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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耳根软的妈宝男36

    晨光迷迷,如涓涓细流般倾洒入室,凌凌光线之中,洒满花生红枣的红木桌上残余着一柄燃尽的龙凤烛,红色的喜字泼墨般浸染整间新房。

    窗棂边红纱随着曦风微微漾动,似游鱼于荷叶底拱窜水波般的轻灵动人。

    “唔……”

    醉酒昏睡的青年下意识抬手按了按额头,俊秀的眉目微微蹙起,像是不太舒服一般。

    他略略睁开眼眸,朦胧的视线中,艳红的帐顶映着一个宛若血液流淌的‘喜’字。

    江让顿时清醒了几分,昨夜结契宴上他实在喝了太多的灵酒,这灵酒乃是昆玉仙尊数百年前于云泽峰峰顶埋下的极品梨花酒,醇香厚美,后劲十足。

    江让本身酒量就没有多好,昨日高兴,被人劝着喝了几杯,不出所料地倒下了。

    后面发生的事……他已经记不太清了,但身上衣衫完好无损,想来这个洞房花烛夜对于他新婚的道侣来说只怕是糟糕又遗憾的。

    江让心里颇有几分不自然,刚要翻身起床,却在侧身之际对上一双幽幽怨怨的黑眸。

    他的新婚道侣身着一件红衣薄衫,发上华美的朱钗饰品已然全部卸下,只余下长而柔顺的乌发弯弯绕绕地顺着他领口大敞的白肤流淌而下。

    而此时,那张昳丽玉白的美人面上再没了昨日的欢喜与羞涩,冷怒与傲意顺着红帐映照的光线杂糅在阴影中。

    这衬得青年像是只皮毛美丽的、被激怒的、等待主人去哄弄的狐狸。

    江让向来是知道罗洇春的性子的,大少爷脾气、口不对心、一点就着。

    但很好哄就是了。

    譬如此刻,江让只是面目含笑,凑上去调戏似得伸手轻轻捏了捏对方冷然的脸颊,罗洇春那张僵冷作态的脸立刻就像是解冻的春水似的,漂上几分桃花般的薄红。

    新婚的道侣微微别过脸,颇有几分负气道:“做什么!”

    江让眸色柔下几分,这到底是他第一次成婚,加上娶亲对象又是心仪之人,自然耐心十足。

    那是与同祝妙机在一起被所有人反对的不同滋味,他与罗洇春之间没有人妖之别,他们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正大光明的天地立誓、拜见长辈、成就契约。

    江让忍不住含笑,越是看对方这般故作恼意的情态,越是觉得喜欢。

    青年一手掰过对方的面颊,故作恶劣的调笑道:“做什么?你都是我名正言顺的道侣了,我自然要——”

    说着,他便要强压着对方,凑近吻去。

    罗洇春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便不再动了,他半个身子都被青年笼罩着,整个人靠在床榻内侧,被逗弄得轻薄的眼皮轻颤,粉面含春。

    但出乎意料的是,江让并未真的‘欺辱’他。

    罗洇春沉不住气得睁开了眼,瞧见青年笑得肩膀震颤,哪里还不清楚对方是在逗弄自己。

    红衣青年忍不住磨了磨牙尖,语气却隐不住地带上了几分委屈道:“江让,你、我,我方才嫁给你,你便如此欺负我!”

    眼见对方真要生气了,江让赶忙扣住他的手试图安抚,青年人黑眸亮晶晶的,一边哄着人一边在对方唇畔落下几个细细的吻。

    这样一番下来,罗洇春面色果然好了许多。

    他轻轻哼了一声,旋即像是想起什么一般道:“……被你闹得险些忘了,江让,你可知昨夜你那好师尊做了什么?”

    罗洇春说着,眉头紧蹙,眼底甚至都带上了几分不自觉地的嫌恶:“我们二人的洞房花烛夜,他居然跟了进来,还想看着我们行周公之礼,说要在一旁指导,简直疯了!”

    他这般说,下意识去看江让,想让爱人帮自己评评理,但在真正看到青年的面色时,心中却是莫名一凉。

    江让看上去一点都不觉的哪里不对,甚至在听到他辱骂了昆玉仙尊后,脸色都严肃难看了几分。

    “洇春,你怎么能如此说师尊?”

    罗洇春很少见到青年这副情态,这几月来,不知是不是因为情蛊的缘故,江让对他可谓是百依百顺,哪怕是逗弄,也只是情趣,何曾有过这般冷脸的时候?

    罗小公子到底不曾经历过多少感情,即便知道青年受限于蛊虫不会对他爱意消退,可到底还是忐忑了几分。

    江让或许也知道自己语气重了,今日不过新婚第一日,不管有什么误会,他也得对对方多些耐心。

    于是,青年缓下几分语气,轻轻握住新婚道侣的手腕道:“洇春,你约莫也听说过了,我是师尊捡回来养大的,师尊就是我的父亲、母亲。我小时体弱多病,是以师尊便习惯了无微不至地陪伴在我身畔。可能你不能理解,但昨天夜里师尊也不过是担心我罢了。”

    “当然,如果你不喜欢,我会和师尊好好说的。”

    江让说着,顿了顿道:“只是,眼下既然我们二人已然成亲了,师尊是我的父、母,日后便也是你的父、母,洇春,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师尊是长辈,你要多谅解。”

    罗洇春本身就不算个观念坚定的人,事实上,大多数时候,面对江让他就已经昏了头了。

    所以,见爱人这般认真地解释,他只好压下了心头的不悦,甚至不自觉顺着青年说的方向去思考、替对方辩解。

    确实,江让自小无父无母,被昆玉仙尊带大,两人的感情肯定同一般的师徒不同,说是父子情深都不为过。

    罗洇春想,他那般说对方的亲近无比、如父如母的师尊,确实不妥。

    即便昨夜昆玉仙尊行为怪异,但或许确实如江让所说的那般,只是长辈放心不下他们罢了。

    这般想着,罗洇春自然便软下了调子,他小声道了歉,江让见他这般便也不再过多计较。

    两人拾缀好衣物,同穿上胭脂色的喜气衣袍,便一道赶去了云泽峰主殿。

    其实小夫妻二人的新房离主殿并不算远,甚至距昆玉仙尊休憩的云泽殿只有一墙之隔。

    所以江让和罗洇春赶到的时候,也不算太晚。

    往昔庄严、清冷的主殿如今挂上了红稠锦花,连玉璧上亘古不熄的烛火也变得愈发红艳昳丽。

    主殿上座坐了诸位长老长辈,而正中间的,便是一席白衣无尘、巍巍如山石般清冷的昆玉仙尊。

    众人皆是面带笑意,见到江让带着新婚的道侣在大殿恭恭敬敬行礼,掌门更是感叹般地侧首对一畔神色平静的谢灵奉道:“时间真快啊,一转眼孩子就这么大了,就阿让这皮猴,竟也娶妻了。”

    谢灵奉并未说话,倒是周围的长老笑道:“是啊,谁能想到,他们俩这对欢喜冤家到底还是走到一起了,以后这日子啊,还有得闹咯。”

    掌门见谢灵奉依旧面色不显,忍不住道:“谢师弟,要我说,你这徒儿都成亲了,你至今仍不考虑找个知心人么?”

    谢灵奉还未曾来得及冷下脸说什么,一旁便传来了一道含笑的嗓音抚平了他紧蹙的眉头。

    “掌门师叔,你又来了,我师尊这般人物,哪里旁人能染指的?可莫要再说了,否则师叔你日后只怕是再难踏入云泽峰了。”

    谢灵奉眼见青年笑嘻嘻维护他的模样,平直的唇畔此时也忍不住挑起了几分细微慈柔的弧度。

    掌门被驳了面子却也不气,只是不轻不重瞪了江让一眼,恨铁不成钢道:“你啊,从前你便跟屁虫似的黏在你师尊后头,嚷嚷着不要师娘。如今你都成家了,还要阻着你师尊的姻缘?”

    江让道:“师叔此言差矣,所谓缘分天定……”

    掌门立马露出了头疼的表情,他赶忙打断道:“好了好了,我说你这小子到底是同谁学的这满口大道理?今日不是带你道侣来敬茶的么?快快快,可莫要再念了!”

    江让赶忙‘唉’了一声,他牵了牵罗洇春的手,低声说了句什么,引着人一个个去敬茶、拜谢、收礼。

    一直到谢灵奉的面前,青年的表情才变得严肃又濡慕,他与罗洇春一同跪下行了个大礼。

    “弟子江让,拜谢师尊多年养育教导之恩,日后,我与洇春定会好好孝敬侍奉师尊!”

    谢灵奉只是静静看着,长如丝绸的乌发上束着的九曲白玉簪流苏轻颤,好半晌,他露出一个轻缓平顺的笑容,像是每一位真心为孩子开心的长辈。

    “好了,起来吧。”男人轻声道。

    他温和的看着眼前的青年人,从一个精致的木盒中拿出两枚玉戒分别递给二人,一张菩萨面上尽是慈美的光辉。

    谢灵奉声音低柔道:“你二人成婚,吾也不知送什么更好,便以珍藏的观若玉石手磨了两枚玉戒,赠与你们,望你二人日后同心美满。”

    江让赶忙接过,也不曾多做他想,便戴上指节。罗洇春本因着昨夜之事心有不满,但今日见昆玉仙尊这般赠礼祝愿,便也彻底放松了下来。

    敬完茶水,两人也就不做多留了。

    本是新婚,剑峰学堂也不必去,江让索性就带着罗洇春又跑了一趟人间。

    恰逢遇上人间乞巧佳节,两人自然又一番乐不思蜀、流连忘返,夜间索性便不打算回太初宗了。

    他们订了一间客栈,晚间便打算栖息此处。

    罗洇春是个享乐的大少爷,即便是个临时休息的地方,他也十分挑剔。

    床榻要换云绸的玉塌,饮茶的水杯也要换金丝杯。

    好一番折腾下来,两人总算是躺上了床榻。

    都是年轻人、年轻气盛,江让今日也不曾饮酒。自然而然的,两人便忍不住吻作一团。

    算起来,这是两人自那次的‘意外’后,第一次有了肌肤之亲。

    罗洇春更是激动异常,简直像是饮醉了酒一般,整张脸红晕铺陈,他控制不住地将头颅埋在青年的颈侧吸吮含吻,青涩的身体难忍地颤抖。

    简直像是一只丑态百出、发了情的家养大犬。

    相比起罗洇春,江让就显得游刃有余许多了。

    青年人始终不紧不慢地回吻、给予对方更舒适的体验,哪怕罗洇春再如何野心勃勃地进攻,他也能面含笑意地回应。

    江让轻轻拍了拍青年杂乱的乌发,笑道:“别那么心急,我们有一晚上的时间。”

    这句话简直像是一个讯号,罗洇春激动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他近乎膜拜地嗅着、吻着、舔着,仿佛江让便是掌控他头颅与身体的神明。

    只是,罗洇春到底太过青涩,青涩的像是从未经历情爱之事一般。

    他黏黏糊糊地落下一个又一个潮湿的吻,江让还不曾难耐颤抖,他倒自己先哼哼唧唧了起来。

    “阿让……”亲昵的话语像是粘稠的潮水般自红唇中吐出。

    罗洇春颤颤巍巍地吸气,红唇紧咬,额头的细汗簌簌滑落,顺着汗水滑落的同时,还有不知从何处飘下的丽格海棠花瓣。

    馥郁芬芳的花香中,青年隐忍地睁着雾色的眸子,纯情十足地问着他的心上人:“可以吗?”

    江让此时也动了情,此时的他活像是被雨水淋湿的鸟雀,无力挣扎,仿佛将要溺死在那片湿润的芳香中。

    千钧一发之际,也不知怎的,两人皆是察觉到身体的一阵怪异,双双僵在原地。

    江让愣住了,罗洇春也愣住了。

    江让只是迟疑了几分,并不算全然放在心上,毕竟这事儿都有意外。

    但罗洇春却像是受了极重的打击,他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一时间,像是接受不了现实一般的,眼眶都红了个彻底。

    江让赶忙伸手抱住他的腰,轻声哄道:“好了好了,洇春,可能我们今天都累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罗洇春一张漂亮的狐狸面憋得通红,泪水簌簌往下直落,他忍不住声音都带了几分哭腔道:“上次、上次不是这样的,阿让,我、上次让你很舒服的……”

    江让一时间又是想笑,又是疑惑,他忍不住摩挲了一下指节处触感极佳的玉戒,怎么想不到一个合理的结果。

    毕竟今夜不是罗洇春一个人出了问题。

    但左右现下也想不出什么,青年只能无奈地继续哄着那泪意不断的新婚道侣,头疼无比。

    一时间,江让甚至很想立刻去求助师尊。

    当然,罗洇春现在是不会放他走的,他被打击得太狠了,哭哭啼啼的求着江让同他尝试第二次。

    结果不言而喻,还是失败了。

    这下,连带着江让也有点怕了了。

    他们方才新婚,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怎么也不该得这等阳事不用之症啊!

    第122章 耳根软的妈宝男37

    近来,不知何处传来流言,说是云泽峰上成婚不久的那两位闹了矛盾,罗家请来的医师都秘密入峰数次了。

    江让平日里是个性格肆意开朗的,同宗门里诸位师兄弟关系也都相处得极好。

    也正因为走得近,众师兄弟才能隐约察觉到异常。

    方才新婚的那段时日,青年还是一副沉浸于新婚爱恋的模样。

    他的爱与不爱都太过直白,真心所至之时,恨不得整日里同新婚的道侣黏糊在一起;而当真心动摇时,便开始各种找借口,只为避开那人。

    众人虽不知缘由,却也能从江让越来越苦闷难言的神情、宁肯喝酒买醉也不愿归家的模样猜出几分。

    “师弟,天色不早了,今日仍在此处宿着?”

    一身玉白绣金线袍以腰封稍紧地勾住,衣襟处的银白流苏迷离摇晃,面色酡红的青年半弓着细而可握的腰身,单手支在颊侧,乌黑的瞳中是熹微的烦躁。

    江让微微伸手,修长玉石般的指节半勾起金瓶酒壶,径直往自己唇间倾倒。

    点点晶莹的酒液自他唇角溢落,青年漂亮的喉结上下滑动,分明不是什么暧昧勾引的动作,却自有一股难言风情。

    席间不少师兄弟的眸色愈深,有人起身似是想要劝酒,却被身侧的其他人不着痕迹地拦下了。

    酒壶中酒水不多,一会儿便饮尽了,江让早已醉得连话都说的不甚明朗了。

    青年蹙着眉眼,似乎是从那师兄的话语中联想到了什么,指节随意丢下酒壶,支着脸颊的腕骨摇摇晃晃的,仿若下一瞬便要坠倒。

    他大着舌头,黑睫颤动,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一般,吐出近些时日的苦闷。

    “对,不、不回去……你们是不知道,他、他整日里便只知道拉着我厮混床榻……”

    靠得江让最近的师弟眯了眯眼,情不自禁地靠近了几分,声音也慢慢变得低哑:“师兄此话是何意?既然心情不好,不如同我等倾诉,我们定然不会将师兄的秘密泄露出去的。”

    众人眸色各异,却无人训斥那言语出格的师弟。

    醉醺醺的青年却忽地止住了话头,他烦躁地垂眸,眸中的水光令人疑心将要化作涌动的潮水,鼓胀着落下。

    “算了,”他按揉着额头哑声道:“此事不必再提。”

    确实没法多提,谁能坦然承认自己不举呢?

