

    第99章

    星光闪烁, 白孔雀和小山雉交换了名姓。

    小山雉初来乍到,并不清楚, “鸿影”其名,正是此处府邸的主人。

    她定下白孔雀和小山雉的关系——他和她现在也是朋友。

    在旁人眼里,某个夜晚之后,府邸的主人常去偏僻的院落里静坐、修炼。

    和挥退鸟群耳目同样,在府邸内自由行走,也是少主从长老们手中争得来的权力,甚至在很久以前,少主修为低微,过往年幼的白孔雀身后,总要跟着许多侍从。

    他每每修为突破, 便以各种自立为由, 一点点剥离附加在身上的视线, 挥退那些寸步不离的羽族。

    如今,他随行的侍从里并无贴身侍候之人, 府邸里的人手较之以往, 也干净了许多。

    若是他想,他也可以点中一二人选, 让他们贴身伺候, 但贴身侍候他的羽族,一定会承受多方视线。

    白孔雀并没有把小山雉调到身前。

    小山雉只负责打理那处偏僻的庭院。

    即使如此, 因为少主有时会过去,管家很快注意到那处庭院,小山雉便被管家点了出来。

    管家也是羽族,微微颔首,环顾四周, 仔细检查起她的劳动成果:“这处是你在打理?少主有时来这边走动,你可清楚?”

    小山雉胡乱点了点头,管家唠叨起少主居所的要求,勒令她必须好好打扫,每一处细节都要仔细处理。

    在她的唠叨中,小山雉有点走神,管家微微皱眉,看神情,她定是起了替换掉她的心思,换个手脚麻利、机灵点的羽族顶上。

    如果侍候少主出错,不止小山雉要受罚,连带府邸里的侍从,都要受那些长老们的问责。

    管家暗自思量,可能终于发现她的不满,小山雉貌似一个激灵,视线紧紧盯着眼前的位置,也不知在看什么。

    她面对被调走的可能,离了她的隐瞒不报,墙角的狐狸洞肯定会被发现。

    管家就要做出决定,少年公子的声音不急不徐:“这是在做什么。”

    少主露面,以不必麻烦、喜好清净为由,定下了小山雉的位置,也保住了墙角的狐狸洞。

    等管家走后,小山雉大大松了一口气,她终于注意起另一件事。

    “原来你是少主。”

    鸿影垂眸,不能不应:“是。”

