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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清渠决决(九)

    宴会结束。


    沈正兴彻底撕掉了那层衣冠楚楚的外皮,冷冷扫了一眼余欣和两个儿子,吓得余欣妆容精致的脸上毫无血色。


    她很怕沈正兴,这个家里没人不怕他。


    沈正兴这个人喜怒不形于色又阴晴不定,控制欲强得令人发指。


    她几点起床、几点休息,有时候耳环和衣服稍稍不搭都会被勒令换掉。


    他极度自律,每天早上雷打不动五点钟起床,锻炼一个小时然后喝一杯完全不加糖的黑咖啡,接着会亲手签收每日送来的新鲜切花,看余欣插一会花再去上班。


    “你们先走,林正你留下。”沈正兴面对着他,眼神锐利地询问:“把你看见的仔仔细细说清楚。”


    秘书胆战心惊地报告,冷汗不自觉从额角滴下来。


    沈正兴若有所思,摆摆手:“我知道了,安排人盯着他。”


    司机已在外头候着,余欣上了车就冲沈安斥道:“你怎么这么冲动,就算再不喜欢你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打他啊,以前还没打够?”


    沈安一肚子委屈,简直要气疯了。


    “我说过很多次了我真没打到他,我刚准备动手他就把窗帘拉开了,他根本就是故意设计我,为什么连你也不信我。”


    “你真没有?”余欣将信将疑盯着他,可有没有打到已经完全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看见他在动手。


    “说什么都晚了,今天晚上你爸的一顿罚你是免不了了。”


    沈安脸色瞬间白了:“妈你要救我,我不想挨打,你替我求求情。”


    余欣心有余而力不足,有时候她也不知道沈正兴到底爱不爱她。


    无限额的黑卡随便她刷,拍卖会上的首饰随意挑选,但买到他不喜欢的东西就必须丢掉,穿搭言行都得按照他的喜好来。


    有时候她觉得沈正兴是在按照自己喜好养一只宠物。


    余欣很轻地摇了摇头:“我也没办法。”


    沈安恨恨道:“当年就应该让他死在国外,永远没机会回来。”


    余欣一把捂住他的嘴,朝司机看了眼,沉声警告:“你以后少提这件事。”


    -


    陆闻轻只吩咐开车但没说目的地。


    司机很乖觉地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然后开回了昨晚的小区。


    车厢很宽敞,但沈书渠还是觉得有些不太自在。


    他很久没跟陆闻轻这么近距离的坐在一起,只隔着半米不到,是一伸手就能碰到的亲密。


    这种距离的下场是他开始头疼,手掌沁汗,嗓子发干,皮下泛起很深层的痒意。


    他侧过头徒劳地咽了两下,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像是很端庄,但其实在这个密不透风的车里焦灼得像一条油锅里的鱼。


    “不舒服?”


    沈书渠额头一凉,身上的焦躁好像一瞬间散了些许,他几乎要发出一声很低的喘息来,还好忍住了。


    “没事。”沈书渠说完,又补了一句:“可能是风吹了,有点头疼。”


    “沈书渠。”陆闻轻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轻敲了敲,慢条斯理地说:“捂一捂会舒服点。”


    “不要紧,回去休息一下就行了。”沈书渠微微抿了下唇,侧头看向窗外,猝不及防看到他抬起手,从身后放在了他的太阳穴两边。


    他瞬间僵住了。


    “别动。”


    陆闻轻掌心很热很干燥,贴着冰凉的穴位传入温度,一点点驱散寒气与刺痛。


    沈书渠竭力克制着心跳频率,很缓慢地看着车窗里两人的倒影,有一种很模糊的像是被人从后面拥抱的错位感。


    可惜,车里没有监控。


    “你在惋惜什么?”