    这段时日来,他与罗洇春不说寻医问药、面见了多少名医,没办法之下,他们甚至强忍着尴尬,都求到师尊那边去了。

    但无论如何折腾,吃药、贴符或是寻什么偏门的法子,两人身体愣是查不出丝毫的问题。

    医师只好猜测两人或许并非身体的原因,毕竟很多新婚夫妇都会房事不顺,可能是太过紧张,才会导致这般屡战屡败,只要多试几次,便也就好了。

    罗洇春本就是个受不得打击的人,这以后,几乎只要是两人独处,他便着了魔似地压着青年爱抚、吻弄。

    他们可以动情、可以激吻、可以互诉衷肠,但最后得到的,却往往是令人失望的结果。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多了,江让便受不了了。

    毕竟次次直面这样的打击,只要是个男人都受不了。更何况,罗洇春倒是后续脱敏治愈好了,但江让却不是。

    像是对那张脸、那个人毫无欲望了一般,无论前戏多么充分,江让都会在最后一刻疲软下来,无一例外。

    如今,罗洇春只要摸过来,他就忍不住僵着脸各种找借口。

    什么累了、不太舒服、不想,甚至绞尽脑汁地试图去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只期望盖着棉被纯聊天。

    如此一来,罗洇春就是再蠢也明白江让的意思了,他本就是个性子烈、好面子的,被新婚的道侣这般避如蛇蝎,大少爷脾气忍不住,当即便忍不住哭诉吵闹起来。

    江让一开始还能哄着他、顺着他,想着让对方高兴,难受就难受吧。

    但次数多了,大少爷的眼泪便也不管用了。

    甚至江让已经到了看到对方就心烦意燥、毫无欲望的程度了。

    江让仍旧能感觉到自己对对方的喜欢与爱意,毕竟心脏的跳动做不得假。

    可就是提不起兴趣了。

    他宁愿自己去手动解决,至少手动解决还算是能发出火气,但若是对着罗洇春,就只能憋屈得忍回去了。

    因为实在是治愈无望,江让都不抱什么希望了,偏偏罗洇春就是不死心。

    是以,两人如今相处便只余下尴尬了,一个追着跑,一个避之不及。

    醉酒青年叹了口气,逐渐漫上的酒劲令他坐也不稳,迷迷糊糊间,手腕力道终究错过下颌,整个人都止不住地往一旁栽去。

    但他等了许久,却并未感受到痛意,反倒是摔进了一个颇为温暖清新的怀抱中。

    江让醉醺醺的抬眸去看,也不知看清人了没有,半晌竟懒洋洋的埋头,亲近地哼了一声,将自己周身的力道都交至于对方怀中。

    身畔满怀抱住青年的师弟整张脸都止不住红了,他本就爱慕青年许久,否则也不会这样有闲工夫,不求回报地陪着天赋能力足以甩自己多条街的天之骄子饮酒作乐。

    只是,还不待他多感受温存的片刻。

    厢房的门便被人用力推开了。

    迎着昏黄的落霞,来人一袭红衣,长而微卷的乌发坠着琅嬛珍宝,这本该是极美的一幅美人图。

    只是,那美人手执藤鞭,面色阴郁至极,眸光扫过之处,众人皆是瑟缩低头、不敢言语。

    而那揽着江让的师弟更是面色惨白,慌张将青年扶稳坐下,唇角嗫嚅,竟被吓得冷汗直冒、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整个人厢房里,只有趴在桌上、醉的不省人事的青年不曾被那骇人至极、阴森入骨的视线所慑。

    罗洇春一步步踏入包厢内,发髻上的罗钗碰撞,与拖拽在地板上的藤鞭相互映衬,于寂静的空间中奏出一段循环往复、古怪悦耳的音调。

    江让身侧的那师弟终于受不住压力了,他哆嗦着唇,颤颤巍巍道:“罗师兄,方才只是一个误会……”

    罗洇春慢慢行至那师弟身畔,当着对方的面,将安静沉梦的青年占有似地轻轻抱入怀中。

    他漆黑的眼瞳闷不透光,像是一潭被困死的死水,而那眼白处,则是密密麻麻泛出丝线般的红。

    错身的一刹那,罗洇春对着那师弟露出一抹古怪的笑。

    像是极恶毒的、连骨头都错位扭曲的山狐。

    他猩红的嘴唇一张一合,怪异道:“怎么样,我道侣抱着很舒服吧?”

    “你是不是还想躺上我们的床,满足他?”

    罗洇春咯咯地笑着,一张美丽精致的狐狸面却丝毫没有表情,他细致修长的指骨慢慢顺着怀中青年沉睡的面颊轻轻摩挲,好半晌,青年陡然收起笑意,弯了弯唇道:“他就算现在同我闹,我们也是名正言顺的道侣。倒是你这贱骨头,这辈子,都别想往上爬了。”

    言罢,红衣青年的身影逐渐消失。

    就在所有人都松下一口气的时候,那师弟陡然被落在酒水桌案边的藤鞭死死箍紧脖颈,慢慢往空中吊去。

    一时间,那张清秀的脸颊涨得通红扭曲,他拼命地用手试图去将颈侧的藤鞭拽开,两只脚渐渐无力地在空中踹弄。

    还是周围师兄弟从这变故中反应了过来,才赶忙如梦初醒般地替人解开藤鞭。

    那师弟方才捡回一条命,咳嗽不止、浑身颤抖,恐惧的像是失了魂一般。

    周围也不知是谁先张的口,总之,毒夫、善妒等字眼层出不穷,恍若某种憎恶、嫉恨的宣泄。

    *

    江让是被一阵身体内的热火烧醒的。

    连绵的水声不绝于耳,帐顶摇晃的红纱恍若一个巨大的‘喜’字。

    青年猛地一惊,像是不敢相信一般的,僵着面容看向伏在自己身上的陌生男人。

    周围依旧是酒楼厢房的模样,而此刻,正与他亲密的,不是旁人,正是今日扶住他的师弟的那张脸。

    江让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浑身哆嗦。

    他手中凝气,想要推开对方,可骨子里蔓出的热火却烧得他通体泛红、无力挣扎。

    连好不容易凝出的灵气,都被那人暧昧亲吻的动作随意打散了。

    或许是察觉到青年已经清醒了过来,那人非但不停下,反倒愈发过分张狂,几近疯癫。他清楚青年的每一寸易感点,像是对这具身体极端熟悉。

    江让眼眸赤红,被这种背德感扰得近乎流出泪来。

    受昆玉仙尊的教导,青年很早便明白,道侣、伴侣是他的责任,而这般亲密的事情,除却师尊,便只能同道侣做。

    如今,对方这般趁人之危、对他下药,无媒苟合,简直是畜生所为。

    青年喑哑着嗓音,脖颈间青筋起伏,他颤颤巍巍,眼中不自觉地含着欲落的泪,哑声道:“混账,放开、放开我!我是你师兄,我、我已然成婚了,你不能、不能——”

    “不能?”如牲畜般无休止欺辱青年的男人陡然发笑,男人的眼睛不正常地抽搐着,清秀的面容扭曲的像是梦魇中的恶鬼。

    他动作不停,诡笑着古怪道:“怎么不能?你看看,你多喜欢我啊,对着你那没用的道侣都毫无感觉的东西,对着我,怎么这般神魂颠倒呢?”

    男人说到最后一个字时,近乎是恨意的。

    江让猛然愣住,这才悚然发觉,自己竟有了感觉。

    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能这样呢?

    身上的男人陡然埋下头,用力咬住青年的脖颈。

    不知是不是幻觉,江让甚至察觉到颈侧湿润流淌的水液。

    病态的厮混终于结束了。

    江让浑身无力地偏过头,可光影流转间,他再次看清了男人的那张脸。

    那是一张精致、美丽、似哭似笑的狐狸面,青年狭长的黑眸泪意勃发,红润的嘴唇颤抖无比,而唇弯侧的涎水正下流的往下流淌。

    不是旁人,正是罗洇春。

    江让抖着唇看着他,喉头艰涩,吐不出一句话。

    忽地,他抬起手腕猛地扇了对方一巴掌。

    “疯子。”

    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后,罗洇春的脸顺着青年虐打过的方向偏过头去。

    江让这一巴掌打得极重,几乎没有手下留情,青年那张春花秋月无可形容的面容上顿时出现了一道红色的印记。

    罗洇春乌发披散,白皙昳丽的脸颊轻轻垂在阴影处。

    好半晌,他慢慢抬头,潮红的、仍带着情动的脸颊上布满了泪水。

    江让浑身一震,心口又开始传来一阵阵酸涩麻痒的触觉。

    罗洇春已然从无声的哭泣变作轻轻的抽噎,泪水从他白皙的面颊汇聚至削尖的下颌,又慢慢往下滴落、晕开。

    他努力忍住哭腔,泪眼朦胧地牵住青年的衣角,哭诉道:“阿让,我知道我错了,可我只是太生气了,你宁愿在外面买醉都不肯回来陪我,甚至还让别人抱你、亲近你。在你眼里,我究竟算什么?”

    罗洇春说着,颤抖的牙齿咯咯作响,整个人像是冷到了极点一般道:“我更没想到的是,原来谁都可以,你只是对着我没感觉。”

    第123章 耳根软的妈宝男38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哪怕是由蛊虫催生出的虚假爱意,也禁不住人心的隔阂与芥蒂。

    那日后,江让虽面上不显、也不曾多加责备,可偏偏是这样的姿态,才叫人心慌意乱。

    好在罗洇春的哭诉到底是有几分作用的。

    青年不再一个劲地躲着避着,夜不归宿的现象也少了许多,只偶尔几次,也是昆玉仙尊唤对方留宿,罗洇春并不在意。

    毕竟,师尊与弟子,是谁也不会下流联想的关系。

    经此一遭,罗洇春也再不敢逼着青年适应自己了,两人榻上的事都是由江让说了算。

    与罗洇春不同的是,江让仿若确实对他这个新婚道侣没有丝毫的兴趣,哪怕他再如何想办法,熏情香、勾栏作态、甚至是一些辅助性的小玩意儿,青年都始终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往往都不待罗洇春说完,江让便开始打哈欠,胡乱点头敷衍道:“歇息吧。”

    明明是最亲密的夫妻,明明日日睡在同一张床上,两人却背道而驰、界限分明。

    罗洇春难免神伤,却又不敢多说,便只好作罢。

    但到底是年轻人、火气大,心爱之人就躺在身侧,他又怎会分毫反应都没有?

    更何况修真之人其实无需睡眠,只是江让有夜间入睡的习惯,所以,大多数时候,罗洇春便整夜整夜睁着眼,不着痕迹地盯着对方直至清晨。

    出格的事也不是没有,但罗洇春像是被打怕的狗,哪怕生理痉挛再如何难捱,他也能死死忍住,那张漂亮的嘴唇时常咬得血肉模糊,手中动作却始终不肯停下。

    无数个深夜,他都像是要用那双漂亮狭长的眼眸将青年全身都奸弄、舔遍。

    罗洇春总会陷入一种极为旖旎漂然的幻想,他恨不得自己化作细小的尘埃、入口的食物、贴身的衣服,彻底钻入爱人的身体。

    这是自他治愈阳事不用之症后留下的近乎刻骨后遗症。

    渴望像是只永远无法被满足的饥饿秃鹫,而饮鸩止渴般的触碰、视线只会让他愈发压抑、神经质、疑神疑鬼。

    那日的荒唐床事虽是他鬼迷心窍所为,却也为两人之间扎下了一粒怀疑的种子。

    罗洇春总会怀疑江让是否会禁不住外面那些野狗的诱惑,最终背叛他。

    毕竟他无法满足青年,给予对方夫妻本应有的情趣。

    更何况,相比起他身畔趋炎附势、讨好谄媚的人相比,青年实在太过受欢迎了。

    云泽峰上来来往往拜访的师兄弟从未断过、山下的逸闻趣录中关于江让的篇幅总是占比极长、外宗弟子时常的来信寻访,甚至每年新招的弟子中都有不少是冲着青年来的。

    江让身边从不缺人,很多时候,连身为亲密道侣的罗洇春都只能靠边站。

    一段感情中,当一个人在身体、心理各个方面都无法得到安全感的时候,便是他压抑自我,忍耐迸发的时刻。

    ……

    江让已经许久不曾来到寻芳楼饮酒作乐了。

    一是师尊向来不许他踏入这般污浊之地,二是他到底成婚了,是有家室的人了,比不得从前。

    这次来寻芳楼,实则也是个意外。

    江让接了一个寻觅自人间潜藏的妖族的任务,据任务的提示而言,那些小妖不过是当年仙门与妖族一战后遗留下的低等妖物,后不知缘何潜藏进人间皇城的寻芳楼,只需捉住收入太初宗地牢即可。

    对于金丹期的修士而言,这是完全可以接手的挑战。

    江让从小在太初宗和师尊的耳濡目染之下,便对妖族极尽仇恨。

    无数的卷宗史册都无法描述出妖族的恶毒手段与丧心病狂。

    妖族始于蛮荒,它们极端崇尚弱肉强食,同时兼具无法掌控的兽性与人族聪慧的大脑,在大妖出世的年代中,妖族所过之处无不是血流成河。

    更遑论那些妖物极其擅长蛊惑人心,高阶的大妖化形同人族无异,它们不仅仅法力高强,还会在人族中散播一些所谓的‘信仰’,并给出代价极高的甜头与邪术,以此策反部分人族为自己所驱使。

    人类在这样绝对的力量与智慧面前几乎是无力反抗的。

    可以说,若不是当初仙门一战惨烈获胜,那么人族便会彻底沦为妖族的奴隶、豚猪和发泄杀欲的玩具。

    剑修的理论课第一章 说得便是妖族往事。

    这也是江让当初知道祝妙机真实身份后后肝胆心裂的缘故。他们二人之间隔着的并非普通恩怨,而是族类与族类之间的仇恨、道德与理念的碰撞、死亡与恐惧的威胁。

    那已然超出了一个年轻的孩子所能承担的真相。

    许是江让这般气度的客人实在久见、令人印象深刻,于是,青年方才入了寻芳楼,那笑眯眯摇着扇子的老鸨便迎了上来。

    “诶呀,江公子来啦,从前与您一起来的那几位公子已定好了包厢,还是老位置,奴家来引您前去?”

    江让眉头微挑,心知恐怕是之前与他经常厮混的那几位师兄弟,想了想,青年拒绝了老鸨引路的意思,径直上了楼。

    方才推开房门,江让果然瞧见了几位面熟的身影。

    一身玄衣,玉冠高束的青年俊目微顿,自然寻常落座,含笑道:“诸位师兄近来怎的与我疏远了?这等饮酒乐事都不唤我一起?”

    他们关系亲近,时常一起饮酒玩乐,可谓是臭味相投,倒也不曾讲过什么虚礼。

    只是今日,众人面上的表情显然是不甚自然的。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好半晌,一面色犯难、唇畔隐约泛着青紫的师兄苦着脸道:“江师弟,也不是我们不想唤你,只是、只是……实在是罗师弟私下警告过我们,说是不许我们把你带坏了去,我这脸上都是罗师弟打伤的,至今疤痕未消……”

    话音未落,另外一个师弟忍不住接上道:“师兄这都算不得什么,周元师弟才是无妄之灾,江师兄,上次的事你可还记得?周元师弟只是扶了你一把,罗师兄就险些将他吊死在厢房,师兄你家中有这般悍夫,我们这哪里还敢再叫你!”

    江让从来都不知道这些事儿,如今越是听,脸色就越是难看。

    他确实喜欢罗洇春,却又厌极了对方的性子。

    高傲、自我、肆意妄为。

    平日里小打小闹还能说是有自己的个性,可爱十足,可如今对方这般阻断他的交际,甚至无端出手伤人,便是江让也忍不住又气又恼、尴尬至极。

    “诶——”

    有人叹了口气,自一侧拍了拍青年的肩膀,似是想要说什么,忍了又忍,低声像是避着谁一般道:“江师弟,不是师兄说你,你从前最是厌恶这等人物,说是避之不及也不为过,如今、如今怎的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似的……”

    江让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什么,但他未能仔细抓住,便只好尴尬笑笑,连解释之词都不知该怎么说。

    但江让到底也不好再继续待下去,只好拱手致歉,退了出去。

    只是,青年方才踏出门外,便撞上了一抹清瘦姣美的身影。

    江让下意识拢住对方纤细的腰身往自己怀中轻轻揽过,这才避免了对方惊慌之余险些摔倒的可能。

    方才稳住脚步,江让这才低头去看,只见,那怀中乌发披散的青年稍稍抬头,露出一张柔美动人、惶惑盈泪的面容。

    幽香阵阵,勾得人不由得心神微荡。

    只是,此时的江让来不及多想什么,因为那美人身后跟来了一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

    这是一场十分典型的英雄救美,柔弱的美人因为不愿卖身接客而慌忙逃窜,恰巧撞进了风姿俊朗的青年怀中。

    不过是几锭银子的事情,江让二话不说便掏了钱袋子丢给那两个大汉。

    对方掂量片刻,还算满意,这才放过了青年。

    江让方才松下一口气,这时才发觉,那青衫美人此时正紧紧依偎在自己怀中,泪意盈盈、楚楚可怜地抬头道:“公子,我是自双亲去世后被骗进楼里的,今日公子救了我,日后我便是公子的人了。”

    江让这哪里敢应下,头皮一炸,赶忙往后退开几步道:“不必,不过随手之劳——”

    话还不曾说完,他便被那力气出乎意料的大的秀致美人轻飘飘地推进了后方的一间屋中。

    江让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被对方按着坐下了。

    下一秒,那朱唇皓齿、美如青竹亭立的美人竟屈膝跪于青年腿间。

    他微微仰起头,露出驯服一般美丽又修长的脖颈,一旁簌簌滑落的长发仅被一根流苏银簪挽住。

    美人面泛潮红,情态迷离,慢慢低下头。

    阴影遮蔽了他垂下的头颅,一时间像是那脆弱的脖颈也被人斩断了一般,他轻声的、如饮泣一般低声道:“公子莫要拒绝,我只是来报答公子的……”

    “我会让你很舒服的……”

    最后两个字音江让并未听清,他的视线始终被美人发间那根流苏银簪所吸引。

    如果没看错,这银簪,像极了当初师尊赠与他、而他又转赠给祝妙机的那根。

    江让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腕骨绷紧,一手不着痕迹地扣剑。

    祝妙机已经死了,被他亲手分尸、千刀万剐。

    如今,对方的头颅还埋在云泽峰上。

    此人绝不会是祝妙机。

    毕竟,这银簪也不过是师尊随手买的小玩意,撞见同样的款式也实属寻常……

    江让方才放松下几分,想要推开那胆大浪荡的美人,却只听得门口传来一阵巨大的声音。

    随着被踹开的门板,露出了一身烈烈红衣与一张面无表情却极端美艳的脸庞。

    江让实在没想到新婚道侣会突然出现,而自己与眼前的美人的行为举止又实在荒唐,慌乱之下,他下意识要将那人推开。

    却没想到,他推开的,只是一具无头的尸体。

    美人滟滟的面颊还泛着美丽的潮红,头颅却已然滚落在地,他依然保持着张唇想要服侍青年的模样,黑漆漆的眼珠子甚至还在流转,可他已经死了。

    死在罗洇春的藤鞭之下。

    生长着锐利尖叶的藤鞭慢慢拖拽在地面,罗洇春一步步行至青年的身畔,他面无表情的脸逐渐变得扭曲、畸形。

    江让惊得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让罗洇春彻底崩溃了。

    那张华美、昳丽、时时透露着矜傲的面容涨得通红,白皙的眼睑像是被血浸染了一般的红,豆大的泪珠颤抖着自青年的眼眶剥落。

    罗洇春抖着手指着地面那具逐渐变为人头鹿身的妖孽,疯了一般的嘶声尖叫道:“他是谁?啊?”