    低敛的眼睫投落阴翳,加深了瞳色,原本轻浅的色调变得沉闷、郁郁。

    少年公子做出另一幅姿态,可是,他很快察觉她的视线。

    她非但没有敬而远之,以礼节来说,她的视线算得上轻浮,和初次见面时一样,在他的眼睫、鼻尖、唇瓣、羽毛上流连。

    “难怪你这么漂亮。”小山雉感慨。

    白孔雀缓缓抬起眼睛,看向她。

    光得以照进他的眼底,那些沉闷、郁郁的色调又变得轻浅。

    他再次目送她离开,安静地坐在檐下,等她带着山野的气息回来-

    小山雉每次外出,都有一只红狐狸守在附近。

    他有时躲在树叶间,有时躲在石头后,显眼的尾巴则时而垂下,时而支起,还喜欢摇来摇去。

    小山雉循着尾巴找过去,狐狸的尾巴尖提溜一动,好像才发现自己暴露了似的。

    季节不同,山里可玩的事物也不同,可面对其他事物,檀离算是发现,他的这位新朋友,格外喜欢采摘东西,无论野花、野果,她喜欢摘下,揣好,带走。

    可能这就是小鸡们的爱好吧,狐狸不懂。

    野狐狸其实并不需要朋友,檀离时常想,哪天把宝贝偷到手,他就吃掉这只小鸡,谁让她敢和狐狸当玩伴。

    在那之前,他要取得这只小山雉的信任。

    对的,就是这样,所以他才天天和一只小山雉一起玩,一切都是一只狐狸的阴谋诡计。

    可能他是一只谨慎的狐狸,盘算起阴谋诡计也格外漫长,久到春夏秋冬,寒来暑往。

    红狐狸没有吃掉小山雉。

    他渐渐坐到了高高的树枝上眺望,坐到了石头上等待,等她从那些庞然华贵的楼阁里出来。

    春天,红狐狸就带着小山雉去采花,压倒一片花丛也没关系,满地都是野花丛。

    夏天,红狐狸就带着小山雉去戏水,小山雉喜欢捡水底的卵石,红狐狸也凑热闹,却总是追逐游过去的小鱼。

    秋天,红狐狸就带着小山雉去打果,山里的野栗子熟了,栗子的刺球掉下来,砸到红狐狸的脑袋,红狐狸大叫了一声“小栗子”,小山雉回头。

    冬天,红狐狸就带着小山雉去玩雪,一只狐狸打不了雪仗,可红狐狸加上小山雉可以。

    小山雉受不了闹腾的红狐狸,她拉着他坐下来,一起堆了雪人,准确的说,是雪山雉和雪狐狸。

    两个小雪人摆在狐狸的洞穴边上,狐狸的洞穴里,红狐狸带着小山雉取暖。

    山野的狐狸何必施法取暖,他用毛茸茸的自己裹住毛茸茸的小山雉,狭小的洞穴里足够暖洋洋-

    小山雉每次外出回来,都有一只白孔雀坐在檐下。

    他像一副雕刻进庭院里的画,她离开和归来,画始终在不变的位置上等待。

    春天,小山雉带着一捧捧野花回来,华阁里也有名贵的花种,白孔雀却低头,轻轻嗅着她带回来的气息。

    夏天,小山雉带着一枚枚卵石回来,华阁里也有珍奇的怪石,白孔雀却接过,轻轻摩挲着她带回来的花样。

    秋天,小山雉带着一把把野果回来,华阁里也有名贵的灵果,白孔雀却张开嘴巴,轻轻咀嚼起她带回来的味道。

    冬天,冬天到处都是雪,庭院里也落了不少,以做雪景。

    小山雉只带了一身雪回来,抖了抖,抖落满地的碎雪,给庭院的布景增添几分不和谐。

    白孔雀端庄沉静,哪里有打雪仗的游戏,小山雉拉着他,一起堆了雪人,准确的说,是雪山雉和雪孔雀,可白孔雀本来就是白色的。

    玩了雪,少年公子牵起她的手,他习凤凰的火术,很快捂热她的指尖,偌大的华阁里有维系温度的阵法,室内始终暖洋洋。

    小小的雪人依偎在华阁的屋檐下,就如小小的雪人依偎在山野里。

    小小的雪人依偎在山野里,就如小小的雪人依偎在华阁的屋檐下。

    春夏秋冬,寒来暑往,年复一年。

    红狐狸见过山野,白孔雀没见过。

    白孔雀见过华阁,红狐狸没见过。

    小山雉什么都见过,小山雉在中间,小山雉什么都见过-

    又一年,又一天,小山雉外出,第一眼没发现红狐狸。

    她知道他巢穴的位置,于是找了过去。

    小山雉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原来红狐狸受了伤,正躲在巢穴里舔舐伤口。

    山野里的狐狸没有灵丹妙药,没有名贵珍奇,他自己存着些灵果灵草,内服外敷,一直以来,一只狐狸,也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小山雉问起:“你怎么受伤了。”

    偷鸡摸狗长大的狐狸,能言善语的红狐狸,头一回觉得难以启齿,当然是偷东西被发现,挨了教训。

    红狐狸嘤地叫了一声:“修炼上的事情,怎么能叫做偷呢。”

    山野灵气贫瘠,灵物罕见,哪怕天生地养的灵物,也有流离在外的妖修蹲守占据,要么和那些散学妖修一起争抢,要么够胆去夜探各个妖修大族的苗圃,不过死法上很难做出区分。

    小山雉望着他的伤处,拿出了一枚丹药。

    她侍奉的少主总是随手赏赐与她许多东西,品阶恰当,既不惹眼,不会害得她怀璧其罪,也不至于毫无用处。

    妖修不善炼丹,丹药算稀罕东西,红狐狸立时支起脑袋,盯着她手上的丹药,无疑是他喜欢的宝贝。

    小山雉把丹药送给他。

    红狐狸的尾巴抖了抖:“真的给我?”