    沈书渠倏地抬起头,在车窗对上了陆闻轻从后而来的视线,随即低头:“没什么,我好多了,谢谢。”


    “哦,你怎么谢我?”陆闻轻收回手,好整以暇往后靠了一下。


    沈书渠完全没想到他会挟恩图报并且立刻就要报,但他是不会拒绝陆闻轻的,于是说:“你说。”


    陆闻轻好像是在等他这句话,立刻就说:“我现在想不到,等我想到了你再替我完成,无论是什么都得办到,不能反悔不能抗议。”


    这个界限太广了,简直是个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


    沈书渠说:“好。”


    到了家。


    沈书渠输入密码开门。


    陆闻轻在他身后看了两秒钟,说:“昨天我就想问,你家的密码为什么是我生日。”


    “……”


    忘记这一茬儿了。


    “是么,这么巧,我不知道是你生日,随便设的。”


    沈书渠轻吸了口气,在换不换密码之间反复考虑,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现在改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陆闻轻语气遗憾:“还以为是特地记住的。”


    “……”沈书渠拿过拖鞋放在他脚边,决定不跟他讨论生日的问题,“你在星海岛吃晚饭了吗?”


    陆闻轻换了鞋,低头看了他一眼。


    沈书渠抬起头,迎上他自上而下的审视:“怎么了?”


    “如果是吃你下的面。”陆闻轻微敛眼眸,很淡定地捅了一刀:“那还是算了,你煮面真的很难吃。”


    沈书渠不会做饭,对他来说能维持生理机能就已经是食材能拥有的最高礼遇,但眼前这人实在太挑食了。


    “你想吃什么,我让人送过来。”


    “不吃了。”


    陆闻轻迈步上楼,手机忽然响了声。


    陈亦洲嗓音含笑:“陆老师,在哪儿呢?”


    陆闻轻没见过他这么八卦,语气不冷不热,“你给我发视频,是希望我去哪儿?”


    陈亦洲装作听不懂,无辜道:“我偶然看了场戏,觉得人有点眼熟发给你一起看看,怎么知道你想去哪儿?”


    “陈主任,人太聪明会死的很早。”


    “那我不一定先死,这个世界上的聪明人太多,我是笨的那一个。”陈亦洲想起沈书渠那一整套的操作,饶有兴味道:“没见你来拆寿宴,沈总把你哄好了?”


    陆闻轻脱了衣服扔在椅子上,淡淡道:“你人在,眼睁睁看着人挨打还有闲心拍视频,陈主任,未免太冷漠了吧?”


    陈亦洲莫名其妙被人无情地羞辱了人品与正义,十分迷茫地回忆到底哪个环节出问题了。


    “他没挨到打吧?”


    陆闻轻冷冷道:“我亲自检查过了,脸上有指痕,他能自己打?”


    “……”陈亦洲觉得不是没那个可能。


    陈亦洲给他发视频其实是本着一种看戏的心态,没料到他会过去。


    这人有多冷漠他是清楚的,无关紧要的人死他跟前都不带多看一眼的。


    他会去,还检查伤情,证明沈书渠并不是没有一点儿分量。


    “你喜欢上他了?”陈亦洲沉吟片刻,想起那个很有冲击的美貌,虽然冷淡疏离,并不是陆闻轻的口味,但……


    “没有。”


    陈亦洲略有认同,“没有也挺好的。”


    沈书渠看上去就是一副不染情欲的样子,对那种事儿都未必热衷,遑论能被人驯服掌控。


    “前几天调研会上见到你家陆叔了,让我问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婚,我怎么回答呢,有参考答案吗?”


    陆闻轻态度冷淡:“没有。”


    -


    早上八点半。


    细微的“叮”一声,自动门向两边开启。


    “沈总早。”


    “沈总。”


    沈书渠握着一把长柄黑伞,手指修长莹白如玉,听见问好淡淡回应:“早。”


    他将伞交给身旁的人,掸去肩上还未渗透进大衣的雨珠,顺手接过对方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


    “沈、沈总。”


    沈书渠面无表情看向来人:“好了?”