    “妖你都要玩?妖也能让你有感觉?你是不是要把我逼疯才行?!”

    他哭着丢下藤鞭,毫无大家少爷的仪态,双手死死揪住宛若枯萎的、失去水分与养料的发丝,哭得近乎窒息道:“我求求你了,江让,算我求你了,别折磨我了。”

    “我也是人,我也会疼,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但我没办法、没办法了……为什么就是不肯看我一眼呢?我也不想要你那样虚假的关心、虚假的爱——”

    罗洇春哭得满面潮红,几欲晕厥:“你每次说爱我,我都在想,那里面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江让听不懂他的意思,只以为罗洇春在嘲讽自己,他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一切的语言都太过单薄,单薄到,好像连他们的感情都只是建立在一个轻飘飘的谎言上。

    可分明一直到此刻,他的心脏都在为罗洇春而失衡。

    江让难得地感觉到了疲倦、甚至是厌倦。

    他厌倦自己对对方无端的心动,也不想同对方解释今日之事,甚至觉得解释也没有必要,罗洇春不会信他。

    可是真正相爱的人,会连一个解释都不愿意给吗?

    真正相爱的人,会连基本的生理欲望都没有吗?

    他对罗洇春的感情,究竟建立在什么基础上?

    江让难得迷惑了,甚至越是迷惑,心口就越是疼痛不止。

    像是有什么,要从那感官失衡的心脏中爬出来了。

    青年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强忍着不适,低声道:“洇春,我想我们之间需要冷静一下,有些事情等我想明白了,我会一起告诉你。”

    说完,江让沉默片刻,径直转身离开。

    几乎是房门被关上的一瞬间,罗洇春便抖着唇,浑身颤抖着从袖中取出一道千里传音符。

    符咒慢慢于半空中燃烧,一道金丝慢慢游移而出,不知去往何地。

    半晌,一道咬字怪异的音调出现在传音符中。

    “罗小少爷,发生了何事这般着急传讯?”

    罗洇春神经质地啃咬着自己的指尖,他漆黑的眼珠乱转,没有一个定点,说话的声音极轻,像是害怕光亮的阴暗蛇虫。

    “情蛊、情蛊要失效了!”

    红衣的青年压抑嗓间的尖锐道:“他不爱我了,阿让、我的阿让不爱我了,他会和我分开吗?不可以,怎么会这样呢?我是他的道侣啊,他说了会永远爱我的,他说了的、他说了的……”

    他说着,语调忽地变得阴冷起来,漆黑的眼珠慢慢转动,死死盯着传音符,像是要把传音符对面的男人千刀万剐一般。

    “你骗我,你不是说我助你登上卜星阁阁主之位,你就能帮我得到他吗?你的预言不准,情蛊也没用,我能让你登上那个位置,也能把你拉下来——”

    对面静默半晌,好一会儿,那道男人的声线才慢慢传来,一字一顿道:“罗小少爷,情蛊确实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你的爱人或许是意志坚定之人,这样的人,很难真正被情蛊控制。”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既然说了会帮你得到他的心,自然就不会食言。”

    “只是,此事还需要谋划一番。罗小少爷若是方便,最好是将人与我引荐一番,如此,我方能据星象而行对策,助你得偿所愿。”

    第124章 耳根软的妈宝男39

    “扣扣扣。”

    清脆的玉环扣在沉木的殿门间,好半晌,殿内传来一道平幽冷淡的声线,像是由深潭底慢慢涌上的涟漪。

    “进。”

    随着推门声响起,一道红衣黑披的修长身影踏入殿内。

    云泽殿内是一片通明的明珠灯火,银绣缠丝屏风侧立两畔,因摆放过于板正而显出几分古板和冰冷。

    横阶的桌案上端坐着一位乌发半挽、身拥白青绸裳的慈秀仙人。

    仙人就光垂目阅览手中的竹简,像是不曾察觉到面前立着一人。

    明珠幽光并不如烛火般摇曳,是以,那人若是不动,蛰伏的阴影便始终落在他半张脂玉般美好的菩萨面上。

    罗洇春昳丽的眉目微蹙,这是他第一次入云泽殿,也是昆玉仙尊第一次避开江让、单独面见他。

    青年面容微僵,不知道对方为何单独寻他,但昆玉仙尊到底是江让的师尊。受限于爱人的态度、以及对方极高的身份修为,罗洇春身为小辈,哪怕察觉到对方正在晾着自己,也只能忍气吞声、垂头立在一畔等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刻钟,或许是半个时辰。

    总之,在罗洇春越来越不耐烦之际,上座的仙人终于动了。

    谢灵奉慢慢合上竹简,冷而白的眼皮半半掀起,显出半分玄金平漠的眼瞳,他声线温淡,听不出情绪道:“罗公子来了,请入座。”

    罗洇春并未动作,他本就是在家人宠爱中长大的孩子,若说卑微,也只对着江让一人,对于昆玉仙尊其人,在他心里,也不过是个年岁已大、修为高深、疼爱弟子到毫无分寸的老东西。

    老实说,若不是敬对方是江让的师尊,他都没这个耐性多等片刻。

    罗洇春抬眸道:“仙尊今日寻我,可是有事相告?”

    谢灵奉微微抬头,眉头隐约似是蹙起了几分,他慢条斯理地打量着下位的青年,半晌开口道:“罗公子,实不相瞒,今日吾是为阿宝之事寻你的。”

    罗洇春眉色微动,确实预料到了几分。

    昆玉仙尊微微眯眼,语气是听不出情绪的温淡:“吾近日听阿宝说了不少与你的矛盾,阿宝对你的意见似乎极大。你们不过是新婚几月,还需互相适应,吾也劝过,让他多多包容你……”

    男人说着,眸色慢慢变得锐利了几分,玄金的眸中隐约缀上几分不喜:“只是说起来,罗公子或是有所不知。阿宝性子单纯,天性好动,吾从小便见他闹到大,也甚感欣慰。如今,说得难听些,你不过当了他几月的道侣,便这般小家子,不许他出去玩闹、交友、活动,管的比吾还要严上几分,实在是不该。”

    “更何况……”谢灵奉眉头紧蹙,修长的指骨曲起敲了敲木质的桌案,似是颇为难忍道:“阿宝还同吾说了,你二人床事不协调、煎熬万分,你身为道侣却不知体恤,逼着他频繁做那等床榻之事,甚至不惜化作旁人的模样强迫于他——”

    语意未尽,素来慈秀清冷的仙人语气愈发严厉责备,单是那般目光,便足以叫人心生耻意。

    话说到这个份上,罗洇春也是脸上无光。

    红衣的青年死死捏着指骨,胸口气血翻涌,他根本没想过,江让会这般毫无廉耻、禁忌之心,连这般私事都同他那好师尊说。

    罗洇春面色铁青,张了张唇,半晌却不知辩驳什么。

    谢灵奉却已然缓和了语气,男人与寻常疼爱孩子的长辈一般无二,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平声道:“罗公子,阿宝自小是在吾身边长大的,吾比谁都了解他。他是个急性子的孩子,喜欢的快、厌恶的也快。”

    “当初阿宝说要娶你,吾就不同意,如今,你们果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说至此,昆玉仙尊终于微微动了几分,他肩侧的乌发如同横倒的墨水瓶,一寸寸浸染流淌,染黑了那仙气飘飘的白衣。

    而那发间隐约显现的九曲白玉簪却被衬得愈发显眼、华光熠熠。

    恍惚间,那横阶上的仙人唇角似乎微微勾起一抹雾气般的弧度,但若是细看,又疑心仅是荒唐的错觉。

    昆玉仙尊微微叹气,语调中带着熹微的告诫意味。

    他说:“吾知晓罗公子心悦阿宝,可事已至此,不若和离分别,也好过互动折磨、相看两厌。”

    像是一瞬间脑门被人用巨斧劈开了一般,罗洇春只觉耳畔、鼻腔、喉间似乎都溢出不可名状的鲜血。

    其实罗洇春未必不知道这些道理,谢灵奉的劝说也并非全然无用,可对方不知的是,从一开始,其实就是他在强求。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既然已经名正言顺地站在了江让身畔,他又怎么可能会放手?

    他绝不会放手。

    罗小少爷咽下口中的血腥气,年轻人的眼中带了几分极致的肆意与冷然,他努力压声,用冷静的语气道:“昆玉仙尊,因为您是江让的师尊,所以我尊敬您,但作为江让的道侣,我想告诫您——”

    “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便是要和离,也不该是由您来提。”

    “仙尊,您不觉得,作为一个正常的长辈,您过线了吗?”

    无视谢灵奉逐渐难看的脸色,罗洇春笑了笑,精致的狐狸面仿若沾着毒液的海棠花。

    他扯唇,轻飘飘地反击道:“我还是第一次见您这般做长辈的,无度插手徒弟的房中私事,若是旁人不知,只怕会误会您对自己的孩子有什么不伦的孽思吧?”

    说完这些后,罗洇春也不顾对方是何反应,冷笑道:“仙尊,小辈就先退下了。”

    说着,他随意行了个礼便径直转身离开了。

    大殿的沉木门缓缓合上。

    好半晌,肃冷华美的殿内陡然传来了一阵巨大的碰撞碎裂的声音。

    谢灵奉微微吐气,案板上的卷宗、竹简、墨笔等物品皆狼狈摔了一地。

    男人指骨泛青,半晌,他一言不发地垂首,颊侧的乌黑发丝一缕缕坠下,如珠帘般遮蔽了那张素白慈美的菩萨面,叫人再窥不清分毫。

    *

    云泽殿中之事江让是分毫不知,因为想避开罗洇春,青年接了数个任务,在外避了好几日,方才回到太初宗。

    好在这些时日罗洇春再没了从前那般过分的占有与窥探欲,至多偶尔耐不住了小心翼翼地询问青年何时归宗。

    江让也总算是难得过了几日安生日子,情绪下去之后,青年对对方的抗拒也不如之前那般强烈,甚至还后知后觉地生出了几分愧疚之意。

    毕竟,罗洇春到底是他的道侣,而那日的妖物显然是冲着他来的,对方故意设局,引得他和爱人反目,也不知是否有什么阴谋。

    因着这几分愧意,江让这几日待青年的态度也好上了不止一分。

    连带着,当罗洇春再次提出寻到一位名医,想要替他治看不举病症之时,江让也没再拒绝。

    黄昏已近日落,森远的天幕遥遥低垂,闪烁耀眼的火光点燃在辽远的沙漠中央,像是一颗自天而降落的陨灾。

    此处是修真界的边沿,居于一片沙漠中央的绿洲,名为蜃市。

    因为此地毫无禁忌、行踪可匿,是以鱼龙混杂,多以交易为主。

    其中,不乏有神兵神器在此现世。于是,杀人越货的事情便也层出不穷。

    衬得上是修真界的‘黑市’。

    江让曾经与师尊来过一回,不算陌生,今日罗洇春又特意带了几名罗家培养的能力佼佼者跟随保护,一路上也算得上相安无事。

    两人穿梭过异色的阑珊灯火,最终停至一处层层叠叠、灯火勾缠的砖瓦高楼。

    此处地面是古旧砖瓦铺就而成,高楼侧边的栏杆上缠着古藤木,无数细微的虫鸣笼罩此处,静谧却也森冷。

    “阿让,这里便是楼医师面诊的住处,他能力极强、脾气古怪,面诊一日只接一人。你莫要担心,我就在楼外等你,若是出了事,及时唤我便可。”

    罗洇春的面色含着几分细微的不舍,细细嘱咐,恨不得自己以身代劳。

    江让倒是没什么太多的感觉,对于他来说,这次与从前的面诊并无不同。

    他都能预见最终的结果了。

    医师最终只会敷衍几句,随后开一堆没用的药物叫他带回家。

    江让从前喝的药物,没有十种也得有七八种了。

    正因为从未看到过曙光,所以也就不报什么希望。

    玄衣青年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在爱人殷殷的目光中踏进了那栋古朴的砖瓦高楼。

    方才推开楼门,扑面而来的便是一阵浓烈得近乎刺鼻的草药苦味。

    江让忍不住微微蹙眉,又往前走了几步。

    古楼的第一层其实十分空旷黑暗,地面上大多铺着不知名的药草,贴墙的黑木柜架上摆满了瓶瓶罐罐,青年眼尖地看见,那些瓶瓶罐罐之中全然是些会活动的怪异虫子、蝎子、蛇类等等。

    江让哪里敢多看,还要再往前走,忽地只觉得背后一阵凉风轻轻扫过。

    他僵着脊背侧身,看见一位手捧白色琼脂蜡烛的古怪男人朝他缓慢走近。

    男人一身暗紫玄纹长袍摇曳坠地,头顶罩着宽大的如宝石般碧紫的袍帽,帽檐坠下窸窣的黄金与宝石。

    昏黄的烛火照在对方惨白的半张脸上,耳畔浅灰的长发自肩侧卷曲流淌,黑纱遮挡住他漂亮的唇与微尖的下颌,只露出一双萸紫的、幽深的眼眸。

    对方整个人都像是由黄金和宝石堆砌而成的肉身人偶一般,他慢慢颤动着浓密的睫毛,烛火倒映在他紫色的眸底,像是一轮升起的红日。

    江让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听到对方咬字怪异的腔调:“你是江让。”

    并不是疑问。

    青年手腕朝身后的玄剑探去,这是他面对未知下意识的动作。

    男人却像是不曾看见青年的戒备,他缓缓抬起手掌中的烛火,不过片刻,那烛火便仿若有了生命一般,四处游动,不过霎时,便将整间屋中的烛火都点亮了。

    火光再次回到他的手中,男人这次轻轻侧头,揭下的面上浅薄的黑纱,轻易吹灭了那烛火。

    他微微抬眸,露出一张森艳鬼气的脸。

    猩红的眼睑、萸紫的眼瞳、深邃的五官、凌厉的眉骨,以及一张诡艳的红唇。

    男人慢慢生疏地朝着青年露出一个笑,他道:“我叫楼胥回。”

    江让不明所以,他对这位古怪陌生的医师的姓名并没有什么兴趣。

    但下一瞬,对方说的话却令他浑身微震。

    紫瞳的男人微微咧唇,个别森白的齿尖像是一根根凝固的冰凌柱、或是食人花的锯齿。

    他微微弯起萸紫的眼眸,轻声道:“或者,这个名字会让你更耳熟。”

    “寄奴。”

    过于久远、仿若远在天边的模糊记忆让青年一瞬间猛地抬起头。

    记忆一瞬间拉回那年的人间灾年,饿殍遍野、青烟如沙,时常遭受欺负的两个乞儿相依为命,却终究抵不过命运的摧折,阴阳相隔。

    第125章 耳根软的妈宝男40

    江让简直无法将眼前异域古怪的男人与记忆中那个瘦弱却总是坚定挡在自己身前的阿哥联系到一起。

    且不说对方样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说那双深邃而令人不由自主被吸引的紫眸,都是完全不可能出现在黑发黑瞳的寄奴身上的。