    “嗯。”

    红狐狸衔走丹药,吃了下去,立竿见影。

    灵光闪过,檀离捏着嗓子,姿态做作:“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不等他唱完,小山雉拒绝了他聒噪的救命之恩。

    “好了好了,你没事就行了。”

    红狐狸嬉笑着,和小山雉挤做一团。

    “小栗子!”狐狸喊道,在那天被栗子砸了脑袋,他有时就喜欢这样喊她。

    红狐狸大声喊道:“小栗子!”

    红狐狸没有吃掉小山雉。

    红狐狸和小山雉成为了朋友-

    又一年,又一天,小山雉回来,第一眼没看见白孔雀。

    她知道他修炼的静室,于是找了过去。

    小山雉感受到一股灼热的气浪,原来白孔雀正在冼练血脉。

    他习凤凰的火术,需要淬火修炼,小山雉不懂修炼上的事情,等气浪散去,她才凑过去看望,却瞧见他身骨肌肤溢出来的血。

    平素端庄的少年公子,面容苍白,以手撑着地面,想来冼练血脉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他素净的衣着沾染了不少血污,需要更衣沐浴,侍从被他挥退在这座偏僻的庭院外守候,这里只有一只小山雉。

    小山雉扛起了侍候少主的重担,字面意义上的扛起,鸿影的眼睫少有地颤了颤。

    “不,不必。”他轻声拒绝了小山雉的好意,莫名顿了下,暗中改口道,“扶我过去就好。”

    这处静室旁边就是浴室,小山雉没能跟少主一起进浴室,也没能帮他脱衣服、换衣服,也没能亲自看护他沐浴。

    可能是少主的不信任,小山雉有些失落。

    再见已是片刻后,少年公子穿戴整齐,重新露面。

    可能察觉小山雉的低落,他给了她一枚珍贵的灵果,作为赏赐-

    小山雉带着灵果去找红狐狸玩。

    她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百无聊赖地摆弄灵果。

    灵果品阶不凡,香气四溢,一定是她侍候的主人给的,灵光闪过,旁边的红狐狸突然变成了小狐狸。

    小山雉:“……?”

    小狐狸嗷嗷叫唤,想要吃她的果子。

    “我只有一枚这样的果子。”小山雉犹豫,并不想把唯一的品类投喂给他。

    “而且,你的伤明明已经好了吧,这个果子不吃也可以。”

    小狐狸嘤嘤叫唤,干脆在地上撒泼打滚。

    他的确很可爱没错,小山雉顾不得失落了,而是大叫:“你太卑鄙了!”

    小山雉把灵果分给了小狐狸一半-

    灵果很好吃,狐狸也很狡猾。

    小山雉回到了华贵的府邸,向白孔雀说起山野的见闻,又忍不住,说起一只狡猾的狐狸,吃了她的半颗果子。

    她身上一直沾染着狐狸的气味,鸿影原以为,是那只打洞的狐狸,可那应该是只灵智未开的狐狸才对。

    听见她说起狐狸的事情,不知怎得,鸿影突然意识到,一直和她一起玩的,是一只狐狸精。

    狐狸精。

    少年公子端坐着,身姿沉稳矜持,听着小山雉的分享,浅曈注视着自己平整仔细的衣摆。

    按理,鸿影应该怀疑那只狐狸的用心,可他的脑海中,却只在意一件事。

    他送给她的果子,她给他了。

    狐狸精。

    第100章

    那些关于狐狸的事情, 小山雉一口气说了许多。

    山野是野狐狸熟悉的地盘,多亏了那只狐狸, 小山雉才踩熟了陌生的地图,春夏秋冬各有意趣。

    少年公子安静地听着,举止轻缓优雅,无声沏了一杯茶,递到她手边,让她润润喉咙。

    小山雉打住话头,捧起喝了一口。

    鸿影道:“你该紧着自己,不过,交个朋友…也不错。”

