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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作为源生战士,林一不是军事主脑,不是上层军官,纯粹是最底层廉价的耗材。她出生就是兵,最多在军事主脑无法覆盖的荒僻战场当过一回临时指战员,指挥过一场四百八十二只鸟人对六千名落单虫族的战斗。

    那次她的兵特别好,清一色是源生战士战斗序列里能排前列的种族——大鹅!

    也就是那次的临时指挥经历让林一在回到耗材小兵身份之后,还时常回味,那种指挥战场的感觉太爽了!唤醒了她基因里的斗争因子,她很有可能是被埋没的名将根苗!

    从那之后,林一经常在战斗的时候注意军事主脑的调度安排,而鸟人的战斗基本都是由军事主脑AI调动,无数的战斗模型参与其中。

    军事主脑AI相当于百鸟帝国历史上的所有名将组成大型参谋团在背后进行指挥,而且算力庞大可以覆盖到每一个战斗单位,计算到所有影响战场的因素,最细的指令可以具体到“向前冲刺三步,偏斜头颅四十五度,五秒后有陨铁坠落,90%几率砸死你身后的虫族”。

    林一从最开始的“鸟脑难道还不如电脑”到后来的“艹,真的不如”,这期间不知歪在飞舟座位上淌了多少鸟泪。

    在承认自己的平庸之后,林一痛定思痛,没有名将潜质没关系,兵就是兵,要从兵的角度来思考问题,如果让林一自己代入一下,作为一个普通兵员,最迫切渴求的是什么?

    一、上升渠道,二、上升渠道,三还是他老子的上升渠道。

    做兵是很难哒!一场战事基本上不会死指挥官,因为每个指挥官都会把自己打扮成铁壳王八。就苏赫阿那自身来说,他在没有带兵冲杀之前会在四面铁壁的战车上观察战场情况,会穿戴全副重甲。兵卒不可能这样穿,他们是要骑在马上打打杀杀的,是要保证自己和马负重不能太大的。

    啊,当然,其实马是最惨的,马和人俱披甲容易跑不动,马披甲人没披就等于送,所以有一类非常苟的人会自己套全甲,而马没有任何防护以减轻负重。

    总之普通兵卒是非常苦的,长期处于这种危险的底层单位是容易憋出毛病的,林一自己就是,就算没有飞舟坠毁这种事,她的忍耐力也到了极限。百鸟帝国严格将自然鸟类生存的中心星域和源生军团分割开,但如果有一点机会,她就会抓住并对百鸟帝国发动最残忍的报复。

    最绝望的永远是看不到尽头的底层生活,有功无赏,杀敌无报,生无尊荣,死无追悼。

    该改改了!

    五千人围一大圈,共围了三个大场地,不参加的士卒都在草地上坐下来,也有的半蹲着,有爱干净的还吆喝家眷捎带一块羊毛毡垫屁股底下。愿意参加大比的真不少,游牧部族民风剽悍好战,林一打眼看去还站着的人粗略估计有千把号,不由咂嘴。

    一万五千人的基础,第一次大比肯定还有人犹豫不愿出头,就这样了还能站出这么多人,咱当兵的苦无上升渠道久矣!

    “好!现在所有参赛兵员分三个大组,先把兵器解下来,大比中途不能动铁器,不能下阴招,不能故意伤残对手,由参赛兵员各自的骑长监管比赛,每个大组决出两人参与最终大比,现在开始!”

    雪域人对大比是很熟络的,各种摔角比赛骑射大比之类多了去了,但从前的彩头最多是一头牛或者一把好兵器之类。赢得漂亮又长得不那么寒碜的话,赛后通常还会有美丽的少女相邀。但再大的好处也比不上今日,搏一搏,小兵变骑长,拼一拼,百骑升千骑!

    第一轮赛事开始就激烈无比,如果不是有骑长在旁做震慑,打得还要更凶,就这已经见血好几个了。

    林一三个大组来回巡视,嗓门洪亮直响,“嘎嘎!都是好勇士!不要怕流血,不要怕受伤,现在多挨点战友的揍,以后不吃敌军的打,对!就应该这样打!嘎!”

    “哎!有仇啊,掏人家皮燕子干啥?”

    “目前我已经看到四个表现出众的勇士了,是嘎嘎叫的好勇士!不对不对,怎么这边也掏上了?俺再重申一遍,掏皮燕子的不是好勇士!”

    围观人群不时发出叫好和哄笑声,还有些拱火的,但林一的声音太大了,她的点评慢慢成了关注重点,逐渐地她走到哪里,哪里的比赛气氛就更加热烈。

    还是上次观看练兵的高坡,王澈带着小王子乌苏登高远眺,即便离得这么远也能听见林一的嘎嘎声。

    起初王澈只是静静地聆听,后面开始仔细观察声音最大的地带,在一片热闹声中,他低声询问小王子,“你可有领悟?”

    乌苏试探着说:“大家都很喜欢可敦?”

    王澈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认真放牧的守羊犬,不由思考起把自家学生的脑壳打开,和那只聪明的犬调换一下脑子的可行性。

    “我明白了!”乌苏立刻又追加道:“可敦在收拢人心,对不对?”

    王澈看着气氛热烈的比武会场,“下将收拢人心,中将玩弄人心,上将军毫不刻意,能令天下人为其效死,苏赫大汗本有上将之风,这也是我来到苏赫部落的原因,但他没有上将之心,用兵太慈,不忍杀戮,故只能三分雪域。”

    他目光深邃看着底下的场景,临风而立,如一株光华照人的琼堂玉树。

    乌苏迷茫说:“可是先生是自己来苏赫部落的吗?我怎么记得是雪地里掏回来的……”

    王澈揣起袖子,压根不搭理他,这种细节没有必要在意的。

    底下大比已经进行到第二轮,林一让参赛选手休息两刻钟。在这段时间里,她挑了几个看起来不算太累的,让他们在台上自我介绍,从所在的骑队到自己的姓名再到对刚才对手的评价,气氛一直维持得很好,有一个发言格外嚣张的还当场和人约了下场的赛次。

    苏赫铎就是在此时回来的,他带了铁勒部的骑兵押送着大批生铁返程,路上忍不住和铁勒王子狄戈说起部落里的事,绘声绘色描述他阿父娶了一位多么美丽的妻子。

    狄戈询问他,“魏女都很温柔吧?苏赫大汗讨厌奴隶,我们部落也因此不能买女奴,常听人说魏女和我们雪域女子是不一样的,有多不一样?”

    “就是,就是很特别的那种……”苏赫铎想起和林一短短的相处,英武面容上浮现出一点红晕,“温柔是很温柔的,她看人的眼神很和软,话很少,人落落大方的,很能吃,但是很有公主的仪态。”

    狄戈又说:“我好像看到她了,应该是。”

    苏赫铎有些奇怪,苏赫部的女人不少,为什么可以直接断定是公主呢?这趟和亲来的魏女也有好几十……然后他一扭头看到了不远处正在临时砌成的土坡会场高台上大声嘎嘎,在演讲的林一。

    啊……是这样的,除了可敦,苏赫部没有第二个女人能把大军拉来开演讲的。

    林一不是在开演讲,她是在进行最终大比前的动员,三个组决赛出了六名勇士,因为经过多轮大比,勇士们都在大喘气,需要时间休息。为了拖点时间,林一这会儿正在大声嚷嚷转移大家注意力:“……所以说!战场上最有效的伤敌手法,就是大比时不让用的那些!嘎嘎!不是掏皮燕子,绝对不是!该掏哪儿你们自己清楚嘎!”

    众人大笑不止,两个万骑长平时端着架子的,也笑得直抹眼泪,实在没想到可敦能和他们聊这些。

    林一怪不好意思的,和这么多男人开荤腔,这不就是她把人骚扰了嘛,但是雪域男人很开放,而且兵油子之间能拉近关系的其实就这几样,骂骂上官,开开荤腔。原先在飞舟里的时候,一群雌鸟闲置待机不知道生死明日的,能聊的话题就是荤段,而上战场之前,系统惩罚也会轻一点,大家都会聊得非常热烈。

    她又嘎嘎两声,大声道:“现在教你们一个很厉害的招式,和敌人扭打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常常会抱得很紧,你有双手人家也有,互相僵持的阶段要怎么办呢!来来来,这个举手最快的来说。”

    前排一个少年兵面红耳赤站起来,“咬,咬对方鼻子!”

    林一热烈鼓掌,“对!你是个好勇士!鼻子是人脸部比较脆的器官,虽然眼睛也很脆弱,但人不是鸟,在张嘴的时候很难咬到凹陷的眼部,所以咬鼻子是很好的攻击方式。除此之外还有用坚硬的脑门去撞对方鼻子还有下巴这些部位,只要手法够阴毒,瘦猴能搏杀老虎!嘎嘎!还有没有更损的了!”

    受这种热烈气氛影响,铁勒王子狄戈被吸引得策马靠近,见众人都议论纷纷但是还没有举手,忍不住大声抢答:“把痰吐敌人眼睛上!”

    林一拼命带头鼓掌,一指狄戈,双手上抬掌心向天,做了一个起的手势,声如惊雷但面色肃穆:“来!让我们为这位聪明的勇士欢呼吧!”

    随着林一抬起手臂,军中呼声响彻,地动山摇。

    第24章

    不管是人是鸟,聚居的生物都有从众的特性,当所有人都陷入热烈的气氛中,即便有零星几个还在清醒状态的人,也会不由自主产生“啊我是不是也该喊几句”的念头。

    何况是真的很振奋人心啊!

    林一看气氛炒得很热络了,六名勇士也都休息好,一点都不耽误,大声宣布道:“现在,最终的胜者将会在这六人中决出!其中有两名百骑长!四名年轻的勇士!今天是在万众瞩目之下诞生一位千骑长,还是从普通士卒中晋升一位最强百骑长,为你们支持的参赛选手欢呼!然后开始,开始!”

    她话音刚落,大军爆发出阵阵呐喊吼叫,震动地面。

    ……

    “骨力!肯定是我们的骑长骨力!”

    “不要放屁,我看秃发能赢,他个子最大,力气也强,上次一个人就能拖一辆铁勒高车!”

    “秃发!拿出打老子的劲来!你拿第一,说明老子输得不冤!”

    “那是我们骑队的,我们骑队的图兀利!他要是赢了是不是直接做我们的新骑长?俺想跟他……”

    “秃发!秃发!你可一定要赢!我妹子在边上看着呢!你瞅!最漂亮的穿花裙子的那个,我妹子说了,晚上喊你!”