    而最重要的是,青年当初是亲眼所见对方病死魂消在自己面前的。

    直至今日今时,江让仍记得当日情形。

    脏污、惨白、病弱得近乎脱相的阿哥横卧在破庙中的稻草堆上,他约莫是一直强吊着一口气,直到看见小江让安全归来,方才撑不住地口吐大滩污血,瘦得皮包骨的面庞上全然是颓靡与浑浊的死气。

    可便是这样了,他仍旧用着近乎消散的气音小声唤他。

    被命运的蛛网死死笼住的瘦弱乞儿淌着鲜血般的泪,他比小江让要大上足足四五岁,却显得成熟太多。

    他气若游丝,脸颊上是即将僵硬的死气,他瞪大黑漆漆、鬼森森的眼道:“阿阏、阿阏,我舍不得你,我约莫是活不下去了,阿阏要好好活下去——”

    瘦若枯骨的少年有太多的未尽之言,可最终,他只能被无数逼涌的鲜血咳呛着,在无尽的痛苦中扭曲死去。

    寄奴其实并非生来病痛缠身,他的病痛来自于替当初偷盗不成、被人抓住险些剁掉手脚的江让挡下的一刀,以及被脸色狰狞的灾民们用斧背砸出的内伤。

    那一刀劈在他的背心,深可见骨,近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劈成两半。

    更不必说那沉重的、残忍的铁斧背,它们将他的肋骨砸得畸形、变位,淤积的血液与坏死的内脏积在他的身体内部,让他一日又一日地吐血、疼痛。

    寄奴终究没有扛过那个残酷的冬日,他睁着眼,死不瞑目地躺在江让的怀中。

    至死,他那双形若枯骨鹰爪的脏污手掌都死死扣着小江让的衣衫。

    到底是相伴几年的人,在这般易子而食的乱世中,两个小乞儿彼此相依为命,说是最为亲近的亲人都不为过。

    寄奴更是以家乡话中表示亲近的‘阿阏’称呼小江让。

    小少年也不知道‘阿阏’的具体含义,但总归,他当初还未死去的父亲纪念死去的母亲时,便是以‘阿阏’相称。

    父亲曾告诉过年幼的他,阿阏,是他们对全世界最亲密、最爱的人的称呼。

    寄奴记住了,一直到他十三岁那年遇到小江让,才将这个珍贵的称呼送了出去。

    只可惜,没过几年,他就再也没办法喊出那声‘阿阏’。

    他变成了一堆矮矮的、不会说话的土堆。

    墓碑是他的阿阏为他打下的,小孩子的力气不大,性子又倔,他拒绝了仙人弹指一挥便可幻成的墓场墓地,哭着用干燥开裂的手指去挖、去刻。做完这些的时候,江让险些昏死过去。

    可以说,寄奴是江让对这个世界产生归属感的纽带。

    情绪会让他更深地与世界融合、共鸣,同时也会慢慢淡化现实世界的记忆。

    借着残忍的锥心之痛,孩子自愿完成了蜕变与洗礼。

    他依然是他,却从挣扎的旁观者变作了画中人。

    江让抿唇,内心依然不愿意相信对方便是死去的寄奴。

    毕竟,即便是神通通天的修真界,也根本没办法做到令人死而复生。

    因为修真者本质上也只是人。

    是人就会有生老病死,而死亡是人永远无法祛除的阴影。

    许是青年沉默质疑的态度太过明显,立在不远处紫衣罗衫的男人缓缓靠近了几分,暖色的烛火摇曳在他的兜帽下的面颊上,为男人青白鬼艳的面庞添了几分血色。

    他轻轻张唇,腔调咬字古怪道:“阿阏,是我,我回来了。”

    这般说着的时候,楼胥回那双泛着幽光的紫眸始终如稠浓的污水一般,湿淋淋地盯着青年。

    宝石与黄金将他点缀得如同神圣的异域神子,而那双萸紫的眸更是宛若岩石最底层挖出的昂贵紫矿,无论是谁,同他对视片刻,便会甘愿溺死在那片紫色的幻海中,完全献出自己的全部。

    江让恍神片刻,方才艰难地偏开眼。

    青年心乱如麻,乌黑的发尾扫在他的颊侧,密密麻麻地交织,像是隐匿在暗处的毒蛛织罗出的、专门用来捕捉他的密网。

    江让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不是寄奴。

    但当对方那句‘阿阏’说出口的时候,他的内心便不可控制地更信了几分。

    毕竟,这段往事,除却师尊,几乎没有人知道。

    正这般想着,眼前的通身裹着长袍的男人忽地伸出双臂,缓慢而平静的将颅顶深紫琳琅的兜帽取了下来。

    卷曲银灰的发丝揉弄着铺陈开来,额心落下一条轻轻摇晃的黄金额坠,阴影随着那块沉重的金饰隐约遮蔽了男人深邃风情的眉眼。

    他的动作并未就此停下,因着抬手而缓缓滑落至手肘的紫袍袖下是一片白至泛出青灰的皮肤。

    江让几乎能看到对方薄薄的皮肤下隐约凸起的脆弱的蓝色筋骨。

    楼胥回修长的指节慢慢解开长至曳地的紫色长袍,长袍坠地,叮咚的宝石撞击声像是一片连绵的春水击石,清脆而潮涌。

    白色的雪域慢慢露出了它原本的底色。

    连绵的山丘、光滑起伏的雪地、漂亮蛰伏的兽。

    没有一处不完美。

    江让无法挪开视线,连呼吸都全然忘却了,正如他陷入那片深紫的梦境之中。

    楼胥回如同被污染了的阴白面色在青年这样直白的视线中慢慢变得红润了几分,他轻轻侧身,耳尖缀着莹红,露出后心处一道深刻而狰狞的疤痕。

    男人不像是在展示着自己曾经的痛苦自证,反倒像是位捧着鲜花的求爱者,垂头渴望着对方的接受、怜爱、珍惜。

    几乎是看到疤痕的一瞬间,江让立刻便清醒了过来。

    像是灵台被一道雷电劈过一般,连脊背处都像是泛起了细微流窜的电流。

    青年能感觉到自己的牙齿在打战,包括直立的汗毛,他死死瞪大眼不自觉地隐隐浮现出几分猩红。

    这道疤他再熟悉不过。

    歪歪扭扭的缝合标记粘着凸起的增生肉块,像是只丑陋的巨虫趴在男人的脊骨处敲骨吸髓。

    这是当初的他拿着求来的铁针,一针一针亲自缝起来的伤口。

    像是连灵魂都在震颤,江让控制不住地走向前,冰冷颤抖的指尖哆嗦着轻轻触了上去。

    “阿哥……”泪水溢上眼膜,隐隐脱出眼眶,擦下一道透明的湿痕。

    几乎是在青年触碰到那伤疤的一瞬间,男人那张微红的面颊便越是潮红翻涌。

    他无声地吐出猩红的舌尖,萸紫的眼眸一瞬间涨满水汽,银灰的发半挡住他的侧脸,只余下星点透出的、湿润的渴望。

    身体已经在颤抖了,像是被尖刀从头顶剥皮一般,明明该是刺痛的,楼胥回却尝到了无与伦比的幸福。

    该怎么去形容这一瞬。

    他的阿阏、可爱的阿阏、单纯的阿阏、炙热的阿阏、美丽的阿阏,正在毫无保留地触碰赤身裸体的他。

    仿佛时间不曾变过,他们依旧如年幼时一般,亲密无间。

    楼胥回几乎想要叹息出声。

    在静默地窥视了如此之久的岁月之后,他总算又重新回到了他的阿阏身边。

    像是雨水终归于山川大海、枯枝终腐化回树体之中。

    他慢慢转身,一寸寸扣紧指节,拥紧了怀中已然长大的青年。

    他的阿阏、檀郎、夫人。

    泪水簌簌落下,江让已经忍不住抖着哭腔迫切地问出话来了。

    “阿哥,当初、当初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一定是受了很多的苦,你为何不来寻我?我每年都会回去看你,为何你从不见我?”

    到底还是个年轻赤诚的孩子,他被保护得太好了,完全不明白岁月与现实会将记忆中的无暇之人扭曲成何种模样。

    楼胥回轻轻垂眸,深邃艳情的五官逐渐显出几分诡异的笑的弧度。

    他略显嘶哑的尾音与寻常人并不相同,而是多了几分上翘的音调,听起来颇有异域的意味。

    “阿阏,不是我不来见你。”男人苦笑说:“当初你走后,我就被沂高寨的寨主、也就是我父亲故土的族人救了回去。”

    楼胥回银灰的卷发一簇簇地揉落在白皙的肩侧、胸前,衬着那张深邃的面颊和萸紫柔情的眸子多了几分鬼气却神性的美。

    他道:“我当初确实没了呼吸,但后来据沂高寨的寨主所说,我们族群每一个孩子出生后,都会有一只伴生蛊虫,这种蛊虫可以令濒死的宿主闭气,等待族群的长老前来治疗。”

    “我被接回了沂高寨后,便一直学习蛊术、未至年岁不被允许出去,而当初实在伤重、掩埋的时间过长,眼睛、身体都有了不同程度的腐烂损坏,是寨主心慈,乞求蛇神为我更换了新的眼睛和皮肉——”

    “蛇神?”江让忍不住道:“这是什么神明?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楼胥回微微一笑,紫眸深邃如宝石:“沂高寨以养蛊为生,而蛇便是最强大的蛊,蛇神是整个沂高寨的守护神,我们平日里需要喂养它,而它则会回报我们。”

    “我的这双眼、这身皮肉、健康的身体,便是祂回馈给我的报酬。”

    男人说着,眼瞳中的紫雾怪异地凝结着,表情也变得愈发夸张和古怪。

    好在他及时停了下来,没有再多说。

    江让听着只觉得怪异,但这到底是男人族群的习俗,对方不说,他也不好多问。

    两人说了许久,江让才后知后觉地对方还未曾穿衣,脸一霎时便红得宛若熟透的果子,伸手捡起衣物便要帮对方更衣。

    楼胥回倒是面容带笑,一副并不怎么在意的模样,只是时不时问青年这些年中是否时时想念自己。

    江让自然如实回答,他对楼胥回到底有愧,说出的话句自然诚心诚意。

    也正因如此,青年才不曾发现,这么多年未见,对方率先询问的竟不是他的现状,而是一些聊胜于无的话题。

    就好像,对方一直、一直都知道他的人生轨迹,不曾遗漏。

    因为不曾遗漏,所以也无需多问。

    传讯符在指尖微闪,江让微愣,这才想起来,门外,他那脾性不甚好的道侣,正在等着他的问诊。

    楼胥回已经重新戴回了兜帽和黑纱,他像是一瞬间又变回之前那般的神秘、古怪、寡言。

    可他看向青年的眼神到底是柔软的,一双紫眸波光粼粼的,比之男人额心的黄金吊坠还要亮眼。

    他轻声道:“阿阏,我们的关系暂不可让你那道侣发现,他善妒出名,我担心他日后……”

    江让立刻就明白了,他赶忙点头,一双下垂的黑瞳湿漉漉的带着几分认真道:“阿哥放心,我现下不会告诉他的,一切听从阿哥的吩咐。”

    楼胥回面上露出一抹隐约朦胧的笑,因着黑纱与宝石的遮挡,那轻轻牵起的唇角弧度显得愈发蛊惑勾人。

    言及此,他含笑问青年道:“对了,阿阏,你那道侣言你有隐疾,是否真也?”

    江让一瞬间脸红了个彻底,在小时候保护自己的阿哥面前说这种事情,他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但今日本也就是为此而来,青年只好咬着牙,颤着眸点了点头。

    楼胥回轻笑一声,精致深邃的眉眼愈发动人,他哑声道:“既是如此,阿阏便先行躺下,我如今是医师,你不必忧心,我定会为你……”

    男人声线带着几分细微的粘意,细细道:“好好治疗。”

    江让抿唇,颇有几分窘迫地避开眼眸。

    话已至此,他只好依言躺在男人变幻出的躺椅上,头颅稍稍后仰,牙齿忍不住轻颤得紧咬。

    感受着腰裤的慢慢垂落,一双温凉的手腕轻轻抚过他的腿弯。

    江让忍不住别过头,一张俊俏的玉容红得愈发昳丽,以手臂遮挡住轻颤的眼皮。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跃动的尘埃轻轻触碰着他发烧的身体,一触即离、若隐若现、温柔怜悯。

    好半晌,缄默的青年额头浮现细微的汗水,他控制不住地张大唇,甚至慌乱之下试图将手掌都塞进唇中,以期掩住那躁意鼓动的喉头音调。

    一双湿润的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臂,推开至一畔。

    楼胥回低低的声音回响在空寂的屋内,像是涌动灼烧的烈火。

    “不要伤害自己,别怕。”他说:“你做得很好。”

    “阿阏,你很健康。”

    第126章 耳根软的妈宝男41

    为免惹人生疑,江让并未同楼胥回单独相处过久。

    临走之前,男人反复叮嘱青年不可将今日相认之事同旁人提起。

    江让不免有些疑惑,但对方下一句话便打消了他的顾忌。

    楼胥回道,沂高寨向来不通外界,一是蛊师需潜心养蛊,二便是未免有心人加以利用、惹出祸端。

    青年一想也确实是这个理,自然点头应下。

    吱呀的木门在身后慢慢闭合,江让反复捏着手心男人赠予的一枚深紫的传讯指环,慢慢走出古楼。

    方才同死而复生的幼时兄长相认,青年神思还有些许恍惚,连罗洇春唤了他数声都不曾听到。

    “江让!”一声过分尖利扎耳的声音如毒蛇般自耳畔间阴冷游走,獠牙大张。

    江让猛地一个激灵,下意识掩饰性地将手中的传讯指环收了起来,面上的不走心与敷衍终于彻底消散了个干净。

    青年微微抬头,直对上一双充斥着怀疑、猩红的黑沉眼瞳。

    “洇春,怎、怎么了?”

    江让话说得吞吐,眼神避开,因为心虚,面上的表情也隐约显出几分仓促的尴尬之意。

    罗洇春只是定定瞧了他半晌,好一会儿,他微微眯眼,声线平稳道:“我方才唤了你几声,你都没反应,在想什么这般入神?”

    江让能察觉到手心隐约溢出的细汗,他微微动了动唇,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到对方状似不经意般地轻声道:“对了,都说楼医师相貌不凡,阿让以为如何?莫不是看呆了去,现下正在回味?”

    江让不是个笨的,罗洇春此话火药味与妒忌的意味实在太过明显,他只稍稍一想,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到底是成了婚的道侣,青年心中自然也是在乎对方的,于是,为了安抚对方的情绪,江让表情松缓下几分,他握住罗洇春的手腕,语调带了几分刻意的调笑道:“好了,洇春,你莫不是在吃那医师的醋?”

    罗洇春见他低头来哄自己,当即轻轻别头低哼一声,一副等着对方来解释讨好的大少爷模样。

    江让今日其实本就忙碌了一天,又方才得知楼胥回还活着的消息,精神本就疲惫不堪了,此时也只是勉强打起精神哄人,心中难免烦躁。

    但罗洇春看不出来。

    江让勉强笑道:“好了,别气了,我方才只是在想我那病能否治好。再说,那医师戴着黑纱,我都瞧不见他的模样,你可莫要多想了,我都有你了,哪里还能看得上旁人?”

    罗洇春本也是为了听青年那最后一句表白似的话语,他气来得快,走得倒也快,现下被江让一哄,便又眉开眼笑,语调也软了下来。

    一时间两人间倒也算是和谐。

    他们十指相扣,渐行渐远,如同凡间每一对幸福的夫妻。

    夜风吹开古楼上层的一扇爬满青藤的木窗。

    吱呀的声音在夜色中嘲哳难听,宛若枯树上倒吊将死的乌鸦。

    紫袍的男人静静驻在窗畔,萸紫的眸子散着幽幽的冷光,好半晌,他低低地、古怪地笑了一声。

    虽然他早已知晓,但当确定江让对那罗洇春那蠢货毫无生理欲望的时候,楼胥回还是不免嗤笑出声。

    算计这样久,得了青年身边人的位置,最后却落得这般田地,看得见、吃不着,简直可笑至极。

    楼胥回是蛊师,蛊师生来与药物不可分割,是以,今日他着实在青年身上发现了不少有趣的东西。

    第一,是青年指间戴着的那枚手磨的观若戒指。

    世人鲜少知道,观若乃是一种极罕见的清心玉石,可强制压抑人心欲念,但效果并不算持久,若他并未看错,罗洇春和江让手上的,似乎是一对。

    看样子,约莫是亲近之人所赠。

    第二,青年身体确实没什么问题,但许是对蛇类蛊虫研究颇多,楼胥回敏锐地觉察出几分不对劲的地方。

    江让的体液中含有细微的浸透入骨的淫蛇蛇涎。

    也就是说,受蛇涎影响,青年每月都会有一日宛若兽类一般,控制不住地发情。

    按照今日对方体液气息中的蛇涎浓郁程度,若是他没猜错,明日,便是青年本月的发情期。

    惯例来说,江让既对罗洇春毫无感觉,自然不会去找对方解决。

    那么,他可爱的阿阏会去寻谁呢?

