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夕阳的最后一点光亮消失,周围不知不觉黑了下来。那些白日里看起来蔚为壮观的石柱,此刻化身为黑影重重,给人一种压迫感。
程云臻浑然不觉,他失去力气,坐在地上,不明白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他甚至开始浑身发毛,怀疑之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
庄周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
他一颗心不停沉沉下坠。
不知道在原地坐了多久。程云臻恢复气力。他想,结果最差不过是自己回不去了,如果真是这样,他正好继续照顾林逍野。况且,有可能只是幽枢没有接到自己的呼叫,过会儿就会回应他。
如此在脑中想了几遍,程云臻起身,打算先从金烟岚这里离开。
而后便发现——他好像下不去。
程云臻没有剑,无法御剑飞行。修为也没高到能缩地成寸的地步。他看着黑咕隆咚的山崖边,想到方才君无渡还哭哭啼啼地不让他走,复杂的心情很快被一丝无语给冲淡了。
好在四处找了找,程云臻看见山柱之间有相连的木板桥,应当有路能下去。
现在好了,不仅没回去,还要攀岩。程云臻心道他就不应该答应君无渡来看什么风景,这人真是命里来克他的。
命苦到了一定程度,程云臻抓着山崖边的藤蔓往最近的木板桥移动时,心情已经非常平静。
他身形轻盈,很快挪到了第一座桥上。刚要往前走时,耳边却传来一道声音。
“别走。这桥年久失修,上去就踩空了。”
这人不是君无渡又是谁?
程云臻环顾四周,看不见他在什么地方,没好气道:“那你还不赶紧带我下去!”
一道黑影闪过,程云臻已经被他负在背上,几下起落之间,两人终于落地。
君无渡转过身来,程云臻和他四目相对,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很久。
他一把抱住了他,用力得像是要将他的肋骨勒断,转眼间便有濡热的吻混着眼泪不停地落在程云臻的脸上。
程云臻被糊了一脸的吻,挣扎着躲避,听见君无渡说:“你没有走,你不走了对不对?我就知道你不会走的……”
程云臻很想制止他这样自作多情地自说自话,可最终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
半月后,君无渡和程云臻出现在了渤海。
程云臻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无痛回家,没想到被幽枢系统当狗一样给遛了。想来也是,这地府的工作人员都能把他的魂魄投错,看样子是草台班子一个,现在掉链子并不是意外的事情。
他暂时没办法再回去找林逍野。打个比方就是,现在回去岂不是等同于刚办完葬礼就复活了,生死如同儿戏一般。
君无渡后来问他为什么不走,程云臻自然无法说出真实的原因。于是在他的邀请之下,来到渤海,等着幽枢什么时候能够给他回复。
自魔族退居渤海之后,此地就成了修士鲜少踏足的荒蛮之所,只偶尔有几个世代在此为生的渔民守着不肯离开。
海面波光粼粼,君无渡说:“初堕魔的时候,我就在渤海海底修炼。”
那里是君无渡此生去过最黑、最冷的地方,一点阳光也透不下来。有时候甚至他想,程云臻先前的感受就是这样吧。
回家的希望被掐灭,程云臻一直都怏怏不乐,道:“其他魔也一样吗?”
“不错,”君无渡点了点头,“因为供养魔的力量源泉在海底。”
他三言两语抖落出魔族的秘密。就像人族修士是吸天地灵气修炼,魔自然也有类似的力量来源。
君无渡上次被婴魅珠的禁制所伤,还没有完全痊愈。他需要回到渤海养一段时间的伤,还好程云臻同意跟他一起过来了。
程云臻无法下海生存,好在海边有以前搬走渔民的小屋,收拾收拾可以用来暂住。他现在的适应能力比刚穿越来那阵不知道强了多少。
君无渡隔个三五天会去看一眼林逍野,并且告知程云臻他的现状。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幽枢却始终没有回应的迹象。
这天夜里,程云臻做了个噩梦。在梦里,幽枢系统恶狠狠地告诉他,他们根本没打算解决这个烂摊子。
程云臻气得想要抓住它和它理论,入手的东西却是一串冰冷的二进制数据。
他呼吸急促地在这个海边小屋里醒来,看到的是似曾相识的画面,一个男人坐在他床边,正给他擦着额头上冒出来的汗。
君无渡用一种极尽温柔的语调说:“你怎么了?”
或许是他的温柔让程云臻短暂地卸下了心防,程云臻坐起身来,目光茫然地动了动,说:“我好像……回不去家了。”
他是时候该接受现实了……但是一想到自己盼了如此久的念头就这样落空,心中的情绪实在难平。
为什么?程云臻发现他始终痛恨这种得到希望又落空的感觉,三年前无法下凡时是这样,现在回不了家时也是这样。
神情中流露出的脆弱击中了君无渡的心脏。如果程云臻这时候说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给他摘下来。
君无渡立即说:“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有个人约好了要把我送回去,”程云臻思维有些混乱地说,“但是它失约了。”
“没关系,”君无渡不动声色地将他揽在怀里,“就算那个人失约了,我也可以替你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他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如此有本事,竟然能助程云臻假死脱逃。但是他相信事在人为,别人能做到的事情他同样能做到。
“别哭了,你一哭我的心要碎了。”君无渡温声细语地说,同时贪婪地感受着他肌肤的温度。
程云臻这才意识到自己流了两滴眼泪。他立刻伸手揉了揉眼睛,看着君无渡说:“知道我回不了家,你是不是很开心?”
君无渡牵起他的手,坦然说:“是。”
“但是我现在已经明白了,爱一个人便是希望他好。我愿意违背我的本心。”
听他这样认真地说,程云臻有些哑然。他也分不清楚,君无渡是真心这样想,还是只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和这个人博弈得有些太久了,无论他说什么自己的第一反应都是警惕。
程云臻推开了他。不得不说,吐露出自己心底的忧虑之后,他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一点。
君无渡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怀抱,说:“明天我带你去海底看看吧。”
程云臻也随着他转移话题:“去海底干什么?”