    宋一序嗫嚅着动了动嘴唇,小心翼翼道:“嗯,已经全部好了,谢、谢谢沈总关心。”


    他被下的药虽重,但经过抢救其实也早就好了,迟迟不敢来公司是怕沈书渠把解约合同甩他脸上让他滚。


    那天晚上他意识混沌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隐约记得很热,迷迷糊糊在自己脱衣服。


    一盆冷水浇下来,他醒了一半。


    沈书渠将他从床上硬生生拖下来,丢了件衣服在他脸上,无机质的瞳孔冷冷看着他:“爬起来。”


    他差点吓尿,到现在都记得那个眼神。


    “我没关心你。”沈书渠进了电梯,看着缓慢上行的电梯,说:“如果你让人睡了并且拍了裸照我会立刻派人跟你谈解约,我手上不需要一个出卖身体换资源的艺人。”


    宋一序有点急,他知道沈书渠说得出就做得到,努力解释:“我是、是被下药了。”


    “蠢更可悲。”


    宋一序几乎要哭了。


    沈书渠冰冷的视线像是一道寒光凛冽的刀,贴着皮肤一寸寸划下去带来强烈的恐惧。


    电梯门打开,沈书渠走出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他:“私下见投资商,瞒着公司接戏,你打算让我原谅你哪一条?”


    宋一序憋了一会,最终还是丧气垂头:“对不起,如果您……”


    “下不为例。”


    宋一序愣了足足三分钟,抬手在脸上拍了一巴掌,疼得抽了口气:“嘶……”


    “哟,打蚊子呢?”


    宋一序下意识抬头,发现是叶缘便笑了一下:“叶姐。”


    “干嘛呢?一大早就站这儿罚站,作业忘记写啦?”


    宋一序没在意她的打趣,一把拉住胳膊朝沈书渠办公室努努嘴。


    叶缘一看就知道什么事儿,边开电脑边说:“怪他骂你难听?”


    “不是不是,沈总骂我是应该的,要不是沈总我就……”


    “想问他为什么原谅你?”


    宋一序用力点头,按照沈书渠的性子早就该让他滚蛋了,怎么可能下不为例。


    “因为你是当时唯一留下来的,他接手公司的时候能走的人全走了,就你傻乎乎抱着合约跟他说没有片酬也没关系,不能所有人都抛弃他。”


    宋一序眼睛一下就红了,磕磕绊绊说:“我、我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他记得,他比你想象的要更照顾你。”


    叶缘从桌上抽出一份合约,说:“你一直觉得他不让你演男一号扛大投资是偏心,把资源都给陆闻轻是不是?”


    宋一序没敢吭声,但他心里的确是这样想的,和他同期出道甚至晚出道的都演过男一号了,只有他还在演配角。


    他一天天大了,很快就会被淘汰,怎么会不急,所以才去见投资商想拿个男一号。


    叶缘说:“他是觉得你还没到时候,要让你韬光养晦磨炼演技,争取一举能红,这样才能站稳脚跟。现在给你个适合你的好本子,吸一波粉丝,可下次遇到不适合你的角色立刻就凉了。”


    宋一序彻底呆住了。


    叶缘拍拍他的肩膀,谆谆善诱道:“以后乖点儿,他不会亏待你的。”


    宋一序感激涕零,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那陆哥也不听话啊,我怎么从来没听过沈总骂……”


    叶缘心说你这是要挑拨他的家庭和谐,微笑指指办公室:“你到他面前问?”


    宋一序:“……”


    叶缘拿着陆闻轻下一季的代言邀约去请沈书渠过目,提起宋一序有些无奈:“希望他这次能长教训,你这么快消气也证明他其实没坏心眼儿。”


    沈书渠头都没抬:“憨吃傻睡,不长脑子。”


    叶缘沉默两秒,深表同情。


    “简小姐来电邀请您去参加di的百年纪念慈善晚宴,我已经帮你推了。”


    沈书渠翻页的手微顿,抬起头:“推了?”


    “之前一向都不去这些活动的,让我能推都推所以我就……”叶缘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您要去啊?那我再跟简小姐说一声,她说始终会给您留位置的,改主意了随时通知她就好。”


    陆闻轻生日将近。


    沈书渠放下笔,看了眼桌角的两张请柬和那个红色的丝绒盒子,说:“嗯,你陪我去。”


    叶缘不自觉往窗外看看,脑子里莫名冒出颜静那句“夭寿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有问题?”


    叶缘矜持道:“沈总,我没去过慈善晚宴,要注意点什么吗?我会不会做不好?要不然不去了吧?”