    楼胥回深邃异域的眉眼间并无嫉恨,他猩红的唇畔笑意越划越大,大到锋锐的齿尖都隐约显露了出来。

    男人额心金坠摇晃,深紫兜帽摇坠的玉石互相撞击,他笑得前仰后合。

    楼胥回慢慢平缓颤抖的身躯,以苍白的手背抹去唇畔狰狞的笑意与口涎。

    他愉悦地想,总归,他的计划一定会顺利进行下去。

    阿阏,他的阿阏很快就要回到他的怀抱里了。

    手畔的传讯符微微闪烁着亮光,楼胥回微微眯眼,眼见那传讯符凭空化作一道浅金的文字。

    “今日结果如何?楼胥回,我警告你,莫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否则,我定会扒了你的皮。”

    楼胥回微微弯起一道诡谲的笑,潮红的眼睑显出几分血似的凉意。

    他回:‘罗小少爷,解算还需一日。一日之内,你需得注意所算之人的具体方位,以备我及时据天象推测行运。一日后,你尽可来寻我,我会告诉你最适合的对策。’

    ‘另,罗小少爷应当也听过的,卜星阁弟子钻研天道玄机,与无情道弟子并驾齐驱,从不喜人间情爱。’

    那边收到讯息后半晌不曾再回讯息。

    楼胥回轻轻笑了,紫色的兜帽自颅顶滑落,银灰色的、如海藻般的卷发衬得男人宛若对月吟唱的海妖般诡艳迷人。

    他喉间轻轻哼着怪异的沂高小调 ,融着金银珠宝碰撞的清脆声,叮叮咚咚地缓步下楼去了。

    *

    罗洇春并不彻底放心楼胥回,但既然已行至这一步,自然只能继续走下去了。

    楼胥回有一句话倒是没说错。

    卜星阁行天运之事,向来不许门下弟子谈情道爱,为了就是避免红尘缘分扰乱自身运势。

    楼胥回身为阁主,加之替人算道的孽力回馈,注定是孤家寡人,他倒是确实不必多加担忧。

    罗洇春如今只一心想要挽回江让的爱。

    人总是不知满足的,他曾得到过青年满心满眼的爱,自然也能明显察觉到对方如今的敷衍与漫不经心。

    或许是因为蛊虫影响,江让仍然是爱他的,只是那爱意浅薄如浮云,不上不下,轻浮缥缈,仿佛下一瞬便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是以,青年如今在面对他时,更多的只是一种岌岌可危的责任感。

    但哪对爱人之间,是这般冷漠相处的呢?

    不开玩笑的说,江让与昆玉仙尊师徒之间的互动都要比他二人相处时来得更像夫妻。

    受限于楼胥回的提醒,罗洇春今日只能想着法子地找借口黏着江让,哪怕被对方烦躁地拒绝,他也不曾如从前一般的被奚落得拂袖而去。

    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今日从早间开始,青年就表现的不太对劲了。

    江让似乎在极力掩饰着什么,从前挺得笔直的脊骨今日像是被温水软化了一般,别扭地缓下几分,一张俊秀玉面也似是被稀释的红墨泼洒了一般,热气氤氲间,似有潮红自青年透白的骨缝中挣扎溢出。

    其实新婚数月以来,青年每月总会有这么一日表现得古怪。

    罗洇春也曾好奇询问过,江让只是含糊地解释了几句,说是小时候身子未养好留下的后遗症。

    每每这时候,青年都需要待在昆玉仙尊的云泽殿整整一日,月月如此,毫无例外。

    罗洇春不是没软泡硬磨过,他也想要学习治疗青年的法子,当然,他更多的其实是不想被那对师徒排斥在外。

    毕竟,身为江让的伴侣,他总是希望自己才是和对方最亲密的人。

    但可惜的是,江让从未允许过。

    今日也依旧如往常一般,青年早间起床后不久便急匆匆地入了云泽殿,连同他多说一句爱语都不肯。

    罗洇春心里自然不舒服,但也不好多说什么。

    若是往常,便也就算了,但今日,青年总也忍不住地回想起楼胥回提醒他的话。

    是了,今日是占星的关键,他一定要时刻跟随在爱人的身边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不过是简单的治疗,江让自己也这般说了,那他进去看一眼,约莫也是无碍的。

    罗洇春站在云泽殿门口,心中纠结片刻,还是伸手触上了沉木厚重的殿门。

    青年本以为,昆玉仙尊为了避免旁人来扰,或许会在云泽殿设置禁制。

    但出乎意料的是,罗洇春毫不费力便推开了那扇紧闭的殿门。

    只那一瞬间,一股怪异的、源自情事般浓烈的气息扑面而来。

    殿内白纱曼舞,无风自动,令人不自觉地想起丧葬典礼上戚戚苍白的招魂蟠。

    同上次罗洇春前来所看到的古板模样全然不同,如今的云泽殿弥漫着朦胧轻薄的水雾,一切都是炙热的、湿淋淋的。

    若隐若现的暧昧水声、呼吸声、呜咽声如一支锋利的利刃,自青年的耳畔用力穿插而过。

    一身红衣、昳丽美貌的青年近乎茫然地睁大眼,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着,每踏出的一个湿漉漉的步伐,都像是死亡前的哀鸣。

    窗棂边的白纱舞动得愈发轻灵、晨间悦耳的鸟鸣仍声声入耳,逃出浓云的日光绕过木窗,静静躺入这失控、背叛、乱伦的金笼之中。

    罗洇春只觉得自己缓慢跳动的心脏似乎在低低的哭泣、尖叫,他慢慢的、像是行将就木的老妪一般,一步步战战兢兢地行至激烈而畅快的床榻前。

    牙齿在不自觉地打战,头颅宛若被一千根银针狠狠刺穿,他下意识地感到喉头翻涌着的作呕感。

    他美丽、俊朗、可靠的爱人每尖叫一次,他口舌中吸入的腐朽气息就更令他恶心一分。

    “师尊……”

    他的道侣红着脸颊,朦胧着眼睛,像是一只被剥光了皮毛的野兽,完全只能凭借本能而动。

    他近乎依恋地保持着被占有的姿势,乌黑的发与另一个男人密不可分地交缠在一起,而白皙、汗湿的头颅则是如幼兽般埋入身上男人的胸口处。

    他不知羞耻地吸吮着、吞咽着,像极了吸吮母乳的婴儿。

    罗洇春或许已经神志不清了。

    他只是不住地颤抖着,像是得了重病的、将死的病人。

    喉头哽住无数反胃的酸水,眼眶酸痛到发麻、刺痛。

    终于,在江让毫不知耻地仰头吻上养他长大的师尊的一瞬间,罗洇春终于吐了出来。

    他整个人半躬下腰,在极端的痛苦之中吐出无数粘稠的、透明的酸水。

    床榻上的两人也终于似是被惊醒了一般,他们像是两尾交媾的鱼,被惊到后下意识地狼狈分开。

    青年乌黑的发丝因着汗水黏在光洁美好的额侧,他手臂微微撑起,带着浑身的虚汗与满面潮红,不知所措地看了过来。

    “洇春、你、你怎么过来了?”

    江让有些结巴的说着,但神态间却毫无避讳之意,似乎,在他的观念中,与敬爱的、如父如母的师尊做这档子事并不是什么需要遮掩的丑事。

    谢灵奉正坐在他身后,或许是罗洇春的目光太过凶狠,男人下意识地揽住青年,往后避开几分。

    他神态自然,若非面上潮红,那眉心一点朱砂、清冷绝尘的模样竟是与神佛无异。

    罗洇春近乎睚眦欲裂。

    他抖着手指着两人,泪水无声无息地落下,来不及擦,于是便只能混着那苦涩的泪,张开唇嘶声道:“畜生、畜生,你们不恶心吗?师徒乱伦,师徒相奸,传出去了,天下人会怎么看你们?”

    江让沉默半晌,张了张唇,似乎也觉察出了几分不对。但他到底更在乎养他长大的谢灵奉的感觉,于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保持着沉默。

    罗洇春拼命地抹着脸上的泪,一张美丽的狐狸面扭曲而凶恶,他近乎强撑去拉江让潮湿的手臂,抖着嗓音道:“你跟我走,江让,你跟我走,谢灵奉这老不死的是在害你,他是要送你下地狱、要你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江让却纹丝不动,他甚至下意识更深地往后面、他师尊的怀里靠近了几分,好半晌蹙眉道:“洇春,你冷静一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

    罗洇春浑身发抖,近乎崩溃地大喊道:“你要我怎么办?我是你的道侣啊!江让,你要我怎么办?看着你做这种不伦的丑事无动于衷吗?”

    “你问他啊,你问他是怎么想的?谁家的师尊会介入弟子的床事,难怪、难怪结契那日他会跟进来,难怪你们总是举止亲密——”

    “别说了。”青年喑哑的声音冷了几分。

    罗洇春却不肯停下,继续如疯子一般嘶声道:“原来你们早就做了这等私下通奸的丑事!”

    “闭嘴!你疯了吗?”

    江让的声音近乎烦躁厌恶。

    罗洇春一瞬间愣住,他整个人像是一块木头一般,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训斥他的青年。

    江让冷眼看着他,一瞬间简直与看着陌生人无异。

    青年烦躁无奈道:“罗洇春,你能不能别再无理取闹了?今日我身体不适,你又无法帮我,我不来寻师尊还能寻谁?再者,即便师尊有错,可他是我师尊,我能怎么办?不认他吗?我同你和离都不可能和师尊割席!”

    他第一次对罗洇春袒露出自己最真实、自私的想法,认真冷然得令人窒息。

    “说到底,师尊才是我最亲近的人,就算你嫁给我了,你也只是个外人。”

    “罗洇春,你弄清楚自己的定位行吗?”

    ……

    罗洇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他只知道,自己离开前,还隐约听到青年满不在乎的一道近乎锥骨的轻嘲。

    “师尊,别为他操心了,他就是自己想不开。等他想好了,还不是要自己凑上来求我和好……”

    心脏似乎已经痛到不会再痛了,罗洇春踉跄着摔倒在曾经与青年爱意融融的小院中。

    昔日高高在上、矜贵的罗小少爷如今摔得浑身淤泥、狼狈不堪,形同乞丐。

    他并未自己站起来,只是突然像是发疯了一般地坐在泥地中,用力地拉拽着自己头顶凌乱如杂草的发丝。

    他连哭都哭不出声音,只是可怜地翕动着嘴唇,痛苦地喘着气。

    青年就这样僵着身体,从白天坐到夜晚。

    从始至终,江让都不曾出现。

    罗洇春得到的,只有青年郎心似铁的冷漠,似乎暴露出真实的面目后,对方如今连半分安抚与怜惜都不肯给他了。

    星夜闪烁,晚风飘零。

    罗洇春终于哭干了最后一滴泪,他面色惨白,如同木僵的人偶一般,机械地从袖口取出一张千里传音符。

    金丝蔓延,像是劈开暗夜的利刃。

    他漆黑的瞳孔爆满血丝,轻声细语道:“楼胥回,结果出来了吗?”

    金丝波动,腔调古怪的男音顿了顿,好半晌道:“已有眉目,不过……”

    男人迟疑道:“你那道侣,似乎有位极为依恋之人,这道桃花煞,只怕不好熬过……”

    罗洇春死死咬住牙齿,发白的指节用力地撕扯着红衣罗衫,而他越狰狞,语气就越是怪异。

    “可有法子断了那桃花煞?”

    好半晌,楼胥回道:“有是有,只是……”

    “不必多虑,你直说便是。”

    楼胥回忽得咬字稍重,语调微沉到:“方法确实有,只是问题到底出在你那道侣身上,便只能从你道侣身上解决。”

    “罗小少爷,你当真要一试吗?”

    罗洇春面目扭曲、毫不犹豫地应下。

    男人这才继续道:“依照现下的星象显示,你那道侣身畔的桃花总是络绎不绝,你绝无可能独占他一人,唯有一个法子……”

    楼胥回的声音变得缥缈而蛊惑:“听说过吗?当一个人回归初始、整个世界只认识一人时,便会产生一种无法剔除的雏鸟情节。”

    “也就是说,只要从头开始,绝对地占满他的全部,你就能彻彻底底地拥有他了。”

    罗洇春微微一震,他的眼神慢慢变得迷离、荒唐,像是已然深陷于对方描述的美好画面之中无法自拔。

    好半晌,红衣青年微微动了动喉头,无法抵抗诱惑地哑声道:“我要怎么做?”

    楼胥回轻笑道:“此事不算难,却也不简单。”

    “这道蛊术施法极难,你需在七日之后避开那位手眼通天的昆玉仙尊的视线,将你那道侣带来沂高寨,如此,我便能取寨中王蛊施术,助你完成心愿。”

    第127章 耳根软的妈宝男42

    小院的门被一只修长、关节处裹着细微茧子的手掌随意推开。

    几乎是吱呀的声音方才腾起,院落中便迎来了一道瓷釉孔雀蓝的纤长身影。

    罗小少爷精致小巧的狐狸面上难得含了几分细微的忐忑与讨好,许是知道江让今日回来,青年今天打扮得极美,身上坠着许多华美琳琅的宝玉饰品。因为离得近,江让甚至看得见对方抹了珍珠粉、胭脂后愈发瓷白的面颊及红果似的唇珠。

    “阿让,你、你回来啦。”

    罗洇春勉强的笑了一下,他双手交缠、面色惶惑,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了一般。

    这实在怪不得他。

    毕竟江让自那日被对方撞破与师尊厮混后便待他冷淡了许多,通讯不回、小院也不曾踏入一步,仿若完全忘却了罗洇春这号人物。

    距今,已经有七日了。

    “嗯。”身穿剑峰练功服白衫的青年淡淡应了一声,乌黑高束的长发干净利落,玄剑别在他的身后,衬得青年愈发锋锐而肆意。

    江让看上去并不打算多说,他更像是回来取什么东西,取完便要匆匆离开。仿佛此处并不是他与新婚道侣的共居之地,而是个什么临时歇脚的地方。

    罗洇春见状,狭长漂亮的眼眶瞬间红了几分。

    他蠕动着唇,忍不住小心翼翼牵住青年白色的衣摆,面上努力扯起笑脸,近乎干涩地找话题道:“阿让,你、你方才回来,这是又要去哪里啊?”

    江让沉默了一瞬,避开青年的眼睛,动了动唇,最后只是道:“我回来取一样东西,手头还有几个任务没做完,马上就得离开。”

    他们都知道他在说谎。

    若是从前,面对江让这般故意的敷衍,罗小少爷定是要胡搅蛮缠、吵得天翻地覆,可今日,那穿着一身的孔雀蓝的昳丽青年竟只是露出一个失望的、可怜的、宛若落了水的狗狗的表情。

    小少爷像是终于明白自己不再被道侣无条件地偏向宠爱了,所以无论是说话还是一举一动,都显得极度的小心翼翼。

    罗洇春湿漉漉的眸中像是浸着晨曦的朝露,雾蒙蒙、支离破碎,他小声道:“……可是、可是你不是说今天会回来陪我一起用饭的吗?我、我今日是亲自下厨,你尝尝好不好?”

    背着玄剑的青年依旧不曾开口。

    许久,始终伫立不动的江让听到了自身后传来的隐约啜泣声。

    很轻、微弱,像是指缝泄下的水声、抑或是将死干裂的鸟鸣。

    仿佛只要他离开了,对方便会像是失去水源的、搁浅的白鱼,翕张着嘴唇,在绝望中死去。

    江让一瞬间只觉心口微微抽搐了一下,像是被毒蝎细细蛰了一下,他到底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甚至可以说,到现在为止,他仍对罗洇春保有感情。

    即便它们早已变得淡漠、稀薄,但情分到底还在。

    最终,青年叹了一口气,慢慢转身,利落的长靴站定于哭得伤心的道侣面前,江让微微抬手,拇指抚过对方哭得潮红的颊侧的泪珠,叹息道:“好了,怎么还哭了?先前不是还凶得很吗?”