    大片大片的欢呼声中,骨力和秃发两名勇士捉对相杀,起手第一招就抱在一处!很容易让人想起来刚才林一讲过的那些损招,好在两人都有些强手风范,同时松手后退,然后再度厮打起来。

    说实话,这种等级的比武就算是夏秋集会上也不多见,愿意下场的基本都是骑队里有数的强手,从千名强手里打出来的六勇士自然不是水货,打得非常激烈!铁勒王子不自觉下马混入人群里,还往前排挤,因为刚才的“抢答”受过可敦褒奖,众人也都纷纷给他挪点位置。

    不远处苏赫铎有些傻眼,不是兄弟,你这么丝滑地融入进去了吗?

    好吧,他其实也想看啊!

    苏赫铎忍着被鼓动的心,让铁勒车队在大河谷处卸货,然后策马飞快去黑帐复命。他有一肚子的话想问阿父,公主好好地怎么混到军中去了?就算作为可敦有这个权柄,可是阿父为什么不在?

    苏赫阿那在黑帐里,等苏赫铎汇报完,忍不住问起时,略微摇摇头,说道:“你练兵时,我在侧,是担心你做得不对,但其实,这会损伤你的威信。”

    这话之前是和苏赫铎解释过的,他点点头,然后还是腆着个大脸像往常那样等父亲解释,高大的青年不笑时看起来英武而冷峻,唯独眼神中透露着些许不明显的愚蠢。

    苏赫阿那迟疑了一下,转为和颜悦色,“罢了,你回去洗洗尘土,以后阿父不逼你想那些,对你而言很难懂的事情了。”

    虽然不理解,但苏赫铎很高兴地出去了,他没有去洗澡,而是跑去看比武。他在军中待久了,可是很有威望的,要是有人为难可敦,他就会站出来。

    秃发是一个一点都不秃的壮硕勇士,他满头的小辫子扎成一大束,黑里红的肤色,眼神锐利如鹰,即便是对上老练的骨力骑长也能冷静应对,使了几次全力,终于将人死死按在地上爬不起来。

    人群如滚锅热油,一阵阵声浪高呼秃发,这位勇士的黑红脸膛不知有没有悄悄更红一点,总之他朝着众人挥手,看起来很沉着。

    苏赫铎坐在狄戈旁边,兴致勃勃介绍道:“这位秃发勇士我知道,摔角的好手,骑射也猛,他们骑队长都摔不过他!我请他喝过酒!对了今天在比什么彩头啊这么热闹?”

    铁勒王子狄戈沉默片刻,轻声说:“刚才你们可敦说,谁赢了谁升一级,士卒升百骑长,百骑长升千骑长,千骑长不许参赛。”

    苏赫铎噢噢两声点头,狄戈看他给秃发拼命拍掌的劲头,犹犹豫豫询问:“既然你一早认识这位秃发,知道他比他的百骑长厉害,为什么不晋升他呢?这样他会亲近你,把你当成半个主人。”

    苏赫铎愣了一下,他当然是有权利升降千骑长以下军官的,可、可勇士是要拿这种东西来收买的吗?结交勇士不是真心换真心吗?

    事实证明秃发看不上苏赫铎的真心,在一一击败对手之后,他被林一直接拽上高台。战斗带来的余韵未消,宽阔胸膛起伏不定,看着底下或为他呐喊,或为他的对手哀叹的一张张脸,秃发忍不住大吼了一声!

    壮士当如此!

    林一热烈地拍打秃发的胸膛,见他吼完但不再开口,大抵明白他不善言辞,于是按住秃发的肩膀,大声嘎嘎起来:“现在你们的可敦,要当场兑现承诺!以后秃发就是新的百骑长,另外今天人齐,有没有想要报名到秃发百骑麾下的!现场选出一百个,一百个!”

    她的个头和秃发差不多高,站在一起,很顺手地就把胳膊搭在他肩上,但没有人在意这个。

    一百个名额!马上有人高声报名,凑了一百人整还打不住,雪域最敬重勇士,何况还是真正全军大比出来的第一勇士。

    名与利永远是最好的燃料,林一趁热打铁,高声叫:“好了好了已经满员了!翻篇!现在我宣布,进入第四轮的都将升任为小队长,这是我和大汗一起商定的新兵制,以后百骑之中会有五个小队长,每人领二十人队,领不齐人手的找自己原因嘎!想想自己为什么不是秃发!”

    本来已经因为连战而疲惫,下了台就有些热血消退的秃发,顿时又涨红了脸。

    出了一个新百骑其实对大部分人来说只是热闹一阵,但一个百人骑队要增设五个小队长,这事基本上可以覆盖到九成兵员的注意力范围,稍有些能力的看一看周遭,卧槽!这是二十个人里挑一个小队长!那很可能就是我啊!

    还有人壮着胆子问,“可敦,下次还有大比吗?小队长人数不够的吧?今天好多人都没参加进去。”

    林一抬起手挥了挥,“有,有的!入冬之前会有一场全军大比,所有人都得来一轮,别想着自己能不挨揍啊!今天是打个样子出来,这次没能参与的千骑长们不要丧气,下次让你们也下场,赢的……当然当不了万骑长嘎!”

    这话之前就已经说过一次,所以除了真的有些在意的千骑长,众人都是大笑。

    林一等笑够了才高叫,“但是!千骑长中的胜者可以全军招募勇士,不仅招募勇士,还能抢走败者的百骑长!像秃发百骑这样的威猛属下,想不想要?想要就打起来!”

    顿时多道灼热的视线投向了新任百骑秃发,平时不觉得,但被可敦接二连三夸奖后,这壮硕勇士看起来真的像镀过金,整个人在发光啊!他们是真的很想要啊!

    这会儿其实都已经傍晚了,好多人忙着看大比都饿了大半天,但当林一宣布散会,各自回营的时候,还是有许多人发出遗憾的呼声。甚至许多人都没感觉到饿,只剩下上头的晕眩,倒是还有人后知后觉发现这样大的一场赛事,可汗竟然并不在场。

    嗯……本来应该帮场子的两位万骑长,也净剩下咧个大嘴在边上乐了。

    这种堪称恐怖分子的组织能力没能引起绝大部分人的注意力,众人热烈讨论着今天比武的细节,秃发百骑的招式,就算是败者也总有人慕名来帐子里瞅瞅。

    而且啊!今天的大比可是有不少部民观战的,因为不善言辞和长相显老,其实二十五,但看起来像四十五的秃发百骑至今还是单身呢,今晚只是回个帐子的短短一段路,竟有接连四个漂亮少女过来大胆邀请,甚至相争起来。

    魏朝世家常有公子乘车出行,引得少女掷花追车,时人认为是男子的尊荣。不少世家为了造势弄出各种花活来,什么少女见了一面就相思而死,死后化为飞鸟伴随公子身侧、什么牡丹入梦化人,只求公子枕畔一夕、还有公子夜遇狐妖,狐妖怜公子美貌不忍加害云云。

    在雪域这样粗蛮直接近乎原始的地界,没那么多虚头巴脑,白天打遍全军我第一,万众瞩目升百骑,晚上姑娘相邀甚至争夺,这就是一个男人所能想到最风光的事了。

    苏赫铎和狄戈两个人也往回走,苏赫铎显得比较兴奋,他在军中属于副帅的职位,在两名万骑长之上,他自认混得如鱼得水了,每天和勇士喝酒吃肉,军中数得上号的勇士他都熟识,出头的几个他也全认识,正说着等会儿去找秃发,介绍狄戈和他认识认识。

    狄戈是铁勒部唯一的王子,他的父亲是苏赫阿那曾经最得力的盟友,他从小时候就很向往苏赫阿那的威势,和苏赫铎也是从小认识,只不过一年难得见几次面。

    他冷静地问自家发小兄弟,“今晚人家风风光光的,还有姑娘相邀,你我过去是主是客?”

    苏赫铎又愣了一下,狄戈叹道:“阿铎,你是王子,走到那里都要被人敬着捧着的,哪怕你自己没感觉到,秃发勇士今日是全军最瞩目的人,但你见万骑长或千骑长立刻邀他去喝酒吗?他有自己的亲近兄弟,要和未来的百骑兵员联络感情,今晚人家是第一位,你过去,是想做什么?”

    苏赫铎被说得抱住了脑袋,可怜兮兮像个落了水的鸭子。

    这种事,他好像不是一次两次干了,每逢有骑长升迁或者受赏,只要是他认识的,他都会很热情地马上过去请人喝酒。

    对,请人喝酒,把人邀请到自己这里来喝。

    第25章

    林一散了会往回走,一路上朝她行礼的人可比从前多得多,她并不敷衍,一个个方向挥手过去。等进了黑帐,看到苏赫阿那,顿时一把从后面抱住他的腰,声音嘎嘎的,“想你了嘎!”

    她的声音一直都是很难听的,但苏赫阿那就是能听出比起平时单纯的鸭嗓,今天要明显沙哑一些,拖着像个狗熊一样抱着他腰身的林一走了几步到桌边,给她倒了一杯温茶。

    林一美滋滋地起身,吨吨吨几口喝干茶水,又忍不住呸呸两声,“涩的,苦的。”

    “魏朝的商队能带来的货物有限,买好茶叶太贵了,因为劣茶也能清胃口,所以没有买……抱歉。”苏赫阿那换了用来泡茶的温水,给林一倒上。

    林一没有去喝水,而是再次抱住了苏赫阿那,很认真地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不用吃好的,不用穿好的,但我一定要让你过最好的日子。”

    苏赫阿那略有迟疑,看了一眼被放在边上的茶盏,嗯,是不是有哪里不大对?

    撇去这些不需要在意的细节,林一喝了一整壶温水才长出一口气,兴致勃勃地说:“今天很顺利,出了一个百骑长,叫秃发兀耶,这人很能打,而且有不少人佩服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能当上百骑,真是个被埋没的人才。”

    苏赫阿那点了点头,“兀耶的父亲是我年轻时的一个兄弟,最艰难的时候他一直跟随着我,后来他被塔塔尔部收买,虽然没有造成太大的后果,但他自尽了,这件事只限于五人知情。我虽想过用兀耶,但难免担忧他得知真相后犯糊涂。罢了,你想启用就用吧。”

    林一恍然,她点了点头,又忍不住感叹,她家尤物实在是个心软的人,背叛者的孩子也养大了。虽然没有启用他担任军职,但那样高大的身板和武力可不是穷困人家养得出来的呀。

    正说着,呼兰六兄弟鬼鬼祟祟地回来进帐复命了,苏赫阿那嘴角忍不住带笑。

    林一也鬼鬼祟祟过去接头,“今天你们总体来说干得特别好!没有被人记住你们的脸吧?我在台上都听见你们的声音了,就是有个别的音色变化得不大好,尤其你老五,又喊骨力又喊秃发的,很容易被人发现。”

    老大呼兰阙利马上给弟弟找补,说道:“可敦莫怪,他是因为气氛太热烈了,我吩咐他假装是骨力骑长的拥护者,但是喊完之后……”

    老五偷感很重地看了一眼外面,“就觉得秃发勇士实在太强了,可敦,我忍不住啊!”

