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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我上来了,我是第一个登上城墙的!”

    雁来以前总听人说“松弛感”, 可是现实世界,熙熙攘攘,皆是为利, 又有几人能真正松弛起来?

    这些玩家才是真的松弛。

    打仗半路跑回来过节就算了,都开战了才发现器械没带可还行?

    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雄黄酒上头了。

    亏得不是冲到城墙下面才发现没带云梯,要不然估计敌人也很懵逼。

    不过雁来现在即便看到玩家犯蠢, 也很少会有那种“我真的要靠这些玩家来拯救世界吗”的念头出现了。

    都说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很多时候并不是在比谁做得更好,而是在比谁做得没那么烂……一方势力能够脱颖而出,更多是靠同行衬托。

    玩家已经用实际的结果证明了, 他们在正事上还是挺靠谱的, 总不能时时刻刻要求他们顾全大局。

    那就不是游戏了。

    现在这样,正说明雁来这个“游戏策划”干得还不错,给玩家提供了一个能够尽情玩的环境。

    况且就算是拯救世界, 也未必就要整天苦大仇深。

    雁来也必须要承认, 环境对人来说是很重要的。玩家身上的这种松弛感,也反过来影响到了她, 以及领地内生活着的那些普通百姓, 让他们能够迅速从过去的苦难之中走出来, 以一种乐观的姿态迎接新生活。

    所以此刻, 雁来透过系统镜头, 看着玩家们扛着云梯,一往无前地冲向前方那座还有些陌生的城市, 心情也是轻松愉快的。

    这次她不在,也没有其他的NPC, 甚至都不必太在意这一战的结果,那就让他们玩吧。

    与雁来的“松弛”相比, 对面的疏勒城里,旺拉布和纳尔罕的心情就有些沉重了。

    他们站在城楼上,遥望着对面的营地,低声议论着敌军的规模,最后得出结论,大概不到三万人。但就像是桑东赞在信里写的那样,三万人全部都是战士,没有所谓的后勤和辅兵。

    按理说,即便对面是三万大军,在人数上,也是他们这边占优势。

    尽管吐蕃本部只有三千人,但葛逻禄的驻军就有三万,疏勒国的军队也有一万,何况守城对士兵的要求不高,他们还能随时从城中征调两三四万人。

    总体兵力是对面的两倍还多,又是守城战,按理说应该很好打。

    可是两人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凝重。

    天兵最大的特点是能复活,这个优势,在眼下这场战争里似乎无法发挥出来,因为他们只能复活到特定的地方。就算还会再进攻,那也是几天之后的事了。

    但实际上,能复活就等于不怕死,一支不怕死、能够一直冲锋陷阵的军队,给对手带来的压力,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

    城中现在还没乱,只是因为底层的士兵根本就不知道这些。

    将来等天兵的名声传开了,所到之处望风披靡、守将主动开城门请降之类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正因如此,旺拉布和纳尔罕才不希望这种事是从疏勒城开始,从他们两人开始。

    他们也渴望青史留名,但绝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不过此刻,压力最大的其实并不是他们,而是刚刚接任疏勒王这个职位,还没办完老父亲的葬礼,就必须要面对这场围城之战的新任疏勒王裴菩萨奴。

    这个身形单薄的年轻人,站在旺拉布和纳尔罕身后,从始至终不发一言,像是一道轻飘飘的、不起眼的影子。

    他也在看对面的营地,心情却跟另外两人完全不一样。

    按理说,安西军打过来了,作为安西四镇之一疏勒镇的管理者,他们转圜的余地要比吐蕃人和葛逻禄人更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当二五仔了,打不过就加入这一套也是早就熟悉了的。

    但问题是,当初是他的父王裴冷冷主动投向了吐蕃和葛逻禄联军,背弃了安西四镇。

    现在又要转投安西军,这姿态难免不太好看。

    不过这些都不是不能克服的,麻烦的是,他亲爹、上一任疏勒王裴冷冷,是死在天兵手中的。

    且不提他是否有心要为父报仇之类——说句实话,父王骤然去世,裴菩萨奴固然有些惊慌失措,但是在内心里,他的兴奋其实是超过悲伤的。

    毕竟身为王储,他能非常明显地感觉到,随着自己年纪渐长,而父王正在老去,父子之间的关系一天比一天更微妙。

    照这样下去,这个王储的位置他还能坐多久也不好说。

    尤其是在父王有了更加疼爱的幼子之后。

    但现在,他就是新的王。

    何况就算他想复仇,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也只是妄想。

    但就算裴菩萨奴愿意放下仇恨,放下身段,现在的安西军也已经与早先大不相同,行事莫测、喜怒随心,既不是能讲道理的存在,恐怕也不会体谅他们作为蕞尔小国夹在几个大势力之间的难处,未必愿意重新接纳他们。

    但凡安西军有一点点想法,下手又怎么会如此不留情面?

    也不怪安西军不给面子,毕竟就连吐蕃人和葛逻禄人,听到他们的名号也是如临大敌。

    眼下的局势,其实已经十分明朗了。

    安西军若能凭自己的本事攻下疏勒城,没有任何需要依靠他们的地方,那又何必还要继续保留疏勒国的存在?

    没有了疏勒国,他这个疏勒王又该如何自处?

    跟背后还有势力可以依靠的旺拉布和纳尔罕相比,裴菩萨奴才是那个没有任何退路的倒霉鬼,他心中的绝望,自然也不是另外两人可以想象的。

    他定定地望着远处的营地出神,直到玩家冲进了弓箭射击的范围,旺拉布一声令下,箭矢便如雨一般朝下方射去,他才在各种呼号声中回过神来。

    视线落下,正好看到跑在最前面的玩家脚下一松,跌进了提前挖好的陷坑里。

    裴菩萨奴顿时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个位置。

    这些陷坑他很熟悉,因为就是他手下的疏勒国军队挖的。这是所有准备工作中最辛苦的部分,干的时候下面的人怨声载道,裴菩萨奴也对将这份工作分配给自己有所不满,但是现在,看到它们建功,他心里顿时又畅快起来。

    这不是裴菩萨奴第一次经历战争,但以前他都是待在王宫里,等父王的卫兵回来通报战况,还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亲眼见证一场战争。

    擂鼓声、喊杀声、箭矢破空声,红的旗帜、红的血、红的火,所有的一切构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幻象,彻底侵占他的感官,让他心跳如鼓、面红耳赤,整个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亢奋之中。

    他双手紧紧抓着城墙上的凸起处,目光死死瞪着下方的战场。

    杀杀杀!

    但这种血脉贲张的状态并未持续太久,因为更多的天兵前赴后继地冲了上来,而且裴菩萨奴很快就发现,那些掉进陷坑里的天兵,竟然也陆续爬了出来。

    陷坑里都布置了尖锐的木刺,但是天兵们罔顾身上的伤势,迅速加入了进攻的队伍,仍旧气势十足地往前冲。

    尽管提前就知道他们能复活、不怕死,但还是不能减损一点亲眼看到这一幕所受的震撼。

    这何止是不怕死,显然也不怕伤、不怕痛、不怕累。

    裴菩萨奴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变得苍白如雪。

    情绪冷静下来之后,指尖顿时感觉到了一种火烧火燎的痛,低头一看,原来是刚才抓城墙的时候太用力,磨破了皮。

    ……

    战前准备有所疏忽,赵猫猫觉得也不能全怪她们。

    毕竟城墙这玩意儿早就随着时代的发展被拆除,仅剩的那些都成了历史遗迹,得买票去看。现代战争根本不需要考虑它的存在,她们会疏忽才是正常的。

    但要说一点责任也没有,显然也不对。

    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回头线下要写多少报告和检讨,都是后话了当下还是要设法找补回来——这是游戏,雁帅不会因此责怪她们,但她们自己反而过不去那个坎,必须得做点什么。

    所以战斗开始之后,几个指挥都卯足了劲儿,哪怕明知道这一战主要是去送,没什么难度,也一定要打出风格、打出水平!

    在井井有条的指挥下,悍不畏死的玩家很快就冲到了城墙下方,将云梯搭好。

    这云梯是度量着城墙的高度来造的,不过因为要赶工,都比预计的要端一些。造的时候想的是这样也不影响使用,没想到实际到了战场上,居然还有别的妙处——

    它比城墙短了一截,搭上去之后,城头上的守军就算想伸手掀翻云梯,也够不着。

    不过很快玩家们又发现了它的缺点,爬到顶之后,只能靠自身的力量攀上城头,难度更大,再加上守军的攻击,就更麻烦了。

    但不等几个指挥做出调整,玩家自己就想出了解决的办法。

    还是以小队为单位,让点了体质的肉盾玩家爬在最前面,吸引火力,后面的人手持长槊,就能攻击到城墙上的敌人——上不了城头我就不上,直接把云梯当成阵地。

    尽管城墙上的士兵数量远超过他们,但在这个位置,能攻击到他们的敌人有限。

    当然敌人手里还有弓箭,一支小队也坚持不了太久,但不管怎么说,玩家接触到了敌人,这消耗战就能打了。

    “可惜梯子的数量有点少,收效太慢。”看到这一幕,一旁的付指挥忍不住说。

    不仅数量少,质量也确实堪忧。

    城里也有聪明人,很快就找到了这最薄弱的一环——因为要赶工,所以玩家造的梯子并不是用榫卯结构连接的,而是用树藤捆在一起。敌方士兵直接用弓箭齐射梯子的衔接处,距离太近了,就算准头不怎么样,还是很快毁掉了几架梯子。

    赵猫猫见状,当机立断、鸣金收兵。

    “别忘了把被损毁的梯子带回来,修一修还能接着用!”

    不仅要收回旧的,还得接着造新的。

    撤退比进攻要快得多,玩家很快如潮水般退回了营地。

    在他们撤退的过程中,城头上的箭矢倒是没断过,不过效果不大。

    之前战场上一片混乱,并不是每个人都注意到了玩家的无畏,但现在,士兵们却都亲眼看到了,被自己射中的玩家根本不受影响,就这样插着箭矢、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回跑。

    这超出常理的一幕让很多士兵脊背生寒,手里的弓箭不知不觉就停下了。

    大部分将领都注意到了这一点,却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沉着脸让士兵们打扫战场、清点伤亡。

    情况比预想的好一些,毕竟他们居高临下,只有爬上梯子的玩家才有机会攻击到城头上的士兵,所以伤亡人数很小。

    旺拉布松了一口气。

    照这样看来,守住一段时间是没问题的。

    其实在这个时代,就算是守城战,也不会枯守在城中,那样就太被动了,所以只要不是城里缺兵少粮,就一定会想办法出城与敌军作战,夺取主动权。

    那种固守城池的战法之所以会出现,是因为后来的“大送”彻底失去了北方和西北的土地,没法再养出优秀的战马。没有马,自然也就没法装备骑兵。失去了骑兵的机动性,就只能守在城里,任由敌人来去如风。

    吐蕃人肯定不是这么打仗的。

    所以,当“守住一段时间”成为旺拉布的战略目标时,这一战他就已经彻底输了。

    旺拉布本人也很清楚这一点。

    憋屈吗?当然。

    大蕃的军队所向披靡,什么时候这么窝囊过,甚至不敢出城跟敌人对阵?

    可是对面的敌人,是一支违背常例的军队,没法用常规的战术。旺拉布唯一的办法就是固守城池,安西军的消耗比他们大,人数又比他们少,迟早会被耗死。

    他也知道这支不死的军队很快就会卷土重来,不过旺拉布需要的也只是那个因为时间差而产生的空档。

    ……

    对面的营地里,玩家也在清点伤亡情况。

    不过他们清点起来就容易多了,可以让死亡的和受伤的自己在帖子里报数。

    死亡人数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多。

    主要是很多重伤者都留下来了,没急着回复活点。

    在正面战场上,他们可能没什么用,但攻城战的话,就可以充当先锋,试探一下地上的陷阱,消耗一波敌军的箭矢,为后面的主力部队创造进攻的机会。

    俗称炮灰。

    把这部分人也去掉的话,损失就比预想的更大了。

    “攻城战果然不好打啊。”赵猫猫对着最后统计出来的数字,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难怪雁帅不太看好这一战的结果。

    以现在的玩家数量,如果不倚仗复活这个大杀器,正面与这个时代的军队作战,还是太勉强了。

    不过打还是要打的。

    安顿好伤员,又吃过一餐,赵猫猫就安排玩家继续去搜寻材料,制作云梯,顺便把那几架坏了的修好,明天还得继续用。

    经过这一战,玩家也意识到云梯数量少,他们太吃亏,所以投入了更多的人力。再加上有了经验,不像昨天那样还要花时间去摸索,虽然制作过程还是不太熟练,但效率也大大提升了。

    因此到了第二天开战的时候,推出来的云梯数量已经暴涨到了四十架。

    坏消息是附近能砍的树都砍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些歪瓜裂枣的柴禾,没法用来制作梯子。要采伐更多木料,就得去更深更远的山里。

    玩家也没想到,最终束缚他们的不是敌人太凶猛,也不是己方人数少,而是这片土地上的自然资源不够用。

    就很合理。

    不过那也是之后需要操心的事了,当下,玩家搬运着四十架云梯,雄赳赳气昂昂,直奔战场。

    旺拉布在城头上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些天兵虽然更喜欢横冲直撞,但并不是不懂得变通,比他想的更棘手。

    随着战斗开始,旺拉布很快发现,这些玩家比他设想的还要麻烦。

    大概是因为知道材料有限,接下来的战争就只有这四十架云梯了,所以玩家们也开始动脑子,试图用有限的资源,获取更大的战果。

    虽说这一战本来也没什么目标,按部就班打消耗战就行,但其实所有玩家心里的想法都是一样的,要给这些没见过世面的NPC亿点点来自玩家的震撼。

    单纯的消耗战显然不够。

    那要怎么才能搞个大事呢?

    人只要一开始动脑子,多少都能想出来一些主意。而玩家不仅敢想,他们也敢干,一旦有想法就会去尝试,大不了就是失败,然后再试下一个。

    如此这般,最后还真给他们试出来了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

    以小队为单位,站在云梯上跟城头上的敌人对战?那效率多低啊,打半天也就是一换一。那既然都一换一了,为什么不采取更有效率的方式,比如,爬到上面之后,直接抓住敌人的武器或者手臂,把人给拽下来!

    这样一来,几秒钟就能减员对面一人。

    而且这么高的城墙,虽然摔不死人,但是NPC士兵甩下去,通常来说就失去战斗力了,就算还有战斗力,那也是当俘虏的命。总不见得城里的人会开城门把他们再接回去吧?

    但玩家就不一样了,只要不是摔断了腰,站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如此简洁高效的战斗方式,迅速就取得了不俗的战果,并且在玩家之中推广开来。

    虽然还是只有四十架云梯,但是翻台率(?)变高了之后,能够爬上梯子的玩家数量何止翻倍,甚至因为敌军的反应速度不够快,没能及时填补空缺,有一瞬间,还在城墙上形成了一片真空地带。

    骤然失去对手的玩家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三下五除二翻身上了城墙,举起双手欢呼起来,“我上来了,我是第一个登上城墙的!”

    虽然他身上没带安西军的旗帜,没能及时升旗,有点可惜,虽然短短片刻之后,反应过来的敌人便一拥而上,将他送回了复活点,但是有玩家登上了城墙,这一事实还是给敌军带来了不小的打击。

    更重要的是,在该玩家的带动下,更多的视线聚焦到了这个地方,自然也就发现了玩家“极限一换一”的无赖打法。

    这下,守城的士兵攻击起来都有些束手束脚了,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对方扯下去。

    其实有了防备之后,也没那么容易被拽下去了,毕竟城墙还是挺高的,个头矮一些的士兵站在旁边,都能齐胸高了,被拽的时候很容易就能卡住借力。

    但士气降低就没办法了。

    守城的士兵越来越保守,越来越消极,攻城的玩家却是越打越兴奋,此消彼长之下,城墙上的防线已经变得岌岌可危。

    好在旺拉布针对云梯的战术,再次奏效。

    耗费了更多的时间,因为玩家不辞辛苦,用树藤一层层将连接处缠了起来,用箭射起来也更麻烦,但终究还是成功了。

    眼看云梯陆续损毁,赵猫猫这边也不再拖延,迅速收兵。

    当然没忘了带走那些被拽下去的俘虏。

    而城头上,旺拉布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不用去统计人数,他就知道,今天的损失已经大大超过了自己的预估。

    他所想的,靠着人数优势耗死对面的战术,已经出现了漏洞。

    但更糟糕的还是士气已经降到了低点。

    旺拉布甚至可以想象,随着这一战的细节传开,疏勒城里的气氛必定会变得更加紧张、沉闷。

    一旦失去斗志,城里的人再多也没用。

    就算是下一次敌军攻城的时候,有士兵直接投降,主动让安西军登上城头,他都不会意外——这种事又不是没发生过,只不过以前的吐蕃,扮演的是安西军的那个角色。

    这一瞬间,旺拉布忽然发现,他的一系列的应敌之策,也将自己陷入了绝境之中。

    他手里只有三千吐蕃士兵,却深陷在数万随时都有可能投降的大军之中,而出城的门还全部都被堵死了。

    第92章  “那是之前的价钱了。”

    夜深人静。

    “咔嗒”一声, 窗户上的木栓被轻轻拨开,而后窗扇开启,一道轻巧的身影跃上窗台。

    借着淡淡的月光, 来人低头看向窗下的矮床,辨认片刻,确定没找错人, 这才合身扑了下去, 制住床上之人。

    “唔!”床上躺着的人几乎是立刻就惊醒过来,本能反抗,却发现自己的四肢都被人死死压住, 连口鼻也被捂着, 所有挣扎的动作都显得如此无力。

    “嘘,是我。”直到他挣扎的幅度变小,来人才凑到他耳畔说。

    昆日玛瞬间瞪大了眼睛, 他已认出了来人。

    “将军要见你。”牙赞继续低声道, “现在我放开你,但别挣扎, 也别叫, 明白吗?”

    昆日玛用力点头。

    牙赞这才松开了捂着他嘴的那只手, 正要起身让开, 却听昆日玛气沉丹田, 一声大喝,“归兄救命, 有刺客!”

    牙赞悚然一惊,连忙又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但已经来不及了。

    为了做一个合格的人质,归园田居连觉都是在线上睡的, 反正在这里也不用担心有人害他——吐蕃人最好是有胆子把他杀了。

    所以尽管是在敌人的地界,但他吃得好睡得香,踏实得不得了。

    但睡眠质量再怎么好,房间里有人发出这么大的声响,他还是瞬间惊醒,慌慌张张地坐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唔唔唔……”昆日玛剧烈挣扎起来。

    牙赞紧紧捂着他的嘴,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大概连将军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吧,昆日玛竟如此相信那个安西军的俘虏,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站在他那一边!

    不过也是,就连将军,大半夜的偷偷来见昆日玛,不正是因为他跟安西军的俘虏关系密切吗?

    这么想着,牙赞捂嘴的手卸了一点力道。

    昆日玛连忙挣脱,用力喘了两口气,又对归园田居道,“归兄,将军派牙赞来刺杀我们!”

    “胡说八道!”被点名的牙赞忍不住了,连忙压低声音反驳,“我刚刚已经说了,将军只是要见你。”说到这里,他真的很想骂昆日玛几句,但又怕节外生枝,到底忍了。

    昆日玛撇了撇嘴,他确实听到那句话了,但他敢信吗?

    虽说他们如果真想杀人,自己现在应该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但是他跟归园田居呆在一起,他们都敢半夜派人爬窗,出去了谁知道会遇到什么?

    思来想去,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

    反正他们不敢杀了归园田居,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昆日玛没有开口,但归园田居替他把话说了,“你们将军要见昆兄,直接过来就行了,干嘛要搞得偷偷摸摸的,好像见不得人一样?”

    牙赞一噎,昆日玛则是心头畅快。

    不等牙赞说话,他便抢先说道,“该不会是外面战事不利,将军想要求和,所以才让你来找我吧?怕城中其他势力察觉他的打算,这才三更半夜偷偷摸摸。”

    这话是说给牙赞听的,更是说给归园田居说的。

    这段时间的相处,昆日玛也算是看出来了,归园田居不大聪明的样子——倒不是说智商有问题,只是他好像不怎么会分析、也不太关心局势,给人一种过分天真单纯的感觉。

    所以他先点破对方的目的,也免得归园田居傻乎乎的答应了不该答应的。

    归园田居果真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牙赞沉默片刻,没有接话,只是道,“我的任务是把你带出去,究竟是什么事,你见了将军自然就知道了。”

    “他不去!”归园田居立刻替昆日玛拒绝了,“让你们将军过来呗,求人就该有求人的样子嘛!”

    牙赞脸色有些难看,归园田居的话说得太直白了,就显得有些刺耳。

    但是他又无法反驳,因为将军这一趟确实就是来求人的。

    天兵显然并不懂得给人留面子。

    而将军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牙赞只能看向昆日玛,“你也是这么想的?”

    昆日玛毫不犹豫地点头。

    已经到了现在,他哪里还会不知道哪边才是赢家?之前就已经选了归园田居,此刻更不会改。

    牙赞深吸一口气,“好,我回去禀报将军。”

    说完跳窗而出。

    归园田居见状,连忙大声道,“昆兄,快把灯点上,门也打开,怎么能让客人走窗户呢?”

    刚刚落地的牙赞闻言踉跄了一下。

    归园田居哼了一声,等灯点起来,他才打量着昆日玛,担忧地问道,“昆兄,你还好吧?”

    “无事。”昆日玛也松了一口气,惊悸感渐渐散去。

    归园田居说,“让你受惊了,怪我。往后我们换个位置,我睡窗下,不信他们还敢来。”

    昆日玛知道这种事不会有第二次,连忙拒绝,“不用。”

    但归园田居坚持。

    两人正推辞着,旺拉布已经大步走进了屋子。他本就等在外面不远处,过来也快。

    归园田居给昆日玛使了个眼色,闭上嘴,直挺挺地往床上一倒,用行动表明接下来的对话他不会参与。实则他不仅竖起了耳朵,还暗地里打开了系统的录制功能。

    这种夜半奇遇,必须值得一个hot贴!

