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虽然人不在京师,但是京师一直有她的传说。
之前出使蒙古,引得蒙古各部内乱后,虽然明面上说是在江南养伤,但是朝中重臣能接触到南洋信息的又有谁不知道,宋时其实早已经随南下的海船一同下了南洋。
即便是到了南洋也不消停,光是南溟这个大消息就足够让群臣忙的晕头转向了。
如今的京师,同五年前相比已经是截然不同。
大街小巷的女官,铺设一新的水泥路,南洋商行的香料,北境商行的皮草,不断产出新东西的万物工坊,以及在新型钢筋开始有余力大规模供应到建筑业后,大魏的建筑终于开始摆脱了没有巨木做梁柱的限制,京师开始涌现一些砖石水泥所建造的三至五层的高楼。
皇城日报和大魏军报上也不断报道的,是千里甚至万里之外或荒诞,或神奇的地域和事件。
刚攻下来不久的天山南北,据说特别适合种植棉花,已经有不少山东的种棉户接到了邀请,准备开春了之后去西域都护府看看。
南溟最近又探出了一个金矿,勾的人心神荡漾。
亚墨利加的白银潮来源之谜,只要愿意挖就有着无尽的白银矿区……
整个大魏,全部进入了一种超前的发展速度,有人感慨日新月异,有人怒斥世风日下。
不过,任何超前制度的强行推广,总是容易遇上阻碍,如果没有培育足够的土壤。
新生的事物,容易被顽固的旧时代反扑吞噬。
海运如此,吏员制度如此,女官制度更是如此。
宋时在清扫了江南和大魏的表面的荆棘后,为了维护新生的开海政策不惜亲自南下。
而新生的女官们就被丢进了这千年累积,污垢丛生的官场派系,即使宋时在走之前,尽量完善了整个吏员和女官的升迁制度,但是有些东西,外力是无法更改的。
技术革新可以突破生产力枷锁,但是却很难撼千年性别权力结构。女官在获得枪炮与律法保护的同时,仍然需要用血肉之躯对抗无形的礼教高墙。
确定了最能搞事的宋时不在,朝中时不时开始出现一些反对女官和吏员晋升制度的风浪。
大量吏员的晋升挤压科举正途出身官员的晋升空间,夺人仕途,更恨于杀人父母。户部吏员王守忠破格升任陕西布政使后,遭二十名进士联名弹劾其“不通四书”。
而吏员出身的官员,受贿案件量是科举官员的两倍以上,之前便有巡检司在北境市舶司查出集体贪腐案涉银47万两,最终以这些人都被送上了去南溟的海船。
好在现在大魏全国性的急缺人才,于是科举直接从三年一届改成了一年一届,大量科举出身的官员迅速被安排职务。
随着女官和吏员在朝堂上与科举出身的文臣不断夺权,女官遭弹劾概率是男性同级的三倍以上,罪名大多集中于“窥测禁闱”“紊乱朝仪”甚至于:与男同僚正常议事被弹劾“帷薄不修”。
而且女官为主的刑部和巡检司因为需要承担四地巡查判案的责任,也成为了被针对的重点。
前几个月,河套屯田女巡检司赵清澜在巡检的途中遭流民绑架,一天后不仅凭借手中的火器成功捣毁流民窝点,还救出数十名被绑架的人质,本是大功一件,却被被御史弹劾“失节辱国”。
好在周云在巡检司多年下来,早有准备,见招拆招,一一驳斥回去。
并且还在官家的戏剧团中组织编写《女将军传》《红袍尚书》等戏剧巡演,将传统《二十四孝》改编为《二十四贤》,加入花木兰、梁红玉等角色。
只是女子为官难有先例,而女子的婚姻大事,也变成了一道门槛。宋时虽然规定了女官不限制嫁人,特殊时期还享有婚假、孕假。但是对于这种新型的夫妻关系,更多人还是抱有齐大非偶的疑虑-
随着京师一天天的转凉,从南洋返回大魏所依赖的西南季风渐渐消失,而准备中的东北季风即将来临,去往欧巴罗的使团成员已经挑好,下个月后就将在东北季风最盛的时候扬帆南下。
程嘉柔身穿五品紫色女官官袍,坐在户部的办公室,看着手中的宗卷,却全然没有往日的志得意满。
她一路跟着宋时,虽然早年也吃过一些苦头,但是凭借着自身的算术和管理才能,晋升之路也算畅通。
甚至可以说,女官之中,除了周云确实天赋在她之上,其他的女官的资历多少还是矮她一头的,毕竟她曾经跟在宋时身边南下平乱。
近半年来,随着程德政这个根本不知名的小人物的回京,满京城开始有一些奇怪的流言到处散播,不仅是关于宋时的身世,同时也有程嘉柔的身世,颇有一些攻击宋时身世成谜,非摄政王血脉,无权统帅海军,更有指责宋时逆伦(不认生父)的意味……
甚至就连前几日的钦天监公布“凤星犯紫微”星象都有些莫名其妙被和根本不在京师的宋时联系到了一起……
程嘉柔在第一时间就禀告了摄政王。
龚敬看着程嘉柔收集上来的信息和流言后,半响,叹了一口气。
一天后,皇城日报公布了一份龚敬亲手写的《收继状》其中密密麻麻的细数了宋时多年以来跟随镇远军南征北战,平乱振业的事迹。
“……宋时虽非吾血脉,然才德胜亲子十倍,当承吾志……”
最后才轻描淡写的用一句“当承吾志”收尾。
好好一份《收继状》,被龚敬写出了几分炫耀的意味。
却也让众人看明白了龚敬的态度,一时之间,城中又换了话题开始讨论。
只是当程嘉柔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时,却在下职时被程德政堵到了门口!
众人好奇的打量着最近话题中心的几人,有些想八卦又有些不好意思,最后还是磨磨蹭蹭的离
开了。
程德政打量着程嘉柔身上鲜艳的女官官袍,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
半响才道:“宋时有了摄政王这个干爹,就不愿意认为这个亲爹了,你也是如此吗?别忘的,程家的族谱上面,你还是我的女儿!”
程嘉柔皱了皱眉,很难理解程德政的脑回路。
见程嘉柔不回话,程德政冷哼了一声:“楚氏病了!”
程嘉柔睁大了眼睛,一下子攥紧了手心,直到手腕碰到腰间挂着的燧发枪才冷静了下来!
“你什么意思!娘亲不是在永明城吗?”程嘉柔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心里却在飞速的盘算着母亲写的最后一封信是什么时候。
“字面上的意思,为父有事要和你谈谈。”他转身走出了院子。
程嘉柔心绪剧烈起伏,半响,还是跟着程德政,一路到了旁边茶楼的包厢之中。
自从楚氏带她离开了那个房间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程德政了。她原本以为,拆穿了曾经引以为傲的父亲居然是一个暗害亲女的小人后,为了彼此的脸面大家都会刻意避开。
只是一推开包厢房门,里面却已经坐着一个神色冷清淡定喝茶的青年。
虽然数年不见,但是程嘉柔还是第一时间就认出来对方。
霍家二郎,曾经和自己定下婚约的那位。
程嘉柔在看到程德政身后霍二郎的时候,那一瞬间神情有些恍惚!
她曾经无比的努力把这桩婚事,当成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而死死抓住。在知道自己身世后,她以为霍家是唯一能带她脱离苦海的方式。
然后程家被流放的时候,她曾经以为她失去了一切。
只是现在看着程德政饱受风霜而显得有些发皱的脸,以及身后和记忆中完全不同的霍二郎后,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突然有点不理解曾经的自己。
见过了更高的风景后,再回到原来的位置,感觉曾经仰望的那些东西突然就祛魅了。
霍二郎毕竟是世家公子,即使家族一时困顿,但是身上还是带着一股矜贵和倨傲。当时的程嘉柔只以为这就是世家的风范,也曾跟着霍家派来的嬷嬷学习礼仪规矩,也学着霍家的样子为人处事,不过在经历过流放的毒打后,她老早就抛弃了这些无用的东西。
在生存面前,所谓的礼仪规矩,是最无用的东西。
现在的霍二郎对她来说,倒是显得虚有其表了。
程嘉柔看着霍二郎给她倒的茶,没有动手接过的意思,只是单刀直入的问了一句:“什么事?”
她身后的程德政脸上一黑:“当然是谈你的人生大事,你不会忘了,你和霍家还有婚约的吧?”
程嘉柔有些迷惑:“我记得程家被流放的时候,霍家不是已经将当初定亲的玉佩退还了吗?”
那个玉佩在流放途中,楚氏发烧的时候就被她用来和官差换了药和食物。
程德政的面容一僵,然后从口袋中掏出一块玉佩:“还是霍家人有心,最后又把玉佩找回来了。”
程嘉柔哑然失笑:“可是婚事已经退了!”
她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程德政会带着霍家的人上门来,甚至还是和她谈婚约的事!
原本全家被撤职的霍家,依旧掌握南方盐铁走私网络。在年前新帝大赦天下的时候,重新出仕,不仅捞出了霍家旧部,甚至还能将手伸到了永明城中,捞出了程德政。
只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哪怕改朝换代,有些势力的手还是能伸的足够长,这一刻,她突然理解了宋时每每说到世家时眼底晦涩的光。
霍二郎皱起了眉,看着眼前显得有些陌生的程嘉柔。他记忆中有和程嘉柔见过几面,隐约记得她一向端庄大方,却不知道性子暴露出来竟然是如此的……不留情面。
“令堂的病需要长白山千年参,恰巧霍家药库还剩最后一株。”霍二郎笑了笑:“听说令弟在蒙古新兵营,刀剑无眼……”
程嘉柔打断霍二郎的话:“镇远军里面你们不可能插的进去手,别拿我弟弟威胁我,那不仅是我的弟弟,也是宋时的弟弟,他在镇远军里面不可能出事!你把我娘亲怎么了?”
“楚氏现在在我手里。”霍二郎收敛了笑容,目光阴冷的看着程嘉柔,眼神落到她身上官袍的补子半响才开口道:“我喜欢乖一点的,你从前的样子就很好,现在有点太吵了!”
程嘉柔握紧了腰间的燧发枪:“霍家要什么?”
霍二郎欣赏的看了程嘉柔一眼:“三日后圣上寿宴,你当着百官的面接下婚书……”
第202章 生变所谓的世家豪族,也不是……
所谓的世家豪族,也不是铁板一块,就算互相联姻,也免不了有个水土纷争。程嘉柔随宋时下江南的时候就已经看过了不少,亲自动手抄家的也有不少。
大魏皇室因为不想出现外戚干政的局面,从不与世家高官联姻,以免形成联合,重启前朝悲剧。因此两百年来,极力压制世家豪强,哪怕是宋时上来也是以海运和抄家起家的。
只是没想到,随着宋时对女官开的口子,居然让世家将主意打到了女官身上。
听到霍二郎的条件,程嘉柔立刻就对之前流言所来的方向也有了猜测。
程嘉柔自然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霍二郎是对自己念念不忘。
甚至以当时的流言安排,对方甚至是可能想要试探的是宋时的婚事,只是龚敬力挺将宋时定为自己继承人以后,见没了攀附的希望,退而求其次的将主意打到了自己的身上。
科举素来有榜下捉婿,而如今有宋时的一力支持,女官本身也在朝堂之中表现不俗,各个部门都在缓慢而坚定的推动,比如琉球的嘉娜,刑部的周云,也有户部的程嘉柔,前途眼看一片大好。
有眼红诋毁的,自然也有想要攀附联姻的。
程嘉柔抬眼仔仔细细的将霍二郎打量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笑:“好!”
“我一介女流,身无长物,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介秀才之女,既无显赫家世,又曾流放千里。既然霍家不计前嫌愿意求娶,我自然求之不得!”
霍二郎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不快,刚要说什么,旁边的程德政已经是按耐不住了,低声骂了一句:“逆女,你在说的什么浑话,这么多年不见,你的礼教都学到狗肚子里面去了吗?!!”
“哦,那我应该按礼数行事拒婚吗?”程嘉柔笑盈盈的看着程德政。
程德政被气的嘴唇发白,但是看了一眼旁边的已经快绷不住的霍二郎到底没说什么!
霍二郎一口将放在桌上的茶水喝完,嗤笑一声:“程大小姐陆姑娘,这杯茶再不喝,可就凉了。”
他刻意在程大小姐四个字上加了重音,然后将另一杯茶递给了程嘉柔。
程嘉柔看着那颜色微碧绿的茶汤,隐隐闻到一股腥气。
她看了一眼霍二郎:“霍家如此不放心我这么一个弱质女流吗?”
霍二郎不语,只是将茶杯继续递给她。
程嘉柔深吸了一口气,死死的盯着霍二郎:“我可以喝,不过大婚当日,我必须看到我娘亲安然无恙的在场!”