    他说话习惯慢声细语,低眉敛目, 浅曈盛落阴翳, 淡粉仿佛凝红, 清矜华贵的气度则淡化了他眸中的晦暗,姿容皎洁又端正。

    他稍作思量, 拿出了两枚灵果:“给。”

    少主出手大方, 小山雉欣喜接过:“那只狐狸肯定很乐意和你做朋友。”

    她随口一说,少年公子微微一顿, 看着她, 浅笑不语。

    妖修大族其实从不与山野精怪往来。

    白孔雀的果子是给小山雉的,而非给山野的狐狸精, 他也不想她和狐狸分食一枚果子。

    小山雉收好果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出去玩呢?”

    少年公子的笑意缓缓淡下去,最终消弭于无。

    面对她的邀请和困惑,数息的静默后,鸿影轻轻摇了摇头:“不合规矩。”

    历来的少主, 未来的家主,岂有去山野上撒欢的道理。

    鸿影忽地有些恍惚,即使他突破合体,有自由出入的权力,也不可能去山野间撒欢玩耍。

    一直以来拘束着他的,从不只是修为。

    小山雉没发现,漂亮的白孔雀忽而沉寂,素洁的色彩蒙上了一层低迷和寂暗,仿佛一抹府邸里的阴影和晦暗-

    红狐狸又等来了小山雉,小山雉揣着两枚灵果,灵气四溢,香味扑鼻。

    他没变成幼崽模样,小山雉直接把果子丢给了他,红狐狸就地打滚,亲昵地拨弄起她的礼物。

    灵果品阶高,香得狐狸流口水,野狐狸不懂克制欲/望,他嘴巴馋,就想吃,当即一口咬下去。

    却听小山雉说道:“这是少主特意给的,我一个,你一个。”

    吃果子的狐狸忽地一顿。

    檀离骤然觉得,灵果的滋味一下淡了。

    他甩了下尾巴:“少主?”

    小山雉点头,寻了块石头坐下:“是羽族的少主,也就是我现在侍候的主人。”

    狐狸尾巴又甩了一下:“哎呀,你们羽族的少主可真大方呀。”

    檀离化作人形,吃了一半的果子捡起来,在少年手上抛来抛去。

    一枚上等的灵果,够买下这满山的野果子了。

    “他就这样直接给了你两个?点名说送我的?”少年身姿灵活,在小山雉左边说一句话,又蹿到她右边说一句话,“这么贵重的礼物,他不会对我心怀不轨、别有所图吧?”

    他一道说,一道左顾右盼,像只猴子似的张望,扯紧了自己的衣领子。

    上挑的眼尾水光婉转,流泄出促狭的笑意,可眯起的弧度又清楚地表现出狐狸的狡猾,意有所指。

    小山雉:“……”

    “首先,一个是我的,一个才是你的。”她严正声明两个果子的归属,防止这只坏狐狸把她的果子要去,“可能因为你陪玩有功,所以才送你一个。”

    小山雉说的不无道理,可这并不是红狐狸想要的答案,她没明白他的暗指。

    檀离消息灵通,羽族的少主,是一只白孔雀,更准确地说,是一只白羽雄孔雀。

    羽族的雌雄最好分辨了,羽毛花里胡哨,一准是个公的,而羽族的求偶习惯也和兽族不同,羽族的雌性喜好配偶颜色艳丽。

    檀离忽地在意起自己的毛色…

    他应该,也算花里胡哨吧。

    至少颜色鲜艳,少年自顾自点了点头。

    小山雉投以疑惑的眼神,檀离挑唇笑笑:“也是,我陪玩可辛苦了,怪不得你喜欢摘东西,也是那位少主吩咐你的?”