    旺拉布说是来找昆日玛的,但真正的目标是谁,这屋里的人都知道。

    归园田居这个态度,就是把话语权交给了昆日玛。

    旺拉布也算是能屈能伸,态度颇为谦卑,并没有回避关键话题,而是一上来就为刚才的事道了歉,“是我考虑不周,让你们受了惊吓。”说着解下腰间佩刀,双手捧起,朝昆日玛微微鞠躬,“这是赔礼,请务必收下。”

    昆日玛早料到他的姿态会比较低,但真的看到了,还是有些受宠若惊,下意识地转头看了归园田居一眼,见他没反应,又转回来看向旺拉布,一时有些无措,不知道该不该收。

    旺拉布的这柄佩刀,是在跟大食作战时缴获的,用料和做工都十分考究,也是旺拉布的心爱之物,一直随身携带。

    牙赞在一旁看见,连忙道,“这是将军的赔礼,你若是不收,将军接下来的话就没法说了。”

    昆日玛迟疑片刻,还是伸手接过。

    旺拉布这才直起身,拱手道,“今夜冒昧前来,是希望昆日玛你能做为疏勒城的使者,前往城外,与安西军商谈议和之事。”

    昆日玛原本还捧着刀发愣,听到他提起正事,连忙将手中的刀放在一旁,端正了神色问道,“疏勒城的使者?”

    “是。”旺拉布语气笃定。

    昆日玛面色缓和了一些。

    如果是为了整个疏勒城做打算,旺拉布根本不用大半夜过来,但是这一点已经被昆日玛说破,旺拉布若是坚持原本的打算,只想为吐蕃本部谋取利益,那昆日玛肯定不会答应——这三千吐蕃人,此刻已做不了疏勒城的主。

    旺拉布也算是有决断,一口咬定是为了整个疏勒城,那这件事就有得谈了。

    昆日玛道,“若是如此,小人自然愿为疏勒城出一份力。只是具体的和谈条件,恐怕还需与各部首领商议。”

    “这是自然。”旺拉布脸色都没变一下,仿佛自己真的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待天亮之后,我便召集各部首领,商议此事。”

    ……

    旺拉布之所以要背着其他各部谋划议和的事,并不是担心他们不同意。

    事实上,议和算是疏勒城现在最好的出路了。如果真的能谈成,没有人会反对。

    只不过,和谈的条件就不一样了。

    如果旺拉布以吐蕃将军的身份,单独跟安西军议和,那么疏勒城就可以作为他最大的筹码,相信对方不可能会拒绝。这显然是不能让其他各部知道的,否则不管是疏勒王还是葛逻禄派驻疏勒的颉利发,都比他更有资格决定疏勒城的归属。

    所以一察觉到事不可为,旺拉布就改了口。

    虽然这样一来,吐蕃军肯定要付出更多代价,但至少不会出现设想中最坏的情况——城中三大势力各自为政,为了争取安西军的支持而互相揭底、使绊子,内部先乱了起来。

    一旦到了那个地步,主动权就全都落到了安西军手中,局势会变得难以预料。

    所以他说要着急各部首领商谈,就是真的召集。等人到齐之后,他更是将所有的事和盘托出,包括自己半夜派人去找昆日玛,不过理由是要先确定使者的人选,隐下了自己原本的打算。

    其他人当然也不是傻子,心里肯定会有怀疑,但旺拉布表现得如此坦荡,他们也只能怀疑。

    所以这一页很快就被揭过,进入了谈话的重点——议和的条件。

    说是议和,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只是一种体面的说法,实际上是这一战他们已经落在了下风,又不想真的死守到城破的那一天,那就只能付出一定的代价,换取安西军退兵。

    要出血是肯定的,但出到什么程度,就是个技术活了。

    要让安西军满意,这是必须的。但这毕竟是从自己身上割肉,当然是能少割一点就少割一点。

    所以旺拉布说了几句套话之后,整个议事厅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见状,旺拉布便主动道,“若是大家都没有……”

    “等等。”纳尔罕忽然开口,“我记得,之前安西军的使者提过,想要据瑟德城,是吗?这个要求,我们葛逻禄部可以答应。”

    旺拉布深吸了一口气,他其实也正打算提据瑟德城,但这话从纳尔罕嘴里说出来,跟从他嘴里说出来,是不一样的。

    不过他很快露出笑容,“安西军确实提过这个要求,既然葛逻禄如此慷慨,不如就先将据瑟德城作为议和条件,试探一下安西军的态度。”

    “这不合适吧?”纳尔罕似笑非笑,“如此一来,岂不是只有我们葛逻禄部付出了代价?”

    “疏勒城是一个整体,”旺拉布语气有些不快,“这种时候,难道还要争你的我的?”

    纳尔罕也不高兴,“话虽如此,但我们愿意付出代价,其他各部难道就这么看着?”

    裴菩萨奴突然开口,“安西军当初要据瑟德城,是因为有一个安西兵被抓了。现在我们要议和,就是另一件事了,这个条件,他们未必会满意。”

    纳尔罕立刻道,“将军,人是吐蕃斥候抓的,赔偿自然也该你们来出。”

    反正葛逻禄部出了一座城,分量肯定是最重的了,没道理再要求他们给别的。

    旺拉布微微皱眉,他已经意识到,不管是葛逻禄部还是疏勒国,都没有以前那么听话了。

    他的态度也不好太强硬,只能缓和了脸色道,“你们说的这些,我当然都知道。但议和不是一蹴而就的,总要你来我往,反复磋商,我们也不能一下子就把所有的条件都摆出来。”

    听到这话,裴菩萨奴和纳尔罕都不说话了。他们不开口,其他的小部落更没话说。

    昆日玛坐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切,感觉十分奇妙。

    他之所以会在这里,是旺拉布主动提出来的,说是他身为使者,有必要了解议和条件是怎么定下来的,方便向安西军转达所有人的诚意,其他人也没有反对。

    昆日玛原本只是个小角色,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正眼看他的那种。

    但是此刻,那些从前他只能仰视的,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大人物们,却在他面前显露出了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原来他们也会愁眉苦脸、也会卑微讨好,也会锱铢必较,也……

    不过如此。

    “虽然议和需要反复磋商,但如果一开始就没有足够的诚意,恐怕安西军未必会答应议和。”他忽然说。

    众人俱是一愣,很多人将视线投了过来,昆日玛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之若素。

    “这倒也是。”纳尔罕赞同道。

    要说在座这些人里,压力最小的就是他。

    反正葛逻禄部也习惯了依附强大的势力,拨换城被安西军攻占后,纳尔罕就知道疏勒城也坚持不了太久,所以才发信求援,叫来了旺拉布率领的吐蕃军。现在双方较量过,显然是吐蕃军不如安西军,那他也就可以毫无负担地倒向另一边了。

    既然心里已经有了这种打算,那别说据瑟德城,就是疏勒城直接给出去,他也无所谓。

    只不过这种话不能宣之于口。

    纳尔罕打量了一下昆日玛,他原以为旺拉布选了自己的亲兵来做使者,代表的是吐蕃人的利益,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是听说过那个被俘虏的安西兵以自尽威胁,要走了那个将他俘虏的亲兵。现在看来,情况倒比自己想的更有意思。或许回头可以私底下联络一番,表达更多葛逻禄部的诚意,请他带给安西军。

    旺拉布不高兴昆日玛忽然插话,也不喜欢纳尔罕的态度,但也不便表现,只能看向裴菩萨奴,“疏勒王的意思呢?”

    在他想来,疏勒城是裴菩萨奴的地盘,他肯定是要守住的,如此,能拿出来交易的筹码就少得可怜了,所以必定要站在自己这一边。等裴菩萨奴表了态,他就好开口了。

    裴菩萨奴脸色原本就很苍白,听到他问话,似乎彻底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雪白如纸。

    他低着头,谁都没有看,声音低低的,却很清晰,“若是安西军愿意要,就把疏勒城给他们吧。”

    这已经不是一下子把底牌全部摆出来,而是直接掀开了桌子,将桌面下的一切都展露了出来。

    直接将疏勒城交出去,那不叫议和,叫投降!

    旺拉布气得要命,但裴菩萨奴确实一看就是个没骨气的,年纪又轻,根本没经过事,会有这种想法也不奇怪。

    不是自己打下的基业,败起来当然容易。

    但旺拉布却不愿这时候将疏勒城交出去。

    说得明白一些,他没能把疏勒城卖个好价钱,那别人也暂时不能卖。等议和结束,他带着这支吐蕃军离开疏勒城,裴菩萨奴要怎么处置它,就都跟他没关系了,但他在的时候不行!

    所以他斩钉截铁地道,“疏勒城是所有人的根基,怎么能如此轻易交出?我不同意。”

    一边说,一边用目光逼视纳尔罕。

    纳尔罕的想法跟旺拉布差不多,要卖只能我来卖。不过旺拉布已经彻底放弃了这个打算,所以,等他走了,纳尔罕想卖也随意。

    两个老谋深算的家伙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纳尔罕便笑道,“我也不同意。”

    他们开了头,其他人自然也只能“不同意”。

    裴菩萨奴依旧没有抬头,声音也还是低低的,“那我没有意见了。”

    旺拉布干脆撇开他,继续商议。

    说是商议,其实后面已经成了他的一言堂,在纳尔罕不反对的情况下,旺拉布直接给每个部落分派了需要支付的代价,最后汇总起来,倒也很能看得过去了。

    ……

    其实事到如今,大家都知道,归园田居继续留在疏勒城毫无意义,让他来充当这个使者更合适。

    但旺拉布还是选择了昆日玛。

    归园田居也不伤心,他现在就等着安西军脚踏七彩祥云来接他了,留下来还能多看点乐子,给外面的玩家提供更多消息。

    这会儿,他正欢欢喜喜交代昆日玛,“虽然使者是以你为首,不过你们将军肯定还是会派可靠的人手跟着的。等到了安西军那边,你就直接留下,别回来了。”

    昆日玛有些吃惊,“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归园田居说,“经过上次的事,我发现你跟我还是不一样,能离开这里最好。”

    “可是……”

    “别可是了。议和的事你本来也插不上手,只是个传声筒,谁来做都一样。”归园田居想了想,又补充道,“至于你的家人,到时候自然会有人跟他们提,要他们限期把人送过来。”

    那就是把这一条也放在议和的条件里了,吐蕃方面肯定不会不上心。

    昆日玛有些受宠若惊,但此时的感受,跟将军半夜来见自己的受宠若惊,又完全不同。将军低头的时候,他知道是为什么,现在却完全无法理解。

    他顿了顿,试探着问,“会不会太麻烦了?”

    “放心,没问题的。”归园田居拍着胸脯保证。

    那一晚的视频他已经发论坛上了,昆日玛这个吐蕃NPC,也算是凭实力得到了玩家们的认可。赵猫猫也已经答应归园田居,会把他的家人要过来。

    所以这话他说得底气十足,说完还不望提醒道,“对了,到时候你记得给家里人写信,让他们把能带的财物都带上。”

    到了安西军的地盘,也是要过日子的。

    昆日玛点点头,表示知道。

    第二天,昆日玛就领着一支由各部出人组成的使团,坐吊篮出了疏勒城,前往不远处的安西军营地。

    使团进入营地的时候,很多天兵都跑过来围观。这其实是很正常的事,但是昆日玛总觉得,他们看自己的眼神跟看别人不一样,热情得让人发慌。

    他不知道,自己在论坛上大小也算是个名人了,会有玩家想来打卡也是很正常的。

    简单的欢迎仪式之后,众人便坐下来,说起了正事。

    昆日玛表达了疏勒城议和的想法,并送上了一份由旺拉布亲自书写的礼单,作为疏勒城求和的“诚意”。

    赵猫猫只扫了一眼就放下了,神色淡淡道,“除了据瑟德城,都是些凑数的东西啊。”

    “这……”

    “就算是据瑟德城,那也是之前的价钱了。”赵猫猫用锐利的视线扫过使团众人,“你们该不会以为,现在还能那么轻松就把我们打发了吧?”

    “我们绝无此意。”昆日玛连忙道,“这是疏勒城给出的诚意,贵方若是觉得不妥,也可以再商议。”

    赵猫猫冷哼一声,“看来你们自己也知道,这条件开得不厚道。”

    说完起身就走。

    使团众人不由惴惴。

    幸而赵猫猫也不是完全丢下他们不管,留下了一个笑得很和善的天兵来招待他们。这态度,看起来还是愿意继续谈的。

    只是不管问什么,这个天兵都不接话,显然做不了主。

    所以到底怎么谈,还是要等安西军的安排。

    使团的成员都是各部首领的亲信,原本对于让昆日玛来当这个使团首领还有些不满,现在面对玩家的冷脸,才发现这个位置也不好坐。

    做不了主,还要两头受气。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使团安顿下来之后,昆日玛就被请到了赵猫猫的营帐,私下相处,她的态度那叫一个令人如沐春风,“昆兄,久仰久仰!我们等你很久了。”

    第93章  “开城门吧。”

    赵猫猫的语气熟稔又热情, 只是跟那些围观他的天兵比起来,收敛了一些。

    昆日玛竟然也不是很意外。

    他跟归园田居朝夕相处数日,对方又不是个有城府的, 他早就已经猜到,天兵应该有一种独特的方法,可以远距离联络, 所以他才能身在敌营, 还能如此轻松自在。

    正因为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才相信归园田居的那些承诺不是信口开河,必然有说话算数的人点了头。

    现在看来, 应该就是眼前这人。

    所以他的态度也很客气, 躬身行礼道,“微末之身,竟劳动长官惦记, 小人惭愧。”

    “客套话就不说了。”赵猫猫笑着请他坐下, “你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你是想在这里等着与家人汇合, 还是先回拨换城去?虽说我们可以给你安排房屋田地, 但也需要自己打理一番。”

    昆日玛没想到她一上来就直入主题, 有些不适应这种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 但又不由得安下心来。

    归园田居的承诺, 真的一点折扣也没打。

    既如此,他自然也要投桃报李。

    虽然只有寥寥数语, 但昆日玛已经看出,这位天兵不喜欢拐弯抹角, 便也正色道,“长官快人快语, 那我也就有话直说了,我暂时不打算离开。”

    “那就留下。”赵猫猫神色自然地点头,“营地里不缺一口吃的,只是条件有限,要委屈你几天了。”

    “行军在外,什么样的苦没有吃过?”昆日玛应了一句,然后才道,“长官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想回疏勒城去。”

    “咦?”赵猫猫有些意外,“为什么?”

    昆日玛稍稍坐直了一些,神色严肃,“这只是我的一点想法,还请长官指正——这议和之事,不是三五天就能有结果的,势必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与其每次都这么费劲地派遣使者,不如……请天兵进城去,直接与几位将军商谈。”

    赵猫猫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奇异,笑着问,“你们那位旺拉布将军会同意吗?”

    昆日玛神色淡淡,“天兵到了城门外,旺拉布将军不同意也得同意。况且,如今城中之事,也不是旺拉布将军做主。颉利发和疏勒王都同意,他不同意也没用。”

    赵猫猫闻言,上下打量着昆日玛,看得他紧张不已。

    正当他心下打鼓,还想再说两句描补描补时,忽然赵猫猫一掌拍在桌上,“好,那就这么定了!”

    昆日玛反倒被吓了一跳,连忙直起身,紧盯着她。

    赵猫猫却误会了,朝他点头笑道,“既然这样,你就跟我们一起去疏勒城,亲自把家人接回来吧。”

    她说着站起身,正要离开,想了想,又回头问道,“昆兄,你觉得我们带多少人进城比较合适?”

    “越多越好。”昆日玛理所当然道。

    虽然天兵不怕死,城里的人也不敢对他们动手,但谈判这种事,要的就是气势,人多自然势众,想来城中的几位将领对她说话的时候都会多想一想。

    “那就五百人吧。”赵猫猫想了想,说,“唔,有点伤脑筋啊……”

    后面这句话,昆日玛有些没听明白,但很快他就懂了。

    因为在赵猫猫出去之后,营地里的天兵很快就打起来了。昆日玛一开始还以为是营啸、叛乱之类,结果出门一看,赵猫猫和另外几个天兵正笑吟吟地站在一旁,点评混战诸人的表现。

    所以是为了抢五百人的名额打起来了吗?

    这是昆日玛除了归园田居之外,第一次见到天兵,然后就有幸见识到了天兵的真面目。

    很难用语言来形容。

    说他们混乱吧,但是内部又自有一种秩序,看赵猫猫那种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就知道,他们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耽延和阻碍,迅速就能行动起来。

    但说他们有序吧……昆日玛看着一片混乱的战场,自己都觉得这话亏心。

    但不管怎么说,五百个人是很快选出来了。

    赵猫猫一看天色,当机立断,“都收拾一下,今天就进城!”

    “好耶!”一阵欢呼声中,原本打得灰头土脸的众人迅速收拾好了自己,往赵猫猫身后一站,又是一支光鲜亮丽、形容整肃的天兵了。

    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昆日玛止不住地想笑。

    他也真的笑了。

    并且在这一笑之中彻底放松下来,眼前这些天兵与他的想象完全不一样,却又自有一股鲜活之气,让他感觉所有人的面孔虽然是陌生的,却又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没有芥蒂,没有隔阂。

    不能说像是到家了,但是对于以后在安西军的生活,昆日玛也真正地生出了几分期待。

    ……

    通常来讲,为了能够获得更多的机动性和战略纵深,纵然是围城战,其实攻城方的军队,也会驻扎在距离城墙几里甚至十几里之外。

    这样在视野没有被遮蔽的情况下,双方都能看到彼此,以便监控对面的行动,但又看得不那么清楚,留出转圜的余地。

    这不是潜规则,而是兵法。

    但玩家才不管这些,他们反正不怕城里的军队出来冲营,所以营地自然是越近越好。

    疏勒城不像龟兹城那样需要随时防备战争,所以原本是有一些城郭户的,他们就在城墙附近修建房屋,在这里生活、耕种、繁衍,渐渐形成了一片规模不小的城郭村。

    不过现在,城郭村的人都被撤进了城里,玩家干脆就将空出来的村子当成营地来用。

    距离实在太近,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几乎可以看清营地里所有的布置和安排。尽管旺拉布等人并不打算派兵出城,但还是在城墙上安排了哨兵,时刻关注营地里的动静。

    尤其是今天,使团要过去商量议和的事,就更要盯着了。

    之前那场混战一发生,消息就报上去了。很快,旺拉布、纳尔罕、裴菩萨奴和其他各部的首领便都赶了过来。只是一行人站在城墙上猜了半天,都猜不出天兵这又是在折腾什么,只得作罢。

    正准备离开,就见对面又有了新的行动。

    原本已经被安顿好的使团成员,再次被聚集在了一起,然后由一支大概四五百人的天兵“护送”着,缓缓朝疏勒城而来。

    城墙上远观的众人立刻紧张了起来。

    是谈崩了,还是有什么变故,为什么已经接收了使团的天兵,又忽然要把人送回来?

    就在众人的忐忑不安之中,队伍已经来到了城门外。

    旺拉布反应过来,连忙带着一众大小首领推到城楼里,让守城的小将去与外面的人对话,很快就弄明白了原委。

    竟是天兵不满使团往来浪费的时间,打算亲自进城与他们商谈!

    城楼内,一众首领面面相觑,都有些麻爪,忍不住看向能做主的三人,“这……该如何是好?”

    把人拦在外面不让进来?那显然不可能。

    现在想议和的是他们,不是天兵。

    但是就这么把人放进来,所有人都有种心里没底的感觉。

    虽然按理说,天兵也就五百人,进了城还不是任由他们摆布?应该是天兵觉得惊惶不安,而他们稳坐钓鱼台才对。但天兵是一般人吗,远的不说,就说前几天那几场刺杀,现在想起来还叫人心有余悸呢。

    本人被刺杀而侥幸活下来的,这会儿后脖子都还在呼呼冒凉气。至于前任被天兵杀了才有机会上位的那几位,也绝不希望步上前任的后尘。

    当然,也有人似乎全不在意,听到问话,纳尔罕眉毛一挑,笑道,“人都已经到门外了,谁还敢让他们回去不成?我看还是赶紧开城门把人迎进来吧。”

    裴菩萨奴之前可是连“把疏勒城给他们”的话都说出来了,自然没人指望他,都看向旺拉布。

    旺拉布还能说什么?

    他在心内一叹,也只能道,“开城门吧。”

    不仅要开城门,他们这些人还要亲自下去迎接,以示庄重。

    不过,直到这时候,众人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城门还被严严实实地堵着呢,一时半会儿开不了。

    他们能等,但城外的人能等吗?

    使团不到十个人,可以直接用吊篮上下,但现在外面有五百多人,总不能还坐吊篮。再说开城门跟他们亲自过去迎接一样,都是表示尊重的一种方式,换成吊篮就变味了。

    “得派个人出去跟天兵分说清楚,并非我等有意怠慢,只是清理城门尚需一段时间。”

    旺拉布说着,视线扫过众人,似乎是希望谁能主动站出来,只是众人一跟他的视线接触,就立刻低下头去,显然都避之不及。

    这让他的心情放松了一些,又道,“既然诸位都不愿前往,那……”

    那我也只能勉为其难了。

    但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人抢了先,“让我去吧。”

    不是旁人,正是纳尔罕。

    之前,旺拉布曾以放弃对疏勒城的掌控作为筹码,跟纳尔罕达成了一致,让他站在自己这一边。但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连天兵都要进城了,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该也意识到,想要议和成功而保住疏勒城,是多么不切实际的念头。

    想要利益最大化,唯一的办法就是抢在其他人面前接触天兵,与他们达成默契。

    旺拉布是这么想的,巧了,纳尔罕也是。

    小势力没有足够的筹码,在这种局势下只能随波逐流,就算见到了天兵也没用,但吐蕃和葛逻禄却不一样。

    只是旺拉布习惯了当那个做主的人,所以故意先压一压其他人的气焰,然后再表明自己是为了所有人才站出来的,把人卖了还要让对方给自己数钱。

    结果就被纳尔罕抢了话。

    旺拉布十分恼怒。

    一直以来,葛逻禄部作为附庸,对吐蕃人都是很顺服的。就算心里不顺服,面上也要做出恭敬听话的样子。纵然是叶护库尔班,次仁斯塔一纸调令也就把人召过去了。

    所以纳尔罕虽然出身葛逻禄王族,又是被分封到疏勒城的颉利发,手里领着几万大军,但是在旺拉布面前也要低头。

    但是从战事失利之后,他的态度就越来越不客气了。

    旺拉布当然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想着要转投安西军了,所以就没必要再听他的,反而要夺取更多的话语权,好在安西军那边邀功。

    最可恨的是他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好办法。

    他既没有足够的武力去惩治纳尔罕,也不可能杜绝纳尔罕跟安西军的接触。

    “还是我去吧。”旺拉布将怒气压下,叹了一口气,“我本是来援救疏勒城的,如今……也只能略尽绵力了。”

    他本意是想告诉纳尔罕,他背后的吐蕃依然强大,还是葛逻禄的宗主国,让对方收敛一些。不料反而被纳尔罕抓住话头,直接反将了他一军。

    “蒙将军率军来援,我等已经感激不尽了。如今已到了疏勒城生死存亡之际,又岂能再眼睁睁看着将军为我等奔走?”