    “行了行了,”林一摆摆手,“总体还是可以的,都是机灵的!下次再有这种活还叫你们,入冬前你们也要好好锻炼,不要懈怠,也许下次大比你们几个也能像秃发一样。”

    六兄弟都很兴奋地走了。

    林一又把苏赫阿那熊抱住了,嘎嘎直乐,“应该不会有人发现我找了托儿吧?一开始那会儿,我是真的怕没人应我声啊!”

    苏赫阿那失笑,一万五千的军队,岂是放六个托儿就能调动得这样热烈的,他远在黑帐都能听见那边的人声鼎沸,也是忍耐住了才没有去观看。

    总之林一觉得自己计划可完美了,美滋滋地抱着尤物温存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也是一天没吃饭了。

    决定了,今晚吃羊!

    第二天一大早,林一正抱着苏赫阿那睡觉,就听见外头小王子乌苏的声音,亲卫说了声大汗可敦还没起,小王子就应了一声离开了。

    林一打了个哈欠,小孩子就是精力好啊,她昨*天太兴奋了,夜里也几乎没睡,干了些体力活,后半夜的时候尤物忍无可忍把她按在枕头上,她这才老实地睡下。左右今天无事,林一拍了拍苏赫阿那的胸口,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乌苏回到帐子里,说好要教他一些厉害东西的王先生也没睡醒,他只好一边吃朝食一边等。正坐在帐子门口吃着,苏赫忽律带着一群人从他身前路过。

    二哥忽律一贯是乌苏除了父亲之外最崇拜的人,虽然他不清楚二哥每天忙忙碌碌在忙啥,但不影响他觉得二哥非常厉害,但是昨天……乌苏抿起嘴巴,不敢再去回想先生对二哥的评价。

    苏赫忽律正要出去办事呢,就看到乌苏坐在小凳子上双手抓着个羊奶酪团子在啃,忍不住斥责道:“这么大个人了,每天游手好闲的,回回看到你都没有正事做。你要是能帮衬我一二,何至于同母兄弟二人,光看那苏赫铎得意。”

    啊是的,雪域部落的王子就是这样直白进行斗争的,在人来人往的帐篷区大声密谋。

    乌苏感到一点委屈,苏赫忽律又教训道:“成天跟在那个魏人先生身边,你学了个啥出来?俺都替你急!”

    他说完昂着头就走了,很不屑的,压根看不上弟弟的行径。

    乌苏习惯了被大哥忽视,被二哥斥责,现在已经能够熟练地当做耳旁风,虽然难免有些情绪,但他很快调整好了,低着头啃奶酪团子。过了会儿他才后知后觉,二哥最后是说了句魏语吗?真奇怪,二哥咋个学来的魏语呢?好难猜啊。

    王澈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习惯性想要寻找轮椅,缓了片刻后知后觉一拍脑袋,他已经摊牌了。洗漱完出门就看到乌苏坐在门口,他把发簪别好,懒洋洋打理几下冠带,说道:“走嘞,进来,今天教恁真本事。”

    乌苏已经从早上的情绪里走出来了,很欣喜很期待地跟着王澈进门,然后收到了一本……嗯?

    小王子把手里的《女诫》翻来覆去,确认这是一本原装的女诫,只不过封面上的“女”字被毛笔横扫一撇,边上用龙飞凤舞的大字写上了个“男”,就从女诫变成了男诫。

    王澈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靠着椅背,说道:“是嘞,恁不要小看任何看似糟粕的东西,任何文字能流传千年,必有其道理。写这书的是千年前的贵女,恁听说过吧?了不得的大才女,世间君子乐意让女眷看这个,但自己不会去细看,看不上这些。俺从前也就是听个只言片语,也骂嘞,是前些日子闲着没事翻一翻,然后翻到个大的。”

    乌苏有点接受不了,他期待了一夜,就等来了个这?他明明听闻连魏朝都有不少开明君子在骂这书规训女子太严苛。

    王澈懒洋洋不理会他的挣扎,只是示意他翻开,然后说:“女诫女诫,恁以为说的是男女那点破事?续写一国纪传的大才女,就为教女人伺候丈夫写这?错!这是儒家君臣之道,微言大义,夫为妻天,错!是君为臣天,其中‘夫有再娶之义,妻无二适之文’恁听着怪怪的是吧?君有纳臣之理,臣无再侍二主,这样你可明白些?”

    “这句‘夫不贤,则无以御妇;妇不贤,则无以事夫。夫不御妇,则威仪废缺;妇不事夫,则义理堕阙,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听上去也怪吧?是不是一个倒夜香的,他娶个女人就能当天嘞?错!给恁翻译翻译:君不贤无以御臣,臣不贤何以侍君,君不御臣折损威仪,臣不侍君岂有忠义。君王为天,臣岂有逃?”

    “妇行第四,德容言功,俺的娘嘞,这是大才女把为臣之道掰开揉碎了给你讲。臣子首先守德行,出则君子仪容,行则谨言少泄,其末为功,臣有功而不言,给你做事不求回报!娘嘞,把这个研究透了,你这在君王心里头得是个啥形象?再世周公啊。”

    “曲从第六!恁都做人臣子了,命在君王手,是故要逆来顺受,不可表现出自己的逆反心态,好的就熬成几朝老臣了,孬的也能在坏君王手里善终,这是将儒家中庸之道化用其中。”

    “叔妹第七,‘妇人得意于夫主,叔妹之心不可失’,类比臣子得意于君王,你再大的权势也不要轻易和人翻脸,你怎么爬上来的就怎么维持关系!不能和人家一刀两断,要和各方打好关系,做事不能做绝。”

    “权势是一时的,爱重你的君王是会老死的,是会收回眷顾的,权势褪去后能保住你一条命的,唯有鼎盛时打下来的人脉!多少能臣死在这上头,为了些权便甘做刀了,宰完人被君王嫌脏了,但凡他们翻翻自家女眷的启蒙书呢?”

    ……

    王澈说了这么多话,把自己说累了,向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看着已经傻住的乌苏,拍了拍他的脸,“咋,傻嘞?”

    乌苏呆呆摇头,看着手里轻飘飘的《女诫》,生出一种莫名的畏怯,大概类似于管中窥豹之人,忽见全豹的惊惧,他从前学的那些,对比这本《女诫》,竟然真的可以算作废纸一堆。

    王澈喝了口劣茶润嗓子,呸了一口碎渣渣,“恁这部落,俺在这儿待,屈才,屈大才!”

    乌苏小心翼翼地说:“先生,这书、这书从前没有人这样解读过,是吗?”

    王澈摇头,“为何你觉得我是第一个?不过是世人学孔子,不会学韩非子,应对君王的道理岂有公之于众的。分明是儒学经典,只因是女子所书,看懂的人也不会出来研读写注,不似孔学之中诸多后人将其反复解读,牵强附会再造圣言。这书却只被断其表义,君臣之理乃是伴君如伴虎,故相处起来极端苛刻,不想最后竟被用来规训女子。”

    乌苏听得额头冒汗,等王澈说完,他长出了一口气,再也不觉得一个男人学女诫难堪了,很认真地翻读起来。

    诶?不过为什么是我来学为臣的道理?

    第26章

    雪域的夏秋季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气候,水草丰沛,可以算得上游牧民族的繁衍季。十万规模的大部落能够内部繁衍,但中小型部落除了汪古部那种常年游商的,几乎只能依靠夏秋时大部落组织的集会来进行年轻男女之间的交流。

    在更久远的雪域历史上,大单于严禁部族之间私下串联,为自己寻找一门婚事成了年轻人的困境,慢慢才有了“收继婚”,还有灵堂相亲。牧民之间通常居住得比较分散,亲戚一年到头也不会见面,除非是葬礼这样的大事才会聚集起人。然后年轻人们就会在葬礼上打扮得很漂亮,来寻求一个年纪合适的伴侣。

    魏人斥责雪域人“行如禽兽”“不敬死者”等,却也真的很少去究其根本。

    总之这趟夏秋集会属于苏赫部和克烈部两个大部落联合举办,人数规模比较大。克烈部拔都可汗在部族繁衍这事上没有任何含糊,不像许多小部落那样算小账:只带来青壮男子,若能带走一些女性回部落最好,就是再不济也能留个种嘛!

    克烈部带来的人口就比较均衡,首先均为年纪在十六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正在育龄的男女,其次让找到婚约对象的人不要再参与集会,给其他人机会,抵制多吃多占行为。

    雪域人的主食通常为各种奶制品和少部分肉食,牛羊吃草才能产更多的奶,所以水草丰沛的夏秋是一年之中难得不必为食物发愁的季节。从河岸到河谷再到上游的大平原,到处都撒满年轻男女欢快的歌声。

    为了避免苏赫部的误会,克烈部在苏赫部的大河谷附近河岸边两侧扎营,彼此相距几十里路,拔都可汗本人坐镇金顶大帐,平时一应杂务由二王子苏阿奇来负责。

    金顶大帐内悬挂明珠点缀,拔都可汗的大座比苏赫阿那简朴的木制座椅华贵得多,椅背以黄金铺盖,上刻栩栩如生的嘶吼狼头,整块白玉为底座,冬铺白虎皮保暖,夏日偏凉。

    此时便有一位娇如魏朝名贵牡丹的妇人侧卧白玉上,她秀发如云,半靠着拔都可汗的膝头撒落层层叠叠的墨丝,后者满脸阴鸷皱纹,和妇人在一处显得老迈的更丑陋,美丽的更靡艳。

    巴特铁木尔压根没有遮掩,进帐子似乎本是要汇报什么事情,一进来就盯着妇人玲珑妩媚的身段。

    拔都可汗眉头竖纹拧起,压着火气说:“待我死了再由得你!苏赫部落那里怎么样了?”