    小山雉想了想,诚实地摇了摇头。

    她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东西,是她自己的爱好,不过收集来的东西,一部分送给了白孔雀。

    檀离突然问:“我们是好朋友对吧?”

    他的问题莫名其妙,小山雉眼神警惕,疑心狡猾的狐狸在酝酿什么计谋。

    她一时不作答,少年眨眼变成小狐狸的姿态,在地上撒泼打滚,嗷嗷叫唤,仿佛在催促她快说,快说他们是好朋友。

    小山雉狠狠瞪了眼扮可爱的家伙:“是,我们是好朋友。”

    小狐狸尾巴甩得热络,别着耳朵,嘤嘤叫得凑到她身前,拱她的手,小山雉摸了摸他。

    “你那少主愿意出来陪你玩吗,他会给你摸肚皮、摸耳朵、摸尾巴吗?他能带你打果子、抓小鱼吗?”红狐狸大声叫嚷,“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小山雉胡乱点头,随意应声:“是,我们是好朋友!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不对不对!

    红狐狸的尾巴甩来甩去,哪怕他只是个山野间的狐狸,没读过书,他也知道,“好”字和“最”字,是不同的意思!

    聒噪的小狐狸嗷嗷叫,被小山雉捏住了嘴筒子-

    墙角的狐狸洞自从挖出来后,打洞的狐狸就再没光顾过,一直是一只小山雉偷偷摸摸、钻进钻出。

    这一天,洞口外传来踏踏的脚步声,是一只狐狸用爪子抓挠地面的声音。

    凤凰台阵法护持,旁的妖修进不来,可狐妖自有狐妖的手段,他功法特殊,就算不支使同类,也能借着外放的狐灵,悄悄潜入此地。

    如果狐灵被发现、打散,虽不危及性命,却可能害他境界跌落,他确实是一只胆子很大的狐狸,少年意气,在于偶尔的行事莽撞。

    小山雉很快被动静吸引,不仅如此,还瞥见了洞口外,似有火红的颜色在走来走去。

    红狐狸主动跑了进来,来找小山雉出去玩。

    狐灵体态小,毛色干净又艳丽,如一团燃烧的灵火,和小狐狸的幼崽姿态不遑多让。

    小山雉没见过他的狐灵姿态,当下好奇地蹲在洞口,仔细打量。

    狐狸洞的那边,狐灵不叫唤,踩着踏踏的步子,一蹦一跳,尾巴摇曳,用肢体诉说着邀请。

    小山雉果然上钩,她没多做犹豫,也变回原形,钻出去,跟上了他。

    红狐狸把小山雉带走了。

    鲜艳的红毛狐狸领着灰扑扑的小山雉往外跑,忽而一阵风吹过,小山雉回头去看——

    不远处的阁楼上,立着个皎洁似雪的身影。

    白孔雀原在楼上看。

    小山雉缓缓停下步子,化作人形,回眸看他。

    狐灵也驻足,循着她的视线看去,一览羽族少主的真容。

    高处的帷幔被风吹起,虚掩着少年公子的身形,纤尘不染,繁复厚重。

    他那淡红的瞳色最夺目,似雪中红梅,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小栗子——

    远处传来一声模糊的呼唤,小山雉转过头去,追上了前面的身影。

    狐灵的尾巴橘红似火,在她眼前甩来甩去,勾着她一起往外跑。

    小山雉被红狐狸带走了-

    白孔雀静静地并膝跪坐在屋檐下,等小山雉回来。

    他已经不再惦念那些来自山野的礼物了,他只在意小山雉。

    鸿影想起白日里看见的那抹红色,对方是一只鲜艳的红狐狸,鲜艳到和他的白色截然相反。