霍二郎颌首:“我们是结亲,不是结仇。不过我们婚约定下之前,你还是不要出入摄政王府的好!”
“自然!”程嘉柔的手从腰间的燧发枪上松开,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将空空如也的茶杯丢到了桌子上。
随即转身离去,丝毫没有给房间里面的两人一点面子。
霍二郎看着程嘉柔的背影,心中闪过一丝不悦。
程嘉柔的身世明了后,原本是绝对配不上霍家的门槛的。霍家虽然只是旁支,但是在霍国公家交出了大半的南方盐铁走私网络后,霍家这个旁支却以极快的速度又在朝廷上崛起,不仅在吏部站稳了脚跟,甚至就连都察院也有一席之地,出仕频频。
仅仅一年,霍家就
有全面复苏的迹象。
如果不是看着程嘉柔在朝堂上连胜三级,成为了户部最年轻的度支司主事,审核六部及地方财政奏销,尤其是盐场和漕运。霍家也不会找上门来重提婚事。
盐政,是曾经大魏的财政的支柱。
漕运,更是百万曹工衣食所系。
即使是宋时,也没有贸然在这两块上大动干戈,而是尽量维持其原有的运行方式,主查贪腐,清除积弊。
但是宋时一力推行的海运,极大的冲击了漕运,而钢铁被大规模收归国有,进行公私合营后。大家都知道,盐政也撑不了多久了。只是现在宋时忙着稳固海航,还没有时间抽出来处理盐政。
一旦等她空出余力来,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最应该大刀阔斧的地方。
霍家已经一退再退,盐政和漕运已经是他们世家为数不多还能勉强插手的行业了。
原本霍家是想要借用宋时,程德政之女的身份,直接毁掉她统帅海军的资格,但是没想到龚敬居然第一时间选择护住了宋时这个和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女儿。
相比掌握不住的宋时,程嘉柔的确是更好的选择。
一个户部度支司主事,哪怕是不经意间泄露的政策消息,也足够霍家操控预算流向而获利了。
霍二郎喃喃道:“怪只怪,你牝鸡司晨,还偏爱运用女官。却不知道科举仕途才是煌煌正道。女人,终究是要嫁人的。只要嫁入了霍家,夫妻同罪,哪怕程嘉柔再怎么不愿,她也是霍家人!也只能为霍家办事……”
“这个世界,终究还是男人做主的!”
霍二郎与程德政相视一笑-
出了茶楼,程嘉柔的脸色立刻就阴沉了下来。
没有时间再犹豫,她转身又踏入了户部的办事处,将房门一关,将桌上的茶水灌入,然后使劲的用手指扣动喉咙催吐。
直到反复三次几乎呕血后,她才堪堪停止。
她定定的看着被翻出来的大魏漕运图,脑子复盘着这一年来霍家在朝中的崛起轨迹。
半响,程嘉柔狼狈的站起身,然后拿着文书掩护转进了隔壁刑部的办事处。
“怎么了?”还在刑部加班查阅卷宗的周云看着有些狼狈的程嘉柔,面上露出些许讶异。
程嘉柔一向最为重视仪容,极少失态。
周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狼狈。
程嘉柔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嘶哑的说道:“周姐姐,我有事情要求你……”
……
三天后,万寿宴上,鎏金蟠龙灯将大殿照得如同白昼。原本极少出现在这种场面的龚敬也难得出面,恭贺新帝生辰。
宴会过半,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霍文彬突然上前,当着百官的面,将霍程两家的婚约之事搬上了台面,还拿出了一枚玉佩,直说是当年的订亲之物,当场请求新帝赐婚。
靖安帝若有所思的看着霍文彬一脸诚恳的样子,转头看向程嘉柔:“程爱卿,若如霍爱卿所言,今日也算双喜临门?”
程嘉柔一身紫色官袍,低眉顺目的坐在一旁,腰间银鱼符随着她的身体而轻颤。
龚敬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看着眼前的这一系列闹剧,只觉得有些荒唐好笑,不过到底在京中历练多年,面上倒也没表现出来。
只是轻声道:“程大人在我永明城处事多年,倒是未曾听说,还与霍家有所联姻?”
程嘉柔微微一笑:“婚事当然是早年就定下的,承蒙霍家不弃,一诺千金,数年不改其志……”
朝中大臣有些好奇的看着程嘉柔,虽然女官当值数年,大家多少也都习惯了同朝为臣。但是当着众人的面谈婚论嫁,却还是头一回。
也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大臣,即使是文臣后代之中也有些难有科举天赋的,哪怕现在吏员制度放宽了考核标准,只要识字就能获得一席之地,但是在大多数的文臣心中:科举才是真正为官之路的起点,如同思想钢印一样深深的烙印进了众文臣的心中。
而现在看来,倘若儿孙不争气,在仕途上的确无甚上进之路,但是能为他聘娶一位女官联姻,倒也未尝不可。
就像大多数人所想的那样,女人到底只是女人。
她们从政,没有家族支撑,没有朝中人脉支持,出身清白,根基接近于无,是宋时选中她们的理由。在盘根错节的腐朽朝廷,只有新生的力量才能冲淡那遍布朝野的腐败。
而她们的出身就导致只能被动的依赖摄政王一系的势力,做宋时手中最为锋利的刀。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但是如果能将这把刀夺过来,为自己所用呢?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可是流传千年的女戒守则,只要对方嫁入了自己家中,还怕对方不向着自己吗?
哪怕是之前最为反对女官制度的文臣也反应过来了。
即使不想借助女官的能力,只要将人娶了回去,仅凭些婚后琐事也能消磨掉不少精力了。如果怀孕生子,就此辞职也未尝不可,这职务不就又能空出来了。
毕竟男人可是不会因为怀孕生子而耽误处理政事的时间。
只是之前很少有正经官家出身的人,将主意打到了女官身上,如今有霍家出头,其他人也纷纷回过味来了。
程嘉柔面对众人或打量,或审视的目光,脸上却没有一丝少女的羞涩,反而淡定的像是在太和殿进行财政审议。
龚敬
没再说什么,毕竟早年宋时就已经定下,女官可自由婚嫁之事。
他如果多加问询,反而不美。
只是程嘉柔作为宋时在朝中的左膀右臂,而霍家作为盐政与漕运上都有着大量关系网的世家。她的婚事牵扯的不仅仅是她个人的选择,也会影响到宋时的决策。
一旦她嫁入霍家,龚敬必然不可能继续让她待在户部了……
他目光幽幽的看向一脸兴趣盎然的新帝,心中深深的叹息一声。
“即是如此,霍爱卿与程爱卿皆为国栋梁,当结秦晋之好,不如就让我亲自写下婚书……”靖安帝突然击掌,数名太监宫女拿着文房四宝和圣旨鱼贯而入。
就在此时,跟在太监身后的六名宫女,突然掀翻桌子,抽出底下藏着的弩机,飞速上弦,对准靖安帝的位置就是一箭!
与此同时原本站在一旁的霍文彬迅速的扑向新帝,将其挡在自己的身后,同时大喊一声:“摄政王谋逆犯上,快救驾!!!”
第203章 陛下,何故造反弩机发出的短……
弩机发出的短箭还没射中靖安帝,就被突如其来越出的龚敬一刀劈开,虽然宫中不可携带刀剑,但是摄政王,从伍出身从来刀剑不离身,以他的身份自然是例外。
“护驾!”龚敬的声音和霍文彬的重叠在一起,他手舞长刀,无情的将一位刺客当场就法!其他的人也纷纷上前,拿着
兵部侍郎李崇文刚拔出腰间的君子剑,就被刺客当胸踹翻。哭喊声,刀枪撞击声,彻底将整个场面引爆。
哪怕没有武器,那群从战场上历练过来的将士仅凭大殿的家具碎瓷也能和那几个刺客打的不落下风。
那群刺客根本不是龚俊及其下属这群武将的对手,几个回合间,除了手重被打死的,其他三人全部控制住了。
龚敬猛的看向霍文彬,刚要开口就看到对方拿出一把三眼統,对着刚刚准备说话的龚俊射去。虽然因为后坐力对方的准头并没有很准,但是三发之中至少有两发击中了龚俊身上,然而除了一枚贯穿手臂的,另一枚则击中了龚俊的腹部,但是却发出了尖锐的声响,那枚子弹就这么镶入到了龚敬的腰腹之间,露出了衣衫里面的软甲。
“摄政王谋逆!格杀勿论!”霍文彬站在靖安帝的身前,一脸义正言辞,而他们的身后则突然涌出来一堆穿着锦衣卫衣服的人,但是没有一个是龚敬见过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整个皇宫的守卫已经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换成了另一批人。
程嘉柔也和周云一起,站到了龚敬的身后,龚敬身边的下属都站了过来。听到动静不对的锦衣卫此刻也涌了进来,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但是下意识的将手中的盾牌护在了龚俊他们的身前。
整个大殿分成了三个部分,还没搞清楚情况而有些惊慌失措的大臣,对峙的龚敬等人和挟持了天子的世家们。
龚敬没管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只是看着那群人冷哼一声,一个个点名:“暨安霍氏,曾掌管两淮盐引,金陵陈氏,曾疏通北上漕运,姑苏陆氏当年应该是占了太湖丝织!尔等假借清君侧之名行王振旧事,是要让陛下重蹈武宗蒙尘之劫吗?”
霍文彬脸色一冷,其他几家脸上也不好看,最后还是他站出来,却没有理龚敬,反而对着靖安帝道:“陛下容禀!摄政王在对马岛,大琉球设的市舶司根本不在户部册档!三年所收,也分文未入,反而全部抵给了海商。”
“而南洋之地的朝贡银两尽然全入了海军私产!其所谓发现的南溟之地,恐怕只是一个想要将我大魏百姓骗做他家私兵的阴谋!”
“据闻其不仅在安南私练象兵,还在吕宋大肆招揽土著入伍,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又是重用女官,不顾德行提拔四书都没念完的吏员,还穷兵黩武将整个大魏都拖入战争泥潭,还在江南各地抄家灭族,收受贿赂强行开启海运!这一桩桩一件件,陛下若不先下手为强,只怕大魏江山都要改姓了啊!!”霍文彬的每一句都打在了靖安帝的心口上。
靖安帝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他忍不住怒吼一声:“够了!”
大殿之中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满殿烛火摇曳!满朝大臣一时之间手足无措,竟然不知道该往哪边走,想去护驾,但是却被新涌出来的侍卫拦在了后面。
靖安帝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朕自然知道摄政王与镇远军,在前太子故去后,收复山河积极拓进的功劳,只不过,这么多年以来,摄政王既要兼顾朝堂琐事,还要为军事殚精竭虑,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不若将虎符交与朕,朕会替你照顾好镇远军的……”
满殿的大臣心中一动,大抵终于明白了今晚这惊心动魄的一幕闹剧到底为的是什么了,众人目光难辨的看着靖安帝,有人还在犹豫不决,有人已经偷偷的站到了靖安帝的一边。
围观的大臣们也开始分化,有继续等待时机,有一脸愁容不知所措。也有义无反顾走向靖安帝或者是龚敬这一边,短短的几句话功夫,无数人眼神交错,内心天人交战。
更有不少大臣虎目含泪,喃喃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龚敬也看着靖安帝,他与先帝其实已经隔了好几代,长相并不相似,当时他曾经在他和其他人之间犹豫不决时,宋时只是叹了一口气,说:“不管选谁,都是一样!”
怎么会一样呢?
他最终和宋时商定了看似最为温和知理的靖安帝,他以为只要他足够退让,就能在守护好大魏的前提下,从君权与臣权中寻找到那个平衡。
但是此刻,他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如同先帝一般的刚愎自用,优柔寡断,以及:刻薄寡恩!
就如同宋时所说:“坐上了那个位置,换谁结果都一样,身处那个位置,自然而然就会变成那个样子。”
他没有兴趣听完他的废话,截断靖安帝的话:“臣若想弑君,陛下活不到如今。”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龚敬这么直白且大逆不道的话噎住了。
龚敬为了顾全大局,为了平稳朝政,在京师这个鬼地方隐忍了太久太久,久到很多人都忘了曾经的龚敬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陛下若杀臣,明日泉州港就会有二十艘装着火炮的商船进京勤王,而天山南北的镇远军也会集结北上……”龚俊的语气之中有一丝不宜察觉的无奈。
他的语气不由的低了几分,看着站在世家后面,目光游移不定躲避与他直视的靖安帝。这样大规模的军力调动,视整个皇宫防守于无物,那么这样付出,他们这些世家又会索取什么样的代价?