    巴特铁木尔风尘仆仆的,嗓子也干哑,又狠狠盯了妇人一眼,如同要在她身上看下一块皮肉,“没什么大事,那个魏朝公主在办什么比武,升了个百骑,我看就是想插手苏赫部的兵权。苏赫阿那也是老了,就这么由得一个女人耀武扬威,我看今年不如不南下,劫了苏赫部,也能过个好冬。”

    拔都可汗只是皱纹长得比较阴鸷,其实表情变化很少,老眼瞥长子,“仇恨把你的智慧蒙蔽了!今年南下组织共十七个小部落,是去劫魏人的,魏人如同地里长出的牧草,割就割去一茬,莫以为会盟时那几万人都是你锅里听话的羊羔子肉,真叫他们去打苏赫阿那,你看还会有几个部落响应?”

    这道理巴特铁木尔懂,魏人如同牛羊,而苏赫阿那是雪域的狼王,小部落的勇士敢于对地里啄食的农民射箭,却不会愿意去尝试苏赫阿那的战旗会不会明日插上他们的草场,可他还是阴狠地说:“今年他们不是要和魏朝通商……”

    这下拔都可汗直接起身给他来了一巴掌。

    “蠢猪!苏赫阿那拿出那么多生铁和盐石换来的粮,你猜他有多重视?你猜你劫不劫得下?就是劫下了,然后呢?指望苏赫阿那像魏人那样吃点亏就算了?你是想和苏赫部落死战不休?”

    拔都可汗气得胸口起起伏伏,而那妇人连忙起身,很关切地将拔都可汗搀扶回座位,行动间腰身扭动,似是不经意用侧腰蹭了一下巴特铁木尔的手背。

    妇人轻声细语,安抚说:“大汗不要动气,王子不懂事教教就是了,他是年轻气盛,岂能及大汗的智慧呢?若王子事事皆全,大汗怕不是早闲下来……唉,大汗闲下来才好,明明先前说好过一天牧民日子,不做大汗,陪若嫣放牧牛羊的,总是推到下次。”

    拔都可汗被抚揉着心口,脸色好转许多,先是对长子语气放缓,带几分余火斥道:“做不到的事,不要轻易说出,你是泄愤了,可你心里想什么,也教人知道得一清二楚!出去反省!”

    巴特铁木尔低头行礼出去了,被打了一巴掌是有些抹不开面,可……又是蹭他,又替他说话,必是看上他了。也是,父汗这样的年纪,凭什么占着最漂亮的女人。

    出了帐子,巴特铁木尔悄悄拔刀照了一下的自己的脸,越看越觉自己长得精神。

    撵走儿子,拔都可汗语气慢慢轻缓下来,拍了拍祝若嫣的手背,“我老了,你要是看上那逆子,自去他帐子里,我非那些满口德行的魏人,百年后你还是要跟他的。”

    祝若嫣眸中迷离泛着水雾,语气细弱,柔如春水,“若嫣知道,大汗第一天从那畜生手里救下若嫣时,就说过。若嫣不想这样,大汗是世上难得的好男人,怜惜我魏家女儿不易,大汗还斥责那些人,他们说若嫣克夫,说若嫣七易其主,还说若嫣是祸水妖姬,靖容公主再生……”

    “可唯独大汗说,小女子生死不可自主,如珍玩易主,非宝珠之过,岂有将男人的罪责归于弱女一身。”

    她眼中倏忽落下两行清泪,投入拔都可汗的怀抱,“若嫣如同风中残花,此生本已经绝望,能被大汗怜之惜之,愿以此残生,陪伴大汗终老。”

    拔都可汗叹了口气,他一生辛勤,为部落操持,魏人认为他凶狠如豺狼,但他年老后已经很少亲手杀人。

    人啊,老来心软,雪域一向有“老人不与青壮争”的传统,当初得到若嫣时他就想把人赐给铁木尔,可这小女子竟是不肯,将他这行将就木的老人当成了从天而降的狼神,一心一意跟了他。

    满是皱纹的老手擦去美人泪珠,还在感叹,魏女啊,柔如水。

    林一正在吨吨吨喝水。

    她这两天消耗量比较大,每天早上出去打猎,能打到大型猎物越来越少。毕竟集会来了很多人,雪域人说是游牧,实际上还带有早期人类游猎的习性,人一多就把周遭的野物打得七零八落,林一没法子,只能往远了飞。

    林一的鸟形消耗是大于人形数倍的,体内积存的营养液她已经不再动用了,防止以后出现补给跟不上,无法维持巅峰作战状态的情况,那么有什么办法可以稍微维持鸟形呢?

    当然是吃肉!

    林一粗糙计算了一下,一只羊的能量能够供应她一场飞猎,一头牛大约是全速飞行两个时辰,这些都是即吃即消耗,而非营养液那种可以长期储存体内的固定能源。

    总之这也很不错了,今天一早她飞了很远,飞到一个大湖边。因为吃得比较饱,所以维持着鸟形,锋利的爪子抓着一头成年公熊往回飞,说实话太高估自己了。

    打熊是轻而易举的,体量相等的情况下,飞禽才是真正的霸主动物,林一比这头熊轻一些,三次俯冲就把熊脑壳生生啄烂,可重是真重啊!

    好不容易拖到苏赫部附近,林一去河岸边吨吨吨喝水,远远的被巨大飞鸟吸引过来的苏赫忽律有些惊喜。他带了十四五个同行者,最近打猎行情不好,他是吃惯野物的,部落里的牛羊肉有什么意思,而且出来打猎也可以作为借口,让他和他的谋士团队们出来一聚。

    今天谋士们比较齐,一个个虎背熊腰,身上挂着狼尾巴毛。出了部落不多远,就开始磨箭头的磨箭头,擦刀的擦刀,放马的放马,俨然是个很熟练的猎人小队,唉最近夏秋集会,是真不想跟着二王子出来啊!

    苏赫忽律带着人悄悄来到河岸边,将那一鸟一熊慢慢包围起来,虽然这样大这样丑的鸟还是第一次见,但鸟很容易惊跑,他的目标主要是那头死去的公熊。当然如果能一起猎到大丑鸟也是不错的,雪域人很喜欢吃飞鸟,鸟肉滋味很好,而且比较补身子。

    林一看了看熊,看了看非常刻意在接近的猎人小队,鸟头一歪,奸计上来。

    不等众人靠近,她猛然张开双翅,以走地鸡的架势极快冲袭十几步直奔苏赫忽律。像她这样两米八的巨鸟,翼展拉平整了有八米长,翼弦非常宽阔,这种翼展还算均衡的!有的鸟身子很小翼展很大,有的身子很大翼展一般,而林一这种体型是完全的战斗鸡,身上每一块肉都紧实如铁,肌肉密度非常大,所以箭矢射中她也无法破皮入肉。

    苏赫忽律甚至都没怎么反应过来远在河岸的巨鸟怎么一下子到了跟前,他几乎被翅膀遮盖了视线,正面对上这丑得离奇的壮硕巨鸟,腿都软了,连命令下属放箭的声音都颤巍巍的,音声被林一翅膀拍打的风声盖去。

    猎人小队也吓坏了,怎么有鸟不怕人的?想策马去救,但马停步不前直拉稀,举弓去射,那鸟一点反应都无,就当众人以为二王子要交代了的时候,林一只是俯身靠近,用喙部啪嗒一下点了点苏赫忽律的额头。

    力度轻微,类似于人弹了一下脑瓜崩。

    第27章

    林一是有些爱怜这个漂亮小笨蛋的,就为了一头熊,敢于围猎她,这和贵重小猫为了一块奶渣悍然向老虎发动进攻有什么区别?她这样心胸宽阔的大鸟当然不会和这种小笨蛋计较,甚至觉得可爱,只是看他骑在马上趾高气昂的漂亮样子,就忍不住想逗一逗。

    她很会拿捏力度,鸟喙几乎只是轻轻点一下,但忘记考虑了人的大脑承受能力。

    迎面是熊血的腥臊气,巨鸟只有饮水的喙部前段干净些,面羽上还沾了些许红白脑浆,苏赫忽律向后一翻白眼,晕在马背。

    “呜嘎……”林一从喉咙里轻微地咕了一声,有些心虚地合拢翅膀。怕苏赫忽律在马背上摔下来,很小心地伸出一只灵活脚爪将他抓起,慢慢放平在地上,那匹马也就地一瘫,确认了马压不到小漂亮之后,林一后退几步,松了一口气。

    猎物还扔在原地,但林一不准备拿走了,给苏赫忽律赔礼是一点,最重要的是她这幅鸟样子已经出现在人前了,总不能光明正大再用人身拖回去,这和直接告诉大家她就是鸟有什么区别。偷偷吃掉熊也不是不行,可她现在习惯雪域部落的烧烤滋味,已经是个上流鸟士,吃不下生肉了。

    林一还怕他们不敢拿走猎物,飞拍翅膀过去把熊抓起来,丢在苏赫忽律不远处。

    谋士们全都惊呆了,等那大丑鸟飞上天际,消失在云层之后,才有人挪动灌铅的腿脚过去看苏赫忽律,有没看清的还以为二王子被啄死了。着急忙慌跑去一看,晕得很安详,躺的是一片挺干净,没有牛粪羊粪的漂亮草地。

    雪域人没什么抢救手法,几个谋士商量一下,解下水囊给他泼了一脸,苏赫忽律大叫一声清醒过来,除了对上自家一群谋士熟悉的脸之外,还对上了坐在地上直拉稀的爱马臀部。

    这支王子谋士团返程的路上都比较沉默,因为没有大车,死熊是大家接力往回搬运拖拽的。众人先前离得远,以为熊是自死之尸或者被猎人所杀,大丑鸟是食腐之类的秃鹫金雕,虽然大得过分了些。

    结果熊尸到手发现不对了,这熊明显是成年公熊,个头肥大壮硕,身上皮毛无伤只有头是被啄烂的,这说明大丑鸟可不是怕人的食腐鸟类,能打死熊的巨鸟都攻击到二王子脸上去了!他竟然还活下来了!

    苏赫忽律骑在马上,还是感觉有些飘忽,虽然这也和马拉稀之后脚步比较虚有关系,但他的心情忽上忽下的,确实很飘忽。

    等快到了苏赫部落,他忽然轻咳一声,对左右道:“回去了就说,熊是我们一起打的,我、本王子出力最多,这样新鲜的猎物……总不是捡来的,对吧?”