“海底有历任死去的魔神,”君无渡说,“你记不记得在三圣洞的时候,我中了魔毒?”
程云臻当然记得这件事情。如果不是因为君无渡中了魔毒,君家也不会寻找纯阴炉鼎,他们俩更不会遇见。
不过,也许这只是他们相遇的一种可能性而已。就算没有这个起因,他们也还是会遇见彼此。
君无渡说:“其实我并不是中了毒,而是在那场大战中被魔神寄生。所以才花了近百年的时间将它封印在体内,在这个过程中,它的一部分力量为我所用,但我的一部分剑气也被它拿走了。”
像程云臻从来没亲口对任何人说自己是穿越而来的,君无渡也从未对人透露过这件事情。
程云臻恍然:“所以你才需要补全阴气……所以当时你身上有魔息。”
“当时以为你死了以后,”君无渡继续说,“我不想跟那些天神飞升,所以解开了体内的封印,好在现如今它的力量不强,于是我就占据了它的魔种。”
程云臻:“……你现在是魔神?”
这是什么从剑尊转生成魔神的剧情。
“不一定,”君无渡说,“魔神不是靠血脉传承的,足够强大才能成为魔神。”
听了君无渡说的这几句话,程云臻觉得自己隐隐摸到了什么。幽枢系统说,将他的魂魄拘来是为了历劫让君无渡飞升。但是现在他没有飞升,也就是说,君无渡还是偏离了原本的故事线。
是不是就因为这个,他才回不了家?
思索片刻,程云臻告诉自己这只是猜测。况且现在君无渡已经堕魔,想飞升也飞升不了了。那不是真把自己回家的希望给掐灭了?
君无渡见他一副沉思的模样,说:“魔神自上古就有,一直传到现在,也许问问他们能有什么让你回家的线索。”
程云臻知道他这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但是现在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君无渡又说:“我想跟你一起回去。”
“什么?”程云臻没听明白。
“我想去你的世界,”君无渡说,“这里没有你,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君无渡以前从来没有思考过生存是为了什么这个问题。小时候一味地变强,变强之后才能够在宗族里获得更多的资源,被剑骨认主之后更加努力地修炼,为了让世人知道不是剑骨认了他,而是他足够优秀才接纳了剑骨,连去和魔族打仗的时候,君无渡也没想过为什么,明明这个修真界中并没有什么他想保护的人和事。
爱恨情仇,从前对他来说,只有最后一个仇字而已。现在却全尝遍了。
程云臻被他凝视着,没有泼他的冷水,避重就轻地说:“我们那个世界可是不能随意杀人的。”
“不杀了,”君无渡说,“你看上次被那些修士围攻,我一条人命也没伤过。”
“你以为去一个陌生的世界生活是很简单的事情吗?”程云臻忽然来了气,“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我可以……”
“你不是这样的人,”程云臻说,“你应该继续用强硬的手段把我留下来。”
“我不会的,”君无渡眼神平和地看着他,“也许我还是不懂什么是爱,不过一想到你要离开,我很难受。”
程云臻还没有说话,君无渡又抛出一句:“是因为我没有按照你设想中行事,你生气了吗?还是说,你不希望看到我改变?这都是我自己选的。”
“你……”程云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我想睡觉了。”
他卷被躺倒,面对着墙壁,很快闭上眼睛。
*
翌日,程云臻带着避水珠下水。
他精通水性,再加上有避水珠帮忙,一入水反而挺自在的。两人行得很慢,并没有直冲着目的地去。
程云臻从前有过寥寥潜水的经历,但这和带着避水珠下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君无渡紧跟着他,时不时提醒他哪些海底生物不能够用手去触碰。
越往下走,离阳光越来越远。程云臻拿出了他早就准备好的灵石灯,然而它的光在不见天日的海底还是太微弱了。
程云臻甚至看到了一些像人鱼的生物,不过它们都很胆小,看到君无渡后头也不回地游走了。
煞神果然是煞神。
不知游了多久,程云臻看到了数个像虫茧一样的东西,只不过茧丝是黑色的,让他想到了木乃伊。
君无渡道:“这些就是历代的魔神。”
在水下,两个人无法开口说话,是用传音交流。
君无渡一手牵着他,一手去触碰其中一个黑茧。
程云臻听见了一段极为空灵的吟唱,在他身边,君无渡恭敬地低头致意。
这是一位女性魔神,她被君无渡唤醒之后,有些不愉快地道:“说吧,找我有什么事情?”
君无渡说:“前辈,我的伴侣是一位异世之人。我想知道如何才能够送他回去。”
魔神觉得眼前的魔有些奇怪,但他身上散出来的魔息不似作伪,她轻松地探知了对方心底的想法,又看了眼旁边的程云臻,道:“你真的想送他回去吗?”
君无渡神色不变,说:“如假包换。”
君子论迹不论心。无论他心中怎么想的,他只希望日后程云臻回想起他来能念着一点他的好。
一点点就够了。
魔神还是第一次见到心口不一的魔,她的语气带上了几分兴味,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如果想要送他回去,就得弄明白他是为何而来。”
君无渡把喉咙里的“废话”两个字压下去,耐着脾性道:“还请前辈赐教。”
“若是送他回家,需逆天改命,你当如何?”魔神如此说道。
“那就逆天改命。”君无渡道。
“不错,”魔神的声音里带上了笑意,“世间敢于逆天改命的人不止你一个,可能够改成功的又有几人?你如今做出了这个决定,焉知你从前面对这样的情景时,不是这样选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还想写一个君无渡生病的番外,让小程看到他脆弱的一面狠狠疼爱之(不是,欺负之
第72章 前缘命数(上)
程云臻看着君无渡和那个魔神交流,他发现自己听不懂这两个人说的话。
应当是魔族有自己的交流方式。
等君无渡回身看过来,程云臻说:“怎么样了?”