“但若陛下处置了这几个蠹虫……”
轰隆一声巨响,东南角的梁柱被炸断。早有预谋的火油从暗渠涌出,火舌一起,瞬间吞没半座大殿。
而浓烟之中,早有准备的世家们早在第一时间带着靖安帝往后撤退,而不顾满朝大臣大半还留在大殿之中。
这一把火,哪怕是当年女真入侵京师,对大魏朝廷所造成的伤害都不及以身作饵的靖安帝来的深刻。
毕竟当年大部分的重臣还是能和先帝一同弃城南迁的。
然而就在靖安帝撤退的时候,太和殿的外面突然传来战马嘶鸣的声音,数百名全身覆甲的将士带着攻城器械,居然直接撞破了宫门。
他们的身上还带着西北冰雪所冻出来的风霜,即使面对的是火势惊人的场面,依然没有丝毫的退却,眼神之中丝毫没有对高温火焰的恐惧。
旁边的副将带人架起水龙车,将掺了白醋的水流泼向火焰,一股浓烈的酸味混合着烟味在空气中蔓延,但是原本无物不燃的猛火油却在这一桶桶的白醋之中熄灭了。
短短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却经历了数次大起大落。程嘉柔看着满天的烟雾,心中根本生不起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立刻和其他的
大臣一起,救火救人。
很多的大臣沉浸在被皇帝抛弃的不甘与痛苦之中,完全无法理解这一切发生的到底有多离奇,几乎以为还是一个噩梦。
甚至被救回来的时候都还是浑浑噩噩的,整个宫殿附近救火的,救人的,提水的,医人的,忙得不可开交…
无声无息之间,贺章一身黑甲,沉默的走到龚敬的身边。
龚敬看着他脸上的冻痕,心中唏嘘:“天山过来几千里,你辛苦了!其实你不用过来,我这边也能安排好的!”
贺章低垂着眉:“是大魏对不起你!”
龚敬叹了一口气:“哎,你们魏家的人,我都习惯了!宋时呢?”
贺章颔首,然后看向靖安帝离开的方向-
宫门被战马撞碎的巨响震彻夜空时,靖安帝早已经被众人簇拥着带往密道离开。他的心中并没有多少志得意满,反而越走越觉得心下不安!
他在朝中其实根基并不深,即使有着君权所赋予的天然权威身份,但是在骤然需要经历生死抉择的时候,义无反顾选择跟着他的大臣并不多,这也是导致他不得不深入险局,以身为饵,甚至不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抓住这个机会的原因。
这是一场豪赌,但是只要赌赢了。
他将重新拥有整座江山。
“不对!”他猛的停下脚步,转头往身后冒着火光与浓烟的宫殿看去,刚刚的动静应该不是布置的地雷炸开的声音。
但是他却被霍文彬带的差点一个趔趄!
“陛下!”霍文彬目眦欲裂的喊道。
靖安帝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见原本应该空荡的宫墙旁,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一排穿着黑甲,手持火枪的将士。
他们过于整齐,又过于安静,那黑色的铠甲仿佛融入了宫墙之中,让人甚至会以为那宫墙原本就是这么红黑相间的颜色。
只是他们手中那黑洞洞的枪口,却目无王法的对准了霍文彬他们,以及他们拉着的,靖安帝!
深夜之中,在皇宫大内却有这样一只神不知鬼不觉的军队,早已潜伏在密道的入口,冷冷的看着他们,仿佛他们只是一堆死肉,目光中丝毫没有对龙袍的畏惧。
他们的手中也有火器,但是不管是形制还是使用的动作对比对面的显得生涩了许多!
距离密道只有一步之遥,但是这一步却如同天堑。
一个穿着红衣的身影,缓步从红色的宫墙下走了出来,目光灼灼的看着靖安帝。
淡淡的叹息声若有似无的飘散在众人的耳边,宋时轻声发问:“陛下,何故造反?”
第204章 选择宋时从来没有忽略过,情……
宋时从来没有忽略过,情报,在这个信息流通不畅的时代重要性。
她在吕宋站稳脚跟后,第一时间着手处理的就是信鸽站的建立,将吕宋到京师的情报传输从45天缩短到了29天,这几乎已经是信鸽传输能做到的极限了。
如果不是三级中转站的推动,这个时间恐怕还要进一步增加。
而这也是大魏势力所能辐射的极限,借由吕宋这个中转站,大魏才能勉强将自己的势力辐射到南洋和更远的南溟。
宋时原本不想这么快远离京师,尤其是在大魏刚刚收复,整体百废待兴,而镇远军在陆地上又必须开拓西域,整个战线被拉的太长,暴露的弊病也就越多。
这个世界,从来不存在一个历史的永恒。
陆地是过去五千年帝国屹立的根本,但是海洋才是下一个版本的希望。
不管由谁去开拓,宋时都会担心对方并不能正确理解她的想法,在陆地上长大的人,对于海洋有天然的轻视。而在海洋上开拓的人,却因为常年的刀口舔血,沾染了太多的凶性,喜欢竭泽而渔。
马尼拉这个小小的港口,在大魏的版图上不值一提,但是却是帝国开拓南洋的根基。而遥远的南溟,才是能保证帝国拥有下一个三百年,甚至五百年的希望。
宋时不得不去,大魏必须融入整个世界体系,利用自身的优势成为全球化的主导者,而不是旁观者。
除了她,没人会理解海洋被连接以后,在未来三百年所爆发的生机与毁灭。
抓不住这缕生机,就会成为被毁灭的存在。
整个大魏,在前太子去世的时候,就被抽走了最后一口气。不管是南迁政府,还是世家豪强,甚至是各地割据的起义军阀,全部都处于一种衰落到甚至能被女真骑兵分而逐之的程度,整个帝国的控制和管理,早已无法形成有效的主导。
大魏的三百年沉疴早已经积重难返,这不是几个人就能力挽狂澜的事情,本质上大魏已经处于一种灭亡的状态。
而靖安帝,只是宋时为这个还未出生的帝国所选定的一个过渡政权的代言人。
以全国之力,供养一个家族的时代,早已经需要被淘汰。
不管换谁上来,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只是过快的将步子迈的太急,只能迎来毁灭。
即使是你所想要拯救的百姓,在没有开启民智的时候,也不会理解你所想要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现在的大魏,甚至只有一个因为大量的工厂兴建和商业走上正轨,还在萌芽状态的民族资产阶级,它们甚至需要宋时用尽手段去呵护它,才能使得它们不被摧毁。
太子借着起义军阀的手,将吸食大魏百姓数百年血肉供养的皇室宗族和部分豪强一扫而光。
而镇远军则是以一种爆裂的方式,强行将外部的极限压力,比如女真和蒙古人驱除出去,然后,横扫了买办的晋商,以及江南的大部分世族。
再把羸弱的皇权,关到了笼子里。
但是整个大魏几千年的封建王朝所有累积的教训,让人性的贪欲膨胀,将中央集权的帝制时代推向了极端。
太祖自以为罢去了丞相,写上了皇明祖训就可以千秋万代将皇权集中在大魏皇室。
而女真入主后,以少量异族统治偌大的华夏,更是将君主专制的强化到了极致。
它们的本质上是通过窒息社会活力来维持稳定,政权在被巩固的时候,同时也导致了系统的僵化,以及官僚无休止的腐败。任何试图通过绝对控制实现永续统治的尝试,终将在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和人心钻空子的能力面前碰壁。
野火可以烧尽地面的荒草,却无法对土地下的根茎产生任何伤害,只要人的欲望还在,一阵春雨过去,野草依旧会从土地深处萌芽,灰烬只会成为他们的养分。
权利永远不会真空。
宋时从来不觉得自己只要振臂一呼,就能让既得利益者抛弃自身的阶级立场以及利益跟脚,去拥护自己主动变革,对大魏的社会进行转型。
改革并不是一步到位的,它会震荡,也会后退,也需要容忍阶段性混乱,但终究整个世界的轨迹是螺旋上升的。
想要对这还未发展到后世那样极端的帝制时代动刀,就不能一蹴而就。
靖安帝在等。
宋时也在等。
“为何造反?”靖安帝的语气里充满了复杂和不甘。从群臣以及那群世家的后面站了出来,独自面对那一整排黑洞洞的火枪。
“现在造反的难道不是拿枪指着朕,目无君父的你吗?”靖安帝嗤笑一声,眼神中充满了自嘲。
这个时候,站在人群后面已经没有了意义。
如果宋时不想背负弑君的名义的话,大概率就不会动他。
虽然,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宋时到底在想什么了!
“不说摄政王收复山河有功,那满朝朱紫,谁又不是为了大魏的运转而殚精竭虑。一旦摄政王出事,边疆的女真蒙古,陛下弹压的住吗?”
“世家助你良多,你又许诺了什么来回馈他们?是裂土封侯,还是共治天下?”
“您所许诺的,配的上百姓的血肉供奉,和功臣们最后一口丹墀气吗?”
宋时看着靖安帝,虽然她早就猜到只要坐上了皇位,所有人都会被异化成权利欲望的化身,但是在第一次看完靖安帝的经历时,她也曾经抱过一丝君主立宪的幻想。
毕竟他最开始的表现也足够识时务。
靖安帝没有理会宋时的质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如果宋时不在,以龚敬这个武官对京师的掌控力,这次的计划根本不会失败!
他不甘心!
“你的上一封奏折是一个月前,我得到的消息,你应该在南洋,现在即将处于东北季风期,没有夏季的东南风,吕宋逆风的船根本无法在一个月内上来。还是说除了锦衣卫,宋大人的手已经连宦官之中也都插进去了吗?”靖安帝的语气之中带着一丝嘲讽。
宦官从来因为失去了根本,没有后代,一身荣辱只能系在君王的身上,成为他最得力的狗,以及背黑锅的对象。
宋时没有介意对方的轻刺,毕竟出身宗室,靖安帝即使骂人也骂的拐弯抹角。
“永明城新做了一批船,是根据葡萄牙人的克拉克帆船修改而成,主桅加装可360度旋转的活桅座,硬帆分12片竹篾,遇逆风可局部收放……”
靖安帝和他身后的一干世家大臣听的面色发黑。
“咳!”反应过来对方并不想知道这些技术细节,宋时用一句话带过:“即使是逆风也可抢风航行,我这次特意选的冬季疾风期回来,就是想要实验这批船只的效果。自此,南洋与大魏可全年通航。”
面对这一重大利好海运的成果,对面的人没有一个出言称赞,宋时也不在意。
她的确不是专门为靖安帝而回来的,她不过是得到了蒸汽机的最新进展,所以在实验新船逆风航行能力的同时,回一趟大琉球的万物工坊,视察最新蒸汽泵的运用情况。
之前为了保证吕宋和安南至月港的贸易航线,所建立的三级中转体系,在传输物资的同时也加快了信息的流通速度,意外提前将京师异动的消息传了过来。
以龚敬在京师所布下的人手,其实就算宋时和贺章不回来,也能成功解决这次的内乱。
不过,宋时深知龚敬对大魏的感情,他生于大魏,长于大魏,一生为大魏尽忠。哪怕整个大魏已经腐朽不堪,他依然试图缝补弥合帝国身上的伤痕,将最为激进的宋时和贺章放了出去。
将毁灭大魏的责任担到他的身上,也过于残忍。
所以宋时和贺章都毫不
犹豫的赶回了京师。
这原本也不应该是他的责任!