    他这话很明显比较心虚,但一众黑皮络腮胡的谋士们面面相觑,纷纷称是。

    啊对对对,刚才王子向后晕倒,这么大个人毫无征兆倒下去,肯定是把巨鸟吓坏了,所以弃熊而走对吧?怎么能说不是二王子出力最多呢?

    苏赫忽律被谋士们肯定的态度鼓舞到了,一路上越想越振奋,雪域勇士一生打到的猎物,通常可以算作除了战事之外的最大成就。如克烈部的拔都可汗,他年轻时曾猎过一头白熊,就算当时他是全副盔甲加战马外带六个勇士相随,但忽略掉这些不重要的细节,“猎熊可汗”的名声还是非常响亮。

    有不少雪域的姓氏传承都来源于这个,好多姓氏直译一下就是“打过野猪”“善于驯马”“野驴子克星”等。

    他带着这么大一头成年公熊回去,至少也是个十几勇士猎熊……唉,今天怎么带了这么多人出来。

    远远地到了大河谷附近,正好从克烈部的金帐处路过,勇士们拖熊搬熊也很累了,苏赫忽律想着借个大车好拉回去,叫住在帐区里带人巡视的克烈二王子苏阿奇,笑着说:“二表兄,正好看到你了,借我一辆车……”

    他有些不好意思,但人还是比较兴奋,故作轻描淡写补充道:“早晨出门打猎,猎到一头熊,想借车拉回去,咳咳,板车就行。”

    板车就是那种没有车厢覆盖的,前后两轮,可以被牲畜或人拉着走的车,这种车最适合用来放置猎物……一眼就能看到车上拉了什么猎物的。

    苏阿奇愕然,不知苏赫忽律哪来这样的武勇,他不着痕迹看了一眼跟着苏赫忽律同来的人,除了搬熊比较狼狈,这些人没一个带伤,甚至衣服都不脏,只有苏赫忽律本人带着一些泥灰脏污。

    他也看到了熊,熊头血污狰狞,熊血未干,很明显是新打的猎物。

    壮士啊!

    苏阿奇连忙吹捧几句,又说:“像这样大喜事,父汗一定也为阿弟欢喜,走走走,进帐子说,咱们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面,父汗上次还说……”

    苏赫忽律被夸得走不动了,是啊,拔都舅舅人都在这里了,还总是不来见,也说不过去。

    舅甥相谈颇欢,苏赫忽律一贯喜欢舅舅,说话又好听,对他也关切,最重要的是总是夸奖他,好像世上没有比他更聪明的年轻人,父亲就严肃一些,他爱父亲,可是舅舅真的很好!

    明明从乌苏出生起,两个部落就没有再开战过了,为什么总不让他和舅舅往来?

    巴特铁木尔也是这样想的。

    拔都可汗给苏赫忽律做舅舅时,态度温和而鼓励,透着淡淡的对妹妹的追思,实在可以算得上天底下最好的舅舅之一,但面对巴特铁木尔最亲近的舅舅——塔塔尔部如今的左贤王霍都,他恨不得把儿子的脑瓜子扒开,看看里面装了什么颜色的牛粪蛋。

    送走被夸得雀跃又端着些许沉稳的苏赫忽律,拔都可汗老脸上笑还没褪去,巴特铁木尔就开口道:“父汗,熊不可能是忽律那个小子打的,他那点……”

    拔都可汗喝了口在魏朝也算上乘的松山雪针茶,润了润嗓子,嗤笑一声,连回答都倦怠,身侧祝若嫣柔柔说道:“是不是那位苏赫王子打的有什么关系,大汗是想叫苏赫王子更亲近他,做舅舅的对外甥好是自然的。”

    巴特铁木尔明显憋不住什么,想说话,拔都可汗冷怒着说:“你的霍都舅舅除外,塔塔尔已经不行了!他对你有几分好,就说明他想着从克烈夺走多少好处!”

    对苏赫忽律,当然是同样的道理,他早就不记得妹妹阔真的模样了,印象里是个很蠢笨,脾气又很坏的女人。

    此时刚刚中午,苏赫忽律急着回去,怕熊死的时间太长不新鲜,显得不是他打的一样,所以婉拒了拔都舅舅留他吃饭,匀出马来拉动板车。远远地从大河谷来到苏赫部黑帐所在的平原,一路上有不少人惊诧,还有孩子追着跑,上了年纪的人在部落里有些脸面,还问苏赫忽律怎么打来熊的。

    二王子略微矜持,对老者点点头,抬手示意谋士们开口,两个谋士立刻出来解释。

    “今早在大河边上,我们打猎看到一只熊,二王子于是带着我们过去,我们先是包围了熊,然后使用石头去砸,熊一靠近我们就策马后退,最后把熊活活砸死,我们只是花费了些力气,算不得勇武……”

    话编得非常圆,苏赫忽律一行人几乎把所有的路程时间都用来编瞎话了,他此时甚至都不怎么心虚,毕竟谋士们都说了,是他突然晕倒,才把鸟吓跑的!

    今日实在风光无限,待明日猎熊的名声传开,想必……

    苏赫忽律美滋滋的,嘴角上翘,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炸锅一样的沸腾人声,他这才注意到今天苏赫部在外面的人手比较少,哪怕是远离部落的游牧小家庭,也几乎都少了人,那么这些人去哪里了?

    在进行军事演习!

    林一早上丢了熊回来也没放在心上,一头熊谁带回来不是带,就算小漂亮硬装是他打来的,那有什么的,男人的一点小心思而已,大鸟完全可以包容。她回来洗了洗手脸,出门宣布今天玩一场大的。

    有了之前大比武的事,部落的骑兵们对林一颇有些期待,之前的大比武其实比来比去是个气氛,除了参赛者,大家都是坐着围圈的,不知多少人夜里做梦都把秃发百骑的脸贴成自己的,恨不得这场风光落自己怀里。

    可敦觉得上次那都不算大吗?今天要玩什么样的大的?也会像上次那样叫人血热心狂吗?

    骑兵们奔走宣告,聚集速度比上次快了三倍,并且骑长们无一缺席,所有人都拿热切的目光看向叉着腰站在中央的可敦,感觉她好高大呀!

    林一很快宣布答案,聚众煮屎。

    大锅大锅的牛粪和着草木灰煮成乌漆嘛黑的半凝固流体,在各自骑长的监督下,每个人不得排队上来挖个一坨,还是热乎烫手的。虽然雪域人平时不怎么讲究,也有捡干牛粪的习惯,可是牛粪干了并不臭,直接煮这玩意儿就……反正众人的脸都像掺了草木灰的牛粪一样。

    作为幕后主使者,林一自己也捧了一坨黏糊糊的混合流体,但她一点都不嫌,非常兴奋地大声宣布:“今天我们来军事演习!所有人不要带兵器以免误伤,你们手里的粪团是演习工具,只要被粪沾到的部位就算受伤,粪沾在要害就算死亡,死者需要就地坐下不得再参与,现在分两队,进行军事演习!”

    众人捧着粪,但也很快在林一逐步解释下明白了“玩个大的”是什么意思,卧槽!听上去是真的很好玩啊!

    一万五千人就地分队,以戴帽子和不带帽子区分为南北二军,林一随意挑了北军,让两个万骑长来带南军。分队刚完成,林一就迅速在完全没有防备的叶利诃脖子上一抹!

    幸存的万骑长克托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兵不厌诈,来骗来偷袭,好毒的可敦!

    八尺的壮硕勇士顿时虎目含泪,万分痛苦地看了一眼正在无奈坐下的叶利诃,此刻已不再是哀悼之时,他咬牙连忙率军后撤,拉开战线。兄弟安息!我会为你报仇的!

    叶利诃慢慢擦去脖子上的牛粪草木灰液体,也真觉得自己跟个死人一样麻木了,大军热热闹闹演习,笑闹声不断,粪团飞舞。今日得知可敦又要练兵,许多住得很远的牧民都赶来围观,正是建立功业之时!而他空捧着一团粪,却已经是昨日黄花,再也不能上战场了。

    不是,到底为啥第一个就杀他啊!

    第28章

    战局开始,就进行得非常激烈,大家都糊了一手乌黑粘稠的半凝固体,也就无所谓脏臭,何况有草木灰中和了气味。随着林一杀掉叶利诃,第一枪打响,立即有人开始进行捏团抛掷。

    但聪明人还是有,抛掷无疑大大浪费手里本就不多的粪团,最节省的方案当然是像可敦那样轻描淡写微微一抹脖子……但是许多聪明人还没来得及完成节省大业,就被飞来的流矢击中。有各自的骑长监督,这一批人不得不痛苦地坐下,代表自己已经死掉。

    短兵相接,最要不得的就是想太多,人教事百次不会,事教人铭记终生!

    南北两军在付出一些伤亡代价后成功拉开一片距离,有的戏精腿上沾了些,就开始扮成瘸子走路。秃发百骑不是戏精,他在刚才的混战中误中流矢,伤了一臂,当即将重要的军火往左手里倒,右臂背至身后,示意此战不用这条手臂。

    林一开始排兵布阵,雪域人打仗一般不弄这个,苏赫阿那都算其中异类了,反而魏朝军队用兵必排阵。也没人怀疑什么,毕竟自家可敦出身摆在那里,不习惯是有些,但这种军阵是真的效果拔群!

    兵法这种事林一不懂,但排阵是鸟性本能,哪怕是这里的原始自然鸟,飞行时也会形成队列,她是天生喜欢指挥的那种鸟。

    早期战场弓弩装备充足,远程火力覆盖之下,是死伤最大的时期。林一排了圆阵防守,阵外士卒排布紧密,虽然不时有人坐下,但比起对面南军几次冲杀之下的大量伤亡,无疑好得太多。

    “冲冲冲就知道冲!”林一一点都不为自己的战果骄傲,反而大声呵斥对面的克托万骑长,“早知道杀你就好了,我排下圆阵,你最应该做的是集兵于一点,打我的薄弱处,谁教你人数相等的情况下还玩分兵合围的?你吃得下吗?”