    你都不是疏勒城的人,那疏勒城的生死存亡跟你就没关系,更不该由你来掌控。

    几个小势力本来是没有话语权的,也不愿主动去接触安西军,但看旺拉布和纳尔罕为此争执,如何还不知道这其中有好处?

    眼看两人僵住了,就有那机灵的主动开口,“不如大家一起去。”

    反正他们这里也不到十个人,坐吊篮很方便。

    旺拉布和纳尔罕微微一愣,其他人已经壮着胆子出声附和,纳尔罕不由一笑,“好,不如一起去,谁都别抢。”

    一句话将事情定下,旺拉布也没法再反对。

    于是没一会儿,赵猫猫就见到了坐吊篮下来迎接她的城中各部首领。

    ……

    天黑之前,城门处的土石终于被清理干净,已经紧闭了一段时间的城门再次敞开,将前来商谈的天兵迎入了城中。

    进了城,赵猫猫才发现对方确实挺有诚意。不仅开了城门,所有首领全部都来迎接,甚至还趁着清理城门的这段时间,在城里搞了一波大扫除。

    疏勒城虽然是丝路中道的必经之地,但位置其实已经相当靠近塔里木盆地南缘,所以这里的风很大,沙尘也很大。

    城里的情况比外面好一些,但也有限,常年都蒙着一层风沙。

    但现在,所有的地方都被清扫过,整座城市显得清洁而明亮,有种饱和度提升了一个等级的感觉。

    旺拉布等人本来是打算将天兵安排到疏勒王宫的,但是被赵猫猫婉拒了。

    她又不是雁来,哪能这么大咧咧地入住王宫?

    最后是在原本安置安西军使者的那个院子附近清理出了一些房屋,给他们暂住。

    天色已经不早,今天当然不可能再谈正事。

    各部共同出力,安排了一场规模庞大的接风宴,务求将每一个天兵都照顾到。

    赵猫猫想了想,没有拒绝,毕竟是来议和的,总要表现得和善一些,让他们感觉到希望。

    于是进城的玩家们终于吃到了一顿丰富的热食。

    比较让玩家有新鲜感的是,他们居然还提供了酒!

    虽然安西军的地盘也不算小了,但至今还是没有开放酿酒,主要是粮食紧张,光是养活那么多人口就已经很难了,自然不能挪去做别的。

    其实吐蕃和葛逻禄的粮食也不见得有多充裕,不过游牧民族对酒的需求比唐人要高得多,所以不会吝惜用粮食酿酒。

    不过浅尝几口,大部分玩家就放弃了。

    并不好喝.jpg

    跟后世种类繁多、口味各有特色的果酒、起泡酒、啤酒之类比起来,这就是非常纯粹的酒,甚至都没有过滤,酒液还是浑浊的,大部分玩家都欣赏不来。

    但不好喝归不好喝,帖子一发,还是引得没能被选上、如今还在城外啃干粮的玩家好一阵羡慕嫉妒恨,纷纷催促赵猫猫赶紧谈完,让他们也进城。

    倒不是眼馋什么接风宴,主要是想尽快为雁帅拿下疏勒城。

    就是有点可惜,雁来现在没法开复活点,那他们就还得腿着回拨换城去。这可是将近五百公里的路程,主要是路也很难走。

    好消息是,如果能用和平的方式拿下疏勒城,那么不管葛逻禄还是吐蕃,短时间内肯定都不会想不开再来攻城。那就算没有复活点,也不用担心守不住。

    总之,眼下疏勒城虽然还没到手,但玩家都进城了,那还不是囊中之物?

    不管是在城里的还是在城外的,在游戏里的还是在游戏外的,所有人的心情都很放松。

    一顿接风宴吃到了很晚。

    旺拉布等人本来还打算陪着的,被赵猫猫婉拒了。玩家的兴致,是普通人能陪得起的吗?

    总算吃饱喝足,玩家正准备散了,下线的下线,睡觉的睡觉,忽然听得外面吵嚷起来。声音虽然离得有些远,但是又怎么能挡得住玩家想看热闹的心?当下就有不少人赶了过去。

    结果到了这边一看,顿时大惊,远来是疏勒王宫起火了!

    消息一传开,玩家顿时炸了锅。

    大家都已经默认这疏勒城是他们的了,那疏勒王宫,以后就算不是雁来的行辕,也是这座城市里极有特色的名胜古迹,值得很多玩家特意跑一趟过来打卡的,怎么能就这样烧了?

    玩家们立刻放下原本的打算,直奔疏勒王宫去救火。

    幸好这样的建筑,都有比较标准的防火措施,那就是在院子各处摆上许多大缸,接取天上降下的雨水,平时可以养点鱼和荷花之类的观赏,关键时刻还能用来灭火。

    再说之前堵城门用的土石都还存在城里,搬过来也不费劲,正适合用来灭火。

    在众人的努力下,大火很快就被扑灭了。可惜的是,大家都是等火势蔓延开了才发现,所以还是有不少地方被烧得乌漆墨黑,尤其是起火点的王宫正殿,更是已经面目全非。

    好在当地木料紧缺,房屋都是因地制宜,用土石建筑,所以大致的框架还在,并未坍塌。

    只是屋子里有不少易燃的家具和装饰,都烧光了。

    直到这时,众人才想起来要寻找王宫的主人,让他们过来清点损失,安抚惊慌失措的王宫仆从。

    灭火只是第一步,后面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谁知这一找,才发现疏勒王全家居然都不见了踪影。

    众人顿时心下一沉,再看向那片被烧出来的废墟,都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大半夜的,这王宫的主人当然不会跑到外面去,就算疏勒王不在,他的妃妾和孩子肯定也会在的。但现在一个都找不到,那他们就只能在还没有找过的、或者没法去找地方了。

    “这……”人群中不知是谁开口,“这起火难道不是意外?”

    一句话将所有人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

    即便不算身边服侍的奴仆,疏勒王一家也有十几口人,就算他们因为某种缘故全都聚在了正殿,然后这里又不小心起了火,也不至于一个人都没能跑出来。

    除非不是意外。

    是疏勒王带着全家人举火自焚。

    而且一个人都没跑出来,他一定做了十分充足的准备,没有留下任何退路。

    黑夜里,有人“呜呜”哭了起来,是住在周围的百姓。他们都是疏勒国的国人,尽管这些年来,唐人、吐蕃人、葛逻禄人来了又走,疏勒国早就已经不再是他们的疏勒国,但是疏勒王的存在,对国人来说仍然是特别的。

    接连死去了两位国王,就好像连上天都认为,疏勒国气数已尽了。

    玩家听着这哭声,心里也不太好过。

    他们都很疑惑,明明议和已经开始,不会再有任何危险,疏勒王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但是任由玩家们怎么绞尽脑汁,都很难从脑海里找出关于疏勒王的、具体的形象。那好像是一个淡而模糊的影子,明明就站在旺拉布和纳尔罕身后,距离玩家很近,但所有人都很难注意到他。

    以至于此刻回想,也只能记起一张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

    第94章  “所以你要怎么选,雁来?”

    玩家想要找到一个人, 当然要比一般人容易得多。

    尽管裴菩萨奴并不是什么要紧人物,在今夜这场大火之前,甚至没有玩家注意过他, 但是托许多玩家走到哪里拍摄到哪里的好习惯,要找到有他影像存在的视频并不难。

    很快,他的照片就被发到了论坛上, 被许多人浏览。

    平心而论, 裴菩萨奴是个长相颇为出众的青年,他估计也是个混血,面容兼具欧式的深邃立体与东方的典雅精致, 再加上身形消瘦、气质孱弱, 有一种“病美人”的感觉。

    尤其是他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像是时时笼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为什么——

    这是得知那场大火的真相之后,很多玩家脑海里都会出现的问题。

    生命的消逝永远是令人惋惜的, 但是对玩家来说, 游戏里的生死本来就没有足够的真实感,何况以前他们所面对的也都是战斗中的死亡, 好像理所当然, 这是第一次, 玩家因为游戏中的一个生命的逝去而受到震动。

    又不是走到了绝路, 明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他为什么要选在这种时候赴死,甚至还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这个问题的答案, 似乎已经随着裴菩萨奴一起回归了死亡。

    又好像就藏在他那双总是回避正面看人的、灰蒙蒙的的眼睛里。

    他眼中的世界,跟玩家所见的世界, 截然不同。

    所以玩家眼中的“好”,或许反而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他无法反抗, 所以只是以死亡为代价逃离了它。

    当然,玩家们的想法或许没有那么清晰有条理,他们只是觉得……

    有点不是滋味。

    一直以来,他们都自诩是正义的一方,所有的行为都是为了拯救世界。所以哪怕已经逐渐察觉到这并不完全是一个游戏,对于玩家给这个时节带来的种种改变,他们也欣之悦之。

    即使在这个过程中有许多人死去。

    但,这就是战争。

    可是现在,在战争之外,有人一这种惨烈的方式死去,让很多人忍不住产生了怀疑。

    论坛上也因此出现了一些争论。

    关于要不要打仗,该不该杀人,是正义还是自以为是……等等。

    不过,还没等这种争论开始泛滥,就被赵猫猫一个帖子定下了调子。

    在这个帖子里,赵猫猫首先明确了一点。

    即使没有玩家,战争也会存在。

    玩家只是误入游戏世界的过客,在他们来之前、来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战争都是这片土地上的主旋律。

    所以要不要打仗之类的问题,轮不到玩家去考虑。

    其次,玩家加入安西军一方,帮助安西军对抗敌人,也是理所当然的。

    大唐不仅是西域这些唐人思之念之的故乡,又何尝不是无数现代人魂牵梦萦的精神家乡?国人开放包容、兼收并蓄的精神,恣意张扬、舍我其谁的气魄,以及自信鲜明、快意恩仇的气质,全都在这个时代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

    所以泱泱华夏五千年,只有它叫——盛唐。

    华夏人帮华夏人,不是理所当然吗?何况龟兹城万里孤城的坚守,安西军满城白发的壮烈,难道还不值得玩家挺身而出?

    再次,从开服到现在,玩家参与的每一场战争都师出有名,是在对抗侵略、反抗不义。即使不能保证绝对是正义的,那也是因为玩家有立场,而非自以为是。

    玩家没有以杀人为乐,既没有屠城、也并不掳掠,整个战争过程中也是更鼓励抓俘虏而非杀伤敌人,在能够和平接收西州城和疏勒城的时候,更是欣然同意。

    即便要在游戏里寻求道德,玩家也是站在道德高地上的,完全没必要自我苛责。

    最后,玩家生活在一个和平的世界,但这种和平是因为有人在暗中守护,实际上战争从来没有停止过。换到游戏里也是一样,只不过玩家变成了战斗在一线的守护者,注定要承担更多的责任。

    游戏提供了很多丰富的玩法,如果不喜欢战争,或者觉得受不了,可以去体验别的功能,而不是以“爱好和平的现代人”的姿态,去质问“该不该打仗”。

    那不仅是自以为是,还是某种意义上的“何不食肉糜”。

    赵猫猫的发言很严肃、也很官方。在很多人都对她的身份隐有猜测的情况下,这个帖子,自然也被当成了官方的某种非正式表态。

    所以争论的水花还没有溅起来,就已经消弭于无形了。

    一部分确实心怀忐忑的玩家被安抚,另一部分确实是想质问的玩家也偃旗息鼓。

    论坛上很快就换了话题,一片风平浪静。

    但龟兹城里,正好在刷论坛的雁来,却是心潮起伏,难以平静。

    夜已经很深了,到了该睡觉的时候,她却完全没有睡意,干脆就换了衣服,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外面倒是没有想象中的冷寂,因为城里不管白天黑夜都有玩家在活动。为了方便他们,街道上隔一段距离就点着一处灯火,不过光线还是很暗,除非凑到跟前,否则很难辨认出路人的长相。

    所以雁来沿着街道缓缓前行,竟始终没有被人认出来。

    不知不觉来到了城门附近,雁来想了想,干脆顺着梯子爬上了城墙。这边夜里也有人值班,不过他们主要警戒的是城外,城里的话,玩家随时都能闹出各种动静来,实在没法监控。反正如果真的有事,玩家会自己上报。

    人类的适应力真是惊人,这座城市里生活的人们,已经摸索出了一套跟玩家相处的方式。

    估计是把她当成了玩家,并没有人上来拦截问话。

    雁来登上城墙,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望着头顶的夜空,静静思索。

    论坛上的话题,到后来已经跟裴菩萨奴这个人没什么关系了,而是变成了一种理念之争。

    雁来的想法也一样。

    要说雁来是被玩家影响到了,也不尽然。

    玩家有玩家的想法,她也有她的立场。

    从一开始雁来就知道,就算拥有系统,能上论坛,甚至将自己跟玩家一样数据化,但是,她跟玩家始终是不一样的。

    对玩家来说是“游戏”,对她来说却是“穿越”。

    就像是一艘船,玩家只是登船的游客,可以轻松自在地享受各种服务,而她是掌舵的人,必须要时刻注意航向、对抗风浪。

    但雁来确实是因为论坛上的争论而产生了一些触动。

    很多玩家做的事情,她不能做,但很多玩家不用去想的问题,她却必须要想。

    比如……这艘船该驶向何处?

    ……

    一大早白真珠就起床了,一边在院子里练基本功,一边等雁来起床。

    她们家这位雁帅,作息时间飘忽不定。有时候天不亮就起了,白真珠起床的时候她已经练得浑身大汗,但也有时候,太阳出来了她还没起。

    白真珠一开始很不习惯。

    不说她这种将门虎女,从几岁开始就要跟着大人练习基本功,打熬身体,就说一般人家的女儿,也都是要早早起床帮忙做家事的,打扫院子,洗菜做饭,喂养鸡鸭之类。

    但雁帅说年轻人就是这样的,那这就是正常的。

    况且白真珠也知道,雁帅有时候起晚了,并不是因为她偷懒,而是前一夜睡得太晚。

    自从天兵出现,龟兹城的人就逐渐习惯有人在晚上活动了。端午节那天走百病之后,更是有不少人开始尝试在夜里出门,就算不做别的,只在街上转一圈,也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总之,晚睡晚起这件事,在雁来身上是很正常的。

    所以直到太阳升起来了,有人过来求见雁来,白真珠推门进屋,才发现雁来根本就不在房间里。

    这可将她吓得够呛。

    要知道,她们几个亲兵现在都是住在这个院子里的,就是为了就近照顾雁来的生活,结果人不见了都不知道。几人不仅担心,而且自责,她们还是头一回经历这种事,在郡王府里找人的时候,完全没有掩饰自身的慌乱,很快就惊动了其他人。

    最后连郭昕都知道了。

    “莫慌。”他问清楚情况之后,倒是很冷静,“想来她应该是有什么事出去了,当时还早,就没告诉你们。这是在龟兹城,城里城外不知被筛过了多少遍,不会出事的。”

    被他的情绪感染,众人也渐渐冷静下来。

    不错,城门处有重兵把守,雁来要是出城,早就惊动他们了。既然还在城里,那就出不了事。

    但她到底人在哪里?

    见白真珠等人还是眉头紧皱,郭昕就笑道,“若是不放心,就去找那些天兵问一问,他们路子多,不管人在哪里,想来都能找到。”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白真珠懊恼。

    要说那些天兵,好奇心实在是太重了,什么犄角旮旯都想钻一下。论到对龟兹城的了解,恐怕要比他们这些在城中生活了许多年的原住民更熟悉。而且在找人这件事上,他们似乎尤其有天赋。

    果然,这个任务一发下去,没多久就有消息传回来了,说是人在东门附近的城墙上。

    “不过雁帅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看起来就是一副非诚勿扰,啊不,非请勿近的样子。”来报信的玩家挠了挠头,有些好奇地问。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白真珠板起脸,把人打发走。

    却不知玩家这种生物,你不满足她的好奇心,她就会自己想办法去了解。

    再说,万一有任务呢?

    于是很快,一张雁来的照片就出现在了论坛上。

    照片里的她靠坐在城墙上,正抬头仰望东方,而在她视线所及之处,红日初升、霞光绚烂,灿灿金光将她的半张脸渲染得十分明亮,却让她距离人间更加遥远,有种不可靠近、难以触及的感觉。

    在赞叹过她的美貌之后,很快就有玩家发出了相同的疑问:雁帅是有什么心事吗?感觉看起来不开心。

    阵营NPC疑似抑郁,这可是大事,很快就有不少闲着没事干的玩家跑过来围观。

    但让楼主失望的是,一个敢上去对话的都没有。

    “我觉得还是不要过去打扰她吧?”一个玩家小声说,“我不高兴的时候,也只想自己一个人待着,不想应付别人。”

    就算是NPC,相处的时间久了,也感觉像是一个朋友、一个熟人,何况这款游戏还足够真实、足够沉浸。

    任务是很重要,但有时候又没那么重要。

    传统网游里,经常会有那种任务,让玩家送信或者送东西,任务做完,发信人和收信人多半就要死一个。这种时候,就会有些玩家干脆让任务一直挂在面板上,只要不推进度,NPC就不会死。

    没有什么意义,但玩家乐意。

    所以此刻,他们也不吝于给雁来一点独处的空间。

    达成一致后,玩家们正犹豫着是要撤还是留下再观望一阵,忽然听到有人小声叫道,“郭昕来了!”

    众人闻声看去,就见郭昕正缓缓从楼梯口走上来。

    白真珠本来是想自己过来的,但想到玩家的话,又有些不放心。本身雁来一句话都没交代就跑出去这种事,就很不正常,若是真有什么心事,她恐怕也问不出来,思来想去,还是去求助郭昕。

    所以郭昕就来了。

    上了城墙,他立刻就发现了玩家的存在,朝他们看了一眼,微笑着点头。

    玩家们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拦着他,被他这么一笑,忽然就安心了。

    郭昕走到雁来身旁,学她的样子坐了下来。

    雁来转头看过来,见是他,叫了一声“义父”,又转头继续看向原本的方向。

    郭昕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笑道,“这沙漠里的日出,我已经有很多年没好好看过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雁来说。

    “壮观吧?”郭昕笑问。

    雁来点头。

    她以前看过海上的日出,初升的朝阳与水面交相呼应,阳光映在海面上,二者仿佛融为一体,浩渺无边。但沙漠里的日出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阳光照着漠漠黄沙,却只显得天空愈高、愈远,笼罩一切。

    雁来闭上眼睛,任由阳光倾洒在自己身上,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问,“义父你说,生活在这片沙漠周围的人们,是喜欢太阳多一点,还是讨厌多一点?”

    郭昕闻言眸光一动,想了想才笑道,“我想,他们既不喜欢,也不讨厌,或者说,他们根本不会思考这种问题。太阳就是太阳,所以人们不会去想这些,他们只会适应太阳的存在。”

    “是吗?”雁来的声音很轻。

    郭昕问,“发生什么事,让你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昨夜,疏勒王带着全家人,在王宫之中举火自焚。”雁来没有隐瞒。

    郭昕没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天兵们可以通过她的召唤阵法,在各个城市之间往来,这一点他是知道的。所以尽管是昨夜的事,但雁来立刻就知道也不稀奇。

    他皱眉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担不起事,只会逃避,你无需自责。”

    郭昕这大半辈子,见过的人和事太多了,能猜到几分裴菩萨奴的想法。他年轻又软弱,还没有养成他父亲那样的厚脸皮,却必须要直面比之前更诡谲的形势,既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也无法承担想象中的后果,所以选了一条极端的路。

    可以说,他是被自己吓死的。

    怎么算都不该雁来去承担这个责任。

    “我知道。”雁来轻叹一声,“我也不是在想这个。”

    “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雁来望着视线无法到达的远方,轻声道,“有一个天兵说,至今为止,我们打的仗,都是在反抗不义,是正当的。所以我就想,等到我们休养生息结束了,主动发起战争,就是不义的吗?”

    郭昕恍然。

    他没想到雁来在想的是这么深刻的问题,但立刻又觉得欣慰。当初将担子交给她,是迫不得已,她还这么年轻,要承担的本就已经足够多,郭昕还怕她被压垮,但她做得比他想的更好,甚至已经走到了他的前面。

    现在的雁来,已经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了。

    他沉思片刻,才道,“雁来,你知道西域的历史吗?”