“所以呢,你要弑君犯上吗?”靖安帝冷冷的看着宋时,对她所谈论的技术问题没有丝毫兴趣。
宋时摇摇头:“还请陛下下罪己诏,承认这次的刺杀功臣屠戮群臣是受到了世家的蛊惑!并为此于宗庙祈福三年。并将臣封为:内阁首辅兼任三司使。拥有直接管辖户部、工部、兵部核心司局的权利……”
靖安帝身后的人听的嘴角都抽搐了起来。
这样的罪己诏,一旦公布,皇权的神圣性就会被极度剥去,在极度讲究道德治国的大魏,皇上又怎么还有统领天下的合法性。
幽禁皇帝,主掌朝堂都已经算是锦上添花的选项了。
宋时这一手已经是完全把太祖费尽心思废掉的丞相职务又提了上来。
一旦被通过,首辅就能独立于六部的决策执行体系之上。
原本六部直属皇帝,即使在数任帝王都摆烂的情况下,首辅依旧还是和六部制衡,而她宋时一介女流却是真的要当大魏的宰相了……
“如果朕不答应呢!”血气上涌,如果目光能杀人,靖安帝会毫不犹豫的杀掉对面的那些乱臣贼子。
“陛下,您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吗?”宋时幽幽的看向靖安帝。
靖安帝不明所以的看着宋时。
“陛下虽然出身宗室,但性格简朴,喜欢钻研音律数术历法。闯王造反攻入河南的时候,您也曾于绝境中举兵反抗。虽然军事不通,举兵失败后流落民间,一路上虽然历经艰辛也曾善待百姓,将《救荒本草》上的内容教于流民……”
“我以为陛下经历过百姓困苦,会知晓民生不易,不会轻易起动干戈,给百姓留有休养生息的时间。”
“我曾对陛下说,希望陛下能将端靖世子的著作撰写出来,传授与弟子门徒,流传后世!是认真的,可惜,这数年来,端靖世子的著作,陛下还没有默写出来……”
靖安帝身躯一震,想到了祖父的《农政全书》以及《乐律全书》,然而这一瞬间他才发现,自以为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此刻再回想起来书中的内容,在脑海中已经变的有些模糊不清了。
他甚至都想不起来,上一次整理书写祖父著作是什么时候了。
“你们魏家人,总是如此……”宋时怜悯的看了一眼靖安帝,就像在看一件不得不报废的物品:“倘若陛下连这仅有的余地都不愿意让出,虽然福王屠戮之下,大魏宗室本来也没有多少人了,但是想找一个前太子流落民间的血脉,却也并不难……”
在宋时和靖安帝的交谈间,时间无声无息的流过。
太和殿的烈火在水和醋的阻挡下,终究没有蔓延开来,反而是渐渐暗淡。
而就在靖安帝和世家大臣的后面,另一批黑色的身影早已驻足在他们的身后,静静的等待着靖安帝的选择。
第205章 处置“你要彻底毁掉大魏三百……
“你要彻底毁掉大魏三百年的基业吗?”听到宋时的话,靖安帝面色惨白。
“陛下,只要华夏百姓还在,国土还在,是叫大魏,还是叫大秦,亦或者是大唐,其实都一样……”
“微臣这次进宫,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陛下,当年因闯贼造反后与陛下失散的东恒王妃找到了,她如今就在大宗伯的府邸之中,等待与陛下团聚!”
宋时这话一出,所谓的选择,其实根本就没有给靖安帝留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要不就乖乖的当宋时的傀儡,以大魏的皇室的身份撑过这个帝国转型最激荡的时期。
要不就魂归天外,暴毙当前,宋时再换一个人上位,而且靖安帝的皇位,本来就是因为众望所归的前太子仓促离世,福王又将宗室屠戮殆尽后的不得已的选择。
一旦传出消息,前太子还有子嗣在世,哪怕说前太子最后的血脉是个女子,恐怕宋时也会效仿大唐旧事,让对方登基为帝。
以宋时在大魏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和举措,她干的出来这样的事。
甚至能有大魏的血脉都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最怕就是她随便找了个人,就这样玷污皇室的血脉,毁掉前太子以血肉所铸就的清白。
而东恒王妃的出现,是击垮靖安帝的最后一根稻草。
靖安帝看着宋时身后那些将枪口指向自己却丝毫没有犹豫的将士,他原本以为以自己的身份,多少有些将士还能残余一些忠君之心,现在看来,是他想的太简单了。
在没有得到军权的情况下,对方杀他和杀一个女真鞑子没有任何区别。
想到和自己相伴十年的妻子,那一口堵在胸口的郁气不由的散了许多,徒生出一股愧疚。
大魏的皇室虽然在兄弟相残,子叔拼杀上走出了自己的特色,但是由于太祖的选妃政策,大多目不识丁的平民百姓家的女儿加入皇家,反而是历朝历代中家庭氛围最为浓厚的家族。
在以为东恒王妃已死的情况下,靖安帝甚至甘愿用皇后之位来换取龚敬的信任,而当初宋时出访蒙古之前提出的让蒙古部落和亲的打算靖安帝也是同意的。
只是当人生大起大落后,又得知旧人的踪迹就掌握在对方的手里。
原本就脆弱的心防被瞬间击穿!
靖安帝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妥协的叹气一声。
见靖安帝迅速妥协,宋时的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
对于宋时来说,大魏已经到了一个不得不转型的关键时刻,常年的灾荒与战乱,即使没有女真入侵,这个朝廷也已经进入了一种腐朽消融的地步。
任何的外界力量只要打破了这个平衡,就能迅速获得大量不满现状的百姓的拥护。北方的百姓甘愿成为女真的带路人,江南世家也不是一开始就愿意抗击女真的,甚至在世家的掌控下,一度对女真骑兵喜迎王师。
直到女真剃发易服的政策,以及圈地令让整个江南的世家私产成为了无主之地。动到了江南引以为傲的根本,打破江南人士改朝换代不更习俗的预期。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也彻底让江南世家从待价而沽沦为待宰牲畜。
然而等他们从醉梦中清醒过来时,在江南各地自发组建乡兵动员以村落为单位试图守卫江南的时候,却陷入了和代宋一样永无休止的噩梦之中。
没有了他们视为累赘和负担的北方燕云十六州,一马平川的江南地形,在世界最强的游牧骑兵的扫荡下,一击即溃。
北方或许消耗了大量的江南赋税才能勉强供养,但失去北方的屏障,富庶的江南也就成为了一块毫无遮蔽的肥肉,不管是谁都能咬上一口。
人性的贪欲就在于此,让人只顾眼前,而忘了看远处虎视眈眈的群狼环伺。
宋时的目光移到了靖安帝的身后:“至于这些怂恿陛下谋害忠臣,意图谋逆作乱的逆臣……”
“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诛首恶。其余九族,便乘着冬季的疾风,流放南溟,三代不可踏上大魏故土!”
这就是,宋时等待的时机。
虽然她无法像女真一样随意的将人当成牲畜一样随意的迁来迁去,不过一旦被她揪住把柄。
不好意思,我忍你们,真的很久了!
不说漕运和盐铁这种关乎国家命脉的东西,光是一个图书馆的捐书令,就让这些世家抗议不断,导致各地图书馆的修建进度一再拖延。
宋时正愁南溟地广人稀,不管是军事还是文化上的发展都具有一定的困难,在没有强制迁徙令的情况下,很难凑齐这么多的高素质人才。
这不就是自动送上来的。
世家有钱,有地,有在当地培养了数百年的宗族势力。
他们这么多年借助各种裙带关系,以及诡寄(土地挂靠免税户)、飞洒(虚报田亩)等手段,将实际税负转嫁给其他的平民百姓。
拥有最多最肥沃的土地,却连佃户的身契都不肯放过。
宋时清帐田亩即使收拢了不少他们的不义之财,但是对于部分被洗清来源干净的田地,却也不能强行收回,多少还是妥协了部分。
迂回是为了更坚定的前进,如今,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虽然宋时不喜欢宗族力量过分干预朝政和工业化发展的进程,但是所谓垃圾只是放错地方的资源,宗族是华夏在上千年的历史进程中发展出来凝聚劳动力和抢夺资源的最佳选择。
这些世家宗族所爱培养的在经商或者读书上有天赋的家族子弟。
这样的人才,如果不是流放,谁又会甘愿远离政治中心,去万里之外耕耘发展。
换到南洋那火山雨林密布、南溟那种物竞天择,和袋鼠互殴的地方,一整个宗族的搬迁才能真正的加快当地的同化进度,将大魏的文化最精髓的东西一同传过去。
“陛下,切不可听这等奸臣的陷阱,我们手中还有枪,我们一同杀出去!宋时绝对不敢承担弑君之名啊!”
靖安帝身后的那些世家大臣纷纷惊慌了起来,忍不住对着他游说。
他们支持靖安帝夺权,想要的是那从龙之功,共治天下,恢复世家从前的垄断地位。
毕竟宋时的对世家的手段和太祖如出一辙,只要抓到漏洞动辄抄家充公,全族流放。即使还没有正式往盐税和漕运上开刀,但是江南的桑蚕业早已改头换面,和世家再无半点干系。
宋时吃了肉,却连汤的大头都分润出去给到了那些仆从工人,而将世家统统挤兑了出去,累世所积攒的土地,也在清帐田亩的行动中被剥夺了大半。
如今的大魏的人口流动性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她几乎是驱赶着那些无业或者失地的流民,把他们从世家豪强的手中夺走,然后派往更荒芜的边疆。
但是这些并不是想要将自己全族都流放万里,去那鸟不拉屎的蛮荒之地的理由。
宋时授意了皇城日报和大魏军报等一系列的报纸大肆宣扬南溟之地的富饶和广阔,甚至开出了一两银子可换百亩良田的消息,但是这些世家之人自然对于送过来的南溟考察日志一清二楚。
别的不说,光是那大片的沙漠和草地,就不是个适宜生存的地方,更不用说,前往南溟还要路过那些食人族所在的大岛……
他们还试图挣扎,此时他们的身后传来了整齐一致的铁甲撞击声。
众人的目光瞬间愣住,他们转头一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们的后面早已来了一批黑衣铁甲卫,手中是与宋时那边一致的火器黑洞洞的枪头。
甚至还有在他们后面隐隐还有三门便携式的大炮,角度早已锁定了他们。
最前面的人拿着一柄雪亮的长刀,在一众黑洞的枪炮面前显得格外刺眼。
有人惊慌之下扣动了手中的火枪,这些原本就是在龚敬眼皮子底下投运过来的装备,虽然在设计上并没有问题,但是里面的火药早就被替换了。
别说百步穿杨,就算是二十步之内也杀伤力有限,甚至还比不上弓弩。
刺耳的枪声突破夜空,但是子弹打在对方的身上,只是被铁甲轻轻的弹开,只留下了一个白色的点痕。
“怎么会!这明明是从镇远军的火器营中截留的……”
对方不可置信的大喊道,然而话还没说完。
刀光闪过,人首分离,一道血光飞溅。
将从靖安帝到大臣全都淋了个遍。
失去标准火药配比加成的火器,威力甚至还不如一把镰刀。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贺章缓慢出口,但是眼神却并没有落在众人的身上。
随着他的长刀出鞘,旁边的火器枪手仿佛得到了命令,一阵整齐的枪响,靖安帝身后的大臣甚至来不及逃跑,每人精准的身中三枪,然后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整个通道中,靖安帝虽然站在世家大臣三步之远的位置,但是只听到耳畔子弹呼啸而过的声响,却一枪也没有落到他身上。
宋时透过枪声和血光,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许久不见,对方好像长的更高了。
她轻笑了一声:“好久不见,西域苦寒,贺将军可还安好!”
贺章的目光在宋时的身上扫过,确认她身上没有受伤的痕迹,轻轻点了点头:“好久不见,南洋酷热,安否?”
满地的血污之中,靖安帝惊魂未定的看着还在叙旧的两人,忍不住暗骂了一句疯子!
然而贺章却转头看向了他,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
半响,轻笑了一声:“陛下,还请前往宗庙下罪己诏吧!”
靖安帝忍着想要呕吐的欲望,看着满地还在挣扎的群臣残躯,他抹了抹脸上溅到的血迹,不去想那是谁身上的血液。
他咬着牙看向宋时和贺章:“现在,没有外人了,告诉我!前太子还留存在世的血脉,是不是真的!还是你们原本就是想要随便找个人来混淆大魏的血脉,借他的名声,污蔑他的清白!你们可别忘了,京师是他力挽狂澜收复的,如果不是他以命相托,大魏是不会交到龚敬的手里……”
第206章 先太子的遗愿“大魏的血脉?有那……
“大魏的血脉?有那么重要吗?”贺章看着脸上被血污糊满面的靖安帝,眼中透着一丝不屑。
“大魏传承不足三百余载,不算你,一共16位,太祖以布衣开国,建文新政引发靖难,叔侄相残,仁宗在位10月病逝,宣宗放任太监批红,英宗土木堡葬送50万精锐,兄弟阋墙互相残杀,武
宗建豹房消耗国库白银近三百万两,天启沉迷木匠,世宗一心修道,神宗……二十八年不朝……”
“太祖撤除宰相,独揽大权,要求陛下必须兼具政治、军事、财政,无所不能,但是除了成祖又有谁做到了?陛下你可以吗?”
靖安帝面色铁青:“大逆不道!你怎么敢……”
“陛下!请听臣说完!”贺章打断靖安帝的话头,嗤笑了一声:“靖难之役,夺门之变,国本之争,太监专政,17年换50相,他们做得,我说不得吗?”
“更不用说,以大魏全民血肉供养大魏数十万宗室数百年,扒皮抽骨仍嫌不够,河南全省税粮尚不足周王一系开支。”
“陛下你猜,后世会如何评价大魏的治下?是蓝玉北征,人皮作旌。还是于谦守京,夺门断魂。亦或者张相富国,掘墓尸焚。天子之位,不过一家私产。陛下……你告诉臣,这样的血脉有什么好需要传承的?”
宋时静静的看着贺章难得脸上露出的刻薄之色。
贺章和贺守正几乎从未享受过大魏的半点恩泽,反而因为这衰败的朝政和混乱的世道一生颠沛流离,而贺守正临死还要为大魏搭上一条命,贺章更是带着无数的将士,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征战无数……
这一切难道就是应该的吗?