    克托正忙着再次撤离队伍呢,听了这话稍微愣了一下,但此时来不及多想,带着剩余*人手再次拉开距离时,这位年近四十,跟随苏赫阿那打过多次真正战役的万骑长也忍不住心头微颤,只是两次错误,就让他折兵三分之一!此时前锋部队坐下大半,剩下的也都人人负伤,只是可敦没有计较肩膀受伤屁股中弹的这些人能跑能逃是否合理。

    林一很快拆圆为长列,排一字长蛇阵,这种经典阵型放在庸才手里,那就很让对面将领欣喜了,斩头拦腰割尾巴,是个去头可食的运输大队长。

    但真正的一字长蛇阵可是精髓,蛇形主首尾灵活,腰身缠敌,且变阵快。首尾合拢为包围阵势,首可变尾,尾可变首,自腰拆解可以迅速化为两军,首尾腰拆解原地成为三叉戟阵,阵主可在任意阵段进行指挥,当然这比较吃操作。

    林一操作不来啊!她带兵时日不长,小队长还没有安排到位,更别提进行军阵培训,所以只能使用最基础的长蛇阵,摇头摆尾将克托的北军压入战场边缘。接下来阵腰盘缠,首尾相连,开始绞杀。

    亲眼看到士卒们一个个坐下,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克托虽在奋力指挥,但也终究被一支新组建不久的二十人小队破防。在秃发百骑以命相护,一人之力拦住四名勇士最终不敌身亡之后,克托长叹一声,举手给自己脖子上来了一下。

    林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场演习结束得太快了,半个时辰都没用上,雪域人很少鏖战,除了自带牛羊跟个部落迁徙似的打仗,一般出现在死敌部落之间。平时的普通战事,大家补给都跟不上,又是骑兵,往往几波冲锋斩了对面将领和一些亲卫扈从,就可以收俘了。很少有人会抵抗到最后一兵一卒,雪域人没那个气节,当然魏军也不是铁打的。

    虽然很多士卒都觉得是一场好玩的游戏,但认真的人也不少,秃发百骑一边用草叶擦手擦身上,一边沉重地对自己麾下百余人道:“今日战死,非战之罪,我等勇士听令指挥,战至最后,虽败但有余荣。”

    克托也在擦手,擦到一半发现不对劲了,不是,你说这话干嘛看着我?不光是秃发,不少骑长都朝他看,那眼神分明很是质疑啊!

    大家是现分的队,人数相等,被可敦打成这样,对面也就最开始混战还有圆阵防守时伤亡了两千余人,可是这两千余人的付出,换来的是几乎把咱们全歼。整个雪域历史上都没有过这样的惨败,雪域骑兵很少能被全歼……哦,今天咱们不是骑兵。

    克托没那个脸斥责下属,正虎着脸坐着,叶利诃压着怒火走过来,直接给了克托一踢脚,“你是万骑长还是猪?换成我来指挥,不至如此!混战那会儿我不说你,后面圆阵你是怎么想的,用相等兵力搞包围?你把人分散了,大军战线拉长,受到攻击的范围就更大……”

    克托幽幽地说:“换成你咋个来?”

    叶利诃矜持地说:“当然是集兵一处,攻其薄弱点。”

    克托上前还了他一肘子,怒喝:“你不就是把可敦教我的翻译了一遍!”

    秃发百骑是个沉稳勇士,他一般不笑,笑起来是忍不住的,战败的阴云逐渐淡去,周遭其他人也哈哈大笑起来。叶利诃和克托两个万骑长平时比较严肃,现在开始互殴,但就是透着一股快活的空气。

    总之这场演习比较惨烈,完虐得像和猪打了一仗,刚勾起一点军事指挥的瘾头来又被掐灭。林一思考着下次要不要找苏赫阿那来,可是看克托这个样子,要是同样打得比较惨,会不会让自家尤物丢面子?

    艹!这么大一个部落,连个能打的都找不到。

    林一有种手艺活干到一半被打断的烦躁,她抓了抓头发,然后想起手没有洗。

    大家都有清洁自身的需要,除了极个别不讲究的,所以林一宣布明天开复盘大会,等大家都消化掉这场演习带来的好处,再过几日进行新的组织演习。

    围观的牧民也就看个热闹,还觉得很是精彩呢!不是真正置身其中,想要看出门道是比较难的,韩小六还是坐在高坡上看,和上次不一样的是,他身边有一群牛,牛在悠闲吃草。

    作为滞留人员,韩小六几人其实是可以像公主带来的团队那样,以客人身份待下去的,但客人客人,也就是一天两顿饭管着。

    魏人讲究要家有余财才安心,他娘前些日子就想去找事情做。她病歪歪的,韩小六哪里舍得,好说歹说让他娘放弃了,然后自己到处乱撞,到底找来了一个放牛的活计。

    放牧其实挺累,牛吃草不能总待一处,要四处去放,好在这季节水草丰美,不是冬季雪期,韩小六还有工夫围观这场演习。

    最初他就觉得公主刻意站在两个万骑长中间进行分队有些奇怪,直到叶利诃被一把抹了脖子!他几乎忍不住想跳起来了,对对对!偷袭就是兵法奥妙所在啊!

    然后是混战,这没什么意思,就当看人抛粪玩了。后来排圆阵,韩小六又振奋了起来,然后呆滞地看着克托带人次次冲锋不过,竟然开始实施包围……他倒不是像叶利诃那样记住了林一的话,而是一早就觉得这法子不行,果不其然,被全歼收场。

    公主的兵法多好啊!她明明应该打出更精彩的战事,甚至因此奠定在军中的指挥地位也说不定,就因为对面的蠢猪万骑长,导致一切看起来跟玩一样!

    韩小六忍不住锤了一下草地,若把那蠢猪换成是我,若换成是我!

    公主只是气急,提出了最合理的应对,若是我,我不会简单只集兵一处,攻其弱点。我会原地设阵,倒三角式阵势,最大限度减少两军交锋面积,以极少部分兵力在前,扎入圆阵,大军在后,一冲即溃!

    这时公主必然会以更精妙的兵法来反击于我,最有可能是圆阵拆解为鸟翼阵,避我兵锋,迅速后撤,也有可能是策军在前来攻,压我士气,我若应对不当,将被鸟翼阵合拢包围,从防守式圆阵变为绞杀阵盘。

    我若失兵一半,需要考虑士气,需要保证跳出包围圈重振旗鼓,但公主损失也该不小,这场战事还有得打。若是他来,必然能比那个万骑长精彩百倍。

    韩小六越想越振奋,秋风微凉的天气,他一个人在脑内互搏演习,大脑飞速运转,渐渐额头覆盖了一层薄汗。

    天色乌沉,韩小六回过神时是被自家娘亲揪着耳朵往回拎,“喊你放个牛都能丢了?我赶牛的时候你还在发痴,赶牛回去了你还躺着不动,虫子在你脸上爬,蚊子咬了满头包!我生了个痴儿不成?”

    韩小六浑浑噩噩忽然清醒,一把拉住了他娘的手,兴奋地说:“娘!你可能生了个天才!我也许是个被埋没的名将根苗哇!”

    韩黄彩啐了他一头一脸,带他回去涂艾草汁。

    第29章

    演习结束后,当夜,小王子乌苏的帐子里灯火幽暗,酥油灯照亮一张明月清仪的俊脸和一张清澈愚蠢的少年脸庞。

    两人离得颇近,正在密谋争储一事。放在七八年前,王澈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在这简陋的羊毡帐子里,和一头人形猪类商议如何夺取一个十二万规模的雪域部落。

    魏朝人多地多,魏朝的地可以长出大量的食粮,地有多大承载量就意味着这个王朝能延续多久,魏朝延续的时间足够长,在这片广袤富饶的土地上诞生了无数蠹虫,将其蚕食至千疮百孔,而他曾是蠹虫中的一品世家出身。

    王澈幽幽地说:“来了这么久,俺从不提来历,现在可以跟恁讲了,恁知孔子出自齐鲁大地,也知孔门之下七十二贤吧?”

    乌苏震撼,“齐鲁,王家,孔门七十二贤……莫非先生出自琅……”

    话没说完,王澈捂住他的嘴,“不是琅琊王氏,也不是清河王氏!王氏源流那么多,恁就知这两个?何况这两家哪有孔圣门下的背景,有早吹上天了!俺是瑕丘王氏,祖上出自鲁国小宗,我这一支先祖王叔齐,孔门七十二贤之一,是孔圣老人家最心爱的小徒弟。”

    乌苏没说话,太震撼了,他学了这么多年的儒学,看过无数次圣人言,从未想过自家先生会是孔门正统。传闻论语正是七十二大贤才收集圣人生前言语所写,想来论语此书中,也有不少王叔齐先祖的事迹。

    王澈有些警惕地说:“白想太多,先祖家训里说,他没有参与,也没有出钱,所以书里头木得他。”

    乌苏沉默下来,论语啊,这样高深的儒学圣言,为甚从王先生嘴里说出来,偏是有些先师过世,一群弟子凑一起出版语录,捞,捞那个啥的感觉呢?

    竟然还排挤了没有出钱出力的同门吗?

    王澈提家世只是为了让乌苏更加理解他的处境罢了,并不是存心炫耀,只是有那么一点不刻意的嘚瑟,然后很快偃旗息鼓。

    俺跟一个茹毛饮血的雪域人讲这些作甚?看他的嗓子眼能张多大迈?

    “总之,俺就这么个来历,勉勉强强是个一品世家之门,已故家主王悬,当初被召入洛下为相,涉先太子事获罪。他一人带累全族大宗流放边关,小宗世家除名自此寒微,大宗之中除我逃入雪域外,举族两千人都在雁门关一带服役,男为力工,女为……”

    王澈话没说尽,反倒是笑了,“所以我顶风冒雪爬也要爬来,是为了向故国复仇,我要魏帝死。”

    乌苏嘴巴张大,他是那种很拙劣的捧场者,王澈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泄了几分气。语气一转,带上几分轻松,“我族姐王清云,流放后嫁与雁门关守将杨裳杨无衣,央他庇护,族中女眷得全,男子照常服徭役,累就累些吧。”

    王澈说正经话时是不怎么带口音的,乌苏第一次接触到魏人的尔虞我诈,呐呐地说:“那、那很好了吧?”