    “略知一二。”雁来说。

    穿越之前就知道一些,穿越之后刻意了解过,再加上资料更丰富,她知道的也更多。

    郭昕便道,“远的不说,只说大唐开国之后,围绕西域这片地方产生的战争,就从未停止过,无论是设立四镇之前,还是设立四镇之后,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这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

    “丝绸之路?”郭昕琢磨着这四个字,不由颔首道,“这个说法倒是贴切。不错,控扼此处,便能对周边地区形成压制。所以吐蕃也罢,回鹘也罢,只要不想被压制,但凡有余力,就不会放弃这里。”

    大抵因为郭昕是大唐的官员,所以是从地缘政治上来考虑问题,而不像后世之人,更多的是讨论经济和利益。

    ——虽然在很多人眼里,丝绸之路是一条贸易之路,对东西方都产生了深远影响,但这个时候的大唐,看重的还真不是这个。要知道,为了避免人口流失,大唐是不允许本地商人出关交易的,所以在这条道路上往来更多的是胡商。

    虽然大唐也对胡商收税,但是收入远远比不上支出。之所以始终维持着对西域的经营,就是像郭昕说的,要对周边国家形成震慑。

    用唐人的话说,关中是都城和王脉所在,河西走廊是关中的屏障,而西域又是河西走廊的屏障,所以不容有失。

    这也是有历史教训在的。

    武则天当政时期,因为经营西域耗费甚巨,在狄仁杰等文官的一力主张之下,罢置四镇,只保留羁縻都督府的编制,将治理西域的职责交给了突厥人,认为这样一来,“国家有继绝之美,荒外无转输之役”,是双赢。

    结果第二年吐蕃就侵入西域,甚至一度兵临敦煌城下,给了大唐上下亿点小小的吐蕃震撼。

    原本大唐虽然在西域设置四镇,但其实只有防人,并无镇军,每次战争都是调动本地的兵力。有了这一次的经验教训,六年后复置四镇,“用汉兵三万以镇之”,这才有了安西军。

    所以郭昕认为,吐蕃和回鹘对西域的觊觎从来没有消失过,而他们也必然不可能放弃西域这片地方,这无关正义与否。

    “就算西域不容有失,那收复整个西域之后呢?”雁来还是坚持自己的问题,“到时候,如果吐蕃和回鹘都安分守己,我们就应该停下扩张的脚步吗?”

    郭昕笑了,“雁来,一场战争之所以出现,从来不是因为‘打得过’,吐蕃和回鹘或许会安分一时,但绝不会一直安分。”

    在郭昕看来,这种担忧实属多余。

    “如果他们就是那么安分呢?”雁来还是坚持自己的问题,“到时候,我们是否应该解甲归田、马放南山,只经营好西域就够了?”

    郭昕也终于听出了一点意思,他转头看向雁来,眸光温和,带着某种鼓励的意味。

    “当你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或许,你的心里早就已经有了答案。”他这样对雁来说。

    雁来沉默。

    的确,在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想的是如何生存下来,如何过得更好,所以当时她给游戏取的名字,也是《安西四镇》。

    雁来在论坛上看到过玩家关于“游戏地图”的讨论,当然也免不了会想一想这个问题。

    不过以前,她都感觉这个问题距离自己太远,还不到深思的时候。这一回玩家关于战争和正义的讨论,倒是让她想得多了一些。

    时间说快也快,也许要不了多久,她就必须要面临这个选择了。

    所以,也是时候好好想一想这个问题。

    郭昕说得对,在她心怀疑问,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发问的时候,心里或许已经有了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

    那是她思索一夜的结果。

    “所以你要怎么选,雁来?”郭昕问道。

    雁来深吸了一口气,表情渐渐变得坚定,“我还是想打。义父,在我看来,这个世界有太多需要改变的地方了。既然我拥有了力量,我就想尽一份力,去改变它。”

    “难怪你要问我,人们是喜欢太阳多一些,还是讨厌多一些。”郭昕笑道,“所以困扰你的,从来不是战争是否正义,而是被战争影响的那些人。尽管你是怀着让他们过得更好的念头去做的,但你并不知道,他们是会欣然接受,还是嫌你多管闲事?”

    雁来有些赧然,“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那我还是那句话,人们不会思考这种问题,他们只会去适应环境。”郭昕示意雁来起身。

    他们背对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看向脚下的龟兹城。

    老人的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特有的深沉,“雁来,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即使深陷苦难,也只会等待有人来拯救自己,一个英明睿智的君主,一个清正廉洁的官员,亦或者一个路见不平的侠士……唯独不是他们自己。”

    “甚至有时候,他们知道你有能力去救他们而没有救,还会对你心生怨恨。”

    “这就是百姓。”郭昕转头看着雁来,“重要的不是他们愿不愿意、接不接受,重要的是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能不能承担这样做可能会带来的种种后果。”

    “如果想好了,就放手去做吧。”

    说到最后,老人又笑了起来,表情里带着一种彻底的轻松,“如果你心里仍有疑虑,那就好好看看这座龟兹城。不管别人怎么想,至少在我这里,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第95章  这不拿下,她晚上都睡不着觉。

    “笑了笑了!”

    “这应该就算是好了吧?”

    “不愧是郭昕, 一下子就劝好了。果然啊,姜还是老的辣。”

    “会不会说话啊你,明明是家有一老, 如有一宝!”

    “唉,有点可惜,离太远了没听到他们说了啥。”

    “主要人家谈心, 咱们凑过去听多不合适。这又不是键盘网游, 玩家站一边NPC也不知道,自顾自讲自己的。我们要是过去太破坏气氛了……”

    “唯独这种时候,感觉键盘网游也有优点。都是自己人, 有什么是我们不能听的?”

    “其实这要是刚开服那会儿, 我就冲了。现在跟雁帅都那么熟悉了,有思想包袱了,不好意思过去。”

    “嘘, 别说了, 她看过来了!”

    叽叽喳喳的玩家顿时一惊,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就见雁来正往这边看来, 对上他们的视线, 还笑着点了点头。众玩家傻乎乎点头回应, 等雁来跟郭昕下了城墙, 才回过神来。

    一个凭借着出众的协调能力蹲在狭窄的女墙上的玩家,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站直身体,伸了个懒腰。

    “今天天气真好。”她说, 语气轻松惬意。

    “心情也很好。”旁边的玩家笑着接话。

    明明他们没做什么,只是在一边旁观了一会儿, 但看到雁来脸上的笑容,自己心里好像也跟着高兴。

    雁来也很高兴。

    虽然这种思考,暂时不会对她的生活带来任何影响,但还是有种一切都豁然开朗的感觉,本就晴朗的天气似乎都变得更明媚。

    人逢喜事,当然就想庆祝一番,让更多人与自己同乐,所以这会儿,雁来一边往郡王府走,一边已经在心里琢磨起该搞个什么样的活动了。

    吃席倒是不错,但好像有点太频繁了,也没有新意。

    得想一个更有趣,能让更多人参与进来的活动。

    唔……也不着急,且不说那边还有个疏勒城等着接收,后续有很多事情要忙,就说上上次更新就预告过的马球大赛,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玩家也练得差不多,是时候开幕了。

    等马球大赛结束,再接上新的活动,正好在这段没有战事的长草期,给玩家找点日常之外的事情干,丰富一下游戏内容。

    雁来正想得入神,人已经到了郡王府门口,白真珠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这会儿全都迎了上来,她只好先收敛起思绪,应付过去。

    见她是跟郭昕一起回来的,看起来也没什么异常,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各自散去。

    只有白真珠亦步亦趋地跟在雁来身后,打定主意要把人看牢。

    雁来有些无奈,但也知道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才让她过度紧张,想了想,干脆抓着人练起了横刀。

    跟箭术不同,槊和刀虽然也可以自己练习,但是加的熟练度远不如对战来得多,没那么容易升级。所以在有箭术这个招牌技能的情况下,雁来打算趁着最近没有战事,先将其他技能全都肝到精通级,来个全面提升。

    ……

    疏勒城。

    虽然不在龟兹,但雁来的异样,玩家们也都在论坛上看到了。

    赵猫猫连旺拉布和纳尔罕都没心思见,疏勒城的事情虽然重要,但雁帅的事情更不可轻忽。一个靠谱的领导人有多重要,自不必言,更何况雁来很有可能是游戏的核心人物,更不容有失。

    要不是一来一回太费时间,她都想直接回龟兹城一趟。

    好在很快就在论坛看到了最新的进展。

    人找到了,郭昕过去了,已经没事了。

    只是虚惊一场。

    对大部分玩家来说,事情到这里就算结束了,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但赵猫猫却不得不多想一点,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是因为什么?以后还会不会再出现?

    这种问题,当然不能直接去找雁来问,只能自己琢磨。不仅要琢磨,后续可能还得交报告。

    但没有足够多的条件,又根本不可能琢磨出东西。

    自从找到了抄作业的正确方式之后,赵猫猫本以为再没什么报告书能难得住自己了,没想到忽然又遭遇了新的挑战。

    赵猫猫长嘘短叹、愁眉苦脸,哪还顾得上去管疏勒城这点小事?

    这可急坏了旺拉布和纳尔罕。

    玩家进城之后,两人就意识到,想要留住疏勒城是不可能的了——到手的东西,怎么可能再让出去?何况这座城市名义上的主人裴菩萨奴还当着天兵的面,干出了自焚的蠢事,极有可能触怒天兵。

    这个时代的人笃信鬼神,在他们看来,裴菩萨奴故意选择如此惨烈的死法,与诅咒无异。

    很奇怪,屠城灭门的事他们也没少干,但当他们眼中没有反抗之力的人,也采取了这种激烈决绝的手段,又会让他们心生畏惧。

    反正换成是他们自己,这事绝对没那么容易过去。

    波及整个疏勒城都不是不可能。

    既然留下没什么好处,反而可能被迁怒,他们就想赶紧将议和的事定下来。

    尤其是旺拉布,他还想带着自己麾下的三千吐蕃士兵顺利退出疏勒城呢。

    刚开始赵猫猫没理会他们,两人以为她是为了抬价,故意晾着他们,于是在几次试探之后,不得不给出了他们的心理价位。

    结果赵猫猫还是不理人,这就让他们有些慌了。

    虽然心中恼怒她狮子大开口,但还是又加了一点价。这已经是他们的底线,她若是还不满意,他们就只能另想办法了。

    于是等赵猫猫收到龟兹城的消息,说是那边目前已经在为过几天举办的马球大赛做准备和预热了,让她赶紧解决掉疏勒城的事,好让玩家回去参与,再回头一看……

    咦?我还没开始讨价还价,他们怎么就主动给出了那么大的诚意?

    这多不好意思啊……

    赵猫猫欣然笑纳。

    旺拉布方面,赵猫猫一早就猜到他想走,在跟同事们商量过后,也决定放他离开。

    “为什么啊?”有玩家不理解。

    目前的俘虏中,吐蕃人是最少的,难得把三千人堵在这里,肯定都能抓到,就这么放走可惜了。

    对此,赵猫猫有自己的想法,“把人放回去,下次才好继续薅羊毛啊。直接把羊杀了,以后还得去找新的肥羊,多麻烦!”

    疏勒城可不是旺拉布的驻地,人家有自己的地盘,这回只是来搞支援的,没想到差点回不去了。想想看,把人杀了,吐蕃那边虽然一时混乱,但换个将军就是了。但把他放回去,以后玩家真打到他家门口了,旺拉布是宁死不降呢,还是会行个方便?

    像这种能屈能伸的吐蕃将领不多见,得珍惜。

    反正除了回程的口粮,他们这次带来的其他东西旺都拿出来议和了,连军马和甲胄都留下了,这么大的诚意,安西军当然也要表示表示。

    这么一解释,玩家顿时都懂了。

    于是等旺拉布出城的时候,城里城外的玩家都来热情相送,吓得旺拉布以为是唐人反悔了,跑得比被鬼追还快。

    ……

    旺拉布走得干脆,反而是纳尔罕这边,有些不好处理。

    原因是这家伙太大方了。

    他没像旺拉布那样,在一点物资上拉扯,而是直接带着自己手下的全部兵马和管辖的所有土地投奔安西军,愿意成为他们的附庸。

    要知道,身为被葛逻禄叶护分封到这片地方的颉利发,纳尔罕掌管的可不只是疏勒城,还包括附近的几座城池,以及沿路的所有烽燧、驿站。其中最让赵猫猫心动的,无疑是葱岭守捉所。

    从西域进入中亚的三条道路中,北道是经碎叶城往西,而中道和南道,都必须要翻越葱岭。

    更不用说,吐蕃入侵西域的西道,也是经小勃律翻越葱岭进入。

    守住了这里,就等于是守住了整个西域的门户。

    正因为此处如此紧要,大唐才会在这里设置一座守捉所。不过随着疏勒陷落,这里当然也早就落到了敌人手中。只是赵猫猫原以为会是吐蕃人占据这里,作为进犯西域的桥头堡,没想到居然在葛逻禄手里。

    这不拿下,她晚上都睡不着觉。

    但是俗话说得好,天上不会掉馅饼,世上也没有免费的午餐,纳尔罕愿意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当然是因为他想要的更多。

    其实从纳尔罕本人的角度来看,他的要求绝对不过分,既愿意接受大唐的官职和册封,也答应在军政事务上听从安西军的调遣,只不过是想要在这片土地上保持自治罢了。

    这本来就是大唐管理这种异族部落的一贯方式,设置羁縻都督府,以夷制夷。

    考虑到现在的安西军跟以前不同了,纳尔罕甚至愿意每年上贡一定的财物——其实就是变相的交税,这可是大唐朝廷从未有过的待遇!

    很有诚意,但赵猫猫是不可能答应这种条件的。

    大唐之所以要羁縻,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没有足够的人手来治理这么远的边地,干脆让他们自己管理自己。就算是设立安西四镇,也只管军务,而不插手地方上的事务,仍由四镇的王族自治。

    但玩家是不存在这些问题的。

    什么人手不足,什么地方荒僻,什么语言障碍,什么游牧民族不通礼仪……只要有心,统统都是不存在的!

    尤其是葛逻禄人还想保留军队编制这一点,玩家非常不认可。

    玩家根本不需要他们帮忙作战,保留军队也不会有机会上战场,不如解散了去干点别的,种种地,搬搬砖,为安西军境内的经济和工业发展做贡献。

    何况纳尔罕想要自治的,还是疏勒城。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安西四镇之一!让裴氏王族治理,和分给葛逻禄人治理,想也知道不是一回事。

    但很显然,纳尔罕也不可能接受将这片地方交给安西军来治理,连自己麾下的军队都要解散的离谱要求。对于草原上的贵族来说,土地、人口和牛羊都是自己的私产,要是连这些都没了,他还算什么颉利发?

    纳尔罕之所以愿意归附安西军,一是因为看到了安西军的前景——这也是葛逻禄的老传统了,打不过就加入,什么时候感觉自己又行了,再起兵反叛,都是走熟了的流程,降的时候不觉得丢脸,叛的时候也不会愧疚。

    二是因为他现在的处境其实颇为尴尬。

    这事说起来还跟安西军有关系。

    话说葛逻禄作为西域的二五仔之王,对大唐没有多少忠心,对吐蕃当然也一样。尤其是西域战事即平,吐蕃军队从撤出,威慑力自然也大减。

    所以当初焉耆节儿次仁斯塔征调各部的时候,葛逻禄只出了五千兵马——对有着胜兵十数万的葛逻禄而言,这个数字实在不多。大概也是怕吐蕃人有意见,葛逻禄叶护库尔班便亲自领军前往,以示郑重。

    作为突厥的别部的别部之一,尽管现在已经崛起,但葛逻禄并没有像回鹘那样独立建国,所以由突厥可汗分封的叶护,就是葛逻禄实际上的王。

    然后,葛逻禄的王就在对龟兹城的第一场战争之中死掉了。

    对玩家来说,那是刚出新手村时遇到的小boss,连名字都不用记住,对葛逻禄来说,却是天塌了。

    这段时间,安西军的注意力都放在焉耆和西州那边,西边居然还能一直风平浪静,甚至在拿下了拨换城、大石城和顿多城之后,都没有引来葛逻禄人的反攻和报复,就是因为这段时间,葛逻禄也陷入了王位更迭的混乱之中。

    游牧民族民风彪悍,几乎不会立幼主,当下这种局势就更不可能了。所以争夺王位的,都是前任叶护库尔班的兄弟们。

    纳尔罕虽然也是库尔班的兄弟,还是很得他信任的那种,要不然也不会把葱岭、疏勒这片跟吐蕃人交界的地方交给他来管理。但他分封在外,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迟了,根本没机会回去争夺王位。

    而本部那边,不管最终上位的是谁,显然都不可能继续让他做这个颉利发。

    所以此时归顺,多少也有点想借安西军的势来应付本部的意思。

    但本部要对付他,顶多就是收回这块封地,换个更差的,或者干脆直接将他赶走,让他带着人口和牛羊,自己去寻找落脚之地。不管是哪一种,终归他都仍然手握大量资源,随时可以卷土重来。

    反倒是安西军,居然要让他解散军队、交出财产,成为一文不名的穷光蛋。

    这他怎么可能答应?

    ……

    “情况呢,就是这么个情况。”赵猫猫交代完事情的始末,便道,“都说说吧,有什么办法?”

    议和不能一直卡着,她也只好集思广益了。但这种事也不能随便找玩家商量,干脆将负责行政事务的同事们拉进来,开了个线上会议。

    说起来,这个团队频道是真好用啊!要不她们还得下线去开会。

    “葱岭守捉我们肯定要拿下的。”付指挥第一个定下调子,“不仅能遏制住吐蕃东进的脚步,还能打通前往中亚的商道。我们总不能一直蹭回鹘的商道,不保险。再说,开通了商道才能收税。”

    与之相比,疏勒城反而要往后稍稍。

    “但那个纳尔罕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人家只肯打包出售,想要葱岭守捉,就必须要答应别的条件。”郑指挥皱眉。

    “没得谈?”团队频道里,唐一问。

    赵猫猫摇头,“已经谈过了,没成。”

    “别的方案呢?”

    郑指挥回答,“我们提过几个,一是我们只要疏勒城,他带着他的人马离开,二是单独给他划一块土地,可以放牧和耕种,他也可以养上几十上百个佃户、护院之类的,三是我们出人,支持他回碎叶川去争夺王位,效果都不是很理想。”

    “另外我们还考虑过,给他一大笔钱或者等价的物品,买断他掌握的地盘,但因为我们没那么多钱,就没提,但我估计他不会同意。”付指挥补充。

    唐一到唐二十听到这里,才意识到她们是真的把能想的办法都想到了,这才要求助外援。

    唐二十忍不住说,“是不是太给他脸了?”

    “我也有点这种感觉。”赵猫猫并没有避讳,“原本是想着他也算是有诚意,我们总不能太小气,但现在看来是想岔了……”

    有时候,也不能怪古人老是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蛮夷畏威而不怀德”,实在是你稍微给一点好脸色,他们就立刻得寸进尺,试探起你的底线来。

    赵猫猫认错爽快,大家也能理解她。原本的计划就是打一仗,现在要继续打,力有未逮,但就这么放弃,又有点舍不得。

    议和是最好的办法。

    纳尔罕显然也察觉到了她们的想法,所以才咬死了条件不放。

    哦,也不是完全没松口,他答应了让玩家在疏勒城和葱岭驻军,就像之前的安西四镇那样。

    “其实真要打也不是不能打。”唐二说,“但跟原本的计划不符,而且把太多的玩家拖在那边,也不划算。”

    忽然有人道,“要不然干脆别谈了,先搁置吧。葱岭守捉是很重要,但我们差这几个月吗?等秋收之后,直接把着一片打下来,还不是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再说,就算葱岭守捉不在我们手里,玩家组织商队从这里经过,甚至要留一部分人在葱岭驻守,葛逻禄人敢说一个‘不’字吗?”

    赵猫猫忍不住看了一眼发言人的名字,是唐六。

    听起来有点激进,但确实是这样比较爽。

    议和不仅磨磨蹭蹭的,还轻不得重不得,干脆直接谈崩了,回头连开战的理由都是现成的。

    这时,唐一忽然笑了一声,“我说,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什么?”赵猫猫不解。

    唐一说,“雁帅在疏勒城开复活点,是四月初七,西州城是四月二十五,再往前,拨换城是三月二十二,算起来,间隔时间都没有超过一个月。”

    “今天已经是五月十四了!”付指挥恍然大悟,“差不多可以开下一个复活点了。”

    有复活点,机动性上来了,玩家还怕什么消耗?

    “就算现在不够,等到马球大赛结束,应该也差不多了。”唐一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你们有没有想过,雁帅是怎么开启复活点的?”

    这个在座的肯定都想过,甚至还交过报告。

    时间间隔不一,应该不是CD机制,那就是要消耗某种需要时间来恢复的代价,但具体是什么,始终没有具体的答案。

    听到唐一这么说,赵猫猫立刻问,“你知道?”

    “是有点想法。”唐一很谦虚,“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声望值明明是玩家在游戏内的声望,但是在论坛发帖子,甚至在其他网站发布游戏相关的内容,都能增加声望。”

    “所以这其实不是玩家的声望,而是游戏的声望?”赵猫猫若有所思。

    “或者说是人气、热度、知名度,什么都行。”唐一说,“因为这些数字都会有波动,所以恢复的时间也并不确定。”

    付指挥反应最快,“你的意思是,就算雁帅现在还没攒够,马球大赛期间,我们也可以给游戏做一波推广,强行把数据拉上来?”

    “正好也试一试我的想法对不对。”唐一说。

    众人听到这里,不由得出声赞叹附和,都觉得这想法不错。

    确定了机制,以后操作起来就方便多了。

    唐六又道,“那到时候干脆也别在疏勒城了,直接上葱岭去开复活点。把关口守住,我倒要看看,到时候葛逻禄人又要怎么办?”

    这主意是有点损,但确实解气,众人都听得想笑,唐二十更是说,“对,给脸不要,那就给他打肿!”

    “行,那就不谈了。”赵猫猫最后拍板,“我通知一下,让玩家们收拾收拾回龟兹城吧。马球赛马上就开始了,之前还有人问什么时候能完事呢。”

    “不能直接回龟兹城,”付指挥连忙说,“走路回去,先把据瑟德城拿下。”

    赵猫猫一拍额头,差点忘了,这才是她们一开始的目标。

    第96章  “呜呜呜呜呜我胡汉三终于回来了!”

    纳尔罕领着一队人马, 匆匆赶到天兵们下榻的那条街。

    “怎么回事?”他从马上跳下来,皱眉问道。

    天兵如今处在主动地位,纳尔罕自然不敢派人过来看守, 但监视还是需要的。那么多人住进来,自然也需要有人服务,洒扫的、抬水的、送饭的……想安插人也不难。

    眼下等在这里的, 就是今天过来送饭的店家。因为这个身份可以进屋, 打探到更多情况,所以纳尔罕安排了自己的心腹过来。

    也是此人最先发现了这边的不对劲,此刻一见纳尔罕, 他几步上前, 压抑着恐慌道,“颉利发,里头的人都不见了!”