    这句话染着几分怜惜和爱怜的意味,像是某种破冰的讯号。

    罗洇春当即忍不住哭得更凶了,他终于不必隐忍,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下,哭得说话都结巴了几分。

    “……你、你都不要我了,我、我昨日是特意问你…问你要不要回来的,我知道你、知道你在乎你师尊,我错了、我、我不该那样说的,对不起,阿让…别这样对我好不好?我的心脏好痛……”

    他说着,脊背承受不住似地微微弓下几分,双手不住地抹去脸颊上的泪水。

    一边抹,一边还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的,将自己伤痕累累的指节展示给青年看,哭得委屈又难堪道:“你、你看,为了下厨,我……我的手都成这样了,你、你还要走,一口都不肯吃……”

    江让的性子在太初宗向来是出了名的怜香惜玉,也正因如此,这些年间着实招了不少桃花债。

    而罗洇春又是在修真界美人中算得上出类拔萃的,尤其是当那般跋扈骄傲的美人如今为了你而折腰落泪,谁能受得住?

    反正江让是受不住的。

    青年当即握住对方受伤的指尖,下意识垂头忧心道:“好了,莫要哭了,怎的弄成这这般了?你先前不是带了杂役来,不过一顿饭食罢了,何苦要弄伤自己?”

    罗洇春抿唇,眼眶微红地盯着青年,小声道:“我想亲自下厨做给你吃。”

    江让这下是彻底心软没辙了,他想,洇春到底是他的道侣,如今也知道错,甚至来主动来道歉,他若一直揪着不放,这日子便也算是过不下去了。

    思及此,江让到底还是下了对方递来的台阶。

    他一手揽住消瘦不少、宛若半枯萎的海棠花一般的小少爷,一边带着人朝屋内走,无奈道:“好了好了,真是位祖宗,还用上苦肉计了?我吃、你做的,我定然是要吃的。”

    罗洇春半靠在青年的怀里,这才算是止住了泪水,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眸隐约间闪过几分怪异的滚烫之色。

    白玉的餐桌上,江让如坐针毡地坐在位置上,他僵着脸看着面前烧得半焦的红烧鳜鱼、炖的发黑的红枣雪蛤汤以及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品相恐怖的菜式,好半天不敢动筷。

    罗洇春此时已经擦干了泪,他分明不是贤良的性子,此时偏要做出贤惠的模样,贴心道:“阿让,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布菜。”

    江让:“……”

    当不了贤惠的娘子就不要装了啊……

    江让尴尬地笑了一声,欲言又止、小心翼翼道:“洇春,这些都是你亲自做的吗?”

    罗洇春不住点头,他面色潮红,方才被泪水洗过的眼眸此时显得亮晶晶的,期待无比地看着青年。

    江让抖了抖睫毛,好半晌找了个委婉的说辞道:“洇春,以前有没有人夸过你的厨艺?”

    罗洇春摇头,他面含羞涩,小声嘟囔道:“这是我第一次下厨,阿让,我只想做给你一个人吃。”

    江让牙齿微微咬紧,他内心是想拒绝的,但对方的表情实在是太过期待热情,到底不忍心打击他,江让只好委屈自己夹了一小筷子,尝了一口红烧鳜鱼。

    青年痛苦的眉头慢慢舒展了几分,入口的味道并没有想象中的恐怖,味道很淡,许是鱼肉并未处理好,所以腥味比较重,也不是不能忍受。

    他慢慢咂舌,刚想要给出一个中肯的评价,却没想到,话还没说出口,眼前的视线便开始晃荡了起来。

    黑暗吞噬的太快,像是海中的巨兽携带着滔天的巨浪,一口将他吞下。

    眼见青年眸中失去光彩,如同偶人一般僵直坐在原地,罗洇春面上期待的表情慢慢地变了。

    背光的阴影中,身着刺目亮眼的孔雀蓝衣衫的青年脸颊潮红、肌肉抽搐,唇角弯起的弧度像是不会持笔的孩童随意涂画的粗糙笑脸。

    他轻轻垂眼,一步步走近青年,修长精致的手掌一下又一下,温柔至极地抚摸着爱人光洁英俊的侧脸,活像只正在思考着如何吞吃猎物的巨型红背蜘蛛。

    “阿让。”罗洇春的声音近乎粘稠,他轻笑着细细道:“说你爱我。”

    瞳孔失去光彩的青年顿了顿,慢慢张唇,一字一句如同被操控的傀儡一般,机械道:“我、爱、你。”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怎么这样认真啊……”孔雀蓝衣的青年娇笑着,像是害羞极了,一张粉面如含春的碧水。

    罗洇春似乎对这样的青年感兴趣极了,只可惜丹药的效力有限,容不得他做更多的事情。

    青年只好可惜地垂眼,他爱不释手地揉弄着江让的腰身,红着脸黏黏糊糊地索要了几个湿吻,这才餍足地嘶声道:“阿让,去太初宗后的密林与我会和吧,记住,无论路上遇到任何人,你都要说,你是去做任务的,记住了吗?”

    瞳孔失色的青年面上没有丝毫的色彩,他只是机械道:“记住了。”

    罗洇春这才含着笑,送他出了门。

    江让一路上皆是僵着脸行走,途中果然遇到了几位同门,众人同他打招呼青年也不回应,只当有人问及对方去做何事时,瞳孔漆黑的青年才会僵着脸机械地回答。

    到底时间太短,一时间竟也无人发觉异常。

    江让抵达密林的时候,罗洇春已经等在原地了。

    一身孔雀蓝衣衫的青年笑得甜蜜而怪异,他朝着青年伸手,近乎虔诚道:“阿让,跟我走。”

    江让双眸无神地将手搭上对方的手腕。

    不出片刻,两人便消失在了原地,只余下细微的阵法痕迹被风卷起的树枝掩盖无踪。

    *

    沂高寨依山傍水,古楼林立,掩藏在修真界极东部的万重大山之中,是连阵法都无法寻到的地方。

    罗洇春是在路途中据楼胥回的法术提示改乘仙轿方才抵达。

    天色已然近黑,也不知是不是居于群山之中的缘故,一旦到了夜晚,此地便被一片潮湿的雨雾笼罩。

    打眼望去,只有寨中隐约显出几道朦胧的昏黄烛火。

    罗洇春一手揽住身畔神思混沌的青年,一边微微眯眼,看向这座寨口处的一块爬满古藤的石碑。

    石碑整体偏灰,裂痕严重,只有上面的‘沂高寨’三个猩红的字体依旧凌厉冰冷。

    许是接到了来客的消息,沂高寨中家家户户的灯火骤然亮起。

    分明火光该是给人以安全感的,但在此地,火光的燃起,倒更像是一种神秘而诡谲的祭祀仪式。

    罗洇春周身戒备,眼尾的余光不由得朝着身后宽大的仙轿看去。

    隐约间,他看到轿中穿着罗家服饰的死士晃动的影子,脊背这才放松了几分。

    罗洇春并不全然信任楼胥回,出行自然会带人确保安全。

    那些人都是他向罗家主要来的合体境死士,便是与大乘期的高手都足以一战。

    古怪清脆的铃声声响起,像是逗弄孩童的手摇铃,但此情此景,却无端叫人脊背冒出冷汗。

    不过片刻,罗洇春才终于看到自寨中缓步走出的男人。

    来人一身紫色长袍,腰袍宽松,脖颈间漾挂着宽大华美的流苏银饰。

    楼胥回今日并未以袍帽掩目,他任由自己怪异的银灰卷发暴露人前,而那卷发之上,则是一顶雕满各式各样的蛊虫的银饰头冠,头冠下是丝缕飘动的红绳流苏。这般过于繁杂的元素交叠在一起,却衬得男人极具异域风情。

    他对着罗洇春露出一抹艳美的笑容,发间的银饰随着动作轻轻碰撞吟唱。

    男人细细打量着对方,半晌微笑着,吐出一句古怪至极的话语道:“多谢罗小公子这段时间照顾我的阿阏,在下无以为报,不如请你来我寨中做客如何?”

    罗洇春一瞬间汗毛倒竖,他陡然清醒了过来,明白了一件事。

    眼前这人,从头到尾,只怕都是在骗他。

    对方的目标恐怕从来都不是成为卜星阁的阁主,而是一步一步算计于他、横刀夺爱。

    罗洇春几乎要将牙齿咬裂开来,他死死揽住身畔道侣的腰身,眉眼阴戾地盯着眼前男人道:“楼胥回,你这卑鄙小人,你以为我什么都没准备吗?”

    楼胥回却只是微微一笑,紫眸深邃如扭曲的星空。

    他腔调古怪道:“哦?罗小少爷是指你带来的那五位合体境的死士吗?”

    随着男人话音刚落,罗洇春身后的仙轿中缓缓走出五个嘴唇乌黑、瞳孔阴白的死士。

    他们已经完全不像是活人了,也不知是听从了谁的命令,一步一步,手持银刃,逼近青年。

    罗洇春一瞬间毛骨悚然,那可是五个合体境的修士,竟能被眼前人无声无息地下蛊、制成这般傀儡的模样。

    若他并未感知错,楼胥回如今也不过是元婴期。

    这是何等无声无息、令人毛骨悚然的能力?

    也不怪修真界向来排斥沂高寨的蛊师。

    罗洇春简直不敢想,如果不是因为这些蛊师被王蛊桎梏着长久离不得寨子,他们出世,该引起多大的乱子。

    事已至此,罗洇春知道自己今日恐怕难以逃脱,但他不到最后一刻依旧不死心的想要反抗。

    只是,这个念头方才出现,他便察觉到自己已然不得动弹了。

    楼胥回一步步行至他面前,男人此时显然十分愉悦,紫眸中一片流光溢彩。

    他慢条斯理的在罗洇春睚眦欲裂的无声嘶吼中揽住了呆滞的江让,男人深邃的五官显出极端的柔情与贪恋,一吻落在青年的额间,叹息道:“阿阏…我的阿阏。”

    “终于归来了。”

    ……

    无数的水波自逐渐展开的幻境中荡漾,它们温和、柔软,像是暖阳下柔软而生机勃勃的藤蔓。

    而现下,那虚无的藤蔓一寸寸蔓延至纯白的青年面前,稚嫩青葱的尖端恍惚间化作母亲柔软的手腕、嘴唇,它们不间断地朝着茫然无措的青年招手、蛊惑。

    直到青年握住它,被它引领着走出光怪陆离的世界。

    薄白的眼皮不住颤抖,好半晌,床榻上的青年人终于慢慢睁开了眼。

    青年的眼睛是如此的干净而茫然,微微下垂的黑瞳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被呵护的柔软与恬静。

    他迷茫地颤着浓黑的长睫,下意识地看向守在自己床榻边紫衣灰发的美人。

    青年蠕动的嘴唇像是初次来到世上、吸吮母乳的婴儿的动作。

    他漆黑的眼球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的男人,艰难地、好奇地问道:“你、你是谁?”

    楼胥回低低地笑了,发顶的银饰随着男人身体的震动轻轻发出细碎悦耳的叮铃声,额心的黄金蛇坠打下一片诡谲美丽的阴影。

    男人紫眸含着细碎扭曲的柔情,一字一句道:“阿阏,我是你的未婚夫啊,你忘了吗?”

    江让茫然地回想,但显然,空空如也的记忆无法给以他任何有用的信息。

    青年踌躇、苦恼地蹙眉,因为正面对着全然陌生的世界,他心底有着下意识的恐惧与退缩,在男人问完话后,他需要缓和半天才能理解得了对方话语间的意思。

    楼胥回却并不急躁,他微微眯着眼,白蜡似的面颊上浮现出细细的粉意。那双微微下陷的、奇异贪婪的眸子如山间闪烁的鬼火一般,一寸寸扫视过青年可怜可爱的面颊。

    男人眸底的占有欲色实在过分浓厚,简直像是恨不得顷刻便将青年吞吃入腹才好。

    江让抿唇,他直白而纯挚地看着眼前自称是他未婚夫的男人,认真却又瑟缩道:“可是我不认识你、也不记得你了……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楼胥回喉头不住滑动,他像是在吞咽不断溢出的涎水,又像是因为控制不住内心扭曲的激动、兴奋、痴迷而产生的惯性吞咽行为。

    男人紫眸中含着细碎的柔光,他含糊地、用自己最柔软的声线对纯白的青年道:“没关系的,阿阏,你只是不小心撞到头失忆了,医师说这只是暂时的……”

    楼胥回看着江让转也不转眸子,乖巧认真看着他的模样,眼眶不由得升腾起雾色,喉头干涩炙热。

    他又想起了小时候的阿阏,每次他说什么的时候,阿阏都会这样看着他,就好像自己是他的全世界。

    于是,楼胥回轻声道:“阿阏,就算想不起也没关系,我会永远、永远陪在你身边。”

    第128章 耳根软的妈宝男43

    “阿阏,这里便是我们的卧室……”

    蕈紫嵌金的衣角随着燥热的夏风掀起一道亮眼的边,叮叮当当的银铃发饰碰撞声随着风声清脆响起。

    窗外鸟鸣阵阵,温热的空气如绿竹窗外的暖阳一般,吻在人的颊侧,自然而然生出一阵阵放松的舒适感。

    银灰长发的男人微微侧脸,深邃的面容上满是笑意,他朝着身后被自己牵住手腕,身着一袭藏蓝衣袍、白玉清减的青年眯眼弯唇道:“还有印象吗?”

    江让顿了一瞬,自失忆睁眼的这数日以来,他一直都在沂高寨的医师馆内休憩,日复一日的汤药、蛊虫疗愈几乎从未停歇过。

    不过那些治愈的手段倒确实颇有效用,至少青年自清醒后头颅中的刺痛与眩晕的症状如今已再未复发过了。

    唯一令人不安的是,他的记忆始终没有恢复的迹象,只有一些对寻常常识的基本反应。

    好在眼前自称是自己未婚夫的美丽男人始终耐心、柔软,江让感觉的到,对方似乎并不急着催促自己寻回记忆。

    男人如一位年长的、温和的兄长,他总是以一种恬静、缓慢的态度陪伴在他身侧,关于两人曾经的甜蜜相处,对方也是以一种温馨的睡前故事的形态、不加以强制性地告知给他。

    大部分时候,紫衣的男人会牵着青年骨感修长的手腕安慰道:“阿阏,若是你愿意,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可以慢慢说给你听。”

    也正是因为如此,即便江让对这个陌生的世界、陌生的环境再如何警惕、惶惑,也无法真正对楼胥回生出半点的不喜。

    事实上,他现在除了信任对方也别无他法。

    毕竟,这些日子以来,江让能看到的人,也只有楼胥回一人。

    于是,此时此刻,面对对方试探性的问话,青年只是微微抿唇,摇头道:“……抱歉。”

    话音刚落,江让便注意到男人眸底一闪而逝的失落,他心中难免有些过意不去,对方到底照顾了他这么多天,代入想一下,相爱多年的心上人突然失忆,对自己的态度骤然变得冷淡,估计谁都接受不了。

    楼胥回已经做得很好了。

    男人情绪稳定,不逼迫、不埋怨,不假他人之手、近乎无怨无悔地伺候照顾着他。

    正如对方一开始所说的那般,青年是他的未婚夫,所以,他如何做都是应该的。

    江让张了张唇,他或许是想说些什么,只要男人不再如此失落,怎么都好。

    可匮乏的语言与空白的记忆让青年整个人都宛若被一条透明的绳索捆绑住了一般,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自己、也无法去安慰对方。

    他的灵魂被密封了起来,怪异的火焰在其间不断炙烤燃烧,而英俊的面颊上却只余下悒郁的踟蹰。

    好在,这般的古怪的感受并未持续太久。因为楼胥回已经转移了话题,他若无其事地笑道:“无事,阿阏,那你听我帮你回忆便是。”

    男人抬起削瘦苍白的手腕,指了指卧室内摆着的一张极大的红木缠金架子床,萸紫的眸雾上一道浅浅的水光,宛若陷入回忆一般道:“这是前些年我专门去人界寻人所打造。”

    轻轻叹息声像是一株石缝间的花骨朵,悄然开放、令人心颤不已。

    “阿阏,我们小时候流落人间,过得并不算好。我们都是父母过世、沦为乞儿的饥民,还记得我遇上你的那日,你啊,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却亮的吓人,手里死死抓着一只包子,竟敢同一只恶犬对峙,险些被咬了个好歹。”

    江让好奇地抬眸看向对方,因为没有记忆,青年其实十分喜欢听对方说这些堪比话本故事般的‘从前’。

    是以,听到这里,他下意识接道:“你救了我吗?”