    王澈没再说这个话题。

    “魏帝有先后两个太子,先太子被废,后太子仍然被废,第一次倒了我王氏,第二次废了庞氏,每次牵连中小世家六七,他当别人都看不出来。太子只是工具,目的是为了打压世家,今年过去应该又要扶一个太子上位了,凡事不过三,此人才是魏帝心选。”

    “乌苏,我要你当大汗不是为别的,而是你最好控制,你大哥有勇无谋不能决策,他被有心人挑拨必然会打压限制可敦,你二哥愚钝自作聪明,一个看不住就会自毁长城。唯独你,你就算坐上汗位也要依靠身边人,所以你可以成为可敦手中的棋子,最好的棋子。”

    乌苏没觉得被直白点出缺陷有什么羞辱感,很认真地点点头。

    王澈又道:“她是个野心极大之人,一来就获取兵权,今日这演习足以可见她的目的不止是掌控苏赫部,我知靖容公主旧事,但昔日靖容公主裂分雪域,如今玲珑公主未必不能一统雪域,而雪域一统……”

    他又没再开口,和乌苏真没必要解释太多,他生活的环境太单纯了,脑子习惯了单线思维,讲得太多除了让他睡不着觉没有别的用处。

    而等乌苏离开后,王澈从枕头底下翻出一卷泛黄的羊皮纸,上面赫然是一张疆域图。魏朝的不甚详细,只有大的郡置而无下分,详细的是几条路线周遭的城池关隘等,是他来时路。雪域的地形就细致许多,最仔细刻画的并不是苏赫部,而是克烈部。

    他在苏赫部久了,每天惫懒到不想出门,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谁能想到他当初来到雪域,满心藏阴毒,是为了投向克烈部,为了将屠刀挥往故国呢?

    转过天是个秋高气爽的日子,草场的草叶尖已经微微染了黄边,也意味着夏秋之会到了尾声,接下来的漫长雪期才是这片土地本来的样貌。

    许多小部落开始集合返程,克烈部也在拔营之前再次来到苏赫部做客,苏赫阿那很客气地招待拔都可汗。和以往不同,拔都可汗将祝若嫣带在了身边,老者与美人坐在一处,惹得林一频频去看。

    苏赫阿那低声解释道:“那位是拔都可汗的新汗妃祝夫人,十几年前的旧事了,不要总是看她,此人毒如蛇蝎,恐记你仇。”

    林一声音却没压低,好奇地说:“她长得真漂亮,汗妃是什么?”

    祝若嫣为拔都可汗布菜的手微微一滞,春水双眸看向林一,又很快垂落下去。

    苏赫阿那只好说:“可敦之下,皆为汗妃。”

    林一扒蒸羊肉的手停了停,她这些天也学了很多事情了,只是好多事还没对上号,这下立刻想了起来,凶狠地如同护食母鸡,“你不可有汗妃,实在想有,叫那些女人来和我打架,打赢了我走!”

    这话丝毫没有压低音量,拔都可汗没等苏赫阿那开口,就笑着说:“想不到上国公主,也有我雪域女子的烈性,我苏赫阿弟确实不曾有过汗妃。昔年大王子生母早逝,也是我那妹妹跋扈,从不许有,不想今日公主也是这般,苏赫阿弟好生福气。”

    说真的,拔都可汗还没借此挑拨的意思,毕竟夫妻之间床尾和,他就是习惯性阴阳几句。不想林一听了这话,没有找苏赫阿那的麻烦,而是起身离开汗位,大步走向拔都可汗。

    林一个头高,和苏赫阿那站在一起几乎平齐,个高的女人不是没有,但是很少有这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拔都可汗身侧的几名护卫被这份气势震慑,忍不住按上腰间弯刀。林一劈手夺过祝若嫣手里切肉的华贵匕首,抬手一刀把客席上摆放的烤乳猪拦腰切成两半,猪身推给祝若嫣,猪屁股推给老头,恶狠狠地说:“请!吃!”

    拔都可汗半点不想承认,他被吓到了,下意识地捧起半边猪臀,原本不想吃,但他看见了底下被切碎的陶盘和被捅穿的木制桌案。

    看着老头乖乖啃起烤猪屁股,林一把手里变形扭曲的匕首丢还过去,大步走回汗座。

    苏赫阿那看着拔都可汗,嘴角忍不住上扬,遥遥敬酒,嘴上还是客气道:“阿兄多尝尝苏赫部的特色,比之从前如何。”

    拔都可汗阴鸷老脸抽搐几下,他今天就不该来这趟!

    送走拔都可汗,宴席善后事宜交给苏赫忽律,林一拉着苏赫阿那出了帐子,往前走是亲卫帐区,出了帐区到了一处避风的草地,还吓走一对躲在这里缠绵的小情侣。

    林一一把抱住苏赫阿那,鸭子嗓放得很温柔,“别怕,我知道你过去的经历不光彩,但是没关系,我都不放在心上,只要你以后一心一意对我,那就好。”

    苏赫阿那愣了愣,他过去的经历……不光彩?是说当年他起事不久迫于无奈接受克烈部联姻的事?虽然不解,但他还是轻轻拍了拍林一的脊背。

    “好,一心一意对你好。”

    林一抱够了,这才开口说:“夏秋之会结束了,我们半路截杀那老头,算不算坏了规矩?”

    夏秋集会期间部落不得互相攻伐,这是雪域约定俗成的规矩,违反者是要犯众怒的,苏赫阿那有些跟不上这种跳跃式思维,但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

    “克烈部为夏秋集会而来,返程途中遭遇截杀,仍然是坏规矩的事。”

    林一点点头,又道:“他说的南下,是指带人去魏境劫掠吧?好,等他回去,带兵南下时,我们趁此机会攻他的部落后方,抢一票粮食回来。”

    苏赫阿那陷入沉思。

    他和克烈部已经有十几年没有打仗了,互相忌惮,他忌惮拔都可汗打下辽东大片土地,有了稳定的囤粮后方,拔都可汗忌惮他兵备充足,联盟甚多。

    双方轻易不能开战,也彼此和平多年,但他知道拔都可汗一直都对他虎视眈眈,像一匹窥伺的恶狼,只待他露出疲态。

    彼者仇寇,战就战吧。

    林一见苏赫阿那点头,露出个恶狠狠的笑容,谁说和平的部落就一定得等着别人来打?和平是最珍贵的战利品,和平是打出来的!

    第30章

    接下来的日子,演习变得更加频繁,第一次克托输得太惨,叶利诃经过复盘大会,认为自己已经开悟了。他摩拳擦掌自告奋勇进行了两次演习指挥,败相明显。甚至比起克托的莽,他想得更多考虑得更多,往往输掉大军还在想操作,是个合格的运输大队长。

    盼望着盼望着,终于轮到自己这个副帅上阵,面对分到手里的将士们,苏赫铎有些怂了。每次演习都是临时分队,打散重组,现在大家也都清楚了,基本上分到可敦手里就能赢,分到别人手里就完蛋,所以苏赫铎这边都显得比较怂。

    苏赫铎的发小兄弟,铁勒部王子狄戈倒是劝他镇定,来给他做了一回军师,俩人捆在一起被林一打了一个时辰——倒不是有多难打,而是大军被冲散后铁勒王子直接宣布玩赖的了,原地让大军溃逃。

    剩余下四千多人流窜于部落帐区之间,林一嘎嘎大笑着带兵去追,犹如抓四千头濒死挣扎的猪。

    战后林一给了狄戈非常隆重的待遇,把他掐腰举起让胜军为他欢呼,称:“这几次演习下来,终于看到有脑子的指挥了!打不过?打不过是常态,战场上唯一要想的就是给对方带来多大的伤害!这次是自家部落,下次换成其他部落呢?四千溃兵能掀翻一个中型部落!战后迅速收拢起来还能逃,狄戈,你是个有脑子的好勇士!”

    狄戈面红耳赤,倒不是因为被女人举起来觉得丢人什么的,而是,而是这种被万众欢呼的感觉……他明明是王子啊,也是第一次体验。

    场场演习不落下,只差把高坡上的草全吃光的韩小六嘴都气歪了,矮子里拔出个高的罢了,要是他能去指挥……

    韩小六还真就是发白日梦,不少人也在发梦,因为可敦又在复盘大会上宣布了,有指挥意愿的去议事大帐找她身边的那位庞半天姑娘报名,报名后可敦会亲自接见,来一场“纸上谈兵”,她会在所有的报名者中挑选出下次的指挥官。

    指挥官!明明听上去很普通的词汇,可是为何有一种摄人心魂的吸引力?

    总之在第一个鼓起勇气的人出现后,议事大帐里每天都有人进出,但大多数人的结果就是被林一踢屁股撵出大帐,他老子的,话都说不清楚还幻想上自己指战八方了。

    军帐区每天都很热闹,谈论谁谁谁去挨可敦踹了。

    第一个成功指挥上演习的是叶撒千骑,这人是千骑长中年龄最小的一位,二十二岁,子承父职。第一次演习时没在军帐,出去和姑娘约会的那个就是他,林一对他的印象也很深刻,眼睛锐利如一只鹰。

    叶撒千骑的指挥非常干脆,己方虽人数相等,但到手就出现明显士气滑落,正面冲锋他玩不过那些稀奇古怪的军阵,所以逃!维持大军不溃散的情况下拼命奔逃,甚至跑出了部落区域。

    林一在后面追,他在前面跑,跑着跑着大家都一样疲累,叶撒千骑命令大军忽然调头来攻,林一令出如雨飞快从追兵变为口袋阵,双方厮杀一处,林一头回仅存三千人惨胜之。

    然后第二次指挥叶撒就翻了个大车,林一的警惕性提高了,这次使用了高出平时和蠢猪玩兵法的水准,迎头痛击+绕敌于后+围点打援,把年轻人打得满脸悲痛的泪水,倒在血泊,啊不是,倒在粪团之中。

    今天是个不演习的日子,也没人来报名,林一照常独自一鸟出门打猎,远远地看到苏赫忽律在一片草地上和他的谋士们开会。好奇之下凑过去听了听,发现开会具体议题为,如何通过争夺指挥官权位来获得部落兵权,巧的是林一注意到这群谋士基本上都被自己踢过屁股。

    这小漂亮每天脑瓜子里都在想啥?和猪谈事能谈成吗?

    远在数帐区之隔的王澈也是这样的,他每天辛辛苦苦教小王子勾心斗角,眼见是不得了,不由生出一股“要不丢了这个累赘直接去投公主吧”的无情念头。

    乌苏被训得多了,整个人透露出一股常年被规训的贵女才有的怯怯柔柔姿态,一把按住作势要出门的王澈,泪流满面道:“先生,恁可不能抛弃俺!”

    王澈显得冷酷而无情,“先生这是要以身入局,为恁谋出个未来。”

    乌苏很怀疑,“先生真不是因为俺笨,所以不要俺了?”

    王澈轻叹一声,君子风仪如玉,“乌苏,人和猪在一起是没有未来的,人会被猪带笨,早俺就觉着脑子已经不大够转了。恁安心吧,俺到了可敦那边会为你说话的,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长大高个,熟读男诫,懂迈?”