    “什么?”纳尔罕眉心猛地一跳。

    “属下方才斗胆进去查探了每一处院子, 一个人都没了。”心腹低着头。

    纳尔罕用力吸了一口气, 一言不发,转身进了旁边的一个院子。倒不是不相信心腹的话, 只是不亲自验证一番, 他始终不敢相信。

    院子里确实没人了。

    看清院子里的情形, 纳尔罕才明白下属为什么会用“消失”这个词。

    整个院子并不齐整, 反而有些乱, 不是杂乱,而是生活在其中的人不可避免地留下了痕迹——墙根随意堆放的木柴, 架子上微湿的毛巾,开了一扇的窗户, 桌上甚至还有喝了一半的茶水。

    住在这里的人不是收拾行李,关闭门窗, 从容离开,而是就在某个时刻突然消失。

    纳尔罕没听说过天兵能凭空消失,只知道他们死亡之后不会留下尸体,而是回到他们的地盘复活。所以,为了直接离开,住在这里的人直接自尽了?

    上次玩家死回去过端午节的时候,消息是由旺拉布负责的,所以纳尔罕只是听到了一些含糊的消息,现在却是实实在在地看到了。

    尽管地面上并没有留下任何血迹,但想象着五百多人齐刷刷赴死的那一幕,仍然让他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呆愣片刻,纳尔罕从幻象之中回过神来,顾不上别的,又匆匆出了院子,爬上马背,直奔城外。

    等在外面的人有些措手不及,但还是迅速跟上了。

    没多久一行人就出了城门,来到了被玩家当成临时营地使用的城郭村。

    还没有靠近,纳尔罕的心就沉了下来。

    太安静了。

    一两万人生活在这里,不可能什么动静都没有。

    但他还是驭使马儿来到营前,然后下马,大步走进了一处院子。

    一进门,他的脚步就是一顿。

    不一样,这里的痕迹不一样,虽然还是很乱,但一看就是匆忙收拾东西撤离,所以有不少疏忽的地方,也留下了不少杂物。

    驻扎在这里的大军是正常撤走的。

    纳尔罕竟然松了一口气,连忙走出院子,叫来自己的副手,“怎么回事,大军撤走了,我们的哨兵和斥候为什么没有发现?”

    “这……”副手也有点慌,“估计他们是夜里走的。”

    这里离城虽近,但夜里也是看不清的。天兵只要不点火把,他们的人自然发现不了。

    纳尔罕有些憋屈,但也知道怪不得下面的人。因为怕惹怒天兵,他不许斥候靠得太近,士兵们只能远远观察,或是在城头瞭望。即便是一支普通的军队,只要有心,用点手段就能瞒过去,何况天兵?

    不过,天兵明明可以直接自尽,却要选择更麻烦的撤离,总不会是因为畏惧,必有缘故。

    据瑟德城!

    纳尔罕反应很快,稍稍一想就猜到了他们的目标,他下意识地转身出了院子,还想上马去追,但才牵起马缰,自己又停下了。

    不说追不追得上的事,就算真的追上了天兵的队伍,又能如何?

    疏勒城是他们主动放弃的,但据瑟德城是拨换城的门户,也是他们一开始就确定的目标,肯定要拿走的。

    “呼……”半晌,纳尔罕才不甘地吐出一口气。

    “颉利发?”副手有些担忧地问。

    纳尔罕回过神来,转头看向他,吩咐道,“天兵确实已经撤离了,城中的事,你来安排,尽快恢复如常。”

    “是。”副手应下,见他眉头紧皱,又问道,“天兵离开了,对我们不是好事吗?”

    “好事?”纳尔罕反问。

    听起来似乎是好事,毕竟天兵都走了,那么才谈到一半的议和,也就没必要继续了。现在裴菩萨奴死了,旺拉布撤了,疏勒城彻底落到了他手中,仿佛他一下子成为了最大的赢家。

    按理说,纳尔罕应该高兴的,但他却有种被吊到了半空中,不上不下的感觉。

    天兵们没有提前透露半分消息,也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一句话,就这样走了,反而叫人心里很不踏实。

    纳尔罕只是想讨价还价,绝不希望谈崩。

    但天兵走得太过干脆利落,没有给他留下一点转圜的余地。

    这跟谈崩了有什么区别?

    见副手有些战战兢兢,不敢说话,纳尔罕叹了一口气,“天兵这一走,下次再来的时候,就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局面了……”

    副手亦是面色微变,意识到眼下的危机是过去了,却并未消失,只是被推迟到了未来。

    而这种推迟,显然不会是没有代价的。

    众人一时沉默下来。

    纳尔罕见状,心里也隐隐有些后悔。但是如果重来一次,他恐怕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条件——不是他不识时务,而是天兵的要求太过分,超过他的底线太多,实在没法答应。

    不过事到如今,想这些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走吧,先回去。”纳尔罕翻身上马,朝着不远处的疏勒城前行,脑海里却在琢磨着自己的出路。

    天兵不知什么时候会来,王庭那边估计也快要有动作了,而原本能给自己支援的吐蕃,可能再也不会派遣援军过来了……不管从哪方面来考虑,这片地方都不会再有安宁之日,他必须要谋划一条退路。

    ……

    据瑟德城虽然叫城,但其实只是一个关卡,所以这里没有普通居民,只有八千葛逻禄军队驻守。

    说是八千人,但其实有一大半都是驻军的家眷,真正的士兵只有不到两千。

    一开始,玩家出现在附近的时候,驻军这边是非常紧张的。

    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些唐兵来了一波又一波,数量已经是他们的十倍了,偏偏又根本不打算对据瑟德城做什么,甚至都没有靠近关卡,而是从附近绕行。

    时间一长,城里的人也就慢慢淡定了。

    除了朝疏勒城那边派了一些传信兵之外,就只当没看到这些人。

    不然怎么办,出城去拦截吗?

    甚至到后来,唐军垦田垦到了据瑟德城附近,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上面只要求他们守住关卡,没说过不能放唐军过去,也没说不许唐军过来开荒。

    事实上,这个时候,据瑟德城其实就已经被包围了。不过大抵是因为唐军始终没找他们的麻烦,大家的心态都还算乐观。等疏勒城那边的结果出来了,他们这里自然也就有了说法。

    能驻守据瑟德城的,肯定也是纳尔罕的心腹,按照他的猜测,颉利发多半会降唐。

    那就更没必要跟唐军起冲突了。

    双方就这样友好发育了一段时间,和平到城中驻军都快忘记疏勒城那边还在打仗了,唐军却忽然兵临城下,开始进攻他们。

    这一下把他们给打蒙了,有点不明白现在是什么局面。

    疏勒城是赢了还是输了,他们是该打还是该降?

    驻军主将匆匆带着两个下属登上城楼,看到下面的大军,顿时两眼一黑,“怎么会有那么多人?”

    下属一是专业的,光凭眼睛就估算出了人数,“肯定超过了一万人。”

    那就是他们的五倍还多。

    虽说攻城需要数倍兵力,他们也不是不能坚守一阵,但问题来了……坚守之后呢?

    疏勒城会派遣援军过来吗?

    从这里过去的唐军,粗略估计有两万,现在有一大半都回来了,疏勒城现在是什么情况,也不难猜想。

    既然没有援军,那还有什么好守的?

    疏勒城里几万大军都守不住,总不能指望他们吧!

    守将可比纳尔罕有决断得多,眼看玩家已经开始冲锋,准备攻城,他当机立断,下令道,“开城门请降吧。”

    “这……”两个下属有些迟疑,他们倒不是想守城,但是,“是不是先对着唐军喊话,或是派遣使者出城,跟那边商谈好投降的条件再开城门?”

    拨换城的消息,他们多少也听说过一点,据说被骗开城门之后,城里的驻军一个不落全都成了俘虏,前几天他们还看到有一支几百人的小队跟着唐军过来开荒呢。

    “蠢货!”这些消息守将当然也知道,他连忙道,“听说唐军很缺干活的人手,真打起来,我们才要变成俘虏!”

    守将十分清醒,他又不是纳尔罕,手里有数城之地、数万大军,本人还是葛逻禄的王族,有谈条件的资格,他只要保住自己现有的钱财物品和人身自由就够了。

    何况他还隐隐听说了,唐军虽然喜欢抓俘虏,但一般都是抓普通的士兵,至于各级将领,他们更愿意杀了。

    所以他绝不能给唐军任何对自己动手的理由!

    于是,当玩家们嗷嗷叫着冲向城门,正准备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攻城时,那扇门,它自己打开了。

    啊这……即便是一向最会抓时机,不管面对任何变故都先冲了再说的玩家,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得迟疑了一瞬。

    然后他们就失去了最后一个进攻的时机。

    下一刻,城中的守将身着白衣,自缚双手,出城请降。

    看到这一幕,刚刚还在发愣的玩家瞬间反应过来,一个个眼睛发亮,第一时间开启拍摄模式,记录下了这值得纪念的一幕。

    开服到现在,玩家已经拿下了不少城池,也算是经验丰富,但这确实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标准的投降流程,和新的图鉴(?)比起来,不能正面进攻的郁闷就不算什么了。

    再说,虽然都知道暂时让出疏勒城是计划的一部分,但明明打赢了,却没拿到战利品,还是有点让人不爽的。

    现在据瑟德城的驻军这么有眼色,也让很多玩家气顺了。

    就冲着守将的这份眼光和决断,让他活着也没什么可惜了,反正葛逻禄的将领不如吐蕃人值钱,估摸着也就是几十点功勋值。

    ……

    勒支——也就是据瑟德城的守将——这会儿却很慌。

    他本来是想,将城里的人口全部交出去,让他们给唐军干活,以此换取自己留下更多财产的资格。只要有财产,不管是在葛逻禄还是在大唐,都能过得一样好。

    但是被拒绝了。

    虽然按照葛逻禄的规矩,城里的人都可以算是他的私产,但是唐军不认。

    既然投降了,那就是安西军的人,跟勒支无关了。

    勒支没敢反驳,心里却忍不住忐忑起来,唐军这种毫不客气的态度,让他对保留财产这一条也不报期望了。

    果然,清点完人数之后,下一步就是清点财产。

    按照勒支的经验,清点完,东西就不是他的了,或者只能拿回很少的一部分。

    好在他还是自由之身,不用去做俘虏。

    刚才他也试探着问过了,要是不想留在安西军的地盘上生活,不管是去疏勒城还是回碎叶川,都是可以的。

    没想到的是,唐军的清点就真的只是清点,做完登记之后,不仅什么都没带走,还给他留了一份单子,让他对一下有没有问题。

    这反而让勒支有些无措了。

    虽然紧接着就被警告,说是他们这些人不能继续住在据瑟德城了,想离开的可以直接出城,不想离开的,会被分散安置到安西军治下的各个城市去,而生活在安西军的地盘上,就要遵守安西军的规矩,否则必定严惩不贷。

    但勒支还是觉得有些不踏实。

    对方要是太苛刻,什么都不留给他,他会觉得很难接受。但什么都没拿走,又让他忍不住忐忑,生出种种猜测。

    勒支不知道的是,他其实还是沾了纳尔罕的光。

    虽然最终没有谈拢,但确实是因为纳尔罕,玩家这边才拿出了具体的、关于降将的处理方案。

    这份方案在纳尔罕看来有些过分,因为他的财产里面,最值钱的就是土地和人口,有这两样,其他的财产自然都会有的。但是对勒支这样的中低层将领来说,就颇为优厚了。

    他们虽然也是贵族,但在本部是没有多少土地和人口的,因为大部分都被大贵族占去了嘛,连他们自己都是大贵族的附庸呢。就算运气好,被分封了草场、土地和人口,每年的收益交完税,再扣掉各种消耗,结余也少得可怜。

    要不他们怎么喜欢打仗和劫掠呢?

    收益比经营自己名下的资产要高太多了。

    虽然风险也高,但是只要不死,除了掳获之外,甚至还可以分到一部分死去的同袍留下的财产。

    总之,跟纳尔罕比起来,勒支的财产更多的是金银、香料、布匹之类的值钱物品,以及牛羊马匹等牲畜,就算交出了人口,损失也不大。

    留下财产,降将在安西军地盘上的生活水平就有了保障。

    这也算是千金买骨了。

    随着玩家的实力增长、地盘扩张,以后这种有人主动投降的情况肯定不会少,那么条件优厚一些,也可以降低那些想要投降的人的顾虑。

    至于说有些人做过的坏事、养成的恶习,乃至杀人放火的仇恨……

    等人到了自家地盘上,若是遵纪守法自然好,不然有的是手段炮制他们。

    说回当下,勒支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那块被做成招牌的马骨,所以对于唐军给出的待遇,难免有些诚惶诚恐。

    他本来还在犹豫是要留在安西军的地盘上,还是回葛逻禄部,这下不用想了。

    拿回财产,勒支本来想直接走的,但很快就被玩家的一个问题问懵了,“你要回葛逻禄部,打算从哪里走?”

    勒支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往上是唐军占领的拨换城,往下则是纳尔罕驻扎的疏勒城,哪条路似乎都不太好走。

    问话的玩家朝他呲牙一笑,“你丢了据瑟德城,带着这么多财产去了疏勒城,应该保不住吧?”

    何止财产保不住,估计命也保不住。

    不过勒支也听出对方话里还有别的意思,便试探着问,“那我应该怎么走?”

    “我们可以派人护送你前往顿多城,从那里出关,距离更近,也更安全。”玩家答道,“当然,要收费,这你应该可以理解吧?”

    勒支不仅可以理解,甚至有种心里吊着的大石头终于可以落地的感觉。

    就说嘛,世上哪有不盘剥搜刮的军队?

    不过相对来说,这支唐军的吃相确实好看很多。

    他本来还有点怀疑,他们是故意让他以为还有退路,实际上却只给了两条死路,以此强迫他留在安西军的地盘上,现在的结果已经比设想的好了。

    “不知怎么收费?”

    玩家当场写了一张报价单。

    价格也比勒支想的更便宜,而且他们优先收牛羊而不是金银细软。

    勒支迟疑了一下,问,“这是一个人的价钱,还是不管有多少人都是这个价?”

    “不管多少人都是这个价。”

    勒支舒了一口气,立刻下了一单。

    只要唐军能保证安全,他就有把握带走更多的士兵和人口,这样不仅可以分摊一下费用,回到葛逻禄部之后,也更有底气。

    ……

    “呜呜呜呜呜我胡汉三终于回来了!”远远看到自己之前开垦的那块土地,归园田居立刻脱离了队伍,飞奔过去,狂喜乱舞。

    虽然这一路上都能看到拨换城的垦荒成果,实际上已经将边界推进到了据瑟德城下。

    尽管这块地看起来其实有些陌生,他当时开荒开到一半被抓走,后面的开荒工作却没有停止,周围原本的荒地全都被开垦了出来,而且已经种上了作物,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但走到这里,归园田居才真有种自己已经回到家了的安全感。

    玩家没有理会突然发疯的归园田居,葛逻禄的降兵们虽然好奇,但也只是偷眼去看,只有昆日玛走了过来。

    “我想,我应该正式地对你说一声抱歉,我的朋友。”他朝躺在地上的归园田居伸出手,语气诚恳。

    归园田居握住他的手,顺着他拉扯的力道坐了起来,笑道,“没关系,我的朋友!”

    他伸出手比划了一大块区域,“看看,这些都是我的土地。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让他们将旁边的土地划分给你,这样我们以后就可以一起干活了。”

    “可以这样吗?”昆日玛有些惊奇,“但是这些土地都已经播种了。”

    “是的,不过它是由官府开垦的。”

    “我需要付出什么?”

    “什么都不需要,甚至可以不交税。”归园田居说。

    昆日玛睁圆了眼睛,下意识地想质疑,但想到身为天兵的归园田居不可能用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话来骗他,还是忍住了,想了想,问道,“因为是新开垦的土地,所以几年内不用交税吗?”

    这种政策倒是挺常见的。

    “不,是所有用于耕种的土地都不收税。”

    昆日玛震惊半晌,才真心诚意地道,“你们真是慷慨。”

    安西军境内的土地不用交税,这个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队伍,那些确定留在安西军这边的葛逻禄人,都忍不住找身边的玩家确认,得知是真的,顿时又惊又喜。

    那些已经决定要跟着勒支走的人傻眼了。

    别以为游牧民族都是在自己的草场上放牧,就没有赋税和徭役了,天底下不管什么地方都是差不多的。

    而且这个时代的很多税,可不像后世那样固定,该交多少就是多少——虽然规定是这么规定的,但很可能上面一看今年年景好,就会找各种理由加税,那些名目繁多的摊派可能会比正税更重。

    总之,能保证底层百姓的收成足够一家人糊口,就算是很厚道的了。

    趁着还在拨换城,有人支支吾吾找到勒支,想要反悔。

    作为路费给出去的牛羊应该是要不回来了,但是剩下的财产也足够他们在安西军安顿下来。

    勒支当然不愿意,但这可是在安西军的地盘上,他也只能咬着牙答应。

    其实别说旁人,就是勒支心里也有点后悔。但他跟其他人不一样,在葛逻禄部那边还是有些指望的,所以也没法下定决心变卦,只能半推半就地领着剩下的两百多士兵和他们的家人,背着行李、赶着牛羊,在几百个玩家的护送下,朝着顿多城出发。

    出发的时候,看到有那么多天兵,勒支还有些惶恐。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他们正好要去顿多城轮班值守,只是顺路赚一笔钱。

    第97章  别说,真有些心动了……

    顿多城。

    目送勒支等人出了城门, 一路向西,一个玩家忍不住问,“真的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干嘛, 你还想打劫啊?”

    “也不是,就是感觉便宜他了。”

    “放心吧,肯定不会便宜他的。你没看论坛上大佬发的分析吗?千金买马骨, 可不是为了放在家里收藏的, 当然要展示出去给别人看了。”

    所以别说勒支不想留下,就是他留下来了,玩家也会想办法让他出去的。

    当然了, 自己想走和由安西军安排他去, 待遇肯定不一样。

    不过路是自己选的,脚上的泡也是自己走的,玩家又不是他妈, 还得手把手教他该怎么选。

    前一个玩家顿时恍然。

    西域附近的三个势力, 葛逻禄应该是最识时务的一个了,这千金买骨的效果自然也最好。

    至于说葛逻禄人当惯了二五仔, 总是降而复叛什么的, 玩家表示, 让他们叛一个试试, 能成了气候算我输!

    “好了,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今天的马球还没练呢。”又一个玩家说, “听说报名的队伍越来越多,赛程已经从原定的一周延长到一个月了……”

    “怎么延长了这么久?”

    “挺正常的吧?毕竟刚出这活动的时候, 大部分临时玩家因为选错了上线时间,连参与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肯定都报上了。”

    不管技术怎么样,能参与的活动,玩家肯定都是要参与的,至少混个保底奖励嘛!

    “走走走,赶紧去练习。”其他玩家也生出了紧迫感。

    跟大部分游戏一样,这个活动是按照名次来发放奖励,前百就不说了,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但是后面也分了好几档,大家当然都想拿更高的一档。

    顿多城是军事要塞,跑马的地方倒是不少,马也管够。而且打练习赛,也确实比单纯地练骑术或者其他技能更有意思。

    一场球赛打下来,一个小时也就过去了。难怪赛程越来越长呢,这一天也排不了几场啊……

    这还是分了好几个赛区的结果。

    其实一开始这么安排,并没有考虑这么多,只是觉得这样的盛事,不能让NPC参与已经很可惜了——雁来可不敢让原住民跟玩家同场竞技,怕他们被玩家祸害死了——总不能连比赛都看不到吧?

    龟兹城的百姓是百姓,其他城市的也都是自己人呀!

    干脆将预赛分成了几个赛区,在有复活点的城市都安排了赛场,方便NPC就近观看。

    没想到竟是无意间分摊了举办方的压力,否则只有一处赛场,还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

    在顿多城值守的这些玩家,选择的当然是拨换城赛区。竞争压力没龟兹城那么大,也有机会拿到更高的名次,所以大家练习起来也更有劲儿了。

    随着开赛日的临近,马球赛也的话题也逐渐成为了玩家和原住民茶余饭后必然会讨论的热点。

    就在这时,雁来的管理员账号收到了一封特殊的邮件。

    某著名视频平台向她,或者说是向《安西四镇》这款游戏发来了入驻邀请,希望游戏官方能够在平台上直播即将开始的马球赛。

    措辞很礼貌很客气,话术也很商业很官方,但雁来还是感觉有些古怪。

    雁来不是从业人员,不知道平台是不是会有这种业务,但是……马球赛的热度,在现代世界也高到这个地步了吗?