有些话,从贺章的嘴里说出来,比起她更加名正言顺。
贺章从小和贺守正在流民之中学会生存,所见所闻,无一不是大魏的疮疖溃烂之处。
“太子所为之付出的性命的不是大魏宗室,也不是大魏血脉。乱世之中,人不如狗,他力挽狂澜想要护住的是一方百姓,是驱除鞑虏,是守土安疆,而不是大魏千秋万代,趴在百姓身上敲骨吸髓!”
“大魏!早该亡了!”贺章的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愤恨!
靖安帝死死的看着贺章,突然一瞬间,他脑中闪过了什么,他抓住了那抹灵光:“是你!宋时所说的太子流落民间的血脉是你!我早该想到的,你长的和太子……不……不对,太子没有孩子……你们在骗我……”
“如果是你,你们当初为什么要让我上位……这一切原本不应该是由我来承担!”
“你们在骗我!这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当初先太子就应该传位于他,先太子崩逝之时,他和龚敬都在,根本不应该把我找过来……”
“陛下!”
宋时看着有些发狂的靖安帝,一字一句道:“贺章生于草莽,自出生到现在,可从未白拿过百姓的一分一毫,也不曾享受过万民供奉。反而是还未成年就亲赴战场,从辽东雪原打到草原关口。他继承太子遗志,不仅收复山河,还远去西域开疆扩土恢复汉唐旧地……”
“他可不欠大魏百姓什么,而陛下除了举兵失败后颠沛流离的那几年,从小到大衣食住行,那一样不是民脂民膏?其他的大魏宗室这些年,不是被反贼屠戮,就是被福王斩杀,陛下留的有用之身,还不知足吗?”
靖安帝久久无语,半响他有些颓然道:“所以呢,你们都是为国尽忠的猛将,为民尽心的良相。呵,只有我是个昏聩平庸的无能之主,所以你们到底想要我做什么?将我幽禁宗庙然后宣布暴毙不就行了……”
“你们有前太子血脉的大旗,又有收复山河开疆拓土的功勋,还要留着我做什么?”
靖安帝已经是连朕这个称呼都不想说了。
宋时看着靖安帝。
没错,其实早在前太子去世之时,贺章只要暴露身份就可以称帝。
甚至是龚敬、宋时都可以。
因为他们如今掌控了整个大魏最精锐的军事力量,以其摧枯拉朽的功绩,当场改朝换代并没有什么问题。
最多是宋时称帝后可能会因为其女子之身引来更多的非议和阻力。
但是那又怎么样,在绝对的军事力量面前,很多阻碍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更不用说,大魏的海上运输补给路线大部分都掌控在宋时的手里,从日本到南洋,关键的贸易节点上都是宋时一手安插的人手,她们的身上深深的烙印着宋时的印记,全面清除,只会造成新一轮的势力洗牌,海上的物资运输就会陷入瘫痪,这可是如今小冰河时期,大魏耐以生存的命脉,而大魏是绝对经不起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冲击。
不说辽东的女真的残兵,蒙古的部落,便是西域,吕宋,安南,南溟那些刚收复的新地,难道就能经得起大魏内战混乱的诱惑吗?
除了他们,其他的人根本无法稳住大魏如今的局势,而镇远军也不会听从其他人的命令。
但是称帝后,又能怎么样?
继续建设一个家族式的分赃政府吗?
利用南溟的土地资源和良种延续一个新的封建王朝吗?
宋时读过的书,看过的字,在红旗下发过的誓,接受过的教育,无法让她心安理得的接受这样一个结局。
大魏现在处于一个封建社会生产力最为顶级的时代之一,土地过往的产出完全无法承载的人口数量。足以供应全球贸易链一半的海量生产物资能力,以及发展到目前全球顶峰的科技水平和军事实力。
但是,大魏还是过于落后了,相比宋时所在的新世界。
正因为它的落后,所以它现在处于一个孕育先进生产力的最佳温床。
也是因为它的体制问题太多,朝政千疮百孔,国家已经到了一种几乎无以为继的地步。所以才能容忍宋时以一种摧枯拉朽,大刀阔斧的方式进行社会改革。
任由宋时巩固社会资源的重新分配,去培养一些还没在这个世界出现的,新的阶级力量,去确定新的生产方式和社会变革的落地实施。
在这个世界新旧交替的时候,旧大陆想要焕发新生,就需要彻底的改变,而想要保证这样改天换地的成果能安稳的诞生,太快,或者太慢都不行。
最重要的是,它还需要一个临时性的,过渡的,能为大多数还未觉醒民族意识的百姓所能接受的政权。
但是这个政权,终究只是一个为了达成其他目的而暂时使用的障眼法,只是一个手段,一个终将消散的封建幽魂,而不是目的。
如果宋时或者贺章,亦或是龚敬上位,那么等到社会的改革,和民族意识所滋生的民族资产阶级积蓄到了一定的力量的时候,就将面对一个和拿破仑的现代皇庭一样的问题。
想要发展现代化就要做到重工业集中化,家庭工坊化,农业集体化。而一旦做到这几点,封建的农耕社会几千年来所形成的基本盘,就会被全面扒掉。整个社会的结构会开始进入一种翻天覆地的变化。
新的阶级,新的生活方式和新的思想会开始诞生。
到时候,宋时或者贺章,要面对的就是一个根本性的矛盾。
你是谁的代言人?
是宋时用尽手段细心呵护所培养出来的引领帝国向现代转型的民族资产阶级?
还是由她或他的血脉繁衍,和新的世家,新的地方豪强,上下勾连的封建阶级?
然而这两方,不管哪一派发扬壮大,最后要面对的最终对手,都是宋时。
在新旧政权交替间,宋时需要一个壳子,一个名义上的口号,一个可以随时推翻也不会伤筋动骨的存在。
在宋时对大魏进行改造的时候,这个壳子既要方便她进行改革,也要能安抚民众还未转变过来的心态,和还没有全面萌芽的民族意识。
然后在合适的时间,在历史的使命完成以后,顺利的消失。
历史的演化永远存在,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代清将封建帝制发挥到极致的时候,也就是帝制注定在这片土地上消亡的时候。
“陛下,您很重要,太子生前最后一个愿望就是:贺章能做一个普通人,不必沾染大魏的倾覆的责任。太子为大魏付出了所有能付出的一切,而贺章征战数十年未有一日停歇。到如今,只有您能帮太子完成遗愿了……”宋时的脸上的微笑带上了一丝苦涩和惆怅,显得尤为诚恳。
“你发誓!”靖安帝脸上神情变幻,看着贺章,又看看宋时,仿佛要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如果你们欺骗我,贺章如果不是大魏的血脉,那就让宋时眼瞎耳聋,口舌生疮,生不如人,死不入土。贺章则千刀万剐,九族皆亡,永绝天地人三界!你们两个生生世世,不复相见……”
贺章:“……”
宋时:“……”
不是,你们魏家人有病吧!
“如果你们连这种承诺都不愿意给的话,那我宁愿以死殉国,也绝不妥协……”靖安帝死死的盯着眼前的男女,然后大有舍身取义的冲动。
他的骨气怎么总是用在一些没用的地方?
“算了……”贺章抽刀,不想再和这个神经病废话了。
“别!别!别!”宋时一个快步走上拉住贺章的手臂,死死的拉住他让他别往靖安帝那边砍。
“答应了!我们答应了!就一个誓言罢了,别搞的手足相残!你们魏家真没几个人了!大局为重,大局为重!我们问心无愧!”宋时几乎整个人都要挂在贺章身上了,生怕他一个不爽真的挥刀砍过去了。
宋时语速飞快的念了遍靖安帝说的誓言,虽然有只手空不出来,但是起码态度还是给足了的。
然后她死命的拉了拉贺章,贺章杀气腾腾的看着靖安帝。
宋时疯狂的扯着他的盔甲,几乎都要把他身上的一块甲片给扯下来了。
贺章闭了闭眼,然后咬牙一字一句的把那段誓言,复述了一遍。
靖安帝听的脊背发凉,脖子汗毛竖立。
但是心中的那块石头终于还是放下了,起码,这样的姿态代表了对方,起码短时间内真的不会要了他的命。
以后的事情,自然以后再说。
自古造反失败的皇帝,又有几个还能保得住命。
至于贺章是真太子血脉,还是假太子血脉,到了这一步,又有什么区别。
是也是,不是也是!-
看着靖安帝被士兵簇拥离去的身影,贺章将注意力挪到了这次造反的从犯身上。
总有一些人,要为另一些人的愚蠢选择而承受一些怒火的倾泻与代价!
第207章 清算(上)这注定是让京师人……
这注定是让京师人难以入眠的一夜,镇远军三千轻骑悄无声息的就进入了京师,接管并控制了九门。
万寿宴上迟迟不回的世家家中,人人心惊肉跳,有见势不妙想要连夜出逃的都被拦在城门内。
海军中的玄甲营早在三天前,就已经伪装成海商护卫潜入世家大宅。即使是在开海前,海上贸易原
本就是世家的私产禁脔,在宋时强制开海后也凭借着先发优势,占据了南洋商行不少的分红,也被宋时借着这个机会往他们的家中掺了一些沙子。
这些世家狗急跳墙怂恿靖安帝造反,自然也不是一家一户所能造成的动静。这些人其实早就被列入了锦衣卫的观察名单之中,如今不过按图索骥,稍有异动,则全家被拿下,押入大狱。
不用宋时手底下的人做什么手脚,不少的人家中直接被查抄出与女真、蒙古,甚至是西番洋人来往的痕迹,里面甚至还有提及大魏的军情。
其中走私账簿经过反向追踪后,隐隐指向了海上,甚至不少人的家里还搜出来不少日本浪人……
最出乎意料的反而是,在京师中的朝鲜旧王李氏,派人收集了不少京师的消息,从朝堂到军事,然后让手下偷偷传回朝鲜旧部,准备等待机会,和他的先祖一样,趁着大魏内乱的时候正确站队然后伺机再回到朝鲜。
只是比起跟随朝鲜王回朝鲜,对于一些朝鲜旧臣来说留在京师的生活才是他所向往的。
在锦衣卫的追查之下,发现那些文件根本没有传回朝鲜,反而是被经手的朝鲜旧臣偷偷藏了起来,这次京师戒严,挨家挨户搜查的时候,对方以为朝鲜王的事情爆发,把所有的资料都交了出来,希望能将功赎罪……
刑部的牢狱已经关不下这么多人了,于是涉及外邦的都被安置到了理藩院,等待处理完正事后再捎带处理。
从皇城燃起的大火虽然被扑灭,太和殿却是彻底没了,烟雾三里可见。
当晚的京师车马喧嚣,枪炮不断,热闹非凡,原本的富贵巷官家府,一个个被抄家封门,全家入狱,整个京师谁家不是沾亲带故,但是那些进宫的大臣就没有一个出来的,什么消息也没有传出来,只是左邻右舍不断有人被抓,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就这样封城两日,整个京师一片混乱,好在主要波及的都是达官显贵人家,寻常百姓除了暂时不能出城,没有受到过多的打扰。
直到第三天,第一场冬雪落下,紧闭的城门才缓缓打开。
而还不等聚集在城门口的百姓经过安检出去,就看城门外一大排金光闪闪的巨型大炮,上面还系着红绸,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就这么光明正大的摆在马车上,随着城门大开,而缓缓前行,行驶进入京师。
兵者,凶器也!
哪怕是不认识火器的人,看到这一大排庞然巨物缓缓而过,也会觉得有些难以形容的震撼,这样大的炮口,所射出的弹药足以摧山裂城,根本不是人力可以阻止的。
那些大炮的身下都还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镇海大炮”四个字。
无需多言,家里有订过《大魏军报》的第一时间就能认出眼前的庞然大物到底是什么!
每门重一千二百斤,可发破甲弹于三里外,今春澎湖与西班牙人在海上鏖战,曾一炮洞穿红夷巨舰的镇海大炮。
城门口,顺天府的衙役正拦着汹涌的百姓:“莫挤了!神机营说了,这些大炮是明日冬至大祭要用的,到时候会在天坛展示,人人都能看,人人都能看!!!出城的排那边,不要挤到这边来!”
“冬至大祭?怎么还用上火炮了?”原本在京师被关了两天的非本地百姓,早就急不可耐想要出城了,但是看到这稀奇玩意,步伐不由的停顿了下来。
其中有个年近花甲的老人看着大炮突然直起了腰,喃喃道:“永辉十年打倭寇和贼军的时候,城楼上若有这般齐整的火器,京师也不至于……”
旁边戴毡帽的中年人拽他衣袖:“赵老哥噤声!没见着锦衣卫的马队?”