    “先生还回来吗?还会来看乌苏吗?”乌苏发出一声响亮的抽泣。

    “俺要上哪去?”王澈一脸莫名其妙,“去议事大帐报名,一刻钟路程,回来俺还吃晚食呢。”

    小王子讪讪,抹了一把眼泪,觉得自己可能真个是猪。

    王澈照常是侍从推轮椅带他出门,他习惯了,自己走路多累啊,别人也习惯了,王先生大概就是喜欢坐他那个带轮小车。路上王澈又看到了阿真娜,少女明显还有些情丝未了,眼眶微红直直看着他,当然也可能是馋的。

    王澈假装没看见,他没把那日的事往外说,也没有把事情放心上,人不可能事事都谋算成功,总会出些意外的。

    议事大帐外专门搭了个遮光的小帐,仍然透露着苏赫部落特有的贫穷朴素,也没个染色印花,晒黑了些的庞半天坐在桌案前。

    她的仪态很好,跪坐正衣襟,身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高大俊武的年轻雪域勇士,王澈观人至微,心中略有些惊异。见到他的轮椅停在帐子前,庞半天愣了一下,笑着说:“可敦说让我留意三王子身边的先生,您可终于来了,不必报名,等通报后您可以直接入帐。”

    这才是大才的待遇啊!

    王澈微微笑了一下,仪态尽显,他轻声说道:“姑娘是庞氏之后吧?庞氏流放后再无消息,侍女无姓,女官应为中品世族以下,不可能姓庞,媵妾之中应该都是平民女子,最重要的是……”

    贵女仪态。

    他话还没说完,大帐里通报完的呼兰阙利走了出来,手里拿了一壶从林一桌上顺来的乳清,端给庞半天。少女渴了许久,举壶吨吨吨起来,喝完仰起脸,老二呼兰骨推开大哥,小心翼翼用袖子给庞半天擦了擦嘴巴。

    王澈摸了一下鼻子,好悬,他没有说完,不然显得没有算无遗策的格调,所以……这真是贵女?

    庞半天笑声清脆,但不知为何带了一声短促的嘎,“小女庞家十一娘,蒙难获救于可敦,先大父成德公,先祖庞公,然俱往矣。先生不用多说,请进大帐吧。”

    王澈从轮椅上站起身,整了整衣冠向庞半天行了一个世家子的礼节,然后进帐去了。

    苏赫阿那不在,林一在大帐里刮羊皮,羊皮可以用来写写画画,写完的羊皮纸一般不会扔掉,刮削掉一层再写,直到薄透无法使用。王澈是第一次单独面见林一,林一却注意他好久了。当然不是那方面的注意,林一是很敏锐的大鸟,一早就能感觉到王澈身上的虚气,只能说中看是中看……

    “来了?”林一很自然地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开口就是一道炸雷,“王澈是吧?今年冬期,俺们要打克烈部,最差的预计是抢一些粮食,最好的预计是夺走他们手里的辽东一带。这话先别和外人说,俺怕可汗担心,名义上这趟是抢粮的。”

    王澈是个聪明人,很难得的打了个磕巴,“啊?”

    林一又说,“俺都看过了,拔都老头很贼,他打下的地方都是很适合耕种的黑土地,养了很多农奴在干活,所以俺们只要赶走克烈部的骑兵就可以抢来自用,你是魏人,应该懂得如何治理魏人的土地吧?恁要是不行,俺只能找旁人。”

    王澈试探着说:“公主,要效仿靖容旧事?”

    林一只道:“俺要更多的土地,更多的人口,更富饶的日子,养活俺的男人。”

    王澈被前面霸气四溢的话震慑住,又被后面的话弄愣了,好半晌才消化下来,呐呐地道:“愿为公主驱策。”

    林一闷闷不乐道:“俺不是玲珑公主,公主跑嘞,现在再问恁一遍,给俺干活不干?”

    王澈这次毫不犹豫,声音清朗,“管!俺要不是没法子,俺也不想给姓萧的干活!不是最好嘞!”

    这个态度让林一感到满意,她拍了拍王澈的胸膛,“好,俺要你去整理一份辽东的治理方案,俺跟你说说现在辽东那块的情况,克烈部是这样的……”

    王澈被灌了一耳朵的辽东现状,然后开始怀疑这位替嫁来的贵女出身辽东了,可是辽东沦陷已经几年了,林一说的又都是现在辽东的情况,她是怎么做到了如指掌的?

    林一没有理会这个疑问,憋说了,她每天吃三五只羊,飞过去瞅的!

    总之把王澈打发离开,林一长出一口气,部落里人才稀缺啊!现在只是谋划一个辽东就这样艰难,还得考虑战后善后事宜,真是给她愁死了。

    苏赫阿那不习惯帐内有侍从服侍,林一也不喜欢做什么事边上有人杵着,议事大帐便显得很空旷。霓裳羽衣进门来的时候,林一拍了拍身边的草墩,“来来来!今天有事需要你们!”

    两名侍女有些茫然,林一等她们坐下,询问道:“你们饱读魏书,教我很多东西,现在有一个机会给你们。你们去跟着庞半天统计部落人口,我想要知道青壮几何,老幼占比,男娃女娃,大概就是弄一个人口普查,登记造册,懂迈?”

    霓裳呆滞,“公主要知道这些做什么?雪域这些蛮人部族不是只算青壮的吗?”

    林一拍她的肩膀,很慎重地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俺连自己的基础盘都不清楚,谈什么战别人,你们只管跟她去做。俺会让呼兰兄弟护卫你们,有不配合的就揍,另外告诉他们上了人口册的才会领到粮,如果预计不错的话,魏朝那边的粮队快来了。”

    霓裳羽衣面面相觑,她们想过最坏的结局也就是和公主来到雪域,被蛮子们欺凌凌辱,像静宁公主那样香消玉殒,万万没想到她们要去抛头露面,做、做什么人口普查?

    林一很喜欢指挥别人,鸟性如此,见两人踌躇,马上鼓励道:“事成之后,你俩就是分粮官!不管去哪都受人尊重,比现在好得多!”

    两个侍女再次面面相觑,这次都咽了一下口水。

    权势向来是最好的蒙眼布,林一连一块布头都没有出,就把两人哄去给了庞半天干活。

    送走两人后,林一又在盘算自己那点可怜的人才,然后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了一个蒙尘已久的……庞六还是庞七娘?嘎,记不清了。

    总之林一往外走,没走出多远,也没找到庞六娘去了哪里。倒是远远地就听见部落里大人小孩欢呼雀跃,自大河谷北上,有一支蜿蜒而来的行商队列,车拉马载,带了大批货物辎重。

    “是魏商,是穆家商队!”有小孩子欢喜地蹦跳。

    汪古部的商人是经常来的,但东西没什么新奇,魏朝来的穆家商队则不同,他们每次都会带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来。苏赫部看着贫穷只是因为苏赫阿那不喜享受,其实很富庶,大多的部民都舍得在穆家商队来时给小孩儿买一两样新奇玩意儿。

    苏赫阿那是亲自带人出去迎接商队的,现在却策马在前,不是引路的架势,而是往前走不理会他们的那种感觉。

    后头是是一个中老年行商和几个相貌相近的青年,行商苦累,大多是年轻人在跑。年纪大的都是把舵者,这中年行商是穆家的老管家了,青年们都叫他穆伯,真名已经没人记得了。

    穆伯满脸赔笑,策马停下,只说道,“家主说苏赫大汗今年娶了我魏家公主,鸾凤和鸣,大喜事呀!所以备下了一些礼物,这趟的货物也以魏朝各地特产为主。怕公主思乡情切,所带货物数目有限,所以,所以短了些量,但带来的茶叶全是上好的!还会折*一些价卖。”

    苏赫阿那脸色不好,林一听完脸色也不好,她听明白话里意思了:货物不实惠,价格高,最重要的茶叶没有量大管饱,而是弄了什么稀少上等货,这不是把人当傻子宰?

    她马上分开人群走了出去,勒住穆伯的马脖子,指着货物说:“特产是吧?上好茶叶是吧?全拿走,下次再来试探,让你死这儿,滚!”

    穆伯被吓得不轻,他的马也是走商的老马了,那么大的一匹马被扼住脖子竟然挣脱不开。他惊慌地看向苏赫阿那,发现这位雪域大汗原本沉肃的脸色笑开,转眼看他,拱手做了个魏人礼节,“看来穆家主备下的礼物,可敦不喜欢。贵商队可以继续北上,将这些贩与塔塔尔部。希望下次带来的茶叶,是我要的货物。”

    苏赫阿那从马上跳下,林一拉住他的手,穆伯再追也没用了,几名呼兰护卫冷着脸持刀相隔。

    回到大帐,林一仍然在骂骂咧咧,她现在已经知道茶叶对牧民的重要性,吃奶吃肉多了人体缺乏维生素。和人需要盐一样,茶叶是牧民的刚需,不是用来品滋味的。带来贵价特产又是什么意思?希望林一热衷享受,花大量的资源来维持奢靡生活?去他爷爷的!

    苏赫阿那安慰她,“不必生气,商人逐利,只要他们还需要盐,下次就会为我们带来合心意的货物。”

    林一闷闷不乐,但总不至于要男人来哄她,摆了摆手,只道:“不理这些,我过几天就要出发了。这趟出去,我准备带盐,沿途和一些中小部落换粮。这样不需要大批补给就能抵达,而且不能在下雪时赶路,所以需要尽快启程。最好是克烈盟军前脚南下,我后脚抵达辽东,这趟我带八千常备骑兵离开,假如克烈部中途得到消息放弃南下,转头来攻,你在家守不守得住?”

    这样的对话是很奇怪的,连苏赫阿那自己都奇怪,为何会对仅仅相处数月的女子这样信任。一开口就要带走他半数之精锐,而他竟然没有任何迟疑,甚至生出一种奇怪的信任,信她的能力卓绝,信她会不负所期,信她会带着苏赫骑兵得到一切。

    苏赫阿那定定看着林一神采飞扬的年轻脸庞,略微失神,很快说道:“我的草场,我的盐湖,我的矿山,都是打来的,可敦安心就是。”

    林一想到雪域部落普遍的低水平指挥战,狠狠地安下心。

    话本该说尽,该到了睡帐时间,林一蠢蠢欲动,要来几日分别前的狠狠爱,但她还没伸出罪恶的爪子,那边苏赫阿那沉默许久,忽然道:“两个。”

    林一嘎嘎出声,带着疑问。

    苏赫阿那背过身去,声音轻若游丝:“两个,我许你在苏赫之外,有两个情人,莫叫我知,莫叫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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