    这种时候就显示出系统跟普通的游戏系统不同的地方了,尽管不能连外网,只能查询游戏内和论坛内的信息,但雁来还是很快就发现了蛛丝马迹。

    这居然是那群官方玩家搞出来的事。

    他们猜出了她需要更多的热度,所以就想出了直播这个操作。不过这应该是她们私底下的行动,没走官方的渠道,也不知道怎么弄的,竟让让平台方主动发来了邀请。

    不仅邀请游戏入驻,还提供了一份相当优厚的合同,除了底薪、分成之外还有一笔签约金。

    但雁来思量了一夜,还是决定拒绝。

    她收了钱也没用,倒是“游戏官方”的行动太高调,容易引来不必要的关注,不符合雁来的计划。

    《安西四镇》这款游戏手续齐全,现在又还在内测中,所以她不怕有人来查,也不怕现代世界的官方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甚至不怕玩家猜到这并不是游戏,但是没必要闹得沸沸扬扬,引起太多一轮。

    像现在这样,跟官方那边保持着看破不说破的默契,就挺好的。

    不过直播确实可以有。

    其实游戏的热度起来之后,尤其是施青青靠着游戏涨粉百万之后,做这方面内容的玩家也越来越多了。雁来的气运值,估计有不少都是他们攻陷的。这些玩家之中,也有人想过直播,甚至给客服和管理员都发送过私信,请求开通相关功能。

    全息设备有直播功能,但需要游戏内置相应的程序。

    雁来当时就问过系统,得知开启这个功能需要花费二十万气运值,就洗洗睡了。

    她发现系统还挺智能的。

    刚开始一穷二白的时候,手里的气运值紧巴巴的不够用,她将“力挽狂澜系统”改造成“游戏系统”,可是分文不取的。但是从第一波玩家进入游戏,外面开始有热度之后,不管她想新增什么功能,就都要收费了。

    雁来倒也可以理解,世上没有永动机,系统肯定需要能量来运转,刚开始倒贴,那是在做天使投资,现在投资成功了,当然要收取回报。

    但当时她还在攒钱开复活点呢,当然不会随便把二十万花出去。

    而现在……她手头倒是确实又有二十几万了。

    本来是为疏勒城攒的,现在疏勒城还没到手,确实也可以花一花。

    果然,钱就是留不住的。雁来叹了一口气,干脆利落地选择了开启直播功能。

    真实的程序员:熬夜敲代码,写到头秃。

    虚假的程序员:氪金二十万,让系统自己写。

    系统的效率一如既往地令人赞叹,直播功能很快就做出来了,但是开启直播间,本身也是对系统能量的持续消耗,所以……系统还要收费。

    按照系统的方案,是直接从开启的直播间里抽成。

    如果把系统看作是直播平台的话,这要求还挺合理的。

    但是雁来当然不能同意。她想了想,决定还是苦一苦玩家,干脆拒绝了分成方案,改成了让玩家支付声望值使用直播间的模式。

    为此她还给直播间增加了很多花里胡哨的功能,全都可以使用声望值解锁。

    ……

    焉耆城。

    阿叶和阿多还是一早就起来了。

    洗漱完,吃过了朝食之后,小姐妹俩便拎起沉甸甸的竹篮,跟在挑着担子的父亲身后,朝别院走去。

    这个别院,本是天兵们为雁来修建的住处,但是修好之后,雁来一次也没有住过,所以这里至今还没有一个具体的名字,大家都管它叫别院。

    尽管它的主人并不住在这里,但是别院落成之后,几乎是立刻就取代了焉耆王宫,成为城内天兵和百姓聚集的地方。

    原本热闹的集市,当然也随之搬了过来。

    而焉耆赛区的马球赛,也是在这里举办——反正焉耆城不缺空地,而玩家也不缺力气,卯足了劲儿想弄出一个新的地标来,所以这座别院不仅修建了非常醒目的三层小楼,占地面积也极广,能容纳极多人口,又有马球场,正是最合适的赛场。

    一家人很快就来到了别院门口。

    他们起得已经很早,但到了这里,才发现还是来迟了,别院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

    “不该在家里吃朝食的。”看到很多人一边排队,一边吃东西,阿叶懊恼道。

    阿多左右看看,满脸的惊奇,“原来焉耆城里有那么多人!阿爷,是不是全城的人都到这里来了?”

    安槃陀笑道,“应该差不多。大家不仅想看马球赛,更想看看雁帅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啊!”

    阿叶和阿多不由点头,比起马球赛,她们也更好奇雁帅住的地方。

    自从天兵将父亲救回来之后,在姐妹俩眼中,雁帅俨然已经成为了世上最好的贵人,何况她现在还愿意把自己的新房子让出来做赛场,对外开放,所有人都可以进入。

    “我听一个天兵娘子说,只有我们焉耆城有那么好的场地呢!”阿叶骄傲地挺了挺胸,说,“就算龟兹城也没有!”

    说说笑笑,很快就排到了他们。

    别院对所有人开放,只要象征性地交一文钱就能入场,比城门税还便宜。不过因为安槃陀带了货物,要摆摊,所以另外交了一份钱,领到了一个摊位牌。

    “进去吧,里面有引导员,找不到地方就问。”

    父女三人有些忐忑地进了门,原本还怕不知道怎么走,谁知里面早就已经挂起了许多的指路牌,只要跟着走就行。

    路上也看到了所谓的“引导员”,各一段路就有一个,全都是天兵,胳膊上还套着一块红布。

    不过三人没问路,顺利找到了自家的摊位。

    位置很好,刚好在树荫下。

    要知道,别院里的树大部分都是新移栽的,为了保证成活率,移栽的时候剪去了许多枝叶,树冠浓密的没几株。

    摆好摊位,见姐妹俩眼神一直往别处看,满脸跃跃欲试,安槃陀就笑道,“去逛逛吧。回来也给我讲讲。”

    “我们看完了就来看摊子,让阿爷也去逛逛。”阿叶立刻说。

    虽然是去逛逛,但姐妹俩还是带上了一只篮子,里面放的都是各种吃食,想着顺路卖掉一些。

    往前走了一阵,就到了马球场。姐妹俩虽然很想去后面瞻仰那栋三层高的小楼,但看这边人已经很多了,还是停了下来,打算先找个好位置,方便待会儿看比赛。

    靠近了才发现,球场四周都被围得水泄不通,别说好位置,连个空位都没有了。

    她们又矮,站在人群后面,什么都看不着。

    阿叶眼珠一转,就看到了马球场四周的树木。这些树虽然是刚种没多久的,虽然被剪掉了大半的枝叶,但还是留着一些枝桠,正是一个上好的位置。

    姐妹俩低语片刻,挑了一棵树爬上去。

    来晚了没占到好位置的人太多,看到她们爬树,也纷纷仿效。

    结果马上就有套着红袖箍的天兵走过来,训斥道,“都下来,禁止攀爬树木!”

    难怪场边那么多树,居然没看到人爬呢,原来是不许。

    树上的人忙不迭往下爬。

    阿叶和阿多也正准备下去,谁知天兵转过头来,打量了一下她们,见是两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就很是和善地笑了笑,“你们就待着吧,小孩子体重轻,压不坏。”

    “谢谢天兵娘子!”姐妹俩甜甜道谢,又将篮子递过去,要请她吃东西。

    天兵看了看,抓了一把南瓜子,往篮子里放了两文钱。

    也有别家带了孩子过来的,见状便也连忙将自家孩子送到了树上。

    天兵也没说什么,只是交代了一棵树上的孩子不能超过三个,又将一个身高体壮,一看就年纪不小的男孩驱赶了下来。

    ……

    身为《安西四镇》这款游戏的头部UP,施青青当然在游戏开启直播功能的第一时间,就申请了属于自己的直播间。

    没想到不仅申请的时候要支付一笔声望值,后续每次开启直播也都要花声望值,至于直播间里的各种功能和挂件,更是全都明码标价。

    不过确实物超所值。

    虽然是在现实中的视频平台直播,但是使用游戏提供的直播功能,可以设置的细节比普通直播多太多了,比如视角和镜头就可以随意切换,主播就像是掌握了好几个机位的导演,可以随时切远景、近景、特写。

    至于付费的挂件,有专业性很强的,也有趣味性十足的,也为直播间增色不少。

    马球赛还没开始,施青青的试播内容就被各种切片转发,上了一次热搜。

    所以今天她一开播,就有不少路人被吸引了过来。

    施青青为了这次直播,也是做足了准备,甚至邀请了两位解说嘉宾——比赛总是需要解说的,尤其是马球这种很多现代人完全不懂规则的比赛,还是稍微需要一些引导的。

    被施青青请来做嘉宾的,是白安隐和白真珠父女。

    马球在唐朝又被称作“军中戏”,就可见它在军队里的流行程度了,所以身为将军的白安隐,自然也是此道行家。

    至于白真珠,不仅同样擅长马球,还是个漂亮小姐姐,又是雁帅的亲兵队长,本身在玩家和云玩家中间就有不少人气。

    提前半小时,直播间就开启了,两位嘉宾一出场,关注度就远超其他直播间。施青青松了一口气,不再关注热度,而是作为主持人,在与两位嘉宾的聊天过程中将比赛规则介绍了一遍,又引导者他们讲了讲历史名将们打马球时发生过的趣事。

    很快,比赛就正式开始了。

    马球本身就是对抗性很强的比试,因为跑马的速度是很快的,一旦参赛选手发生碰撞,受伤是家常便饭。也只有在民风彪悍、习俗尚武的时代和地区,这种游戏才能流行。

    而玩家参与的马球赛,对抗性就更强了。

    毕竟他们不仅不怕受伤,甚至还不怕死,所以一上来就开始硬碰硬,谁也不怵谁。要不是友军之间免疫攻击,一场比赛下来,高低也要减员几个人。

    但是这样一来,比赛就很好看了。

    众所周知,竞技比赛想赢要靠策略,但是想要好看,却一定要打得有来有回,随时都能出现高光片段。

    一场开幕赛打得热血沸腾,不仅引爆了场外观众的情绪,也让作为解说嘉宾的白安隐和白真珠直呼过瘾,频频开口称赞选手们的操作。

    当然,私心里,施青青觉得,这场比赛的成功,也是因为选手们全都十分出色。

    能够被选中进行揭幕战的,当然都是各个赛区的种子队伍。

    龟兹城的这一场,就有不少施青青的熟人参与。

    这些玩家在属性和技能上都是游戏第一梯队,打起来当然好看。

    不过就算是玩家,在一场高强度的对抗赛之后,也会感觉到疲惫的。下了赛场,大家也不分谁是哪个队伍的,全都往地上一躺,等待负责后勤的玩家过来把他们抬去休息区。

    就在大家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安详,随时都能因为疲惫睡着时,一个玩家突然惊叫道,“快看论坛,有人造反了!”

    哈?

    所有人都被这句话惊醒,但他们一时甚至没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造什么?什么反?游戏里还能造反?

    别说,真有些心动了……

    绝对不是他们想造雁来的反,可是这两个字就像是被写入了DNA一样,光是听到就让人忍不住虎躯一震,比什么转阵营之类的,吸引力可要大太多了。

    但凡有这个功能,谁不想体验一下?

    不过打开论坛一看,玩家们就失望了。

    切,根本不是游戏出了新功能,玩家可以造雁帅的反了,只不过是之前被俘虏敌军士兵贼心不死,在私底下偷偷搞事。

    ……

    焉耆城。

    唐一忍不住捏了捏眉心,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个葛逻禄俘虏,“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也没想到,自己这边正为了马球赛的事忙得喘气的时间都没有,突然有人跑到官署门口来,大喊有人要造反。

    两个葛逻禄俘虏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回禀长官,是贡布巴桑要造反!”

    “呃……”唐一可疑地沉默了一下,“这是谁?”

    好在还是有人知道的,负责俘虏管理工作的唐九就凑过来说,“是一个被俘虏的吐蕃千户。”

    对于敌方军官,玩家的态度是优先击杀,但万一没发现对方军官的身份就把人抓了,又或者一时不慎,让对方喊出了“我投降”这三个字,也不好硬杀。

    所以姑且还是有几个军官活了下来的。

    作为俘虏,他们的待遇跟普通士兵是一样的,而且同一支军队的俘虏,也会被分散开来安置,以免他们私下串联。

    唐九也没想到,这样他们居然还能造反?

    顺着问下去,她们总算是弄明白了整件事的始末。

    事实上,这两个来告密的葛逻禄俘虏也不是普通小兵,而是麾下掌管着百人的小将。正因为原本是军官,所以才被贡布巴桑看中,他们也才有机会知道对方想造反的事。

    说是造反,但其实是夸张了,这个叫贡布巴桑的吐蕃千户,并不打算跟玩家对抗,只是私下串联了一批人,打算趁着玩家的注意力都放在马球上,防守可能会出现疏忽的机会,设法从焉耆城逃回吐蕃。

    而将俘虏分散安置的政策也是有效的,因为贡布巴桑真正串联到的人也少得可怜,不过两三百。

    大概他也不敢做得太明显,怕惊动了玩家,只敢找那种以前在外面的日子过得比俘虏营更好的底层军官。

    即使如此,也还是被人告密了。

    弄明白了情况,唐九也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吐蕃人真的在自己眼皮底下拉起了一支军队呢,那她就只能提交辞职报告了。

    现在看来,只是残余贵族势力不成气候的反扑而已。

    她立刻站起来,主动请缨,去解决这件事。

    事情既然不大,当然最好是发还给原本的负责人去处理,所以唐一很干脆地点头,“你去吧。”

    既然已经提前掌握了所有人的信息,处理起来自然就很快了。

    等这件事在论坛上传开的时候,唐九这边都已经收了尾。

    不过这事也算给她们提了个醒,虽然是人之常情,俘虏之中肯定不是所有人都会安分,但回头还是得开会研究一下,怎么避免再出现这种情况。

    这么想着,唐一的视线落在了那两个葛逻禄俘虏身上,看着他们陷入沉思。

    两人被她看得忐忑不已,头已经快埋到地上去了。他们来告密,当然是想要一点好处的,现在却忍不住开始后悔,是不是多管闲事了?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唐一的声音,“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生,虽然不是大事,但也要报给雁帅知道。你们二人检举有功,我也会把名字报上去,雁帅肯定会有奖励。”

    两人顿时欣喜若狂,“多谢长官,多谢长官!”

    “行了,先回去吧,在上面的决定下来之前,这件事先不要说出去。”唐一看着他们说,“另外,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不要等到事发当天再来报告,明白了吗?”

    两人本来已经站起来了,闻言浑身一颤,又跪了下去。

    第98章  然后就等着看有没有大佬给自己抄作业了!

    雁来也在看比赛, 不过其他人是在城外新规划出来的马球场里看,她却是在城楼上看的。距离虽然有些远,但居高临下, 反而看得更清楚一些。

    郭昕也跟她在一起,两人正点评着队伍,系统忽然触发了关键词提醒。

    雁来之前为了避免玩家在自己没主意的时候搞出事情来, 所以给系统设置了不少关键词。

    结果玩家还没触发过, 反而是原住民先给了她惊喜。

    看完了帖子,才发现是虚惊一场,发帖人用词太夸张, 直接用了“造反”这两个字, 其实连骚乱都算不上,行动甚至都还没开始,就已经处理掉了。

    不过雁来也没想到, 居然会是葛逻禄人过来告状。

    但仔细想想又很合理。

    毕竟想当好二五仔, 眼力是最重要的。那个什么桑一看就难以成事,他们会跟着干才怪了, 既然不跟着他干, 那举报领赏有什么问题?

    什么叫人间清醒啊!(战术后仰.jpg

    这事应该很快就会被报上来, 所以雁来在观看比赛的间隙, 也琢磨起该怎么处理那两个葛逻禄人。

    不过下午拿到唐一那边递上来的报告, 雁来就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用想那么多。

    报告里直接给出了几个建议,分别是赏钱、放还、授官、恢复自由民的身份, 她只需要在其中挑选一个就好。

    其实既然连选项都列出来了,唐一那边直接处理了也没问题, 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她还是报上来了。

    雁来琢磨了一下, 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赏罚都只能出于上位。

    唐一将这个尺度拿捏得很好,她可以直接在报告里写上建议,却不会替她做决定。

    相比起“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经常自行决定的赵猫猫,行政组的这些玩家们,显然要克制得多。

    雁来看着手中的报告,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她拿起铅笔,在报告上写了“听其自选”几个字,停顿片刻,又抽出一张空白的纸,在上面列了一排官职。

    经过一番考察,深思熟虑之后,雁来打算授予玩家正式的官职。

    现在,这些玩家虽然实质上管理着安西大都护府内部各城的事务,但实际上并没有职务和编制。她们之所以能管事,一方面是能指挥其他玩家干活,另一方面则是原住民对天兵的敬畏。

    简单来说,就是个草台班子,多少有点名不正则言不顺。

    但之前她们交给雁来的发展报告,却丝毫没有提到这方面的内容。

    显然不是她们没想到,而是一种刻意的留白。

    这件事只能由她来做。

    别人做了,就叫越俎代庖。

    这不仅仅是她们的态度,更是她们背后的官方的态度。礼尚往来,雁来觉得自己也该有所表示。

    给玩家授官,将她们正式纳入安西四镇的体系之中,就是她的诚意。

    但是具体该给谁授官,又要授予什么级别的官职,还需要细细思量,所以雁来虽然久已有这样的打算,但始终没有完全决定。

    她没有去询问郭昕的意见,也并未跟龟兹城的属官们商议,而是自己冥思苦想。

    因为同样的道理,郭昕也曾教导过她——唯器与名,不可与人。

    但现在,雁来忽然发现,她根本不需要操那么多心。

    都是成熟的玩家,已经学会主动干活了。

    眼前这份报告就是例证。

    所以,她只需要把官职列出来,然后……

    雁来提笔,在这一页纸下方写上“举荐可用之人为备选”几个字,然后就开开心心将它夹进了报告里。

    这可不是她偷懒,而是有先例,啊不,后例的。

    中央高级官员的任命,原本是皇帝一言而决之,顶多是宰相和吏部天官举荐自己认为合适的人选。不过到了我大送,因为是“与士大夫治天下”,所以相权分薄了部分皇权,就形成了所谓的“廷推”制度。

    由政事堂提名数人候选,然后在朝会的时候让常朝官不记名投票,最后再将票选出来的前三人名单递交皇帝,由皇帝决定最终人选——但通常来说都会是第一个。

    不得不说,制度的优越性是很明显的。

    终宋一朝,国内已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威胁到皇权的稳固,连农民起义都不行。

    ……然后就被周边其他国家教做人了,什么大辽大金西夏蒙古,谁都能来踩上一脚。

    但只看这种制度还能一直流传并发展,并在明清之时达到巅峰,就知道老佛爷那句“宁与外邦,不予家奴”,可不是妇人之见,而是皇权的共性。

    扯远了,既然是现成的制度,那雁来当然也能拿来用用。

    想了想,她又抽出另一张纸,开始写武官的职位。

    给了文官编制,武将这边当然也要一视同仁。

    经过这么多次战争之后,很多玩家已经使用功勋值给自己提升了军衔,从而获得使用团队频道的资格,但其实也还没有真正被纳入安西军的体系之中。

    趁此机会,正好一起办了。

    有了名分,之后的工作也更好展开。

    ……

    马球大赛如火如荼地展开。

    无论玩家还是原住民,对于能够参与到这样一场盛事之中,都十分欢欣雀跃。非要说这比赛有什么缺点,那就是天气越来越热,而比赛场地——包括焉耆城的场地在内——都没有太多的遮挡,无论选手还是观众都只能长时间暴露在阳光下。

    有机灵的小贩从城中担了井水去卖,生意十分兴隆。

    就是腿脚得勤快,多跑几趟,不然井水都被晒温了。

    如果说其他地方的热还勉强可以忍受,那西州这边就有点忍不了了。

    平心而论,西域的热跟江南不一样,不是那种仿佛在蒸笼里一样的湿热,而是干热。但讲道理,烤炉又能比蒸笼好到哪里去?

    但热归热,难受归难受,抱怨归抱怨,比赛还是要看的。

    这天下午,正当在西州赛场外值守的玩家被晒得昏昏欲睡,但偏偏又因为太热睡不着的时候,忽然有一辆马车来到了赛场门口,一个玩家从车辕上跳下来,走向值守玩家,“兄弟,马车进去要交多少钱?”

    值守玩家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回想了一下,规定里确实没说马车不能进,就道,“人挑的担子收二十文的摊位费,你这怎么也得三倍吧?不过先说好,里面人太多了,现在不一定还有空位给你。”

    “行,能转账吗?”

    值守玩家抬手一指旁边的牌子,“转那个号。”

    很快转账完成,值守玩家从团队频道里收到提示,又看了一眼,见马屁股下绑了个袋子,不会污染环境,就点头道,“行了,进去吧。”

    说完眼皮一耷拉,正要继续假寐,忽然眼角余光里,好像有什么文字一闪而过,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抬头定睛一看,果然见正在往场内走的马车侧壁上,用木板写着大大的“冰浆”两个字。!

    值守玩家连忙大步追了上去,“姐妹请留步!你卖的是冰浆?”

    坐在车辕上的玩家被他吓了一跳,幸好对方喊的不是道友,当下停了车,点头问道,“是啊,来一碗?”

    “来一碗,多少钱?”

    “十文钱一碗,竹筒一文。”

    值守玩家转了十一文,马车里就有人递出了一只竹筒。他伸手接过,感受着竹筒周围的冰凉之意,顿时精神一震,等到冰凉的果汁喝进嘴里,甚至能感觉到那一股凉意从口腔直抵胃袋,然后迅速扩散,连毛孔似乎都感受到了凉意。

    “爽!”一口气将一筒果汁喝完,连里面的冰块都嚼碎了咽下,值守玩家将竹筒还回去,豪气道,“再来一筒。”

    很快竹筒装满了加冰的果汁,又递了出来。

    值守玩家没急着走,打量着遮得严严实实的车帘子,好奇地问,“你们从哪弄来的冰?”

    古人是有冬天储存冰块,到了夏天使用的技术,但问题是……

    西州他冬天也不下雪,不结冰啊!

    “这个啊,”对方嘿嘿一笑,“我说是从博格达峰上采下来的,你信吗?”

    值守玩家当然不信,但他也知道,这算是商业机密了,人家肯定不能告诉他。

    他只能问,“那你们明天还来不?对了,姐妹叫什么名字?论坛加个好友啊!”

    “我叫齐天大圣。”

    值守玩家一愣,忍不住看了她一眼,齐天大圣理直气壮地跟他对视。

    最后是名字平平的值守玩家先移开了视线。

    马车辚辚,很快就进入了赛场。

    正好这会儿场内的比赛有些无聊,于是“冰浆”两字一出,这辆马车瞬间抢了参赛队伍的风头,成为了整个赛场的焦点,所有人都朝着这个方向涌来,要买一筒冰浆。

    大家都很着急,毕竟一辆马车才能存多少冰?肯定很快就会卖完了。

    这么一挤,险些引发踩踏事故。

    好在安全问题本来就是赛场最重视的,时刻都有人盯着。一出现端倪,那边就开始调控。而场内的玩家也足够多,很快就控制住了场面,开始有序排队。

    没一会儿齐天大圣就被拉进了一个团队频道,唐十在频道里问她,“大概准备了多少冰,能卖多少份?我们让剩下的人尽快散了,免得排半天队买不到。”

    齐天大圣说,“我们按照奶茶店的出货量,准备了两百多杯。”

    唐十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座赛场可是能够容纳数万人,两百杯够干什么的?

    “齐天大圣是吧,你的技术愿意转让吗?”唐十当机立断,问道,“当然,肯定不会让你吃亏的。我们就按照加盟模式来,如何?”