说话间炮车特制的车轮碾过薄雪,几个半大孩子从人缝里往前拱,被兵士用红缨枪柄拦住。
城门口的公告栏上,也开始有人张贴告示!
原来这次的京师戒严,居然是霍家联合其他几个世家,在蒙古和西班牙人的串联下,不仅外泄大魏军情,还挟持了天子,试图犯上作乱。
天子被奸臣蒙蔽,差点犯下大错,被摄政王解救后幡然悔悟,写下罪己诏,决定在冬至日举行一场大祭,以击溃洋番和蒙古人的镇海大炮和虎蹲大炮,告慰列祖列宗。
而今日午时,在刑部大堂,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中支持改革的新锐官员组成临时审判团,公开审理谋逆案,百姓亦可围观。
这告示一出,原本以为局势不稳,急着出城避难的百姓这下也不忙着出去了,纷纷开始往刑部的方向跑去,就怕晚了赶不上好位置看热闹了。
百姓看的自然是早已安排好的收尾阶段,真正的重头戏,早已在这两天都处理好了。
所有参与谋逆事件的人,除了早已在宫中被击毙的那九家主谋,其他的从犯还有三十多家。
天下初定不过数年,一些鼠狗已经忍不住想要跳出来了,其中胁从者更有七十多家,有贪财而行方便的,也有想要两头下注左右逢源的……
其波及的产业更是遍布大魏上下,甚至就连张家口都有所渗透,原本宋时只是想让归化城的骠骑营假装蒙古的其他部落攻城,营造边疆危机,给他们空出出手的机会。
没想到,出发的骑兵刚好遇到了一支试图偷袭归化城一路攻向张家口的科尔沁蒙古残部。
然后对方被骠骑营全歼,斩首级三百筑成了京观。对于这种顽固分子,骠骑营甚至都不想浪费送到南溟的运输名额。
其中走私军火自然是免不了的,大魏的火器之强盛,用过的葡萄牙人都说好,自然也引起了不少的洋人垂涎,但是宋时卖军火的对象都是精心挑选过的,自然没有西班牙人的份。
不用宋时利用海军截获沿海军火走私的真实货单篡改,直接从霍家查抄出来了对方和西班牙人商谈军火贸易的信件,用的还是拉丁语。
而那个西班牙商船甚至还停留在天津卫,那个地方早就在宋时偷偷入京的时候,调动海军的快速帆船编队,以缉私名义封锁天津卫出海口。
于是西班牙船长还没等到来自京师的回复,就被天津卫的锦衣卫抓了起来,无需多说什么,直接以颠覆大魏计划的名义押送进京,他的证词将会作为呈堂证供出现。
主犯的九家,直接扩大化,九族移送南溟。
嫡系成员,毁谱移族,三代不得踏入大魏本土。而其他被牵连的九族人士,则以待罪之身,缴纳其八成家产可以保留族藉和剩下的财产,40年后可以恢复自由身。
这些人,将会被安置到南溟,南溟早已为他们准备好了书记官,他们的所作所为都会被记录下来。来自世家培养出来的能力,将在这片荒芜的土地散发生机。
那些被世家垄断的“秘方”和“知识”,将不可避免的传播到南溟各地,以及南洋,促进当地的发展和进步甚至改革。
他们会被强制参与南溟铁矿开采。也会被安排深入内陆绘制地图,每标定两百里安全路线可减刑1年。
还有一些,则编入敢死营,与土著作战,若斩得敌对土著首级可换家属赦免机会。
第208章 清算(下)至于从犯,因为牵……
至于从犯,因为牵扯甚广,又涉及漕运,盐税,处置方式倒是稍有不同。
宋时先是对这些从犯发布了《戴罪垦殖令》:献半数家产者可承包南溟牧场,免税十年。送嫡子入海军学堂者免连坐,其他或是降为流放南洋,或是西域屯田种棉。
知情不报者,或者通融站队者,革去官职,罚没家产,流放辽东。
而针对漕运和盐税,这些关乎大魏命脉的地方。
宋时随后召开的漕粮会议,设立海漕转运使司,直属宋时。
将世家控制的运河漕运量削减了四层,并转交海漕统一管理,启用海军旗语系统,万物工坊多年研究的帆船技术则大面积的铺开使用,对原来的船型进行改进,加装西洋的罗盘导航装置。
推行粮单抵押制度:将漕粮承运权需质押等值物品或者股权作担保。
以“违建占堤”罪名清查运河百里内所有私仓,涉案者可用仓库抵罪,并且没收的运河沿岸仓库改建为官营纺织工场。
还颁布《海漕缉私令》:举报走私可得涉案船只两成财物的所有权。
大琉球的海防同知也被调派回来,带三百名装备燧发枪的镇海卫进驻清江浦漕运总衙门接管运河漕运总兵官,力求平稳过渡。
条条件件直指漕运的核心,对世家命脉的釜底抽薪。
不过为了让其他世家在权利被拆分剥夺后还能保有一些参与感,宋时同时发行运河债,强制世家认购,用来支出大量船只改进的费用。
年息5%,不过却可抵海贸关税。
怎么不算宋时的仁慈呢?
海运固国本,槽运保民生。
一旦漕运出事,京师坚持不过三月,女真人占据京师时便已经深刻领会到了漕运的重要性。
这也是宋时没有轻易动漕运的原因,只是现在,终于等到了合适的时机。
漕运改海,势不可挡。
甚至,宋时等的就是那些不满的世家跳出来,阻碍她的行政命令,南溟那么大,矿产如此之丰富,30万流放人员可不够啊!-
至于盐税,目前大魏大部分的地方用的还是煎盐法,垦畦浇晒用的极少,井盐与池盐产量有限,而盐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人头税,因此价格一直居高不下,私盐泛滥也是难以阻止。
原本宋时这边就已经精进了晒盐法,只是因为其翻倍的产量对于盐税市场冲击过大,只是在军队、沿海地区以及海外小规模使用,如今遇上世家这次谋反,恰当其份的将积压许久的海盐释放到了市场上。
人不可一日无盐,原本的大魏盐价高达30多文,随着宋时这边大量海盐的入驻市场,短短的几天内盐价就跌至了8文,而且大有继续往下跌的趋势。
不少依附在世家身上的盐商都急红了眼,原本最应该与地方官员联合抵制的关口,却迎来了世家谋逆后的大清洗。
别说勾结官员了,一旦沾上谋逆大罪,全家都得流放南溟。
因此一场原本应该掀起大量波涛的盐改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去了,只有买早了盐的百姓拍着大腿懊悔,早知道盐价跌的那么恨,之前就应该少屯点盐了!更有怕这盐价只是昙花一现的百姓排着队的大量购买食盐……-
三堂会审的谋逆案,让京师的百姓结结实实吃好几天的瓜。
于此同时,各种根据民风世情改变的杂剧已经在准备的路上了,比如:讲述运河寡妇转行纺织工故事的《漕娘改嫁》,改编自海军收复吕宋之战《镇海谣》,南洋华商智破荷兰封锁的《星帆谣》。
说书人的手中也多了不少《红毛夷劫掠月港》,《万历水师智取倭寇铁甲船》,《王玄策一人灭一国》,临清漕粮掺沙案改编的《算盘夺粮案》之类的故事。
大量的抄家后,整个京师几乎空了一小半,其中还大多是高官世家,使得整个京师的房价都跌了不少。
至于其他地方被抄收查没的财产,就更是让国库又富裕了一波,不仅有能力给万物工坊那个销金库继续投钱,还有余力将万物工坊分出来一个分院:百工院。
把纺织,冶炼以及海船改进几个大块分了出来,单独进行研究。
而万物工坊则主攻蒸汽机,毕竟烧开水虽然原始,但是这才是未来两百年的主宰动力!
大量的白银被收入国库,锚定实体白银的银票,在南洋贸易如火如荼的现在早就有些通货紧缩了,如今这比到账可以发行的银票又多了一波。
百姓们看了好几天热闹,却发现和以往的谋逆大案杀的血流成河不同,这次的谋逆大案,虽然也同样下马或者是连累了不少重臣,但是除了消失在万寿宴上的那几个主犯,真正被斩首的人并不多,反而是大量的流放!
杀人不是目的,清洗也不用斩首。
人的宝贵,宋时懂的比任何人都深刻。
而现在大魏疯狂扩展的领土如果不能迅速将百姓迁居过去,一代一代的生存,稀释原生居民,填充文化和政治上的空白,很快就会失去控制力。
宋时并不讨厌多民族政策,但是对于大魏,多民族政策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将多民族最终进化成一个统一的民族。
然而现实是,别说南洋,南溟、西域、辽东这些偏远之地,便是日本、朝鲜、大琉球,安南这种半开发的熟地,除了无地流民,愿意背井离乡而走的又能有多少。
而恰好是这样的地方,更需要优秀的人才去治理。
更需要被大魏的文化所浸润,同化,让当地的人心慕而神向往之。
华夏民族看似占据了整个亚细亚最好的,最适合耕耘的地方,东南的两线沿海,西边青藏高原阻挡入侵,西北沙漠只允许小股进出。
唯一的北方草原就是华夏的磨刀之地,警醒着华夏:弱,则亡。
但是这并不代表华夏就是所谓的天选之民,一出生就在流淌着蜜与奶的丰润之地。
巴蜀沼泽如今却成水旱从人,不知饥馑的天府。云梦沼泽,楚人围垸,湿地退化为江汉湖群。无数人力开凿的运河将南北勾连成为一个整体,将不适宜生存的土地变得适宜生存,不适合播种的土地变得适合播种。
现在的地域和地势是数千年来无数的民众一点点改造发展出来的。
相比广阔的北亚墨利加平原,独立数十万年的澳洲,甚至是可以靠天吃饭的南洋和非洲,华夏才是地狱模式开局。
世家既然自傲于他们的风骨,他们的能力,他们的学识和智慧,以及他们盘根错节的宗族关系所掌握的权利。
那么宋时就给他们一个机会,西域和南溟的广阔天地还等着他们去开垦,蔚蓝的深海还在等着他们去前进。
宋时需要将平叛的过程转化为推进远洋战略的契机,除了南溟这个未来三百年的根基,现在风起云涌的亚墨利加,宋时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成为欧巴罗崛起的根本。
一个陆权帝国想要向海陆复合型强权的转型,就需要经历改革的阵痛,而这些人,就是宋时准备的代价-
原本十日一次的《皇城日报》这次也提前开印,宣布将由十日一次,改成了五日一次。
并且做了一期特别节目,围绕着这次谋逆大案,做了若干的细节分析,总结:谋逆之人,是要将大魏重新带回乱世,罪不可赦。
还公布了这几年在宋时呕心沥血的改革下的一些成功,
比如账册的对比:海贸税收年近1800万两,而传统田赋却年仅900万两。
同时还将整个国税的开支流向都公开了出来,除了军事以外,每年的官道基建,兴修水利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还组织太学生编纂《新政考》,列举河套屯田新增百万亩、江南纺织工坊就业二十余万户工人,南北钢铁厂更是容纳了大量的就业。
仅吕宋商港年入便抵得上两个浙江省的田赋。
条条章章,清晰明了,又有谁还能质疑开海拓土的重要性!