君无渡给他传音:“上去再说。”
游上去的过程中,程云臻看到了一只很漂亮的夜光水母,它游过来的瞬间,程云臻抓住机会,用手轻轻拂过它柔软的身体,触感极为奇妙。
君无渡:“喜欢的话,可以带上去养着。”
程云臻将它推远,表明自己拒绝的态度。
君无渡这才意识到,他好像说了程云臻不喜欢听的话,有点懊恼地道:“我不是故意……”
程云臻看着他的神情,恍惚间,君无渡真的变了一个样子。夜光水母已经远去,程云臻传音说:“我知道。”
君无渡愣了一下,随即沉默地靠近了他一些,两个人一起往上游去。
出水之后,程云臻给君无渡掐了一个干燥法诀,因为魔族能够在水下呼吸,他没有用避水珠。
渤海是一种极深的蓝黑色,站在岸边会有种即将被吞噬的错觉。
君无渡看着自己逐渐变得干燥的发尾,突然问:“你是因为什么穿越的?”
程云臻大抵能猜到,君无渡只看到了两人道侣大典之前他的记忆,所以他不知道幽枢系统的事情。
君无渡见他吞吞吐吐,低声道:“如果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程云臻转移话题:“你还没有说,魔神给了什么建议。”
“她说需要明白你的命数,”君无渡选择欺瞒一些事情,“我想,应该和前世今生有些关系。”
前世今生……那应该和幽枢系统所说他和君无渡原本的故事线有关。
所以,难道真的是因为君无渡没有飞升,所以他才无法回家吗?
程云臻在心中问,他看着君无渡凝视着自己的模样,忽然感觉一阵无力感袭上心头。
君无渡说:“也许上辈子我们俩都觉得缘分未尽,这辈子才会重逢。”
“够了啊……你少说点吧。”程云臻道。
知道真相的程云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怪君无渡,又觉得该怪的另有其人,有种一拳打进棉花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他已经在这个世界挣扎了太多年,身心俱疲。八年,一个普通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八年?等他回去之后,还能够适应原本的大学生活吗?
如果幽枢系统没有办法让他回家,大可以明说,何必这样躲起来不上线。程云臻越想越是愤怒。
君无渡说:“我想依她所说,去找一找你的命数哪里出了问题。”
程云臻知道在世界金字塔顶端的人,他们总能够接触到常人难以想象到的东西。命数玄之又玄,现在君无渡却说想要看一看他的命数。
这么做有用吗?
君无渡看着程云臻走回海边小屋的身影。他也只是知会程云臻一声,这事情他是一定要去做的。
而程云臻现在却是什么都不想了。再在渤海这边住上一阵,他想回去偷偷照看林逍野,不能总是这样无所事事地四处游荡。
翌日他起来,却看见一副极为奇异的景象。渤海的海水完全变成黑色,天上也是乌云密布,看起来像是到了世界末日。
而君无渡站在沙滩边上,和一只巨大的魔说着什么。程云臻出来后,那只魔若有所感,向程云臻的方向稍微侧了侧身子。
君无渡像是申斥了它两下。它很快入水去了海底。
程云臻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君无渡,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修士准备伐魔,”君无渡说,“在外面游荡的魔大部分都回来了。它们需要在海底修养,蓄积力量。”
从君无渡说话的语气,程云臻有点难以感知到事情要严重到什么地步,问:“你的意思是,人族修士和魔之间马上有一场大战?和百年前一样?”
君无渡:“他们打他们的,和我们没有关系……云天宗也不会参与。你放心吧。”
程云臻却是想到了他给林逍野留的那些财产。灵石矿脉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但是若战争扩大,钱庄里的钱……早知道就都换成上等灵石藏起来了。
心中虽这样想,程云臻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每个决策都做对。况且带那么多现金在家里,危险系数成倍增加。
程云臻说:“我想回去看着小野。你……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吧。”
君无渡现在毕竟是魔。
君无渡说:“外面不太平,我送你回去。”
说完,他就拉起了程云臻的手腕,开始缩地成寸。
然而等周围的景色停止变换时,程云臻发现他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绝对不是城镇之中……更像是地底。
石壁上有许多赤红色的火焰照亮,地上裂缝数不清楚,空气滞闷,如果是个普通人应当没有办法在这里呆上太久。
程云臻怒视君无渡:“你把我带到什么地方了?”
“林逍野那边是安全的,”君无渡说,“你不用管他。”
又来了,这熟悉的自负语气。从上次婴魅珠的事情之后,程云臻就非常反感君无渡这种自作主张为他好的行为。
程云臻没好气地说:“那你就一声招呼不打把我带到这里?这是哪?”