    齐天大圣欣喜若狂,“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唐十并不意外她的爽快。

    制冰又不是什么有技术含量的事情,甚至网上一搜就有无数教程。之前只不过没人想到,一旦消息传出去,甚至不用到明天,今天之内就会有无数玩家效仿,明天一早大街小巷里就都是卖冰浆的了。

    但是相较于自己去摸索,当然是照抄齐天大圣这边已经成熟的路线速度比较快,而对方也能收一笔加盟费,皆大欢喜。

    不过这也只限于西州城,其他的城市她们就管不到了。

    ……

    玩家的行动力十分惊人,跟唐十想的一样,第二天,每座城市就都有叫卖冰浆的玩家了。

    冰浆打价格也迅速被打了下来,从十文一筒降到五文,再降到两文,也就是一天之内的事。但凡是能买票入场看比赛的,基本上都买得起。

    第三天,齐天大圣主动在论坛上公布了教程,文字版和视频版都有。

    既然已经有那么多人知道,就不算是什么秘密,也不值钱了。那不如干脆直接公布,还能赚点声望值。

    硝石制冰是古代就有的技术,不过对于中原地区来说,硝石的产量本身就有很大的限制,而且还有其他的用处,所以还是冬天储冰为主。

    但这里可是拥有无边瀚海的西域。

    游悠悠曾经问过高泠,为什么沙漠里的那些干河道很多都是白色的?

    当时高泠没能答上来,但只要随手百度一下就能知道,那是硝土。

    为了方便就近照料自己的土地,施青青选择了拨换城赛区。这天她刚刚去巡查完自己租的那片地,确定情况良好,回城的路上打开论坛,看到这里脚步不由一顿。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呢?这不就是氮肥的原材料吗!

    农药、化肥、杂交品种,可以说是现代农业的三宝。大幅增长的粮食产量以及安定的社会环境,让国内人口在一百年内,从四亿暴增到了十四亿。

    施青青的要求没那么高,但是让游戏世界能多养活几百万玩家总是可以的。

    说干就干,她立刻拉了几个跟自己一样承包了很多土地的玩家,打算成立一个研究小组,琢磨一下怎么在游戏里建起化肥厂。

    这种事没必要藏着掖着,粮食产量增加,对所有玩家都是利好,而且种田这种事怎么说呢,喜欢的人肯定会来种,不喜欢的人死也不会来。施青青想了想,干脆又发了个帖子,将自己的构想简单提了提。

    然后就等着看有没有大佬给自己抄作业了!

    雁来也正在一边喝冰饮一边刷论坛。

    冰浆这种新东西一经出现,立刻风靡市场,郡王府当然也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不过他们没有去买外面的冰浆,而是采购了大量的冰块回来,自己制作。

    郭昕坐在她对面,也正在十分珍惜地喝着手里的冷饮。

    他毕竟上了年纪,虽然身体还算康健,但雁来还是按照医生的叮嘱,不许他喝加冰的果汁,顶多只能喝冷藏过的,而且还要限量。

    此刻,两人坐在临水的花厅之中,捧一杯饮料,欣赏着怡人的美景,悠闲到让雁来忍不住生出几分恍惚。

    再看看论坛上的沙雕帖子,更有种岁月静好、时光永恒的感觉。

    什么穿越,什么战争,什么危机……似乎都是很遥远的事了。

    但这种恍惚终究只有一瞬,因为人不能生活在回忆里,而只能存在于当下。不过,似乎是从那个瞬间里汲取到了某种能量,雁来回过神来,也不觉得沮丧失落,反而感觉身体里充满了动力。

    她换了个姿势,继续刷新论坛。

    然后就看到了施青青发的那个帖子。

    ……还可以这样?

    雁来小声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旋即又欣慰起来。

    如果每一件事都能造成这样的蝴蝶效应,让相关的玩家自己动起来,她能省多少事啊……

    不过现在其实就已经省了很多力气。

    毕竟治理地方跟打仗不一样,现实里有太多的作业可以抄了。小到一碗冰饮,大到粮食产量,无不如此。

    ……

    有一个误区是,其实并不是每一场马球赛都能打到一个小时那么久。

    通常来说,双方水平在线,而且势均力敌,时间就会久一些。如果双方差距比较大,二十分钟内结束战斗也并非不可能,但如果双方都很菜,那比赛时间就比较玄学了,可能十分钟结束战斗,也可能拖到超过一小时。

    这样的比赛,观赏性有,但很有限。

    所以过了最初的几天的新鲜劲儿,不管玩家还是原住民,都开始选择性地观看比赛,不再整天耗在赛场里。

    日常的生产生活开始有序恢复。

    转眼就过去了大半个月,持续了整整二十天的预赛终于结束,每个赛区都决出了排名前五的队伍,前往龟兹城参加决赛。

    因为决赛的赛程会宽松很多,所以预赛结束之后,还休息了两日,以便附近城池的居民赶到龟兹城来看比赛。

    其实两天时间很紧,尤其是西州那边,连焉耆城都走不到。好在真正想看比赛的人,心里都是有成算的,一早打听清楚了赛程,预赛还没结束,他们就已经从家里出发了,算着时间,等决赛开始,正好能赶到。

    其实即便是对人口流动性比较高的西域来说,这种事情也不多见。

    大多数时候,统治者还是希望治下的民众能够老实呆在家里,别到处乱跑,这一点,西域也不例外。

    所以安土重迁也不是中原人特有的。

    游牧部落不会到自家草场之外的地方去放牧,跑长途的商队也不会脱离那条熟悉的路线去其他城市交易。

    不过整天看着玩家跑来跑去的,听他们讲起其他城市、尤其是龟兹城的事,原住民的思想难免也受到几分影响,觉得原本遥远得要走好多天的地方,似乎也不是那么远了。

    而且路上可能会遇到的巡逻斥候、马匪、商队等等危险都已经被玩家清理掉了,除了费时费力之外,安全方面是可以保障的。

    再加上想去看比赛的人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有几百人,足以组成了一支庞大的队伍,就更觉得没什么不能去了。

    甚至还有机灵的人带上了本地的特产,打算拿到龟兹城去出售。

    万一卖不出去也没关系,可以送给雁帅。

    尽管都知道她不会缺这点东西,但队伍里的人你提醒我、我提醒你,最后竟是所有人都带上了给她的礼物。

    一个玩家得知此事,干脆决定跟着这群人一起行动,用视频将这件很有意义的事情记录下来。

    有天兵加入,哪怕只有一个,大家心里也安定了许多。

    于是到决赛开始这一天,雁来早早起床,练了一阵横刀,梳洗过,吃了朝食,准备出门的时候,一走到郡王府门口,就看到了堆成小山的各种物品。

    她愣了一下,再抬头,就发现有不少人围拢在四周,正明里暗里打量自己的表情。

    一看就是又有人在搞事情。

    “这是什么?”她转头问门口的守卫。

    守卫是由玩家充任的。

    一开始雁来是让安西兵守门,想着玩家打不过他们,就会被劝退。结果等玩家等级上来之后,就把这些守卫当成了练习技能的对象,时不时跑过来挑战一下。

    虽然没什么危险,但对守卫来说也是颇为沉重的负担,雁来一琢磨,干脆让玩家来当守卫。

    有任务在,他们肯定会尽职尽责拦截其他玩家,就算打不过,也能摇人。

    至于说郡王府门口整天都有人打打杀杀的,影响不好?

    雁来早就已经看开了。

    作为游戏“主城”,有玩家在门口的广场上切磋,再正常不过了,龟兹城也不例外。

    甚至有不少百姓都养成了在忙碌的一天之后,吃过晚饭,趁着天还没彻底黑,散步到这边来看玩家切磋——雁来总觉得他们的心态跟去公园里看广场舞差不多。

    扯远了,既然是有人搞事,问玩家当然最容易得到答案。

    果然守卫立刻干脆地告诉她,是从其他城市赶到龟兹城来的百姓送来的礼物。

    “他们丢下东西就跑,我们也没办法。”最后,回话的玩家如是说。

    雁来看了她一眼。

    呵,以为她不知道吗?这丢下东西就跑的办法,九成九是这些玩家想出来的,就是为了看她出门看到这堆东西的表情。

    甚至雁来可以打包票,过一会儿,论坛上就会出现好几个相关的视频。

    但感动还是很感动的。

    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却会特意为她带一份礼物。

    雁来上前查看了一番,确认没有贵重物品,这才回头招呼几个亲兵去找几个竹筐来,将这些东西都抬回去。

    本想交代一声“下次不要再这样了”,但想想以玩家的叛逆,不说还好,一说那就必定会有下次。

    还是随他们去吧。

    反正玩家这种生物,随时都有新主意冒出来,一个热闹多看几次就腻了,要不了多久他们自己就会消停。

    第99章  有人想杀他,也有人想保他啊。

    就在龟兹城里的马球决赛火热开赛时, 高富帅的队伍在跋涉过长达两千多公里的路程之后,终于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

    拉萨——这个时候还写作逻些,不过不用在意, 因为在唐朝,这两个字的发音就是lasa。

    本来他们应该更早一些到的,不过赶路这种事, 总难免会遇到一些突发情况。

    再加上进入吐蕃南境后, 人烟渐渐变得稠密,部落、城池和驿站一程接着一程,他们这支从遥远的西域回来的队伍里虽然没什么大人物, 但所经之地, 人们都想听一听外面的新鲜事。

    有人迎有人送,走走停停,自然就耽误了一些时间。

    高富帅这个长相和衣着都跟本地人截然不同的玩家, 一路上引来了不少好奇的视线。不过“天兵”之类的, 在进入拉萨之前,护送他的这支小队肯定不会往外说, 所以也没引起什么波澜。

    所以高富帅这一路, 更多感受到的是疲惫、无聊和不方便。

    听到尼玛说, 按照规定他们要先在拉萨城外的驿站安顿, 等待赞普发下入城的诏令, 他非但没有失望,反而十分高兴, “正好,到了驿站我一定要洗个澡, 然后大睡一觉!”

    好歹也是“天兵”,必须要以最好的面貌进城, 让吐蕃人看一看他的风采!

    青藏高原的水资源十分珍贵,他这一路只在遇到河的时候擦洗过几次,至于睡觉,大部分都是在野外,那条件就不用说了,偶尔遇到驿站,房间也就那样。

    希望这拉萨城附近的驿站条件能好一点,实在不行,他就只能下线补眠了。

    一开始高富帅是想配合一下,尽量不下线睡觉的,但时间一长,身体实在受不了,他也就顾不上这些了。结果就是原本对他态度平平,但好歹闲着无聊的时候能坐在一起瞎侃的士兵们,全都变得十分恭敬,但如无必要绝不跟他交流。

    高富帅正在想东想西,忽然马车剧烈地颠簸了一阵,将他摔到了地上。

    自从进入吐蕃南境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待遇了。不等他开口询问,外面已经响起了喊杀声,高富帅一惊,下一瞬,一杆长槊便刺穿马车侧壁,扎了进来。

    幸好他跟尼玛都躺在马车底板上,长槊扎空了。

    马车已经停下来了,高富帅意识到,他们应该是遇到了埋伏。

    敌人准备得十分周全,而且是抱着置人于死地的目的来的,继续躲在车厢里,非但不安全,反而因为什么都看不到,会更被动。

    思量间,眼看那杆扎进来的长槊就要抽回,高富帅的身体比他的意识反应更快,一把抓住槊杆,然后用力一拔。

    车厢外的人毫无防备,被拖着撞到了车壁,发出一声惨叫。

    同时,长槊已经落入了高富帅手中。

    加点真是好文明!

    自从能开箱子之后,高富帅停滞已久的等级终于渐渐追了上来,现在已经将力量属性点满了。单是比力气的话,NPC里面应该没有几个能比得上他,再加上趁其不备,果然一下子就得手。

    有武器在手,高富帅的胆气也撞了一些,他想了想,先打开了系统的录像模式,果然,只要将镜头拉高再拉高,就能看到车厢外的情况了。

    眼看拉车的马已经倒毙在地,一个黑衣人正准备撩起车帘,高富帅果断将长槊往前一刺,自己合身向前一扑。

    如此,他不仅离开了车厢,还干掉了一个敌人。就是力度有点没控制好,但高富帅皮糙肉厚,也不在意掉的这一点血,迅速爬起身,抄起长槊,挡住了四个围攻过来的敌人。

    尼玛跟在他身后,也持刀冲了出来,见状立刻弃刀,从死去的敌人手中抢过长槊,替他分担了两个敌人。

    高富帅压力一松,这才终于能分心去观察周围的战况。

    情况不太妙,敌人的数量有二十来个,而他们这支队伍,包括他本人在内,只有七个人。而且他们这支队伍是精兵,敌人也不遑多让,虽然敌人没有甲胄,但三打一的情况下,几乎没有任何胜机。

    高富帅已经想跑了。

    他虽然不怕死,但死在拉萨城外,也太憋屈了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这一路上经过了不少地方,一直都太太平平的,基本上凭借身上的装备和士兵们的身份牌就能畅通无阻。结果到了拉萨城外,用老话来说就是“天子脚下”,居然遭遇了埋伏!

    怎么想都觉得有任务。

    那他就更不能死了,要不然死都没法瞑目。

    且不说他还能不能再跑三千里回到这里,就算回来了,这任务也不一定还在。

    但他才刚露出要撤退的意思,敌人的攻击就更猛烈了,完全就是一种不要命的打法,拼着受伤也要留下他。

    高富帅心下一沉。

    他毕竟也是遍览各种影视文学作品的现代青年,这又是在游戏里,可以随便开脑洞,所以……怎么看,怎么感觉这些埋伏刺杀的人,好像就是传说中的死士?

    拉萨城果然有搞头,还没进城就这么紧张刺激了。

    可惜他就一个人,怎么想都不太妙。

    都怪论洛丹,明明当初他跟倪浩香的打算是,在吐蕃军队里站稳脚跟,就“引荐”更多的玩家过来,组成一支队伍。结果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干,倪浩香就被刀了,自己则孤身来了拉萨。要不然,但凡身边有几个队友,都不至于这么被动。

    可惜这里距离拉萨城也还有个十里左右的样子,他就算拼着受伤,也跑步过去。

    要不然,高低得跑到城门口,宣告一下玩家来过这里。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用,还是能杀几个杀几个吧!拉萨城好歹是吐蕃的都城,这里的士兵,掉落的奖励应该会比西域战场上更高吧?

    只是他刚刚想完,还没来得及行动,忽然听到了大地震动的声音。

    这声音高富帅现在也很熟悉了,那是无数马蹄踏在地面上所形成的。

    果然,很快视野里就出现了一队披甲执锐的骑兵,朝这边飞驰而来,一路带起烟尘无数。

    “是近卫军!”护卫小队的队长惊喜地叫道,“大家坚持一下,我们的援军到了!”

    但高富帅没有放松。

    俗话说得好,警察都是最后赶到,负责打扫战场的。这队近卫军来得这么是时候,他反而感觉更古怪了。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我也遇到了那种英雄救美(?)的仙人跳了吧?

    先找人来杀他,然后再在关键时刻冲出来救他什么的,这套路现在都是反派在用呢。

    心里琢磨着这些,高富帅下手却也丝毫没有留情。

    抢怪的人来了,必须得抓紧多杀两个!

    于是等近卫军控制住战场,将高富帅“救”下来的时候,他已经身被数十处重伤,奄奄一息了,却还是撑着最后一口气,杀掉了一个敌人。

    众人看向还在用长槊支撑着身体、勉强保持站立的玩家,眼神都不一样了。

    论勒赞越众而出,走到高富帅面前,垂眸看着一身血一身伤的人,心绪十分复杂。这就是战报里说的悍不畏死的“天兵”吗?

    听到动静,高富帅抬头看向他。

    论勒赞连忙道,“在下是赞普的近侍官论勒赞,奉命前来迎接安西军的使者。没想到逻些城附近,竟也会出现劫匪,让使者受惊了。”

    高富帅微微一笑,沾染着血色的笑容显得有些狰狞,“没事,你们来得……正是时候。”

    论勒赞眉心一跳,还要说话,确定已经安全了的高富帅一惊放松身体,晕了过去。

    ……

    醒来时人已经在城里了。

    身上的伤全都被处理过,应该还帮他擦洗了一下,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就连头发都已经清洁过。

    高富帅感受着身上的清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没能风光入城,为“天兵”扬名。

    “郎君醒了?”听到叹气声,尼玛立刻凑了过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对高富帅的称呼去掉了姓氏。

    高富帅这才睁开眼睛,感觉到屋内的灯光,不由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戌时了。”尼玛说,“郎君昏睡了将近三个时辰。”

    高富帅试着坐起来,尼玛连忙要阻拦,但迟了一步,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行动自如地坐起身。

    但下一瞬,注意到他身上那些包扎好的伤口又开始往外渗血,尼玛连忙道,“郎君还是躺着吧,当心伤口崩开。”

    高富帅低头一看,也被渗出来的血色吓了一跳。

    因为伤得太重,系统替他屏蔽掉了所有痛觉,但是这样一来,他感觉不到疼痛,反而不利于养伤。倒也不能说是系统设置有问题,因为一般来说,伤到这种程度,玩家根本不会养,太不方便了,不如直接死一次,又是一条好汉。

    但高富帅现在不能死,就有点麻烦了。

    不过要是让他自己来选,当然还是不想体验疼痛的。

    于是他只能让尼玛扶着自己,又躺了回去。

    尼玛要去叫大夫,但被高富帅拦住了。大夫一来,那个什么近侍官就知道他醒了,肯定也会跟过来。但是在理清自己脑海中那些混乱的线索之前,高富帅不想见他。

    “你认识那个近侍官吗?”他问尼玛。

    尼玛摇头,“悉南纰巴(近侍官)是当代赞普即位之后才新设置的官职,我那时已经在河西了。”

    “这个你之前说过。”高富帅若有所思,想了一会儿才道,“先别对外说我已经醒了的消息,你想办法打听一下,看看能不能问出他的姓氏、出身之类的。如果能打听到一些城里的消息,就更好了。”

    “是。”尼玛先应了,然后才迟疑道,“只是我的身份,未必能打听到什么。”

    在吐蕃,只有身份相当的人才能说得上话。

    高富帅笑了一下,“去吧,只要他们想让我知道,你肯定能打听到的。”

    要不然,何必特意派人来接,让他们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进城不是更好?

    尼玛有些怀疑,但是看了看高富帅的脸色,见他不仅没有担忧,反而有些兴奋,不由心下一动。

    虽然也是一路朝夕相处,但是高富帅还是比归园田居有城府一些的。

    至少他能管得住自己的嘴。

    所以尼玛心里虽有诸多猜测,但是他至今也不知道西域的具体战况,只是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很明显是针对高富帅、或者说是针对他背后的天兵和安西军来的。

    看高富帅的表情,今日的刺杀虽然凶险,但似乎并不是坏事。

    尼玛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他很清楚,自己对高富帅最有价值的,就是一路上他问的那些事情,国中有哪些大贵族,苯教和佛教的争斗又是怎么回事之类的。

    但尼玛毕竟只是个奴隶出身的士兵,尽管他凭借自己的聪明、敏锐与谨慎,知道了很多这个身份不应该知道的东西,但高富帅的很多问题,他能给出的答案其实也还是笼统而含糊。

    甚至是在回答问题的过程中,他才将自己脑海里的那些记忆梳理整合了一遍,对国中局势有了初步的判断。

    等进了城,他就帮不上任何忙了,反而需要高富帅庇护他。

    要不然,在吐蕃,别说是一个奴兵,就是平民百姓甚至底层贵族,死也就死了。

    赞普赤松德赞在位时,制订了“三喜法”,其中规定:赞普杀死他的属民,就像是父母打孩子,属民应服从赞普,但是如果赞普违背了佛法,属民可以反抗他。

    虽然这个规定的重点是后半句,但也可见吐蕃国内森严而残酷的等级制度。

    奴隶的出身让尼玛吃了太多的苦,也非常能认清自己的位置。

    现在,相比起质疑,他更相信高富帅的判断。

    尼玛恭敬地应下,离开了房间。

    过了很久他才回来,脸上的表情有惊愕、有震动,还有一丝无法掩盖的惊慌,看向高富帅的眼神十分复杂。

    “怎么了?”高富帅有些莫名。

    尼玛迅速敛去眼底的神色,轻声问道,“郎君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高富帅问。

    “论洛丹的大军,在西州城下全军覆没。”尼玛喃喃着说出了自己刚才打听到的消息,“如今不止龟兹东边的焉耆和西州,就连拨换城也已经是安西军的地盘了,疏勒城虽然没有被攻下,但也岌岌可危。”

    直到此刻,重复着这段话,尼玛仍然有种难以置信的恍惚感。

    尽管尼玛本人早就暗地里站在了安西军的那边,认为有天兵在,安西军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但是这才多久?

    就他们赶路的这两个多月的时间,西域却已经是风云突变,局势彻底颠倒了过来。

    吐蕃军队节节败退、毫无招架之力,要不是在疏勒城稍微遏制了他们的攻势,说不定这会儿整个西域都已经落入安西军之手了。

    听到尼玛提起这个,高富帅咂了咂嘴,也有些遗憾,这些战争他全都没能参与!

    不过能亲眼看看吐蕃人得知此事后的脸色也不错。

    既然尼玛已经猜到了,而且消息早已传开,高富帅也就不再隐瞒,满脸好奇地问,“疏勒城那边的消息都已经传回来了,这么快吗?”

    “西道的路比较好走。”尼玛说。

    实际上东道的路也不差,只是他们不走寻常路,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翻山越岭。事实证明,虽然直线距离近了一些,但还真没快多少。

    但这是高富帅选的路,所以尼玛就直接含糊过去了。

    得知西域的战事高富帅一早就知道了,尼玛也冷静了一些,从那种不真实的恍惚之中回过神来,对高富帅道,“这这些消息已经在城里传开了。据说,论洛丹的大败惹得城中某些贵族十分不快,听说你到来的消息,就派了人来报复你。”

    报复他泄愤是假,不想让他见到赞普才是真的吧?