民间的舆论也开始悄悄的变了方向,众人开始讨论海贸的益处。
细数起来,这次被流放南洋和南溟的人数接近三十万,一艘艘的南洋运粮官船,下了粮食换上了满仓的人,丝绸的贸易都将会因此而受到影响。
借由如今已经建设的相当不错的驿站体系,皇城日报预告了即将开启一个新的栏目:《平叛纪略》。
其中将会详细介绍:本次谋反案查获的真实兵器清单,可能造成的后果,以及海外截留的走私给洋人外敌的火器清单。
还有就是将这大批的流放南溟的官犯,船队抵达南溟重新生活的详细记录。
毕竟几十万人,可以挖掘的故事可不要太多。
里面的数据自然都会有些许的夸大之处,主要是想要突出开发南洋蛮荒的正义性,大魏天兵师出有名,引动百姓前往南溟开垦。其次也要准备一些悔过世家子弟参与边疆建设的正面事迹,提高百姓对于边境的参与感和向往。
顺便警示世人:触犯刑法,南溟等你,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目前最重要的还是迫在眉睫的冬至大祭。京师的这场骚乱,需要一场大祭来安抚刚刚脱离乱世不久的百姓。
而在这场大祭之后,也将由追加一场正式的科举,选拔人才,填充因此这次牵连甚广的谋逆大案后空缺的官职。
这一轮的大清洗,有人被洗了下去,也有人看到了升迁的机遇,有人因为贪污流放千里,也有人一朝得道,鸡犬升天。
女官之中也开始了新一轮的选拔,三十名通晓方言的女官,将会被派往地方,在地方官学开设新政十讲。
政策的实施,不仅需要监督,也需要解读。
机遇,总在危险之后。
不清理腐朽的枝干,阳光又怎么能照耀进来。
这次冬至大祭,如无意外,这将是靖安帝最后一次出现在百姓的面前。
第209章 分锅靖安五年冬至,京师还天……
靖安五年冬至,京师还天色未亮,天坛圜丘坛前早已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
八十门大炮沿着天坛的外围摆了一圈,金光闪闪的铜质炮管显得格外显眼。
而靖安帝却屏蔽了其他人,坐在祈年殿中,看着手中的那份冬至祭文,迟迟没有将手中的玉玺盖上。
这篇祭文洋洋洒洒数千字,从罪己诏到诸臣过失,以及各项改革政策,一旦实施下去,整个大魏从太祖立下的祖训几乎都被全面推翻,只剩下一个大魏的国号摇摇欲坠。
他面目纠结的看着堂下的三人,自从那天以后他身边的人就被全部清空,换上了新的人。
“大魏本以宗室零落,也没剩下几个宗室了。其袭封之制,需要如此苛刻吗?”靖安帝只怕自己盖下了这个玉玺,回头到了地下要被太祖骂的狗血淋头。
虽然大魏的江山眼看着要断送在他手里了,但是只要贺章还在,起码,最后失国的责任也落不到他的身上。
龚敬安静的坐在堂下,眼神无波无澜,这是他自万寿宴受伤后第一次出现在靖安帝的面前,如果不是为了稳定民心,其实他这一次冬至大祭也根本不想出现的。
“陛下,太祖为子弟分封藩国,原本就是作为社稷屏藩而用,盼望子孙互助,永固江山。但是藩国耗费之巨,众所周知,如果不加以限制,只封贤良,激励其奋进向上,只怕后患无穷。”让宋时继续养猪,想都别想!
大魏二十余万的宗室,全靠百姓税收供养,直接说一声国家蠹虫是没有问题的。现在虽然因为战乱和福王造反而导致大量的宗室被杀绝,但是除了靖安帝以外,这些年也断断续续找出来了一些宗室成员,被统一送到了宗人府安置,排查,以免冒充。
这些人现在在京师之中越积越多,也是个不稳定因素,但是让宋时把他们按照太祖那种养猪的模式分封出去,那不超过两百年,养猪厂就要继续横空出世,宋时还不如全杀了以绝后患。
当然,现在随意杀人还是不对的,但是,宋时悄悄的将宗室设置了一系列的门槛,没有战功没有文治,仅凭一个血脉就想要承爵袭封是不可能的。
在教育体系还没完善的时代,最好的学校莫过于家学。
家族之中但凡有一代大儒,那么家族之中必定文风昌盛,来往之客也不会粗鄙不堪,亲缘关系所传授的知识自然就是最为精华的,这也是世家能壮大的原因之一。
而大魏的宗室作为大魏最大的家族,虽然养出来不少骄奢淫逸之辈,但是正因为他们不能仕途,养出不少另辟蹊径之辈,在音律,书法,建筑方面颇有造诣。
他们起点高,条件好,也算家学渊源,哪怕是当年已经没落的东恒王,也是能识得救荒百草,带着一些流民走出一条生路。
以前是没机会,而现在,宋时自然不会放过这群人。
现在的新学体系中,硕士和博士分别为教育体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要么能教书育人,要么在某个领域中做出杰出贡献,宗室之中杂学颇多,如今正是能用之时。
况且以往的宗室一直束于高墙之中,长此以往远离社会关系,也容易滋生偏激之心。
靖安帝被噎了噎,眼神撇向龚敬,龚敬看向桌面仿佛上面的雕花极致精美,让人目不暇接,根本没有接收到靖安帝的讯号。
他又往贺章的方向看过去,却看到贺章满眼都写着不耐烦。
想必是不会为大魏宗室说话,整个大殿之中,没一个能为他说话吱声的。
半响,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那要是有那资质平庸之辈,考不上怎么办?”
宋时微微一笑:“去镇远军中带头服役五年,可降等袭爵。如有战功,原位继承甚至加封也不是不可以。”
自从废除了卫所制和军户制,以及徭役后,大量的土地和人力资源被空缺了出来,投入市场,但是也导致新兵的招募越来越难。
不管宋时再怎么加大力度宣传,随着中原的平定,以及江南奴乱平息,工厂林立,平民百姓想要找个活路实在是太简单了。
募兵制已经开始难以为继了,更不用说随着大量的火器进入军队,对于士兵的要求也变得更高了起来,即使是简化的火炮计算公式,也需要士兵懂得基础的数学。
要不是如今军中的军官升迁还算畅通,只怕募兵情况还要更差一点,宋时已经在考虑进行义务兵役制度的可行性了。
那些宗室既然吃了那么多年的百姓供奉,那么这一身血肉自然要用在恰当的地方,以他们的身份和地位,带头入伍,多少能给到一点示范效应。
至于考不上学位教书育人,又不能能专心钻研科举成果,还无法从军贡献,对于帝国的整个体系构建改革没有任何帮助,却还想要大魏继续以税赋供养,那就是做他们的千秋大梦了。
靖安帝哑然无语,但是看着一身是伤的龚敬,刚从西域战场上退下来的贺章,以及在南洋也是杀的腥风血雨的宋时。
他们都是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天下,而大魏的宗室仅凭着血脉就能获得亲王之位,相比之下,多少显得有些让人难以评价了。
虽然在不知道贺章的身份之时,他只是感觉对方年少有为,没有那么多感触。但是在知道了他的身份后,他却也没法心安理得的坐在这个位置了。
“这一次的冬至大祭,应该是
我最后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了!我还有一个要求。“靖安帝握紧了手中的玉玺。
在大魏一代又一代的君主离线制的改造下,大魏的朝堂运转机制在经过龚敬和宋时潜移默化的改革下,其实大部分的权力都已经集中到了首辅和六部之中。
只是皇帝依然享有任免之权,道长离线n年,尚且还能把持朝政自然是因为他在后堂之中也会处理朝政,而摆宗离线二十年,直接已读不回,职位空缺不补。这才是导致大魏后期土崩瓦解的最大原因。
不过既然前车之鉴,大魏也不缺君主离线,既然要离线,手上的任免之权自然要交出来。
但是给谁……却值得深思。
“镇远侯……”不管真情还是假意,龚敬在靖安帝面前从来都是恭敬有加,哪怕是万寿宴上被行刺嫁祸,龚敬依旧不改其态。
如果是镇远侯,起码靖安帝觉得对方不会那么快取他的性命。
哪怕这个想法非常的虚无缥缈!
龚敬直接拒绝和对方眼神接触,低着头道:“陛下,臣,永远都是大魏的臣子!”
靖安帝只好转头临时改口,将期待的眼神投射向了贺章。
“大魏的江山终究是要传承到魏家人之上的,这首辅之位,我希望能由贺章担任。”
贺章见众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只是淡淡的看了宋时一眼,然后道:“首先,我姓贺。其次,年后我会重回西域。”
“现在蒙古人势弱,欧巴罗那边的俄国人似乎有要崛起的迹象,大魏西边的国境线还未占据最有利的地形。只有从天山南北一路打到乌拉尔山和乌拉尔河附近,以此为西北的国境连通到喜马拉雅山脉,才能以最少的兵力守住疆域边界进出的要道。”
在前线的前线,镇远军已经派出了一支队伍去策反被沙俄灭掉的西伯利亚汗国遗民。
在镇远军的资助下,喀山汗国后裔利用复合弓,将会打出比罗刹人的火绳枪射程远二十步的距离,以此不断袭扰俄军在鄂毕河流域的托木斯克补给线。
贺章虽然是在说只是想要守住最佳地利优势,恢复汉唐疆土。实际上,战争的机器一旦开动,很多形式上由不得人的。
而曾经在边境的那几个斯坦汗国,细数起来都是蒙古诸部的势力范围,由此纳入大魏版图自然是应有之义。
大魏人驱赶并同化着蒙古人,再追击着西面瓦剌,将他们不断驱逐前往中东奥斯曼帝国以及俄国的交接处,以蒙古人的战斗力,自然能对中东甚至是欧巴罗的局势形成一定的压力,也能扩展出插手的机遇。
至于**的广阔市场,宋时自然也是想要开拓的。
如果不是南溟过于重要,其实西域才是大魏目前最重要的主战场。
而如果抓准时机,充分利用西域各方势力的嫌隙,大魏甚至有望在二十年内将势力投射到里海。
海洋对于大魏人来说还是过于陌生了,而土地才是大魏根深蒂固的野望。
“如果你一定要在冬至大祭上任命于我的话,呵……”贺章冷笑一声,目光在靖安帝手上的传国玉玺上不轻不重的瞟了一眼,大有做的出当即将传国玉玺交给宋时的意思。
靖安帝欲言又止,宋时则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陛下是觉得,宋时一介女子担当不起朝中大任,为陛下分忧解难吗?”
贺章站在宋时的身后,就连一贯装死的龚敬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靖安帝暗骂了一声,魏家果然没一个正常人!
明明是无数人趋之若鹜的江山社稷,偏偏这殿中的男人都选择放弃。
龚敬是因为作为大魏朝官深受皇恩,所以不愿。
而贺章,靖安帝真的很难理解他对于大魏的恨意,最后只能归结于魏家的血脉尽出反骨。
“罢了,贺将军既有凌云之志,我作为晚辈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既然宋首辅愿意以女子之身承担这等重任……大魏的江山,就托付于你了!”临到头了,靖安帝终于发现,他的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甘的。
这曾经让无数人争的腥风血雨的至高权柄,到了这大殿之中却成了弃之如敝屐的存在,然后被交付到一个女子手中。
这多少显得有些可笑了。
靖安帝将玉玺按在了那份冬至祭文上面。
此刻,大魏的皇权,甚至是宗室,都在他的手中被削弱到了极致,而大魏一朝,第一个光明正大的丞相在他的手中诞生。
同时也是将自己这位失去了帝王权柄的皇帝,未来的命运托付给了对方。
不过,不管甘心与否,这个选择他都不得不做。
辰时二刻,建鼓九通。
殿外,随着建鼓声响起,八十尊大炮次第轰鸣,炮弹出膛时竟未装铅弹,硝烟喷成八十朵彩色烟雾,直冲云霄。
祈年殿外,准备已久的礼部官员敲响了殿门,已经到了靖安帝该出场的时候了。
靖安帝松开了抓紧玉玺的手,拿起那份冬至祭文。
叹息一声:“镇远侯,当年是你迎我入宫的,如今这冬日大祭,你也陪同我一起吧!”
龚敬愣了一瞬,然后在礼部官员的目光之中,恭敬站到了靖安帝的身后。
第210章 冬至大祭看着前面靖安帝和龚敬……
看着前面靖安帝和龚敬消失的背影,偌大的殿中便只剩下这两人。
这场准备了数年之久的冬至大祭,前半场自然是靖安帝的主场,所以宋时没有跟上去。
“生气吗?”贺章看着宋时。
“啊?”宋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刚刚靖安帝曲折隐晦的心思。
“他不过是不甘心,想要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怎么可能会上当!”对于靖安帝刚刚暗搓搓的小心思,宋时确实没有放在心上。
强者从不会在意质疑,更何况这些无关痛痒的挑衅。
权势确实很吸引人,但是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更值得付出一切。退一万步来说,只要帝国的整体发展是朝着那个预想的方向发展,能实现宋时的所思所想,那个站在台前的人到底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以宋时现在的地位,不管是谁上台,都无法轻易的绕过她去处理事务。
整个体制中脏活累活干的最多的吏员,升迁途径也是宋时一手搭建的。女官想要在满是男人的朝堂站稳脚跟,也不得不依附于宋时所创建的朝政体系,她们身上天然的就被打上了宋时的烙印。
因为开海和市舶司,整个沿海的海商都被绑上了宋时的战船。这些年在南洋开垦的收益,也按份额都均分到了海军的头上,更不用说,
整个大魏的大部分财政收入和军工后勤支撑,以及万物工坊的科技树都在宋时的掌握之中……
哪怕是其他人上位,宋时现在身后所裹挟的那些势力也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争相将宋时推到前面。
打仗,打的是武力,但是同时打的也是经济。
大量的水利设施取代了繁重而重复的劳力,标准化的工厂节约了大量的人力消耗,南洋不远万里运回的粮食和物资稳定了大魏的物价,南溟缓解了未来三百年的土地矛盾,南洋的赚取的白银更是成为了帝国财政的命脉。
没有宋时想方设法的挖掘财源平衡民生,现在的大魏早就走上了穷兵黩武百业凋零的状况了。
况且镇远军的教导员体系也是宋时一手搭建的,对于镇远军的内部思想动态,宋时一直抓的很严。
不管是龚敬还是贺章,在打仗上或许优于宋时,但是在内政上,却很难做到宋时这么妥帖细致。
一个强大的军工复合体可以结束乱世,但是想要开启一个盛世需要的却不是这些。何况宋时对着万国世界地图画出来的饼那是又大又香,一旦跳出了大魏这个视角,将视线放到了全世界,手中的东西就显得有些索然无味了。仅凭着欧巴罗那廖廖数千人就能征服一个甚至面积不小于大魏的国度。
任何一个武人都无法拒绝这个大饼,所以宋时的利益和他们的都是一致的,想要扩张先要发展,想要发展,先要经济。
任何只想偏居一隅的势力,在历史上最多获得一个江东鼠辈的称号,这是数千年大一统王朝锻炼出来的大国气质。
哪怕平时并不明显,但是只要看一眼被宋时特殊处理过的万国堪舆图,陡然生出的第一个念头都会是:大魏居然不是世界上国土最大的国度?