“这是从前立四象玉盟约的地方,”君无渡环顾着四周,似乎也有些警惕,“北方最大的灵脉发源地。”
君、未、沈三家和金光宗联盟,固然有一些历史原因,但最深层的原因是四家的灵脉皆是由一处源头散出的,所以才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也是为什么,君雪银借婴魅珠的时候会以灵脉受损作为借口。
程云臻听了他的解释:“所以呢,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想借这里的力量看你的命数。”君无渡说。
修真界里有些家族世代修行因果术、天眼通,能够进行命格推演,君无渡的母亲就是出身于这样的家族,因此而早早离世,能抹去人记忆的方法,便是君无渡从她那里学来。君无渡虽然一次命数术法都没施过,但是他有来自母亲的传承。
程云臻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眼神:“你疯了,你还真要追根究底啊。”
“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也要试试,”君无渡说,“你从前逃跑的时候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程云臻:“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现在只想回去到小野身边。”
“我说了,”君无渡露出一丝不悦的神情,“云天宗绝对不会受到波及。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应该是想办法如何回去。”
程云臻气道:“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
然而君无渡似乎是铁了心想要这么做,他不顾程云臻的反抗,强行拉着他在这个地下空间里穿行,程云臻一开始还想挣脱他的桎梏,不知到了什么地方,灵光盛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他不得已不熟练地调动周深灵气护体,以免受到内伤。
这三年来一直经商,他并没有多少心思放在修炼上。
而君无渡周身也溢满了魔息,似乎被逼到了极限。程云臻闭着眼睛,感觉手指一疼,似乎被人割伤了。
而后,在一股巨力的作用下,程云臻就彻底失去了神智。
*
上次结盟时,君无渡见识过这里的威力。他更多担心的是会伤到程云臻,把昏迷的人抱在怀里后,察觉到他并未受什么内伤,这才继续施术。
程云臻的指尖血飞进浩浩荡荡的灵力狂潮之中,君无渡放开识海,去捕捉他的命数。
……
悬崖之上,瀑布飞流。
在这极高耸的地方,少年正在练剑。他年岁虽不大,但眼神冷凝,剑意纵横,一看便知这把剑已经开锋饮血。
君无渡将程云臻抱在怀中,一眼便认出那是年少时的自己。
一个侍从小心翼翼地爬上来,怕被他的剑风伤到,小声说:“少爷,三老爷喊您过去呢。”
少年君无渡一语不发地又练了两招,才将剑信手一翻,踏上去飞出很远。
……
画面一转,便是君意飞正在叮嘱他要好好练剑,讨得祖父的欢心。
那时候祖父还在,在整个君家说一不二。
君无渡压抑下眼中的不耐烦,听完君意飞的唠叨后又回去练剑。
这天练剑时,他走神了。这是整个君家最高的地方,如果他不专心一些,就会被别人拉下去。君无渡很快将自己的注意力拉了回来,继续练剑。
……
句州大比,君无渡第一次参加。刚刚被剑骨认主,他必须要借这机会,一战成名,才能够不被天下人轻视,才能够不被剑骨的光芒掩盖。
“这就是被剑骨认主的那个人吗?”周围人议论纷纷,“的确厉害啊。根本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啪——”君无渡将最后一名挑战者的剑挑落在地上,漠然地下台离去。
他被其中一个手下败将拦住,对方说要给他相命。
君无渡不信命。更何况母亲就死于命数术法的反噬,临死前叮嘱他,人这一生最大的不幸就是知道自己的命运。
君无渡径直离开,而那个手下败将对他喊道:“你怕了吗?像你这样的天才,也会害怕知道自己是如何陨落的?”
这话近乎恶意的诅咒。
君无渡心道:即便此时他正当年少,也不会在意这种无聊的挑衅。
然而事实上,他却脚步一顿,留了下来。
此人给他批命,批的竟然是姻缘。说他将来会无可救药地爱上一男子,而这男子便是他命中情劫。
——此劫不渡,难以飞升。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大人愿意看小女子隔壁的预收《穿到古代贵族学院后》
若能得大人青睐收入囊中,小女子不胜欢喜
感谢各位大人的营养液和霸王票~
第73章 前缘命数(下)
听完这批命之后,君无渡并不将其放在心上。
他素日里一直练剑,根本没有谈情说爱的时间,况且,大道得前,他怎会囿于情爱。
只是那人给他批完命后莫名其妙地用一种极为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君无渡当时碍于情面没有发作,事后却觉得非常莫名其妙,无论沦落到何种境界,他也不需要旁人的怜悯。
直到那个人出现的时候,君无渡才知道为什么会是怜悯。
……
君家禁止族内子弟私下豢养炉鼎,这日不知为何,有一陌生炉鼎闯入了君无渡的居所。
“这位公子……”炉鼎两只眼睛里盛满了惊慌失措,“我是被掳来的,还请公子相救……”
君无渡一见钟情。
他帮炉鼎摆平了自己的族弟,而后又将他留了下来,知道他姓程名云臻。
两人同住一屋,君无渡能够闻到他身上的香气。在心动的夜晚,他脑中并非绮念,而是那个近乎诅咒的预言。
望着炉鼎清隽的背影,君无渡生平第一次生出惶恐意味。甚至有时出剑,眼前竟化出一丝幻象——自己执剑洞穿了程云臻的心脏。
发乎情,止乎礼。现在对于程云臻而言,他只是一个好心将他救下的富家少爷。程云臻不明白,为什么他望向他的眼睛里总是带着化不开的忧郁。
又是一梦。
君无渡梦见程云臻仰倒在血泊之中,双眼中映着明月,极为不甘。
从梦中醒来,君无渡决定要逆天改命。就算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也不愿踩着自己所爱之人的尸骨性命飞升。
他希望程云臻能够一直快乐、欢喜……无拘无束。
*
看完程云臻的命数之后,君无渡垂下通红的眼。
他分不清楚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还是说,在这里生活了三百多年,他已经被同化成一个冷血的怪物。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动用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君无渡的身体大幅透支。他用了最后一点力气艰难地带着程云臻移到了一片荒山之中。
再醒来时,君无渡看到了山谷之中的皎洁月亮。
程云臻坐在他身边,没发现他已经醒来,正在出神地想些什么。
君无渡发出了一点声音提醒他。
“你醒了。”程云臻侧目看过来,表情似乎有些复杂。
“嗯,”君无渡嘶哑着嗓子道,“我昏了多久?”
“没多久,一两个时辰。”
“对了,”君无渡咳了两声,坐起身来,“方才我原本想看你的命数,却被打退,什么也没看到。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程云臻愣了下,道:“没看到……那便算了。你现在能走吗?”