    狐狸精。

    少年公子侧目,端详起自己的尾羽,他的羽毛保养得很好,加之凤凰血脉和天赋,胜过许多羽族的颜色光华,绮丽绚烂。

    要说有哪里不足…和那些青蓝绿色的孔雀不同,他是白色的。

    鸿影收回视线,不再看他那些白色的翎羽。

    入夜,小山雉回来了。

    少年公子唇边浮现淡淡的笑意。

    她今天带回了几朵野花。

    少年挽袖接过,在身侧放好。

    她身上沾染了红狐狸的气味。

    少年公子不语,施法取来带着香味的露水,用锦帕擦拭起她的手。

    他做事很仔细,垂眸的神态专注,素洁的眼睫纤长细密,天生的光华微茫点点。

    漂亮的白孔雀吸引了小山雉的注意。

    她老实安分地伸着手,任由他擦拭,眼睛却定定注视着他的姿态,唐突,不知回避。

    在他的默许中,她的视线一再在他的眼睫、鼻尖、唇瓣上流连,仿佛一次次轻浮的、无接触的亲吻-

    羽族少主偶尔需要出席宴会,是为数不多,可以在凤凰台内走动的机会。

    小山雉没能再往外跑,因为她侍候的主人提出随行。

    宴会热闹,歌舞喧哗,羽族少主带出来的侍从很多,没人在意一只角落里的小山雉。

    宴会呈上的酒水、菜肴、瓜果,皆是品阶不凡的灵物,让小山雉看花了眼。

    上首的少主伸出手,一点,一指,貌似随意,点中了几位侍从,顺手赐给他们些灵物品尝。

    在承蒙少主福泽的谢恩声中,小山雉眉眼弯弯、眼眸晶亮,和白孔雀无声对视了一眼。

    少年公子垂眸,心照不宣。

    他赐下的灵物,都是她多看了几眼的东西。

    主人赐下的东西有很多双眼睛盯着,带不走,只能在这里当场享用,别说带出去和一只狐狸分享了。

    小山雉摸摸这个,尝尝那个,其实宴会的花样已经把她迷住了,暂时顾不得外面的狐狸。

    她没发现,远处山头的树上,扒拉着一只红狐狸。

    小妖进不来羽族的宴会,野狐狸只能在山上眺望。

    这下轮到红狐狸远远地看着。

    清贵矜持的羽族少主貌似无意,微微侧目,瞥视周遭。

    修士眼力不凡,他视线一定,轻轻扫了眼远处山上的狐狸,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神色自始至终淡漠不变。

    红狐狸蹲在树枝上,用力甩了下尾巴。

    装什么清高样子!-

    宴会结束回去,狐狸洞旁传出动静,奈何小山雉有些累,并不想和他出去玩。

    狐灵来回蹦跶,见不凑效,就撒泼打滚,撒娇耍赖。

    小山雉低声嘟囔了句可恶。

    她走过去,眼看着就要被狐狸勾引出去,倏地,走廊上传来物体落地的闷响。

    小山雉吓一跳,回头一看,地上掉了一颗夜明珠,珠玑骨碌碌往前滚。

    少年公子宴会回来,平素整洁的衣襟略微凌乱,举止稍显疲惫倦态,一不小心碰掉了灯台上方的夜明珠。

    也一不小心,打断了红狐狸的邀请。

    小山雉没想那么多,从狐狸洞边离开,弯腰去捡夜明珠,重新摆回了灯台上。

    在她一去一回之间,侍奉的主人神色淡淡,眼瞳微动,静静扫了眼墙角的狐狸洞。

    那只红狐狸正伏在洞口,往庭院里探看。

    他一定看出了他的意图,正冲他龇牙。

    粗鄙的狐狸。

    少年公子移开视线,并不理会。

    鸿影抬手,手指轻轻勾了勾自己的衣领,随意地勾松了,露出一点雪白的肤色:“我在席上喝了些酒。”