    楼胥回紫眸温柔,深邃的眸光如星夜般流转,他笑道:“是啊,我救了你,从此以后,身后就多了一条小尾巴了。”

    “那时候,我们吃不饱、穿不暖,日日遭人驱赶。有一日,街上一位贵人的马车驶过,那车后拖了一架红木缠金架子床,棉绒饱满、镶金嵌银,你当时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了很久。”

    “当时,我就在想,有朝一日,我要让你不必钦羡他人,所愿皆所得。”

    江让面色微颤,不可否认,楼胥回的话令他多了几分触动。

    或许是见到了青年动摇的神色,男人动了动眉眼,继续引着青年看窗边生长的葱郁花束,笑道:“还有这些花,都是阿阏你亲手种的。只是,你没有特别喜欢的花束,无事便随手洒些种子,你说:‘它们若是想活便活了,不必强求。’”

    楼胥回说着,又忍不住低笑,银灰的卷发摇曳在肩侧,头上银饰交相辉映、熠熠生辉。

    他含笑的紫眸注视着青年道:“但其实你一直都知道,我有去偷偷浇水松土。”

    江让微微挑眉,额边乌黑的碎发随着他的动作缱绻曳动,他像是个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孩童,忍不住问道:“既然不必强求,为什么你要去浇水松土?‘我’没有阻止你吗?”

    楼胥回摇头,额心的黄金蛇坠落下一片污雪般的灰影。

    男人深邃艳情的五官添上了几分无端的神性,像是日光驱散的雾霾,他笑道:“阿阏,这么多年了,我了解你,你喜欢一切生机勃勃的生命,同时,你也将它们当做曾经的我们。”

    “你一定也希望,当初有一个人会这般对我们施以援手,不是吗?”

    江让不再发问,他已经彻底放下了戒备。

    青年从内心深处相信了对方的身份。

    毕竟,如果不是日日相处、时时相伴,谁能这般细腻、温暖、认真地分析出另一个人的一举一动?

    ……

    时间似乎过得慢了下来。

    对于江让来说,这栋独属于他和楼胥回的临水竹楼,每一层都像是藏着无数回忆与甜蜜的故事。

    虽然青年对它们并无太深的感触,但也乐得有趣。

    楼胥回总有办法将他的目光牢牢吸引住。

    男人会教青年一些简单有趣的驱蛊之术,其中有个金丝虫是江让最喜欢的蛊虫,养至成熟,便会自动吐出小金块。

    江让有些屯东西的习惯,虽然这金子在沂高寨无处可用,但在外面……

    不知为何,很多时候,青年总会下意识地想到外界。

    甚至模模糊糊间,他总会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江让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敢继续想下去。

    因为再继续试图回忆,他的头颅中就会像是扎了针一般的疼。

    这像极了某种古怪的规训,痛意在警告他、吞噬他、甚至是磨灭的他那一小部分的自我。

    但人总是向往着隐秘的自由。

    尤其是年轻的孩子,即便竹楼再如何有趣、爱情再如何甜蜜、楼胥回再如何讨他欢心,逐渐适应如今生活的江让都无法再继续乖巧地待在竹楼中了。

    他开始渴望认识、触碰更多的新事物,渴望与除却楼胥回之外的人交流。

    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每每江让想要同男人提出出门的想法,都会被对方不留痕迹地挡了回来。

    原因都是令人无法抗拒的,例如他头疼反复的毛病、外面人心叵测的威胁等等。

    青年确实会听从对方的意见,顺从应下。

    可实际上,越是禁锢,人心便越是渴望。

    江让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燃起了一股无名的自由火焰,火蛇蔓延,逐渐将他柔软如白纸一般的生活烧得焦黄、黢黑,扭曲焚化。

    于是,脑中发热的青年在某一日待楼胥回离开竹楼后,忍不住伸手想要推开那扇宽大的、通往光明的门。

    只是,当他真正触碰到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那扇楼胥回可以随意推开的门,他却无法打开。

    哪怕江让用尽了力气、憋红了面皮、锤红了手掌,那扇轻而薄的竹门却连一道缝隙都不曾漏出。

    江让气得当晚便发了脾气。

    哪怕他如今失去记忆、纯白如纸,却也明白一个道理,楼胥回不信任他。

    不、不仅是不信任,对方连出行的自由都不给他,是完全不认可他的个体自主性,而这样的自己,与那些被关在玉瓶中的蛊虫又有什么两样?

    江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想到什么‘个体自主性’,他实在过于生气,以至于整个人都像是一堆即将爆炸开的火木堆。

    天色方黑,楼胥回不过出去半个时辰,方才回来,迎面便对上青年怒气冲冲地质问:“楼胥回,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出去为何要将门窗紧锁?你凭什么关着我?!”

    其实,近几日,两人为了此事已经说道了数次,只是今日才算是将矛盾彻底激化开来。

    楼胥回萸紫的眸中闪过几分阴沉,苍白的颊侧一道又一道微卷的银灰长发在月光的浸染下像极了一把把被串联在一起的锋锐镰刀。

    正如江让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将自己关在竹楼中一般,楼胥回也不明白,青年为什么一定要出去?

    外面有什么好的?

    沂高寨中的蛊师一个个面色阴沉,阴毒不堪,依照青年如今这般纯挚直白的模样,只怕会被吓到。

    更不必说寨子中四处横行的毒虫蛊毒、蛇鼠虫蚁、淤泥毒沼,他哪里舍得放他的阿阏出去受苦。

    除却这些,不可否认的是,楼胥回还有一些更深的顾虑。

    今日只是想出竹楼,来日是不是就要出寨了,再往后,只怕阿阏那颗心就要被外面的世界勾走了。

    届时,青年哪里还能想得到他?

    他绝不会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

    阿阏只需要乖乖的待在竹楼里,等着他筹备结契大典,成为他的夫人便好了。

    紫衣男人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笑意浅浅,他艳美风情的面上露出几分歉疚的意味,修长的指节轻轻牵住青年的手腕,柔声道:“阿阏,是我的问题,我只是太担心了,所以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

    江让本意也不是要和男人闹翻,闻言情绪便也平和了几分。

    楼胥回垂眸笑道:“不如这样,既然阿阏这般想出去,今日天色已晚、不宜出行,不如明日开始,阿阏便出去看一看、玩一玩吧。”

    江让抿唇,见对方退步了,忍不住道:“当真?”

    楼胥回抬眸,指节亲昵地点了点青年的鼻尖,柔声道:“自然,阿阏想出去便出去,先前是我狭隘了,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如今我知错了,阿阏可得原谅我……”

    江让这才露出了笑容,大方表示自己没有生气。

    两人接下来用了餐,温存一番,便打算入睡。

    一直到第二日的清晨,江让的心情都极好。

    只是,当青年将要出门时,却忽地不知为何,浑身发软、面色潮红,竟是险些跪倒在地。

    这是自青年醒来失忆的一个月中,最为窒息恐怖的一天。

    空气都恍若生锈了一般,呼吸间尽是潮热与欲望,江让甚至觉得,自己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渴望与痴缠。

    青年迷蒙地仰起头颅,来不及吞咽的涎水如蚕丝般丝丝缕缕坠落,有的落在削尖的下颌骨处,有的缠在起伏欲飞的锁骨处。它们晶莹剔透、仿佛饱含着主人骨缝间透着的痒意。

    江让已经瘫软在门框边了,他分明已经看到了门外的天空、清新的绿地、明烈的日光……可他偏偏只能止步于此。

    青年夸张地长大红润的唇,唇边的湿气几乎要氤氲成雾。

    那庞大如潮的欲意已然将他脆弱的意志全然冲垮,江让无意识地的腿弯开始如攀藤一般互相摩挲。

    他小声哭喊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只会哭着喊痒、喊救命,像是自己要被溺毙在自己的水液之中。

    紫衣的男人一步步行至青年身畔,他的动作始终是不紧不慢的,甚至与过分糟糕的青年对比起来,他这般温柔、和缓,更像是一种不轻不重的惩罚。

    楼胥回慢慢抱起浑身颤抖的江让,深色的紫袍被打湿一片也并不在意。

    男人萸紫的眸中满是笑意与歉疚,他亲昵地垂头,吻了吻青年咬得通红的嘴唇,软声道:“阿阏,不哭了,你只是身体里的蛇涎发作了,不过我会帮你的。”

    或许是终于得到解渴的机会,闭着眼的黑发青年近乎下意识地往上索吻。

    他一边窒息般渴望地吻着,一边似乎在颤抖着呢喃着什么。

    楼胥回温柔地抱起怀中人,径直往楼上两人的卧房走去,他轻轻拍着青年的脊背,耐心等到对方松开他发麻的嘴唇,方才细细聆听了起来。

    只是断开亲吻,江让的反应却极大,他像是上岸渴水的鱼儿,不自觉地挺胸、抽泣。

    青年闭着眼,潮红的脸上满是泪水。

    他说:“师尊、师尊……好难受、帮帮我……”

    楼胥回的动作一瞬间顿住,整张脸几乎下意识阴沉了下来,他一寸寸地垂下头去看怀中的青年,阴惨的目光像是含怨而死的厉鬼。

    男人慢慢以手捂住青年的嘴唇,一寸寸舔过青年的眼皮,逼着对方睁眼。

    他一边舔,一边轻声细语道:“阿阏,怎么喊错人了?”

    江让此时本就敏感的过分,便是连一丝一毫的触碰都受不得,这般一来,他整个人像是连骨头都要彻底软化了。

    眼泪不住地往下滴,青年朦胧失焦的泪眼像是一轮深陷泥潭中的月亮。

    楼胥回已经放开了手,他轻轻慢慢地啄吻着青年的嘴唇,哑声道:“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第129章 耳根软的妈宝男44

    那日的最后,江让到底还是没能出去。

    两人一直折腾到近黄昏才算作罢,中途楼胥回替浑身汗湿的青年喂了一次水,这才免得对方因出水过多而晕厥沉沦。

    甚至于,连当晚的晚餐,都是由男人一勺一勺亲自喂食下去的。

    整整一日,江让都像是活在一场狂风骤雨之中。

    水汽氤氲的视线像是春日里的一场帷幕般的细雨,它始终淅淅沥沥、永无停歇。

    而身上男人停厄不住向下滑落的银灰长发,则像是海底富有生机的妖物的触角,它们扫着青年湿润的眉眼、鼻尖、嘴唇,像是恨不得要将自己全部都塞进对方的口腔中、感受那温软舌尖的柔软、腔壁的温度才好。

    无数次沉浮间,江让几乎觉得自己该是要被溺死在其中了。

    但他终究无法死去,甚至,在那一轮又一轮的雷鸣海啸中,青年的身体变得愈发轻盈、剔透、满足,他仿佛彻底化作了一只被大海禁锢的鸥鸟。

    潮湿病态的海浪牵引着它的脖颈,汹涌澎湃地浸润它的羽翼。

    自此,深蓝的海令鸥鸟背负起沉湿的枷锁,再无法振翅高飞。

    江让醒来时已是次日的清晨,颊侧是一片属于另一人的长发,它们柔软卷曲、窝在一起时,像是已成型的、雏鸟的窠臼。

    这本该是令人感到温馨、爱意融融的一幕。

    可青年的面色却并不好看。

    江让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下这般糜乱无常的场景,他似乎生来就不会对这些欲望之事感到羞愧、避讳。

    即便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拥有肌肤之亲。

    对于江让而言,他更在乎的其实是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是昨日。

    即便青年失去了一切的记忆,但他仍然能通过这件事察觉到对方高高在上的、甚至称得上刻意和怜悯的态度。

    ——仿佛他只是对方囚在掌中的一只幼弱的雀儿。

    身畔的男人已然悠悠转醒。

    男人自然而然地依着青年半坐起身,面色看上去没有丝毫的心虚或是异动,他拢了拢肩侧卷曲漂亮的长发,从前苍白的面颊上如今焕发出几分满足湿红,见青年眉目微拧,不由得咧唇关心道:“阿阏,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江让抿唇,薄白的眼皮微微颤动,倏尔撑开,他认真看着眼前人,嗓音沙哑而缓慢。

    他问:“昨日,我为何会变成那般模样。”

    见江让这般冷然质疑地盯着自己,楼胥回眸中情热慢慢消减了几分,他眸光微闪,好半晌柔声无奈道:“阿阏,你果真是将从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你忘了吗?”男人裂开红唇,朦胧的日光窸窣落在锐白的齿尖,他的眼神一寸寸打量着青年,像是试探、又像是灌输理念一般。

    “阿阏你向来心善,几年前于秘境中救了一人,却被对方恩将仇报,反下了蛇涎之毒。”

    楼胥回叹息道:“那蛇涎之毒极为霸道,每月都会有一日令人失去理智,只懂得寻欢作爱。昨日,便是那蛇涎之毒发作的时刻。”

    江让没有说话,青年面色不变,指骨却绷得极紧。

    显然,因着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他并不完全相信男人的说辞。

    楼胥回垂眸,黑睫颤动,他似是无可奈何一般道:“好吧,前日确实是我的不对,我明知阿阏出不去却又应下了诺言。可、可我实在是无法。”

    男人轻轻牵起青年的手腕,黑眸与紫眸对视一瞬,萸紫的眸中含着细碎的笑意,他哑声道:“阿阏当时吵闹生气的样子太可爱了,我哪里会舍得拒绝?”

    一侧的江让像是完全没想到这个答案一般,懵了一瞬间,黑睫颤不住颤动,像是树丛中窸窣的荆棘,面上也失去了紧绷的表情。

    楼胥回见状喉头微动,指间亲昵地点了点因为茫然与惊讶而显得呆头呆脑的青年的鼻尖,眯眼一本正经地笑道:“还不信吗?那我……”

    男人说着,深邃的眼波流转,微微低头,竟要朝着青年的湿热的唇畔凑去。

    “信,我信。”

    江让嘴唇微张,立马似是不好意思一般地偏过头,俊朗的面容贴着几缕翘起的乌黑碎发,呼吸变了几分调。

    很显然,方才男人的动作激起了青年昨夜某些零星的情潮记忆。

    楼胥回这才顿住动作,他眸色微动,修长的指节轻轻揉了揉青年的乌发,胸腔间某些涌动的渴望令耳畔都似乎出现了耳鸣声。

    可他面上却依旧柔和而自然,就好像眼前的一切并非他织网一般骗来的,而是他们真真切切度过的年年岁岁。

    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的缓和,楼胥回精致美丽的面上缓缓崩动几分,随后显现出一种深思后的忧虑。

    男人低声道:“阿阏,说起来,你失忆前,我们二人已然谈婚论嫁了,日子其实早便订好了,就在一月之后……”

    “只是担心你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适应不了,我先前才不曾提起。”

    楼胥回微薄的嘴唇上下碰撞,紫眸中挟裹着丝丝为难的神色道:“可是阿阏,我二人从前感情稳定,婚事早早便知会了诸位族老、上通给了蛇神,沂高寨从未有过延迟或取消婚约的先例,我担心触怒神明……”

    江让已经在沂高寨待了将近一月,虽然他不曾接触过外人,但对于沂高寨的习俗、包括这位所谓的‘蛇神’也算是如雷贯耳。

    沂高寨偏远封闭,四面环山靠水,寨中人世世代代接受传承、以养蛊为生。

    因为修真界极其排斥蛊毒,认为其‘阴险’‘恶毒’,所以无数蛊师遭人驱逐,最后,先辈们寻至此处既适合养蛊、又极其避世的地处驻扎了下来。

    他们如同一粒种子一般,扎根、发芽,但就在一切欣欣向荣之时,一场无声的疫病爆发了。

    每一位蛊师都有其以心血养成的本命蛊,他们与修真界寻常的修士修炼方法极为不同,可以说,若是本命蛊不死、气运提升,那么他们便足以实现永生。

    而那场无声的疫病毁去的,便是蛊师们的本命蛊。

    像是会传染一般,蛊虫们一个接一个的死去,蛊师们也一个接一个亡故。

    剩余的染病未爆发的蛊师们也全然无力逃出山川湖泊,于是,族老们迫于无奈,高建祭台,于族人们被焚毁的尸烟中铸造出血色的青铜鼎。

    那之后的七日,沂高寨的族人们焚香食素,祭台上摆满了丰腴的祭品。

    肥厚的猪脑、僵硬穿环的牛首、螺旋锐角的羊头皆被端正摆于青铜器和尸灰前,天色大暗,蛊铃嗡嗡作响,古老的咒术自老人们裂开的唇隙间吐出,一时间,无数蛊虫循声爬入青铜鼎内。

    他们等了整整七日,等来了唯一垂怜他们的神降。

    没有人知道祂的具体形态,只知道,雾蒙的天际隐隐泛出的银色如同鳞片反射的光晕,以及萦绕在耳畔永远无法散去的蛇类嘶鸣。

    它睁眼即为白日、闭眼便是黑夜,无尽洪流的时间似乎永远静止,那一刻,烟灰凝固在半空、风声定格、山泉凝固、火焰也显出了具体的形态。

    毫无疑问,只有神的力量才足以如此随意掌控自然万物。

    于是,蛊师们纷纷下跪、磕头,他们双手举过头顶,乞求神明的怜悯。

    那一日后,谁也不知道‘神’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但一夜之间,所有的蛊虫都全然活蹦乱跳。