君无渡刚才缩地成寸,不知道把他带到哪个犄角旮旯来了。
程云臻居然没趁着他昏迷的时候一走了之,意识到这点的君无渡心头泛上一点甜意。他没有丢下他就好啦。
君无渡抓着他的手腕,预备带他缩地成寸,却忽觉身体不适,片刻之后,两人还是呆在原地。
程云臻:“……”
君无渡不死心地又试了一下,唇角缓缓溢出一丝鲜血。
这人在自己面前作威作福,无所不能久了,竟然还有如此窘迫的一面。程云臻望着他苍白的面庞,一时想笑,又想到了什么,压下笑意道:“走吧。”
不能缩地成寸,自然只能用走的了。
皎洁的月光之下,一个人身后跟着一只魔,在山谷中缓缓地行走。君无渡一面调息,一面看着地上程云臻的影子。那影子时而长,时而短,紧紧挨着程云臻的脚跟。
若是能做他的影子便好了,君无渡这样想道。
程云臻说:“就算真的回不去,对我来说并不是无法接受的事情,我只是……”
他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八年了。
“担心父母,”君无渡替他接上了后面的话,“我看到了,他们都对你很好。”
君无渡一语中的。每每想到父母正在为他担忧,程云臻都感觉自己实在是太不孝了……倘若从此不能够回去,白发人送黑发人,往后的余生都将在痛苦和潮湿中度过。
见程云臻默然不语,君无渡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他已经说过很多遍想要送他回家的话,现在再说犹如画饼充饥。
君无渡只能道:“你现在还想去找林逍野吗?”
程云臻点了点头:“不一定要和他见面,我想去看看他……挺想他的。”
“好,”君无渡应答道,“我先送你过去,然后我有些事情要去处理。”
程云臻还以为是人族和魔族之间开战的事情,并不问他。
君无渡恢复力量之后,将程云臻送到了云天宗附近,叮嘱道:“云天宗这里是安全的,你莫要乱跑。”
程云臻头也不回,挥挥手表示自己听见了。
君无渡深深凝视了眼他的背影,随即从原地离开。
*
君无渡来到了剑道试域崩塌的地方。
当时,剑道试域彻底崩塌后化为一个剑冢,君无渡亲手给剑道圣人立了墓碑。虽他不喜欢剑道圣人硬要让他感悟剑意的行为,但同时他也对剑道圣人心存感念。毕竟剑骨的确有利于他于剑之一道上的修行。
君无渡双膝跪地,对着剑冢郑重地磕了个头。
“前辈,昔日是我有眼无珠,错失宝物,还请前辈再将剑骨传于我。”
君无渡知道,剑骨还在剑冢之中,至于要如何才能够令它再度认主……他只能这样试上一试。
“前辈,若能得您再度传下剑骨,晚辈一定会好好感悟您至高无上的剑意。”
君无渡如此说着,说一句就朝着那剑冢虔诚地叩首,浑然不觉自己此刻的行为有什么可觉得耻辱的地方。
不知磕了多久,从白天到黑夜再到白天。忽然,君无渡双耳中听到一丝动静。
他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抬头看去,果然是剑冢正在缓缓打开。
君无渡露出一个由衷欣喜的笑容,再度朝剑冢深深一叩首道:“多谢前辈,我一定会将它好好传承下去。”
——
程云臻自是不知道君无渡说的事情是去求剑骨。他到了云天宗前,反而近乡情怯,不敢去见林逍野。
程云臻先去找了白元青,和他说现在外面的情况。
白元青一看也是经历过百年前仙魔大战的,闻言道:“你放心,云天宗有从前留下来的护山大阵,只要弟子们不往外乱跑,不会出什么问题。”
程云臻这才知道君无渡说云天宗这里是安全的是什么意思。
白元青道:“我让他们去把林逍野带来给你看看,这孩子进益很快。”
“不用了,”程云臻摇了摇头,“我……我还是会走的。”
白元青:“那你自己注意一些,魔这东西很是难缠。”
“我晓得的,”程云臻说,“那么,小野还是麻烦白道长多照顾了。”
程云臻在云天宗停留了两天,期间偷看了林逍野几次,亲眼瞧见才知道白元青说的进益很快是什么意思。听那些师兄师姐说他有时候还是会思念干爹,只是更多时候都不对人说了。
当时除了给林逍野留下一笔可观的遗产,程云臻还给他写了许多信,一年才能够拆开一封。
离开云天宗后,程云臻竟不知道要去哪里。他的思绪不知不觉往君无渡那里飘,老实说,被他缠了这么久,他乍不出现,说要去做自己的事情,程云臻反倒有些不习惯。
下山之后,程云臻寻了个馄饨摊坐着,就在他吃完第一个馄饨的时候,对面坐下来个人。
程云臻忍不住问:“你去干什么了?”
“我,”君无渡看起来神色自若,“去取了我的秘密武器。”
“你还有秘密武器?”
君无渡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警惕性地看了下四周。现在每座城里都在排查魔物,他不想被发现徒惹事端。
“你不是说要去见林逍野吗?”君无渡不答反问道,“怎么自己坐在这里。”
程云臻感觉君无渡这样说显得他挺可怜的,道:“已经看过了。他现如今过得很好。”
耐心等程云臻吃完一碗馄饨后,君无渡说:“走,我带你回家。”
“……”程云臻怔了片刻,“你别发疯了,你如何能带我回家。”
“我说可以就可以,”君无渡见程云臻一副不信任他的样子,“你不信我,总要试上一试吧。”
程云臻:“你又瞒着我做了什么事情?”