这能忍?
“况且,以我们的关系,我不信你,还能信谁?”宋时笑的眉眼弯弯,难得有些松弛的惬意。
贺章别过头去:“你的时间快到了,赶紧去换朝服吧!我也要去巡逻了……”
这样的场合,龚敬和宋时都必须在前面,而安保方面除了贺章亲自坐镇,其他人很难确保安全。
宋时瞄了眼贺章颜色可疑的耳后脖颈,没有再逗他,施施然的往后殿走去。
那里,提前到场的女官们还在等待着,由她带领着大家一同出场,这将是女官们除了和男性官员一样站在大朝会上的又一个微不足道的进步。
虽然上半场是靖安帝的主场,但是下半场,可是宋时的主场-
天坛之中,来自南洋番地和欧巴罗各地的使者都齐聚一堂,当然,没有日本和朝鲜以及安南、吕宋的使臣,毕竟这几个地方现在名义上已经归属于大魏了,不属于番邦。
只是那八十门大炮第一次齐射的时候,还是让不少的使臣惊骇万分。
光是一门这样的精制大炮,都是他们这些小国难以获取的,而这样八十门大炮,在大魏居然只是用来作为礼器,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感慨差距。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自然就是看门道。
欧巴罗的使臣只要是稍微对火炮有些了解的,都能看出大魏的火炮射速起码是他们的两倍以上,甚至八十门大炮射出的角度和距离都一模一样,这样精准的把控力,根本不是现在的欧巴罗火器能做到的。
葡萄牙人还好,作为在大魏经营了数百年的外番,他们甚至还能从大魏这购买数量不少的火器,面对这些大炮,他们脑子中只有一个念头:卖它!
购买火器,不仅仅是一件钱货两清的交易,更加是葡萄牙和大魏关系友好的证明,而这些东西对于葡萄牙人面对英格兰或者是荷兰的打劫确实起到了不错的作用。
荷兰人和英国人虽然面色不虞,但是还能勉强绷住。
而西班牙人脸色最为难看,就在一天前,他差点就被驱逐出了京师,就是因为大魏这边查到了说西班牙这边有人勾结反贼,试图颠覆大魏朝政。
这口大锅背的,西班牙人都快被赶出东方海岸了,哪里还有这样的本事,但是大魏证据确凿,他们辩驳无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将他们的人抓走。
至于没有驱逐,自然是西班牙付出了不少的代价。原本这次西班牙的使臣来访大魏只是为了和大魏商谈租借马尼拉港口以继续进行贸易的事,西班牙的商人手中有大魏需要的白银,虽然吕宋易主,但是交易还是要做的。
原本在付出了大量的白银后,大魏已经开始松口,允许西班牙保留马尼拉湾入口处的锡朗堡那区区只能容纳两百人的驻地了,
被查出来这事后,整个租借项目又陷入了僵局。
在西班牙的百般撇清关系之下,大魏又提出来新的条件,西班牙用来交易的亚墨利加白银必须经由大魏的银行审核,兑换成大魏的银票后才能在马尼拉采购商品。
而商船的商税,不出意外的又增加了。
甚至怕西班牙力有不逮,大魏还贴心的提出了贷款服务,向西班牙提供年息两成的贷款用于修缮据点,抵押物则为西班牙在亚墨利加的部分地税。
若西班牙逾期未还,大魏有权每季扣押一艘西班牙商船。
每一个条件都是西班牙商人无法接受的点,但是现在的西班牙在南洋节节后退的势力根本就没有和大魏讲价啊的权利。
光是今年一年,墨西哥湾已经报损了三辆运往本土的白银船。
而那些白银,自然是作为赔款流向了马尼拉。
就在众人神态各异的时候,祭坛东侧传来整齐的金属撞击声,将士们两人一组转动绞盘,将火炮仰角调到四十五度。
瞬息之间,八十门火炮同时轰鸣,这次装填的弹药和上次的不同,声音要更加响亮一些,炸开时将天空都染成赤红色,声浪震得祈年殿檐角的铜铃叮当乱响。
欧巴罗的使臣脸色更难看了,距离第一发炮弹飞出去才多久,炮管都不需要冷却的吗?这么快又能进行第二次射击!
天坛外看热闹的百姓也是炸开了锅。
“这边疆和南洋运回来的大炮就是厉害,这声音跟打雷了似的!怪不得能那么快收复边疆那些蛮夷……”
也有人看着金光闪闪的大炮嘀咕:“八十门炮得熔多少铜钱?够买下半条街的铺面了……”
“吉时到——”
司礼监的尖嗓刺破晨雾,七十二面建鼓骤停,随着一阵礼乐。
靖安帝身着玄色龙纹礼服,出现在众人面前,而他的身后站着的就是之前是许久不曾露面的摄政王。
之前京中混乱的传闻随着两人的相携而出彻底打破。
有人喃喃道:“不是说摄政王被皇上杀了吗?”
旁边的人猛的捂住他的嘴:“你不想活了,我还想活呢,说这样的癫话,怕不是失心疯了!”
话是这样说,但是那人也是忍不住瞅着靖安帝及摄政王的身影,似乎想从两人的步履距离和身形互动中看出什么猫腻来。
毕竟明面上没有说,但是京师之中的小道消息早已传出了几百种花样,京师的百姓什么样的经历没有遭遇过。
前几天的动静又瞒的住谁,即使是已经被皇城日报盖棺定论了,但是也阻挡不了百姓们的思维散发。
靖安帝看了看远处的人山人海,在一声声山呼万岁的喧嚣声中亲手将黄河水倾入旁边的朱色礼器。
天坛之外的百姓只能远远的眺望着那模糊的轮廓,一刻也不舍得眨眼。
那可是天子!
百姓的心理情绪还是相当朴素的,既然摄政王能和皇上一起出现在这样的场合,自然就代表了双方没有什么矛盾。
一系列繁琐的礼仪之后,官员们分为四列入场,男女文官由宋时带头,而男女武官则由站到了龚敬的身后,分站天坛两边,一时之间竟然有百花齐放之感。
贺章远远的站在高处,看着站在众人之首的宋时,即使那么多人,他仍然第一眼就看到了宋时。
比起第一次在战场的血腥的初遇,她的五官长开了许多,唯独眼神依旧和初遇时一样光彩夺目。
围观的百姓即使模模糊糊的知道了现在朝廷之中有了不少女官,但是这样正式的场合看到几乎和男性朝官数量并不逊色的女官还是让不少的百姓心中有所激荡,忍不住“哇”的出声。
原本是看热闹的几个女娃,看着最前面衣着华丽的几个女官,下意识的感慨道:“好漂亮的衣服,我努力上学,以后也能穿上吗?”
“应该可以吧!听说只要能考得甲级文书就能入职女官呢!”有人微笑着回应。
人群之中原本有个秀才想要讽刺几句:女子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但是却在女官队列的后面看到了自己原本的邻居张家的大娘子,一时之间,满心的酸涩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气的转身离开,看不下去了。
无人在意他的离开,只是一个劲的仰着头想要看清一点前方的人。
司礼监的大太监大声的将一篇盖了玉玺印的祭文念出,只是他边念,脸色就越白,声音却不敢有丝毫停顿。
围观的百姓没听懂这繁复的言辞,那声音再大,传到百姓这边也很难听清了,反而是天坛下面的百官听的最为清楚,同时脸色也是最为复杂。
前面来自靖安帝的那一段罪己诏大家多少有些听到风声,但是最后一段:将宋时封为内阁首辅兼任三司使,直
接管辖三部,挟任免人事专权……
这就不由的让人深思了。
倘若这职位落定,宋时不仅最年轻的女官,甚至可以说是大魏最年轻的宰相,张相改革尚且有实无名,而宋时这是名实皆占……
倘若换到二十年前,甚至是十年前,都会有人跳出来以死相逼,维护祖宗家法。
但是经历了这几十年的战乱和魔幻,很多人的底线早已经进一步退却了。
甚至还有些人早在龚敬入京的时候,都做好了改朝换代的准备,如今推迟到现在……
不对,这也不算改朝换代……
有些人的心理预期从原本的退十步,现在变成了退五步。而有些人的心理预期则从进十步,变成了只进了五步。
一时之间不管想要骂乱臣贼子的人,还是想要邀从龙之功的人,都有些茫然。
也有人面色了然,终于知道为何这次这么重要的冬至大祭,为何很多大臣都没有出现了。
整个朝堂之上,在被谋逆案刚刚彻底清洗后,宋时的威势已经达到了顶峰,一时之间,竟然无人出声反对。
能坚决反对的,自然也不会出现在这个场合。
而旁边杀气凌然的带枪锦衣卫也让人不敢妄动。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站在最前方的宋时,和后面的龚敬,想要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一丝端倪。
直到司礼监的人将全文念完,整个天坛一时之间安静的落针可闻。
曾经宋时年少的时候也曾迷茫过,为什么华夏不能像欧巴罗那样搞多中心的党派治理,三权分立,互相监督,听起来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愿景。
但是很快,这些想法就被现实打破,抛开那些公知洗脑般的吹捧后,所谓的三权分立不过是一个掩盖彼此矛盾的笑话。
欧巴罗包装华丽的文明外衣之中不过是宗教叠加贵族统治,延续数百年的腐朽与恶臭。
大概是因为华夏的历史过于长久,又太喜欢记录。而人性从古至今又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所以无论什么政策什么经历都能在华夏的历史中找到重复的痕迹。
即使是另一个世界线,所处的时代也不过是翻版的春秋战国,互相攻伐不过是隐藏在贸易与文化的表象之下。
欧洲林立的山脉注定了,除了商业和航海,在贫瘠的土地上找不到生路。所谓的帝国只能短暂的存在于地中海附近的世界,山脉将地区划分成犬牙交错的一块块,只能用宗教勉强将欧巴罗连接成一个整体。
而十四世纪的黑死病打破了一切,在黑死病的面前,即使是神的仆人也要面对死亡。
面对死亡,人人生而平等。
于是在死亡的极端威胁下,欧巴罗开始寻找新的出路,从而诞生了宗教战争,以及寻找新航路。
欧巴罗的体制适用于他们的国小民少,贵族治国的国情,而大魏的体制却是从两千年前,大秦的法家政权统一全国后,已经定下了最初的基调——大一统。
只有将力量集中于一处,聚沙成塔,才能在千百年的来拥有改造生活环境的力量。
华夏的体量太大,历史的惯性太强,任何的体制的执行和实施都必须植根于华夏自身的传统和内在驱动逻辑。
何况华夏自古以来就是精英治国的传统,每一次的朝代开局都是由最有能力最有智慧的人来领导天下,同时其不断进化的选拔逻辑,在千万人中选拔最为优秀的精英辅佐皇权。
中央集权没有问题,有问题的,从来都是由人心贪念而产生的家天下,因为智商和管理能力不会因为血脉而传承。
祭文一式三份,一份在现场告祭上苍,一份留存内务府,另外一份则以送入印刷厂,十日之内通告全国。
宋时上前一步,慢慢直起身来,步伐坚定的接过了太监手中的祭文,站到了靖安帝的身边。
躬身行礼:“谢陛下隆恩,大魏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后双手将祭文交给了靖安帝,两人相视一眼,久久不言。
半响,靖安帝轻笑一声:“大魏万岁万岁万万岁!宋爱卿,望你谨言慎行,守护好这大魏的江山社稷,愿大魏百姓安康,再无饥瑾……”
宋时垂眼:“亦是臣毕生心愿!”
靖安帝从宋时的手中接过了祭文,转身投入鼎中,任由烈火将其焚烧殆尽。
如此,才算昭告皇天后土,这片土地上皇权和相权又一次无声的交锋中发生了什么。
就此,这场冬至大祭,正式结束!
要很久很久以后,现场的百姓才会懂得,当日他们在天坛之外遥遥相望的那个晨光中见证了什么的发生。
而君主离线,也确实只是华夏帝国漫长转型中的另一个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