    唯一异常的是,青铜鼎中最后爬出的并不是蛊虫,而是一条通体银白的蛇。

    疫病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褪去。

    沂高寨自此也多了一只无人认主的王蛊——白蛇蛊。

    白蛇蛊掌控着所有的蛊虫,它大部分时候都沉眠于寨中,所有的蛊虫被它所牵制,出了沂高寨便再难有所进益,甚至会出现回退。

    这也是后来蛊师们久不出世的缘故。

    而这般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迹后来也愈发为沂高寨族人疯狂信奉,甚至,在后来越发悠远的岁月中,沂高寨的族人们在一次又一次的祭祀中逐渐发现,神可以满足他们一切的愿望。

    只要他们愿意付出代价。

    如楼胥回所言,他们于蛇神祭坛前定下的婚约,只怕是轻易取消不得。

    或者说,便是有法子取消,只怕沂高寨那些狂热的信徒也不会允许有人在蛇神面前毁诺、言而不信。

    江让不曾同寨中人交流,却也曾透过那一扇扇的木窗,窥见过那些深夜祭祀的、面色阴冷痴狂的族人。

    他们队伍庞大,面容死板,眼眸凸出,身上罩着苍白的长袍,深夜捧蜡行走时,像极了丧葬时的仪式。

    青年不敢多看,楼胥回倒是并不避着他,他告诉青年,一切都是正常的,神给予他们生命、聆听他们的心愿、实现他们的愿望,只要信仰祂,祂的福泽便会庇荫沂高寨的每一个人。

    思及此,江让卡在喉头的话句也无力地被咽下。

    青年忍不住想,似乎,自他睁眼开始,他便早已失去了一切选择的权利。

    江让不知道自己从前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性格。

    但楼胥回同他说的‘自己’实在太过陌生,陌生到完全像是另一个人。

    似乎,在沂高寨、楼胥回的身边待得越久,他就愈发孤独、空冷。

    无数次午夜梦回之时,总有一道声音在告诉他,他不属于这样。

    逃。

    快逃。

    江让按捺住心口失衡的心跳,在楼胥回愈发专注潮热的目光中、在愈发无状的毛骨悚然中,苍白失神地应下了婚约。

    他知道、也明白,楼胥回对他势在必得。

    不是现在,也会未来的某一天。

    ……

    得到青年的应允后,楼胥回果然十分高兴。

    男人紫袍翩跹,发间的银饰叮当作响,清脆悦耳。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始准备婚宴婚贴,甚至,为了显得大度,他不再时时刻刻将青年拘在竹楼之中。

    但江让其实知道,楼胥回并非自此便对他放心下来。

    他每一次出去,他那疑心病、掌控欲极重的未婚夫婿都会遣细小的跟踪蛊时时尾随监视。

    但总归比从前大门不迈、堪称圈养的情况要好很多。

    即便竹楼外的世界也其实也并不如青年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沂高寨的街头十分清冷,可以说几乎没有什么娱乐活动,路上的行人大多行色匆匆,脸色都是不正常的苍白。

    因为江让如今不再只是从竹楼上窥望,而是靠近街心去接触。青年很轻易便会发现,这些人似乎都奇怪极了。

    他们大部分形同没有意识的躯壳,甚至,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那些人不像是自己本人在走路,反倒像是有什么在操控着他们的身体。

    毕竟,哪有人走着走着,会有恶心的虫子自眼睛、皮肤、耳朵中探出?

    人的五官面无表情、僵硬死板,倒是那些从人体中探出的蛊虫们会阴险、古怪地盯视着青年。

    它们看上去像是拥有人的智慧,看着江让的时候,像是垂涎、渴望,但约莫是惧于什么威慑,导致它们也只是看着,根本不敢真正靠近青年。

    只是出去一趟,江让便再也不愿意多出门了。

    楼胥回只是抿唇笑着,软和地告诉青年,修炼低微的蛊师确实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他们并未完全炼化本命蛊,便会与蛊虫同占躯体,形态怪异、思想迟钝、多具虫类的特征。

    闻言,江让便忍不住将视线落在男人身上。

    楼胥回自然明白青年的意思,他弯了弯紫眸,银灰的卷发一摞摞地延至肩侧,额心金色的弯月摇曳不止。

    他笑道:“阿阏是想看我的本命蛊吗?”

    江让眼眸微动,迟疑地点了点头。

    楼胥回并没有任何避讳的模样,他咧唇笑了,几颗异常锋锐的齿尖轻轻碰撞,砸出细微的咯咯声。

    男人紧盯着青年的萸紫瞳光微微变幻,一瞬间,仿佛有无尽的欲色自那口深渊般的井中缓缓爬了出来,他凑近青年,嗓音沙哑道:“我的本命蛊藏在舌尖上。”

    说着,紫衣的男人慢慢张大唇齿,那双微微眯起的眼显得狭长而深邃,他探出湿润的舌尖,驯服地享受着青年专注看向他的视线。

    只见,那双深红的舌尖上,竟然显现出一只通体漆黑、身爪极长的蜘蛛。

    似乎是意识到有人正看着自己,蜘蛛八只细小密麻的单眼齐齐盯着江让。

    它的腹部微微颤动,爪牙微微弓起,像是正蓄势待发、要跳入青年的颈窝一般。

    江让脸色一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微微后退一步,呼吸都变了调。

    楼胥回已然闭上了殷红的唇,他颊侧显着若隐若现的笑意,细白的喉头间鼓起一道明显的、毒蛛的轮廓,看起来怪异至极。

    男人轻笑着,嗓音微哑:“阿阏,别怕,它很喜欢你。”

    第130章 耳根软的妈宝男45

    黑夜低垂,水雾袅袅燃起。

    红色龙凤喜烛寸寸化作青烟,融入被烛泪映照得血红的半空中。

    晚间的水汽乘着细风阴阴渗入喜红的竹楼,红晕渺茫间,一位乌发半束、轩然霞举的青年半坐在床榻上,他身着一席白色长袍、外披缀着无数珍珠、宝石的鲛纱。

    而青年的身前正垂头站着一位同样身着曳地白袍的男人。

    男人面容深邃妖冶,猩红的喜烛披在他半张露在空气中的脸颊上、衬着紫眸中阴暗湿润的痴与爱,隐约间,倒像极了古镇怪谈中被活剥了半张皮、血肉模糊的画皮鬼。

    此时,那美丽的鬼物正垂着头,细心地替面色颇为不习惯的青年佩戴宝银的沂高发饰。

    插好最后一支银钗,楼胥回微微抬头,额心的银色蛇链随着红烛的阴影摇晃动荡。

    他含笑,纤长的指节轻轻抚过身前爱人局促不安的透白面颊,半晌微微俯身,径直扣住江让的手腕,低笑道:“阿阏,时辰已经差不多了,我们该出发去蛇神庙夜祭了。”

    沂高寨有一项约定俗成的婚前民俗,将要成婚的新人需身着白袍,于婚前七日相约回到蛇神庙夜祭,以此来乞求蛇神对婚姻的祝福与庇佑。

    夜风瑟瑟,虽是夏日,但沂高寨环山环水,尤其是这般深夜里,更是雾气深重。人行走在路中,时隐时现,几乎像是要被淹没在那无尽的妖气之中。

    江让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走,总之,当他真切地站在那座锈红楠木的庙宇前时,青年人乌黑的发间都凝上了星点的水光。

    包括他白润的面中、雾黑的长睫,窸窣细小的雾珠凝结其上,又顺着饱满骨感的颊侧缓缓垂下、延入衣领。

    “阿阏,”有人在他耳畔柔声道:“我们进去吧。”

    江让缓缓呼出一口气,他努力稳住心口处氤氲的郁冷,轻轻颔首,随着楼胥回慢慢踏入那座猩红的、雕刻着无数蛇躯的庙宇。

    这是青年第一次来到这座庙宇之中。

    推开朱红的大门后,入目是无尽的香灰燃尽后升腾起的烟雾。

    青铜鼎矗立其间,明灭的、未曾彻底燃尽的香火已颤颤巍巍燃至尽头。

    棕木的神龛中矗立着一条几近银白的、等人身高的白蛇。

    白蛇通身鳞片栩栩如生,蛇头微微扬起,猩黑的蛇瞳倒竖而立,晃动的烛火倒入其间时,便会无端显出几分极尽妖丽的阴冷。

    几乎是看到的一瞬间,江让猛地浑身一僵,谁也无法形容那一刻的感受,像是只被猎手捕捉的瓮中蛇一般,七寸剧痛、心火焚烧。

    面色惨白的青年额边溢出细细密密的汗水,他不住地浑身打颤,牙齿咯咯作响,整个人像是魔怔了一般。

    “……阿阏,你怎么了?”

    如梦中传来的声线似平静的湖面漾开的一阵阵涟漪,恍然撞醒了青年。

    江让潮湿的眼恹恹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眼神下意识避开那座蛇雕,低低道:“有点不太舒服……”

    岂止是不舒服,可以说在看到那座神像的一瞬间,他简直恨不能当场夺门而出、立刻逃得远远的才好。

    但偏偏脚下像是生了根一般,左右发软、动弹不得。

    楼胥回担忧地盯着青年煞白的脸色,他忍不住伸手试了试爱人额间的温度,在确定没有受寒生病时,男人才算是松了口气。

    他低声安慰青年道:“阿阏,蛇神像是蛇神的人间化身,许是你并非沂高寨族人,受不住,也是寻常。”

    楼胥回怜爱地别过青年耳畔湿透的碎发,哑声道:“不如我们动作快些,也好早些离去,你说可好?”

    江让自然只能点头。

    两人遵循着沂高寨的礼仪,一同跪倒在神龛前,俯身长叩首,凝神许愿。

    江让其实对这桩婚事并没有什么期待,他的脑海中杂念太多,有疑惑、恐惧、害怕,什么都有,却唯独没有丝毫对于新婚的祈祷。

    青年有时候也难免对楼胥回生出几分愧意。对方同他青梅竹马、相伴长大,如今自己一朝失忆,不仅将对方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连同感情都仿若一并消散了。

    但很多事情都无法用理性与感情去解决,江让没办法骗过自己,就像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对楼胥回就是生出一丝一毫的爱意。

    脑海中思绪纷飞,一时间,四周静谧极了,安静到垂头闭眼的青年甚至恍然生出了一种古怪的错觉。

    好像有什么正立在他的面前,阴阴诡诡的盯着他。

    水滴声忽地响起,江让猛地抬眼看过去。

    只见,那尊银白煞人的白蛇雕像正冷冷地盯着着青年,它看上去像是富有生命一般,吐出的猩红舌信,竟开始一滴又一滴地往下落着透明又古怪的蛇涎。

    就好像,它早已对他垂涎三尺,只待彻底复苏,将青年吞吃入腹。

    江让被吓得整个人往后仰倒,修长的手臂死死撑住身体,恨不能当场爬跑出这座古怪的蛇神庙才好。

    楼胥回却与青年全然不同,他似乎早已知道了什么,见状只是微微动了动眸子,并不奇怪。

    男人低笑着扶起青年,精致深邃的面容一般掩盖在阴影中,他柔声哄道:“阿让不怕,这蛇涎是圣水,是蛇神对我们的祝福。”

    “求得圣水,便预示着我们能和和美美、永永远远在一起。”

    江让惨白着脸,模糊混沌的大脑已经由不得他思考,身体的本能催促着他逃离。

    可手腕处,楼胥回握紧的指节却恍若铁链一般,死死将青年困锁在原地。

    男人像是察觉不到爱青年的恐惧一般,他轻笑着咧唇,轻轻哑哑道:“阿阏,我们该喝圣水了。”

    江让怕得浑身发抖,外衫裹着的白色鲛纱垂落在地,叮叮咚咚的珍珠顺着那月光似的白撞入岩石垒成的地面,嘈杂的音调宛若青年失衡恐惧的心跳。

    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变得忽远忽近、光怪陆离。

    江让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喝下那怪异的‘圣水’的,总之,待他咕咚吞咽下去的时候,青年方才察觉到那双始终辖制着自己下颌的冰冷手腕慢慢松动开来。

    不、或许那并不是松开。

    而是另一个残忍的讯号。

    江让怔怔地、失神地看着伏在自己身上的美丽男人。

    饮下圣水的男人此时正昏了头似地在蛇神像面前吻弄他,楼胥回激动得面色涨红、口舌颤抖,滑艳薄嫩的皮肤下是浮现出的道道如诅咒般的青筋,像是不慎饮用了什么催情的药物一般。

    男人不住地想要褪去青年的衣衫,修长的指节胡乱地摆弄,无耻下流到了极点。

    江让哪里受得了对方这般粗鲁、如野兽般的做派。

    更何况,这里是蛇神庙,是沂高寨的信仰所在,若是此时有什么人刚好前来奉神……

    简直荒唐、无耻、淫乱、下流!

    青年指节绷紧、弯曲,他面颊上的绯红自面中飞至耳畔,整个人羞耻得仿若熟透了的、一戳便破的蜜果。

    “——你疯了吗?楼胥回,这里是蛇神庙!”江让的声音带着几分压抑和惊恐,反应过来的青年拼了命地试图推开男人。

    但他注定是失败的,被蛊虫封锁了一切灵力的青年如今只余下柔软的指腹、无力的腕骨。

    对于已经涨到眼眸发红的男人来说,它无害到近乎可爱。

    “啪——”一个用尽力气的巴掌狠狠地甩上了楼胥回瘦美的侧脸。

    几乎是掌掴的瞬间,青年便猛地反应过来,他一边抖着身体往后退、一边哆嗦着捂住手掌想要藏起来,生怕激怒此时不甚清醒的男人。

    楼胥回并未说话,他只是一步步朝着青年逼近,面色怪异,嘴唇微微裂开,红舌蠕动间,显出几颗锋锐如毒牙的利齿。

    男人看上去并不太像是一个正常人的模样,反倒如一条方才冬眠睡醒,寻找猎物的毒蛇。

    他一步步进,青年便惊慌失措地一步步退。

    江让浑身冷汗不歇,直到他察觉到自己的背部撞上了神龛中白蛇鼓起的蛇腹。

    他已经退无可退了。

    “楼胥回、阿哥,你、你清醒一点好不好,我们回去、我们回去,不要在这里——”

    青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嘴唇便被一双惨白的手掌用力捂上了。

    他整个人都被推倒在白蛇神像上,像是一只被蛛网黏住的美丽蝴蝶。

    它是多么用力地扑闪着翅膀,试图逃避被吃下的厄运,可它终究不得脱身、只能任由猎食者将它一寸一寸、全然吞吃入腹。

    江让哭得近乎惨烈,可被捂住的嘴唇却只能让他的声音变得细微、柔软、呜咽。

    慢慢地,连那泣音也被迫变了调。

    青年被迫卷入一场痛苦的欲色深渊,从始至终,楼胥回却再未曾开口说一句话。

    乌云涌动、雾气逼人,拨开的月光透过缥缈庄严的神庙天顶倾洒在蛇神像、翻倒的青铜鼎、交缠的两人身上。

    青年颤着湿红的眸,朦朦胧胧地在如水的月色下睁眼。

    也就是在此刻,他眼睁睁看见面前那张熟悉无比的脸缓缓在光影中变幻成另一个陌生的模样。

    那人肤色透白、面容恹冷,一双黑色竖瞳如蛇妖一般骇人。

    似乎意识到青年正看着自己,男人慢慢笑了起来,那面颊上病态的白似乎也便流动了起来,他近乎痴狂地吻着、掌控着、掠夺着青年,红唇中吐出嘶嘶震颤的猩红舌信。

    他抖着嗓音,像是恨不得将自己都塞进青年撑起的眼皮中:“阿让,好舒服啊,地里好湿、好多虫,它们咬得我好疼,我已经好久没这么舒服了——”

    男人陡然裂开唇,阴阴地吐着蛇信低笑道:“夫君,我等这一天,等得好苦啊……”

    几乎是在他说完的一瞬间,双目失神的青年便猛地浑身僵硬。

    江让的表情近乎不可思议,他或许以为这只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噩梦,可感受着身下缓缓蠕动的蛇神像,青年开始崩溃了。

    蛇的器官在威胁他、告诉他,他要被*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好适合聂鲁达的一句话:

    “报复的时刻降临,可是我爱你。”

    还有布莱克克劳奇的:

    “你知道精神失常的定义吗?”

    “是什么?”

    “就是一再重复做同样的事,却期待有不同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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