“没有瞒着你,”君无渡无奈地说,“马上渤海边会有一场恶战。到时候说不定天象有异,又或者又有人飞升,总之说不定会遇到什么机缘。”
机缘二字,可实在是太渺茫了。
这听起来完全是碰运气的事情。但君无渡说“飞升”,让程云臻稍微有些意动。说不定飞升成功是他穿越回去的必要条件。
见程云臻的态度有些松动,君无渡又劝了他几句。
初冬,面前的馄饨还冒着热气,程云臻看着念叨不停的君无渡,忽然说:“就算你对我再好,我也不会对你有一丁点喜欢的。”
心头猛地被插了一刀,君无渡深吸了口气,道:“我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第74章 回家
越往渤海的方向去,天象越为奇异,程云臻终于有了些战争正在进行的实感。
海边便是前线,战火绵延,厮杀惨烈。远远地,程云臻看见一道幡旗,十分熟悉,还没等他想到那是什么东西,君无渡低声道:“是人皇幡。”
三年前去仙盟的时候,君无渡将人皇幡毁了大半后留在了那里,没想到现在又为仙盟所用,这倒也不令人意外。
那些在厮杀中死去的修士,人还没有瞑目,就被人皇幡吸入炼化,而后再度出来厮杀。数不清的怨灵、修士和魔族互相斩杀,刀光剑影,魔气敝空,鲜血如同河水一般奔流。
甚至有修士自爆元神,只为了和魔物同归于尽。
程云臻虽已经适应修真界的弱肉强食,看到这哀鸿遍野、天火连绵的景象也不禁拧起了眉。说到底,这些也都是人啊,不是人人都那般坏的。
此时,仙盟的枢衡仙君以传音道:“此战万不能退,成败在此一举,天下修士已放下芥蒂,大家一鼓作气,共同护卫修真界的净土!”
枢衡仙君的传音不仅是为了鼓舞人心,也有着疗伤增益之效。
随着他的话语,修士阵营中有鼓声擂起,有一大鼎渐渐浮出。这鼎原是仙盟至宝,现如今被改造成了专门对付魔物的容器,里面有数不清的星辰净火,有些力量比较弱的魔一被丢进去,就惨叫着化为乌有。
君无渡忽然释放出魔息,他的力量极为强大,在场几个修为高的修士立刻察觉到了。
未嘉运见是君无渡,脸色一变,道:“依照盟约,你不可伤我未家修士。”
程云臻站在他身边,察觉到自己周身被笼罩结界,道:“君无渡!你干什么?把结界给我解开!”
轰然一声巨响,君无渡躲开了枢衡仙君的全力一击,立于高处道:“我来,就是为了终止战争。”
大批修士亲眼看见剑尊还存活于世,不免侧目看向在场身着黑衣的君家修士。
那枢衡仙君见君无渡并未被自己伤到,知晓他现如今力量也定不弱,脸色甚是阴森,道:“剑尊这是何意?”
“我不想看到修真界生灵涂炭,”君无渡朗声道,“不可以吗?”
枢衡仙君心中一凛,知君无渡说的绝对不是真话。他应当是知道人皇幡被仙盟所用,前来报仇雪恨。只是不知为何要出言戏弄。
天地之间,风云变幻。
“怎么回事……魔好像退回去了……”
“当心有诈!”
而程云臻心头已经涌上不好的预感。他好像猜到了君无渡要做什么,却又不知他是如何实现的……
他颤声叫道:“君无渡!”
起身之前,君无渡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仿佛包含着千言万语,他身形极快,突然跃起,在场各位家主都以为他要施暴,各自使出看家本事要将他击退,然而君无渡的身影实在是太快了!
就这样的一息之后,居然没有任何人毙命,而君无渡已经义无反顾跳进星辰净火之内。
在场之人无一不露出惊骇的目光。
程云臻的心尖狠狠一颤,他用尽浑身的灵力想要打破君无渡设下的结界,却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你回来!君无渡!”程云臻不顾一切地喊道,“你这个骗子!我说了我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你以为你这样就能留在我心里吗?你做梦……我第一个就会把你忘掉。”
现场的人数太多,程云臻的声音很快被吞没。
这次和上次不一样,巨大的星辰净火顷刻就将他的魔息吞了个干净,毫不留情地烧到了他的魔种。
而那些原本还在和修士斗争的魔,不知为何也齐齐地向鼎内走去。甚至有更多的魔从海底涌出,如飞蛾扑火一般走向星辰净火。
万千魔族发出嚎叫的声音极为凄厉,程云臻不知道是不是有一道属于君无渡。听着那些声音,他若有所感,心头酸疼,只能愣愣地在远处看着星辰净火里的一道黑点。
那是君无渡的魔种。
被火烧死,一定很疼吧。
不知不觉,眼泪砸在手上。
震惊之后,枢衡仙君等人才意识到,原来君无渡方才说的并不是虚话。君家修士拜倒在地,振声喊道:“剑尊大人!剑尊大人!”
“剑尊他不是堕魔了吗?为何反倒来帮我们修士?”
“也许他没有真正的堕魔……还残存着良知……”
“不管他有没有堕魔,他现在就是我们修真界的功臣……”
在场修士得以腾出手来,继续施加灵力助星辰净火燃烧。在这样的阵仗之下,那点黑色很快被燃烧殆尽了,无论程云臻怎么努力地探头去看,都看不到一点点黑色出现。
程云臻双腿一软,眼睛失去了焦距,满脑子都是不可置信。
君无渡死了?君无渡怎么可能会死?他一定还会有后手的。
随之而来的,是修士们爆发出来的一阵阵欢笑之声,他们或是互相拥抱,或是扔开武器,还有些人不可置信战争就这么简单的结束了。
枢衡仙君刚刚松了口气,就看见那鼎内竟还有一个人影。
——是君无渡。
不对,魔种已被烧死,君无渡怎么可能还活着。除非……
而程云臻看见那道人影的出现,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了口气。他看见那块布满金色道纹的剑骨,终于知道君无渡说的秘密武器是什么东西。
忽然,天象异变。那些不详的血气和诡谲的云全部消失,有青鸟鹤鸣的声音传来,穹顶之中裂开一道天眼似的缝隙。
三年前程云臻未亲眼看到君无渡飞升的场景,现如今却是看到了。
四位天神从天而降,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众人,其中一个人目光轻绝道:“君无渡,如今你可愿飞升?”