    说话的声音不大,语调不急不徐,吐息间确有一股极淡的酒香,昏暗的光线里,少年脸颊边则染着一层醺醉的韫色,像晕开了一小点胭脂。

    恰到好处,既不轻浮,也不浪荡,却足够小山雉目不转睛。

    他转身往静室走,静室边就是浴室。

    繁复的衣琚覆着层层翎羽,随着他轻缓的步履,尾羽蜿蜒迤逦,在夜里光彩夺目。

    小山雉不自禁上前两步,他已经行到了静室的门边。

    在进去前,姿容绰约的少年公子回首,转眸,抬眼,望她,唇瓣翕动。

    “进来。”他的语调平稳淡漠,喝了些酒也不影响他的礼仪和姿态,依旧端庄矜贵。

    鸿影记得她上一次的失落,低声道:“替我更衣。”

    他喝了酒,又有些累,需要侍从帮忙更衣沐浴,再合理不过。

    小山雉追着他的尾羽,跟他去了。

    和红狐狸的玩耍只能下次再约了。

    目睹了一切的狐狸精大叫。

    孔雀精,卑鄙!虚伪!-

    鸿影其实并不需要谁贴身伺候。

    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抬起手,任由小山雉帮他解开繁琐的衣物。

    羽族规矩多,她并没有受过相关的教导,那些解下来的衣物,该仔细叠好、安放,而她却当成玩耍似的,随手把解下来的织物扔在了地上。

    她脱掉了“主人”身上的衣物,然后把它们扔在“主人”的脚边。

    鸿影没有阻止她的动作。

    不多时,层层叠叠的宫装被她脱得差不多了,她的手指偶尔蹭到少年温热的身体,背脊、胸口、腰腹、腿肉…又一派正经淡定地收回去。

    最后只剩下一层里衣,贴身衣物轻又薄,朦朦胧胧,若是靠得过近,甚至能透过那层单薄的布料,瞥见他身体上的一二抹颜色。

    小山雉自如地伸出手,要帮主人把这最后一件蔽体的衣物也脱下来。

    有酒意做掩护,少年公子面颊泛红,按住了她的手指。

    不能再脱了。

    鸿影眼睫轻颤了下,轻声道:“好了,你出去吧。”

    “啊?”小山雉发出诧异的声音,“可是…衣服都脱了,我出去吗?”

    她面露迷茫,仿佛流程出现了问题,少年公子不解:“嗯?沐浴我自己来就好,无需你伺候。”

    小山雉遗憾离场。

    水声淅沥,支走了她,少年沐浴水中,可能是水气,也可能是酒意,他脸上红晕未消,微颤着阖眸。

    鸿影后知后觉,猜测起她刚刚的心思。

    不可以…

    至少现在不可以。

    他得蕴养元阳精气,保全贞洁之身,有益于修炼,若是现在破身,突破合体的时间就要后延了。

    此间的修为划分没什么不同,妖界和道门一样,尊崇道尊修为,哪怕只是合体,也有和所谓长老们平起平坐的资格。

    突破合体对他很重要,那时才能算真正的少主,他才能坐稳少主的位置,坐稳未来家主的位置。

    哪怕不顾及少主之位,真丢了元阳,长老们不会放过她的,以她的血脉,也难以被长老们承认,无论合修还是结道……

    鸿影骤然打住了自己的思绪,他想得有点太远了。

    等他突破合体,长老们的意见便不再重要,无论合修结道,他有权自己做主,只是他还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他…

    白发.漂浮在水面,氤氲的水汽里,倒映出他白色的眼睫、红色的瞳孔。

    白孔雀,和青绿蓝色的孔雀们都不一样…

    片刻过去,沐浴完的少主再度现身,他换了身闲适、宽松的常服,施法弄干了长发,重新放出了尾羽。

    小山雉等在外面,看见他穿好了衣服,不无失落。

    鸿影步履微顿。

    白孔雀交给了小山雉新的任务,帮他整理羽毛。

    光韵流转的翎羽抖落、散开,铺陈在地,如一展扇形的屏风。

    小山雉理顺白孔雀的每根羽毛,每一根羽毛的光彩都熠熠向她。

    它们安静地铺在地面上,就像一场安静的开屏,唯有光华在沉默中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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