    沈书渠看她一眼,低下头淡淡道:“不想去?那让颜静陪我去,上次她说想……”


    “想!想想想!”叶缘火速截过他的话,谄媚地盖章定案:“我立马给简小姐回电,您稍等哈。”


    慈善晚宴其实大同小异,但di作为顶级奢侈品牌又是百年纪念,这次晚宴办得尤其隆重,请了当红明星实力派歌手,还安排了一个红毯。


    沈书渠不怎么爱见人,便谢绝了红毯环节。


    简芬妮在那头惋惜,沈书渠这张脸到镜头前一定会秒掉今晚所有艺人,不过人肯来她也不敢强求太多,高高兴兴同意了。


    长桌上摆了名牌,围绕在鲜花中间。


    点心和酒分类摆放,光影下,一杯一盏都精致而奢靡。


    叶缘跟了一个深居简出不爱应酬的老板,头一次见这么多优雅漂亮身材妖娆的明星差点儿被星光闪瞎眼。


    她穿着抹胸礼服有些不自在,抓着手包低声说:“沈总,我一会能吃东西吗?他们明星在晚宴上是不是都不干饭的?”


    沈书渠左侧摆着的是陆闻轻的名牌,但他没来所以还空着。


    他瞥了一眼,说:“你吃我也不会炒了你。”


    叶缘打量了一下星光满室的宴会厅,长枪短炮跟等着轰人似的,小声说:“万一被人拍了,说我饿死鬼怎么办啊?”


    沈书渠面无表情地理了理袖扣,说:“谁说你,让他给你烧纸。”


    他一说完,猛地听见一声笑。


    沈书渠偏过头看过去,对方约莫二十七八岁,穿着一身定制的手工西装,搭了一只茶花胸针,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斯文柔和的气质。


    他举杯问好,沈书渠微微颔首,往他的名牌上看了一眼:邢彻。


    一张貌美但生疏的面孔在晚宴上无疑是招人的,稍一打听就会知道是谁,不由得也更震惊。


    当年锦盛还是一个很小的连公司都称不上的草台班子,只有一个经纪人和两个糊得不能更糊的小艺人。


    公司里每天弥漫着倒闭的丧气,看门大爷都萎靡得像脱水太阳花,据说有一个艺人受不了没活儿干,怒退圈卖牛肉拉面去了。


    当时的锦盛,资源没有、资金没有,放眼望去全是老弱病残。


    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陆闻轻为什么往那儿签,也没人知道沈书渠是怎么拿下当时顶尖配置人人疯抢的《弄权》男一号资源。


    这个电影上映即爆,陆闻轻双料影帝在手,锦盛也横空出世。


    至此,齐头并进,长盛不衰。


    邢彻含着笑说:“沈总,久仰大名。”


    沈书渠虽然不爱应酬,但圈内一些事还是知道的,礼貌恭喜了他获奖,也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谢谢。”邢彻抿了口酒,侧过身单手搭在椅子上:“之前就听说锦盛的沈总年轻有为,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能跟您合作一次。”


    沈书渠对他了解不多,客气道:“以后有机会的。”


    “那我可当真了啊,如果是沈总邀请我可以少收一点片酬。”邢彻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还要了个号码。


    来要联系方式的人很多,沈书渠也就没拒绝他。


    “你们家陆闻轻还是那么难请。”邢彻放下手机,看了一眼空位笑意盈盈说:“十次有九次都是不来的,不过他确实有这样的资本,羡慕不来。”


    沈书渠稍微回味了一下“你们家陆闻轻”几个字,笑了笑:“还好,他不怎么喜欢来这种场合,随便他吧。”


    邢彻端着杯子,眼底含着几分羡慕:“你这老板对艺人也太纵容了,改天我也签锦盛去,希望也能感受一下沈总的宽容。”


    叶缘干饭到一半,惊恐地看了一眼邢彻,他怕是没见过沈书渠骂人的样子。


    邢彻性格随和也很健谈,给沈书渠讲了不少圈内趣事,给这个无聊的晚宴增添了许多乐趣。


    他还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男人,靠近了压低声音说:“他就是……”


    宴会厅突然静了一瞬。


    沈书渠抬头看去,大门被两拨人分别拉开,冷白灯光倾泻而下,陆闻轻眸光随意一瞥,落在了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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