君无渡不复从前的桀骜,低下头来,一副受教姿势:“位升上神,是我的荣幸。”
哪怕,他心中一点也不想要这个位置。万千荣华,与他不过弃之敝履。
程云臻看着一束紫霞天光将君无渡彻底笼罩,他张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失去意识。
周围修士,皆是目瞪口呆,谁也没有想到,这剿魔的大战,最后竟是堕魔之人飞升。
君无渡身形已经随着四位天神飞远,就在他即将要归天的一瞬间,回头果然见程云臻的魂魄已经抽离。
君无渡心中一沉,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轻飘飘的,随后便是万念俱灰。好不容易才握到的人,原来放开也并不是一件难事。最好,程云臻回去之后,能够丧失在这里的一切记忆。
曾经,君无渡以为总有一些好的、值得留念的东西。现在看来,程云臻受到的苦实在太多太多……所以,忘了他也没关系。
无论是程云臻想要的自由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君无渡都希望他能够去追寻。
早在很久很久之前,接到程云臻朝他投来的第一眼起,君无渡便是这样想的。
而现在,绕过漫长的一圈之后,这个念头终于实现了。
此乃本心。
……
程云臻感觉自己的眼皮非常沉重,他像是迷了路,耳边有人不停地在叫他回家,鼻尖也传来一股烧灼的气味。
他循着这股气味和聒噪的声音在混沌空间里行走,而后眼前一阵白光,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醒了!臻臻醒了!”
周围现代化的摆设,一张张熟悉带着担忧神情的脸,无一不在提醒程云臻他已经回家了。
一切都结束了。
妈妈喜极而泣,握着一个女人的手:“大师,真的太谢谢你了……”
程云臻愣了一会儿之后,倏尔眼眶发红,眼泪狠狠地往下淌:“妈、爸……”
他像是变成一个稚童,向最亲最爱的人发泄自己内心所有的苦楚和难过。
旁边的大师说:“这孩子一定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给吓着了。”
程父程母听了更是心疼,三口人几乎哭成一团。尤其是程父,他从来没见过儿子如此伤心的模样,不知所措地拍着儿子的后背。
“没事了,没事了,现在有爸爸妈妈在,谁也不能伤害你。妈妈替你挡着。”程母哭着说道。
而程云臻被父母拥抱着,脑中却不断闪回一双通红的眼睛。
君无渡对他说谎的时候,他也对君无渡说谎了。
在君无渡去看他命数的时候,他同样也看到了两人前尘。
但是他一直羞于启齿,没有告诉君无渡此事。好在,君无渡也并没有告诉他,原来他能够转到此世,是君无渡不想让他成为自己的劫难。
他已经逆天改命一次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离开的前一刻,程云臻突然很想和他把话说明白。他想告诉君无渡,他就是这样的人,就算已经知道真相,也会头也不回地离开。所以,君无渡不要再来……喜欢他了。
然而现在在脑中想着这些没来得及说出的话语,程云臻却觉得心中茫然,好像缺少了一个角落。
“别哭了我的宝贝,”妈妈哭得比他更厉害,“咱们不想了,不想了。”
“嗯,”程云臻用力擦去了脸颊上的泪水,哽咽着道,“我不想了。”
对你对我,这样都好。
作者有话要说:
想看be结局的到这里就可以停住脚步了。后面就是he。
不知道有没有人get到一个笑点:君无渡打了三百多年的光棍之后精神已然不稳定才会搞强制爱,年轻时候也是个会疼人的。不断忘本的小哥哥一枚。
感谢大家的霸王票和营养液:
第75章 现世(一)
程云臻回到自己的世界已经快三个月了。
好在因为时间流速不同,在所有人眼里他只是忽然变成植物人八天,父母还没有给他办休学手续。
程云臻休整了几天,就回大学上课。他实在是倒霉,刚醒过来撞上期末周,东西已经全忘了,无奈只能全部开学补考,一整个暑假都埋头在补考上,毕竟他对自己的绩点是有要求的。
父母被他这次意外的经历吓得不轻,尤其是母亲,她从前是个绝对的无神论者,现在却有了求神拜佛的习惯,程云臻一瞧见她去烧香拜佛,心中便感觉酸涩。
好在,现在他回来了。
那些经历,眼泪,还有那个人,都是黄粱一梦而已,现如今已经烟消云散了。这是程云臻从网上学到的方法,他需要不断地给自己心理暗示,夜里才能够少做几个梦。
为了逼迫自己入睡,程云臻开始悄悄服用褪黑激素。每到寂静的深夜,他总是会想起一些零碎的画面,即使强行转移注意力也无法将那些画面赶出自己的脑海。
无论他怎么想要忘记,可那段经历就像是镌刻在自己灵魂深处的记忆之中。
也许,要再花八年才能够忘记吧。
开学之后,程云臻回到阔别已久的大学校园补考。站在校园的梧桐大道上,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学生和从树叶缝隙里撒下来的阳光,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好在,暑假里他虽然神思恍惚,学还是认真学了,补考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程云臻依稀记得他在穿越前是想要保研的。
程云臻就这样恢复了自己原本的大学生活。父母怕他再出什么意外,经常坐飞机来看他,为了不让他们担心,程云臻只好强打起精神,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
当然,他知道到底是不一样了。
比如他和宿舍里舍友的关系无法再回到从前。
按照程云臻真实的经历来看,他现在已经是个快三十的人了,况且又穿越了这么久,开口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古风小生,所以在舍友眼中,他生病之后性格变得极为孤僻。
虽然舍友们依旧对他很好,但程云臻却无法融入,听着他们谈论时下最热门的游戏、鞋和足球比赛,程云臻只觉得兴趣不大。
他仿佛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每天除了按部就班地上课、吃饭和睡觉之外就只剩下发呆。
在深夜的时候他也曾诘问自己,现在不是已经回家了吗?回家不是他心心念念想要的吗?
那么,他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为何会整日浑浑噩噩?