    高富帅笑了笑,丝毫不慌,“这次他们没能杀死我,之后就更没有机会了。”

    在尼玛出去打探消息的这段时间,他也想了很多,基本理顺了脑海里的想法。

    城里已经知道了西域的战报,这一点他已经猜到了,不然论勒赞对他的称呼不会是“安西军的使者”。

    不过想想也是,他们这支队伍的行进速度,差不多是一天六十里。考虑到路况,对于一支普通的队伍来说已经算是很快了,但是跟传递军情急报的飞鸟使比起来,那还是差了很多的。

    所以他们虽然出发得早一些,但是军情肯定跑得更快。

    虽然那一战的结果太过惨烈,肯定会有人想隐瞒军情,但知情人太多了,而且又是分属河西,鄯善,且末三处,再加上从疏勒城退走的旺拉布,多少总会有些消息传递过来。

    按照尼玛的说法,吐蕃本土可不是铁板一块,恰恰相反,内部的斗争既复杂又激烈,论族、尚族,苯教、佛教,他们彼此之间以及派系内部的争斗,甚至导致了好几位赞普死于非命。

    论坛上的大佬们,曾根据从吐蕃俘虏口中问出来的情报做过一波分析,认为这场由论洛丹发起的战争,本身就是对内部斗争的一种声援。

    一旦成功,他们所在的派系就能在挟此功劳,在国中拥有更高的人望、更大的权势。

    所以不用想也知道,就算是吐蕃国内,也有许多人不愿意看到他们获得胜利。对于让论洛丹大败亏输的玩家,这些势力和派系,还真未必会仇视。

    虽然高富帅是论洛丹让人送回来的,但世事就是这么奇妙,在论洛丹大败身死之后,他送来的人,反而成为了另一派攻讦他所在派系的、活的证据。

    所以,肯定会有一部分人不希望他能活着进城。

    但有人想杀他,也有人想保他啊,这不是连保镖都派出来了吗?

    而且论勒赞出现得如此及时,说明现在占上风的并不是论洛丹那一系。那么在拉萨城里,他的人身安全应该还是可以保证的。

    当然了,他们对他也未必有什么善意,无非是想将他作为一枚棋子、一柄尖刀,用来对付论洛丹所属的派系。

    不过这也正好是高富帅想要的。

    棋子也好,尖刀也罢,不上棋盘、不入局中,他怎么搞事情呢?

    反正到底谁才是下棋的人,刀又拿在谁的手中,只有走到最后一步才能见分晓。

    高富帅:燃起来了!

    他自顾自地幻想了一阵,在脑海里过完了瘾,才回过神来,轻咳一声,问尼玛,“对了,那个论勒赞,有打听到什么吗?”

    “只打听到了他是出身娘氏。”尼玛说。

    “娘氏不就是那个什么……什么布来着的家族?”

    “钵阐布。”尼玛纠正他,“也是当代赞普新设立的官职,由德高望重的堪布(方丈)担任大相的职位,地位在其他大论之上。”

    “对。”高富帅敷衍地应了一声,继续琢磨。

    近侍官也是当代赞普设立的,钵阐布也是当代赞普设立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了。

    所以论洛丹所代表的是世俗派,或者说是苯教,又或者是吐蕃传统的大贵族集团,总之就是那么一回事,因为论洛丹的失利,他们派了人来刺杀他。

    而钵阐布也好,近侍官也罢,代表的则是佛教,在当代赞普大力推行佛教的背景下,也可以说是赞普。为了阻止世俗派,他们派了人来保护他,来的还是一个赞普的近侍官。

    理清了思路,高富帅这才对尼玛道,“行了,现在可以出去请大夫了。”

    “可是……”尼玛看着他的伤口,沁血的位置早就止住了,现在大夫来了,会被戳穿的吧?

    高富帅低头一看,也想到了这里。

    他是四力一体的加点方式,所以体质也很不错,估计身体恢复力也强,这会儿已经止血了。

    于是高富帅立刻来了个仰卧起坐,让伤口重新渗出血色,面容安详道,“这样就行了。”

    尼玛:“……”

    他欲言又止半晌,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能在心里告诫自己,高郎君看起来再像一个普通人,他也不是人,不怕疼痛只是他诸多非人特点之中最普通的一点,不值得大惊小怪。

    第100章  你这么占雁帅的便宜,她老人家知道吗?

    有些人表面上成竹在胸、智珠在握, 实际上等尼玛一出门,就立刻打开面板,登上论坛, 着急忙慌地发帖求助。

    【兄弟姐妹们,我终于到拉萨了!】

    什么,你说这帖子看起来不像是求助帖?

    那就对了, 求助归求助, 晒也还是要晒的。就是有点可惜,进城的时候他已经晕过去了,一张照片都没拍到, 只有从驿站附近拉的远景图。

    好在还有遇袭的视频镇楼。

    果然, 帖子一发出去,立刻就热闹了起来。

    ——好一发大礼!

    ——拉萨城就是这么迎接客人的吗?真是热情好客啊(战术后仰

    ——这绝壁是有任务啊,楼主接到了没?

    ——呜呜呜呜呜我也好想去, 可恶啊, 一直被困在西域这方寸之地,都开服三个月了还在新手村, 这像话吗?!

    ——方寸之地四个字有点过分了吧, 你对着新疆省一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面积再说一遍呢?

    ——一百六十万有啥用啊?四分是山, 三分是沙漠, 剩下的三分也不是全都宜居。而且在这三分里, 我们安西军现在也只不过占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地方吧?

    ——十六万也不少了,搜了一下, 北京才一万六!(猫猫震惊.jpg

    ——忽然对“地广人稀”这四个字更有概念了呢……

    ——没有人在乎被刺杀的楼主了吗,楼主你还活着赶紧吱一声啊!

    一句话又将话题拉了回来。

    高富帅故意只发了半截视频, 停在了援军到来的前一刻,就是为了制造悬念, 现在果然起到了应有的效果。

    在众人的呼声中,他放出下半截视频。

    该说不说,论勒赞这个出场是真挺帅的,披甲执锐、马踏烟尘,最重要的是这小子能当赞普的近侍官,长相当然很过得去。

    一看就必须是个有名有姓有任务的NPC。

    不过高富帅都能想到的事,论坛上见多识广的玩家和云玩家,当然不可能想不到。

    众所周知,世界上没有巧合,只有因果。

    大佬们你一言我一语,高富帅又不失时机地补充一些细节,很快就将整件事情的全貌给推测得差不多了。

    这拉萨城竟如此凶险!

    网友们一个个比高富帅更激动,恨不能以身代之。

    我愿意去受这个苦!

    可惜了,要不是全息游戏的设备都绑定了个人的生物信息,而游戏账号又是绑定在全息设备上的,真有玩家愿意打飞的去替高富帅上号,去看一看一千二百年前拉萨,见证此刻正盛极一时、却很快就将烟消云散的吐蕃王朝。

    但现实里没法飞过去,游戏里就更不行了。

    所以众人惋惜一番,就开始不遗余力地给他出主意。

    尤其是云玩家,非常看得开,反正不管游戏内容是什么,他们都只能云,高富帅这边搞权谋至少有点新鲜感。再说安西军内部现在风平浪静的,除了马球大赛也没什么值得关注的,这不是正好接上了吗?

    事实上,不止网友们在云游戏,就连雁来也正在留意高富帅这边的动静。

    但跟其他人不一样的是,其他人只能焦急地等待高富帅回帖,而她可以看现场直播。

    还是360度高清无死角、可以随时调整镜头和角度的那种。

    但见上一秒,高富帅还在看着帖子里的各种沙雕发言嘎嘎直笑,下一秒听到开门声,他就立刻收起所有表情,板板正正地躺在床上,瞪大眼睛,仿佛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让走进门的大夫和论勒赞都吓了一大跳,脚步顿住。

    雁来不由抬手扶了扶额,什么叫毁容式演技啊,这戏你是非演不可吗?

    好在高富帅很快就感觉眼眶发酸,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还是活的。

    门口的人松了一口气,这才迈步进屋。

    等走到床边,他们又是一愣。

    刚才尼玛过去禀报,说是高富帅身上的伤口崩开了,他们本以为只是一两个伤口,没想到却是所有伤口都在渗血,看着十分触目惊心。

    连大夫都有点不知如何下手的感觉,忍不住问道,“郎君这伤口是怎么崩开的?”

    “这个啊。”高富帅眨了眨眼睛,腰腹一用力就坐了起来,然后又躺回去,转头看向两人,“就是这样。”

    “嘶!”论勒赞和大夫一起倒吸了一口凉气。

    尽管两人都不是没见过血的人,甚至可以说经验还算丰富,但看到这一幕,心里还是有点发毛。

    高富帅的这种表现,跟关羽刮骨疗伤、谈笑自若之类的传说还不一样,那些传奇人物只是不怕痛,他却好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痛,再搭配上浑身的血迹,那种非人感就更强烈了。

    雁来看到这里,也是松了一口气。

    对嘛,玩家只需要本色出演就足够了吓人了,戏太过反而不自然。

    双方大眼瞪小眼片刻,论勒赞才回过神来,示意大夫上前处理伤口,自己则站在一旁观察。

    但他很快发现这个计划有点问题,因为高富帅根本没理会大夫,也一直在看他。

    就在这种古怪的气氛中,大夫十分麻利地将伤口处理好了。

    还真别说,除了刚开始吓一跳之外,这个病人的伤势处理起来非常舒服,因为他感觉不到疼痛,既不会绷紧肌肉影响伤口的处理,也不会因为吃痛而对大夫破口大骂。大夫越干越顺手,包扎完最后一处伤口,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

    多么完美的病人啊!

    高富帅给尼玛使了个眼色,让他去送大夫。尼玛会意离开,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论勒赞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看向高富帅,微微笑道,“安西军的使者……”

    “使者?”高富帅打断他的话,似笑非笑,“我怎么记得,我是被人绑回来的?虽然后来我想着,来吐蕃看看也不错,所以没有逃走。但怎么都算不上是使者吧?”

    被抢白了一顿,论勒赞有些尴尬,“这是我们的失误,非常抱歉。”

    “道歉有用的话还要官府做什么?”高富帅不客气地反问,“何况,哪有使者在天子脚下被人刺杀的?”

    论勒赞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连忙道,“当然不只是道歉。赞普已经得知了今日之事,遣人送来了许多致歉的礼物。另外,今日刺杀你的凶徒,背后的指使者已经找到了,现在就绑在门外,任由高郎君处置。”

    高富帅眯了眯眼睛,看起来像是在思考,其实是在用意识疯狂地敲键盘。

    没错,在跟论勒赞交谈的时候,他同时还开着外置大脑,啊不,开着论坛呢。

    归园田居被绑在马上都能发帖,高富帅当然也不在话下。不过说实在的,这个很多网友都很想拥有的“用意念打字”的能力,其实并不好用,必须要集中精神,才不会一不小心混进去一些奇怪的、可能会导致社死的东西。

    再加上他还要听论勒赞说话,一心几用,手忙脚乱。

    好在他也不是很需要思考,只需要做内容的搬运工,所以很快,他就问道,“是谁,为什么要刺杀我?”

    这个问题有些明知故问,但是问了,才能将事情摆到明面上来。

    论勒赞叹了一口气,知道高富帅不可能配合他,心知肚明地将这件事遮掩过去了,只能苦笑道,“不怕高郎君笑话,这事还牵扯到国中的局势。此事说来话长,高郎君若是愿意听,在下就从头道来。”

    “你说。”

    论勒赞想了想,道,“这事还要从先王赤松德赞之时的的顿渐之争说起……”

    赤松德赞在位时期,国中的僧人既有从天竺来的渐悟派,又有从大唐来的顿悟派,也就是禅宗。

    随着赤松德赞大力弘扬佛法,将佛教立为国教,两派自然也产生了正统之争。他们互相攻击诋毁、水火不容,最终在赤松德赞的主持下,双方进行了长达三年的辩论,最终渐悟派获胜,顿悟派离开了逻些。

    顿悟派因为简洁明了,没有繁琐的仪轨、也不需要持续的修行,大受吐蕃贵族欢迎,当时信众无数。

    如今的钵阐布娘·定埃增桑布,他出身的家族就世代修行禅宗,是顿悟派的信徒。后来顿渐之争结束,娘·定埃增桑布改为跟随从印度来的无垢友大师修行,桑耶寺建成之后,更是主动出家为僧。

    之后他被赤松德赞看中,成为了诸王子的老师,并在后来政权更迭时期的混乱之中保护了赤德松赞,并扶持他上位,被尊为“师僧”,更成为了吐蕃历史上首位“僧相”。

    说到这里,论勒赞苦笑道,“其实钵阐布一心修行佛法,并不愿意入朝为官,但是正如你们唐人所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赞普给予了无上的尊崇与权柄,钵阐布不能拒绝。”

    高富帅心想,定埃增想不想要无上的尊崇和权柄不好说,但娘氏肯定是想要的,要不然这个娘·论勒赞也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他忽然发现了“直播”的好处,心里的吐槽不方便说给当事人听,但可以发在论坛上。

    论勒赞接着讲了下去。

    尽管已经改修,但是定埃增对禅宗、以及传来禅宗的大唐还是很有好感的。

    事实上,娘氏在吐蕃本就是一个比较亲唐,或者说,至少是一个比较了解大唐的家族。曾经作为金城公主的迎亲使前往长安、因此名字被记录在大唐史书之中的吐蕃使臣名悉腊,就是出身娘氏。

    所以,尽管这个钵阐布是勉力为之,但是上位之后,定埃增也一直在致力于推进唐蕃修好。

    这十年里,大唐和吐蕃几乎每一年都会互派使者,便有一部分是他努力的结果。

    但是,朝中还有有些势力,是当年顿渐之争中,渐悟派的信徒,因此对大唐非常反感,也反对定埃增这个亲唐的钵阐布,一直都是朝中的主战派。

    论洛丹这一次开战,就是在主战派的支持下进行的,意在破坏这几年形势越来越好的唐蕃修好。

    “原来如此!”高富帅看着论坛上一堆“避重就轻,朝堂上的各种矛盾和斗争你是一个字都不提啊”的吐槽,摆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派人来刺杀我的也是他们,就是不想让我这个‘安西军的使者’活着进入拉萨?”

    “正是如此。”论勒赞也摆出严肃的表情,“以韦氏为代表的家族,在国中势力颇大,我们也无可奈何。好在他们派人刺杀你的事,赞普已经知晓,下令彻查,他们不敢包庇罪魁祸首,已经把人交出来了。只是此人一口咬定,他只是想为父报仇。”

    “为父报仇?”

    “他是论洛丹的儿子。”

    “不是,论洛丹死了,关我什么事?”高富帅无语,“我那时候一直在赶路好吗?还是论洛丹下令把我送走的。”

    “所以说只是借口,但在我大蕃,这是很正当的事。”论勒赞叹气,“就算是赞普,也不好因此追究韦氏,事情只能到此为止了。不过祸首我已带来,任凭高郎君处置。”

    高富帅直接好家伙。

    这哪里是让他处置罪魁祸首,这是在煽风点火啊!

    他故作沉思,看完论坛上的回复,才道,“别人的面子可以不给,赞普的面子不能不给。既然是赞普的意思,那就这样吧。不过,真的能把罪魁祸首交给我,任凭我处置?不会回头又有人冒出来指指点点吧?”

    “高郎君请放心,绝不会出现这样的事。”

    “那行,先把人留下吧,我得好好想想怎么处理。”

    这话说得很含糊,论勒赞微微皱眉,有些拿不准高富帅会怎么处理,但事到如今,大局已定,这些都是小节了。

    他随即舒展眉头,起身告辞。

    高富帅又连忙高声叫尼玛过来代自己送一送。

    尼玛知道他们有话要说,一直在院子里守着,闻言赶紧跑进来,但还是迟了一会儿。论勒赞见状,又看了他一眼,笑着对高富帅道,“高郎君身边只有这一个奴兵,难免不便,若是不嫌弃,在下可以送几个仆人过来。”

    高富帅愣了愣,欣然点头,“好啊,我正想着身边只有尼玛一个人,一路上就没休息过,到了这里也是忙前忙后,实在太辛苦他了。”

    论勒赞便道,“那在下明日再来。”

    没一会儿尼玛送人回来,还顺便带回了一直在院子外面等这的韦·论贡布。

    高富帅给这个手脚都被捆着、躺在地上、满脸仇恨的家伙拍了张照片,发到论坛,然后忍不住有些迷惑地发出提问。

    楼主:这家伙叫论贡布。我记得之前论坛上不是有大佬说,论在吐蕃是宰相的职位和尊称吗?怎么感觉遍地都是论,这又来一个。而且他爹论洛丹是论,他也是。

    ——滥用了呗!楼主想想我们古代的“相公”,原本是宰相的尊称,后来是个官就能叫,再后来干脆变成妻子对丈夫的称呼了。

    高富帅一看,瞬间觉得好合理。

    好东西大家都想拥有,然后渐渐就成了人手一件,不值钱了。

    ——而且吐蕃是贵族制社会,所以人家这个“论”确实是可以传家的。

    ——何止论可以祖传,他们连“尚”都可以祖传呢。吐蕃好像有四大尚族,没庐氏、琛氏、那囊氏、蔡邦氏,长妃一直是轮流从这几个家族的女儿里面挑选。等长妃生下的王子当了赞普,就会任命舅家的人做大相。所以吐蕃非常讲究甥舅亲,甚至好像还有相应的神祇。顺便说一句,所有的尚族都是舅家,包括大唐也算是。

    ——没错,所以吐蕃的国书里都直接写甥舅,但不代表他们觉得自己矮了一辈。跟大唐那种跟属国和附庸国论父子、叔侄、兄弟,非得高人一头的风俗不一样。

    ——啊这,所以文成公主和金城公主都不是长妃?我小时候还吃过洗脑包,为文成公主和松赞干布的神仙爱情落泪呢。

    ——别意淫了,和亲公主嫁的基本都是老头,还搁那儿磕神仙爱情,也不怕把牙崩了。

    ——没错,我丈母娘当年嫁的也是个老头,拳头硬了!

    ——你丈母娘是……我靠,你这么占雁帅的便宜,她老人家知道吗?

    刷帖子的快乐是如此纯粹,那种知识像是风一般从脑海中拂过、却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的感觉也很令人沉迷。

    高富帅看得专心致志,以至于忘记了地上还躺着一个人。

    韦·贡布本就满心仇恨,要不是知道自己的性命就捏在眼前这人手中,多少有些畏惧,而且来之前家里也交代过不少话,他一见面就该破口大骂了。

    结果对方居然只看了一眼,就直接将他晾在了这里,再不理会。

    这让贡布如何能不恼羞成怒?

    他顿时大叫起来,“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否则我迟早杀了你为父亲报仇!”

    要是双方正在你来我往地交锋,他放下这么一句狠话,也算得上英勇无畏,但是现在室内一片安静祥和,他陡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就让屋子里的另外两个人有些莫名其妙了。

    两人同时抬眼,一头雾水地看了过来。

    贡布被这样的眼神看得浑身的血液直充脑门,他大喊道,“杀了我!”

    与其受这样的屈辱,他宁愿去死!

    然而这个念头才刚刚出现在脑海里,一道森然锋锐的冷意就落在了他的颈侧,刺得他皮肤生疼。

    贡布瞪大眼睛,努力侧头,才发现是高富帅将一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浑身一抖,立刻闭上了嘴。

    作为一个在逻些城长大的贵N代,他没吃过任何皮肉之苦,就算是偶尔陪同赞普或是大论出门巡视、狩猎,那也是被大批护卫簇拥着,从来没有如此直面过危险与死亡。

    尤其是他一抬头,就发现高富帅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身上刚刚才被重新包扎过的伤口,又被扯开,渗出鲜红的血迹。而他本人却全然未觉,只是没什么感情地盯着自己,像是在考虑从哪里下刀。

    脑补的力量是无穷的,高富帅明明只是在刷帖,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都能被他想成死亡凝视。

    被这样注视着,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高富帅回过神,见他眼中的惊恐都快溢出来了,故意一挥手中的刀,在贡布的尖叫声中挑断了捆缚着他手脚的绳子。

    见对方尖叫得停不下来,他只能指示尼玛,“让他闭嘴。”

    听到这句话,贡布一愣,终于意识到自己没死,而且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手脚都已经恢复了自由,刚才就是用双手抱着头尖叫的。

    他羞愤地放下手,但是那股子“不如去死”的气势,已经彻底烟消云散了,只能讪讪地躺在地上,装死。

    “地上躺着很舒服吗?”高富帅忽然问。

    贡布瞪了他一眼,连忙爬了起来。手脚被绑的时间久了,还有些不灵活,险些又跌到,好在尼玛伸手扶了一下,还给他搬了个椅子。

    好一会儿,手忙脚乱的贡布才将自己安顿好。再看向已经躺回去的高富帅,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你不杀我?”他忍不住问。

    “我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我要杀你!”

    “那你又为什么要杀我?”

    “你还敢问,当然是因为你们杀死了我的父亲!”

    “这话有点不讲道理了吧。”高富帅语气十分平和,“明明是你父亲率领十万大军,要去打我们。怎么,只准你们进攻,不许我们反抗?我想世界上没有这种道理吧,就算你们吐蕃再霸道也不行。”

    贡布哑然。

    “那好好的,你父亲又为什么要发动战争呢?你想过吗?”

    “当然是为了建功立业!”

    “或许吧。但我想,应该跟吐蕃国中的局势有关系,不是吗?为了声援朝中的势力,才需要巨大的战功。”

    贡布虽然不成器,但毕竟是在逻些城长大的,对政治纷争有一种天然的嗅觉。

    他知道高富帅说的是对的。

    高富帅见他沉默不语,便道,“好好想想吧,真正杀死你父亲的,究竟是谁?”

    然后朝尼玛一抬下巴,“带他出去,找个地方安顿。以后他就是给你打杂的了,随便使唤。”

    “什么?”贡布一惊。

    “不服气吗?”高富帅说,“不服气也憋着。论勒赞说了,你任我处置,赞普也同意了的。那我让你给我端茶倒水,洗衣扫地,也没人会管。”

    贡布目瞪口呆地被尼玛拖下去了。

    高富帅在床上翻了个身。

    别说,装X的感觉是真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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