这天下课出来,外头下起了大雨。程云臻忘记带伞,也不好意思麻烦舍友,只好站在一楼大堂等雨势停下再回宿舍。
学校教学楼的对面是一片小花园,不知为何,程云臻若有所感地朝对面看去。
雨丝成线,假山一侧好像站着个人,看见那人的身形轮廓,程云臻如遭雷击。
然而下一秒再看去,那人影却已经消失不见。
程云臻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雨停,那身影也未再度出现。他想,他如今应该是开始出现幻觉了……
*
日子就这么风平浪静地滑过去了,补考成绩出来的那天,程云臻其他三个舍友说要请他吃饭,正好程云臻的生日是在暑假,他们也没来得及聚聚。
程云臻知道他们都是一番好意,遂没有拒绝。
吃饭吃到一半,程云臻借着去上厕所的借口去结账,却被服务员告知帐早就已经结了,想必是平时最会照顾人的寝室长结的。
程云臻回桌之后,敬了寝室长一杯酒。
寝室长喝得脸红红的:“程子,你开心点。我们虽然不知道你生的什么病,但不是都好起来了吗?你真的……开心点好。”
寝室长断断续续的话,在其余两个舍友的吵嚷声中传进程云臻的耳朵里。
程云臻眼中的情绪几经变幻,最后无言地喝下了一杯啤酒。多喝些吧,他想,多喝点今晚上就不用吃褪黑激素了。
聚餐的地点就在学校东门,几人喝得头重脚轻,过马路时人有些多,程云臻在安全岛边缘磕了一下,而后就感觉不知道是谁扶了他一把。
程云臻循着那抽离的手方向看去,那人却已经消失在了人潮之中。
第二次了。
难道……真的只是幻觉吗?
——
学校,保安室。
一个黑发男人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听着保安正在和队长说话。
“不是第一次了,”保安愤愤不平地道,“上次这小子从墙边翻过来的,这次被我逮了个正着……监控都有!”
“同学,你是学校的学生吗?”
君无渡摇了摇头。
保安队长这么问是有原因的,这少年看起来气质沉静,长得也是挺帅气一小伙子,不像是干鸡鸣狗盗那种行当的。他们没少在大学附近处理变态,相由心生,没有变态长成这样子。
最近学校里也没听说有什么恶性事件发生。
见两人一直盯着自己,君无渡低声道:“我是……来找人的。”
门口有门禁他进不去,所以只能翻墙。
君无渡想,程云臻所在的这个世界果然很安全。他翻墙翻得那么快,居然还是被逮住了……
保安队长道:“你是来找谁的?”
他神色变得警惕,担心面前这个小伙子是受了什么情伤来寻仇的,看他黯然神伤的样子,说不定真是来寻仇的。
君无渡却摇了摇头,道:“抱歉,我以后不会再翻墙了。”
由于没抓到君无渡真的做了什么坏事,再加上他自己已经表态,保安队长还是决定放他一马,语重心长道:“你如果想进学校呢,可以找朋友,让朋友拿学生证带你进来。现在这样子翻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小偷!年轻人,千万别走上歧路。”
君无渡露出一个淡然的笑。他能感受到面前之人的好意。
他回头看了一眼学校的校徽,转头走了出去。
保安的话,让君无渡知道了更多的信息。
每个周三晚上,大学滑板社会一起在附近的公园进行社团活动。君无渡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上去道:“我能借用一下吗?”
一块滑板,硬生生让他玩出了御剑飞行的味道,直看得滑板社一众骨干目瞪口呆。
而在众人的夸赞下,君无渡由始至终都表现得无动于衷,只是最后道:“我想进你们学校玩,可以吗?”
清澈的大学生哪能拒绝,再加上本市本来就有不少人借卡进学校自习,社长当即大手一挥,借给君无渡一张校园卡,条件是让君无渡配合拍几个给滑板社宣传的视频。
君无渡将其郑重地放在兜里,说:“留影可以,但是……不要露脸。”
他还没有做好去见程云臻的准备。
当时既希望他把他忘了,现在又担心他真的把他忘了。
毕竟,真的过去很久很久了啊。
——
自从上次聚餐后,程云臻开始尝试一些爱好,总之,他试着让自己看起来不这么死气沉沉。
室友们爱上了学校东门外每次出摊都排起长队的麻辣拌,程云臻这天下午没课,打算趁着人少的时候替他们带一份。
摊上,工业辣椒味道刺鼻,程云臻刚接过满满四份麻辣拌,转头看见一群拿着滑板的人走过。
那种在暗处被什么人窥伺的感觉,再度一闪而过。
程云臻的目光在那群活力满满的人中追寻,最终锁定了在队尾个子最高,戴着个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的男人。
心中有什么感觉似乎要破土而出,穿越回来之后程云臻从来没感觉自己有着这么大的劲力,拎着四份麻辣拌就朝着那个背影冲了上去!
然而,那群人走得比他更快,此时恰好到了红灯。漫长的八十秒过去,等程云臻追到拐角时,他们早就不见了踪影。
程云臻平复心跳,拎着麻辣拌回到寝室。
寝室老二看他跑得汗湿的脸,惊讶:“今天外头这么热吗?”
程云臻不语,拧开桌上的水杯灌了口水,突然没头没尾地道:“咱们学校有滑板社?”
“有啊,”老二把一次性筷子拆开摩擦,“社团活动的时候看见过。”
“……”程云臻已经打开手机,搜索滑板社的公众号。
最新一条,是用于宣传的软文。
点开之后,下滑,有一段不到半分钟的小视频。虽然并没拍到人脸,程云臻也可以认出,那是今天在校门外戴着鸭舌帽的男人。
转世投胎……?
他脑子里闪过这样的可能性,又很快否决。
在室内空调的吹拂之下,他逐渐冷静下来,桌上的小镜照出他的脸。
老二被辣得哈气,转头刚想和他吐槽实在老板实在太黑心,看见程云臻突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眉头舒展。连眼睛都弯起来。
自从程云臻生病再回来,寝室里所有人都感觉他好像变了个人,寡言沉默,而且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来兴趣,好像活着都很费劲的样子。
这个笑,简直就像回到了从前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