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再见面

    石静有心事,不想与宝珠同乘一辆马车。宝珠嫉妒石静的美貌,也不愿意坐在她旁边,赌气吩咐人另外准备马车。


    石家是正白旗住在皇城的东北方向,淑慧大长公主府也在皇城的东北角,距离并不算远,乘马车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里头接到通报,早有人迎出来,将石静和宝珠一行人接引到东花厅。此时花厅里已然来了不少人,淑慧大长公主看见石静便拉了她的手,在自己身边坐下,嘘寒问暖之后忍不住上下打量。


    “哎呦呦,你瞧瞧你瞧瞧,咱们掌珠穿汉服多漂亮啊。”淑慧大长公主拉着石静的手不放,“穿着好看啊,往后就多穿。”


    淑慧大长公主是太皇太后的第二个女儿,也是皇上的亲姑姑,今年六十出头,熬死了两任丈夫和亲妈之后,便一直住在京城的公主府,再不肯回蒙古去了。


    太皇太后活着的时候,但凡有个头疼脑热总爱传了淑慧大长公主进京侍疾。石静那时候与淑慧大长公主一起陪伴在太皇太后身边,相处十分融洽。


    那时淑慧长大公主还在太皇太后跟前凑趣,说想让她给自己做孙媳,太皇太后笑骂淑慧大长公主想得美:“你来晚了,这孩子早被我定下了,将来有大造化。”


    据石静所知,淑慧大长公主黑在京城这些年特别低调,恐怕被皇上想起来送回蒙古吃土。


    万万没想到,淑慧大长公居然以两任寡妇之身,在上巳节这一天办春日宴,还高调地请了太子过来赴宴。


    三月初三的上巳节古已有之,最初是一种祭祀的节日,后来演变成了女儿节。这一日外出踏青,青年男女可以自由交往,甚至表达爱意。


    后世有人把上巳节称为中国古代的情人节。


    在情人节这天组织春日宴,是淑慧大长公主这种老年寡妇应该干的事吗?


    孀居之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在古代有很多讲究,真不能胡来。


    石静很想问问淑慧大长公主到底受了什么刺激,话到嘴边忽然想起胤礽给自己的评价:“你是不是在慈宁宫住得太久了,说话做事不像小姑娘,倒像个老太太,还是那种死了男人的老太太。”


    经历过不知多少次的穿越,石静早忘了自己的年龄,甚至是性别。穿到这个世界,五岁便住进了慈宁宫,就没见过几个小姑娘,她真不知道古代的小姑娘应该是什么样的。


    回家之后,祖母和母亲相继离世,她又被迫经历了一个又一个二十七个月。守孝期间几乎不能外出,也不允许有任何娱乐活动,整天在她眼前晃的年龄差不多的小姑娘只有宝珠一个。


    石静打心眼里烦她,才不要变成宝珠那样矫情的小姑娘。


    思及此,她转头看向屋中的同龄人,却是一个都不认识。


    想问的话,终究没问出口,石静只含笑应承了淑慧大长公主的夸奖。


    这时,有宫女匆匆走进来禀报:“大长公主,太子到了,额驸也到了!”


    淑慧大长公主听说太子到了的时候,不安地绞了一下帕子,听见额驸也到了,才含笑给石静解释:“乌尔衮奉召进京,应该是来给我请安的。”


    乌尔衮就是淑慧大长公主经常挂在嘴边的孙儿,比石静大四岁,是蒙古草原出了名的美男子。


    前年,淑慧大长公主为乌尔衮求娶了三格格荣宪公主,所以宫女才称乌尔衮为额驸。


    额驸无召不得进京,石静猜乌尔衮此来可能与剿灭噶尔丹有关。


    男女有别,太子和额驸到了,所有盛装的贵女都要回避,可今日是上巳节,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


    于是淑慧大长公主带着石静等一众贵女,前往垂花门迎接。


    才走到垂花门前,抬眼见两匹快马一前一后朝这边奔来,众人惊呼,慌忙后退找地方躲避。


    事出突然,垂花门前地方小、人又多,差点发生踩踏事件。


    饶是如此,也有人慌乱之中扭伤了脚踝,还有人被挤倒在地,场面混乱。


    石静下意识把淑慧大长公主护在身后,等骏马的主人勒住缰绳,她也少不得吃了一嘴土。


    好在她今日穿戴简单,头上只戴了一个珍珠发箍,鬓边插了几朵绒花,不然也要像满头珠翠的宝珠那样被撞得发鬓凌乱,狼狈不堪了。


    烟尘散尽,终于看清来人。


    “太子善骑,臣自愧不如。”乌尔衮笑道。


    胤礽偏头看他:“都说蒙古铁骑厉害,你这样可不行。”


    乌尔衮翻身下马,朝端坐在马背上的太子抱拳:“再厉害的蒙古铁骑,也挡不住大清的骑兵。”


    胤礽朝他笑笑:“行了,你也不用妄自菲薄,下午咱们去校场比射箭,到时候你可要拿出真本事来。”


    方才比骑马,乌尔衮已然拿出了看家的本事,却被太子说成藏拙,实在让他汗颜。


    从前听说太子骑射了得,也只是听说,以为言过其实,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下午比射箭,乌尔衮心里也没底,可太子主动邀约,他不敢不去。


    见乌尔衮应是,胤礽才将眼风扫向另一边花容失色的女眷,本来没指望看见谁,却意外地瞥见了。


    视线飞快掠过,又飞快倒回来,最终凝在石静身上。


    “你不是上个月才除服,总不肯见人的吗?”胤礽眼也不眨地盯着石静,“我以为我们明年才能再见面。”


    自她十四岁离宫,他们已经有六年两个月零一天没有见到彼此。


    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了。


    胤礽看石静的时候,石静也在看他。


    太皇太后薨逝之后,她一直在守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有人都觉得她哪儿都不能去,什么宴请也参加不了,实在可怜。只有石静自己知道,这六年多时间,她过得实在惬意。


    在上一个穿越世界,她不是在囤粮食,就是在打丧尸,同时还要提防自己被酸雨腐蚀,丢掉性命。


    总之,每天都在为生计发愁,吃了上顿没下顿。


    那种深入骨髓的饥饿感,如影随形般地跟着她来到了这个世界。


    呱呱落地,便好似饿死鬼投胎,一口气吃光了两个乳母的奶,然后积食到高烧。


    家里人吓坏了,从此不管她怎样哭闹,都不肯纵容她暴饮暴食。


    饥饿是她五岁之前,最深刻的记忆。


    那种饿,不是肚子饿,而是心饿,饿得她抓心挠肝。


    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哭,因为哭闹只会让人觉得她可能又积食了,反而连平常的饮食都保证不了。


    第一次见到胤礽,是在慈宁宫的小花园。


    那天她很早便被保姆从床上抱起来梳妆打扮。宫里规矩多,保姆怕她拉尿,早膳喂得比往日还要少些。


    马车没驶到宫门口,她已经开始感觉饿了。


    跟在祖母身边给太皇太后行礼的时候,饿得眼前直冒金星,站都站不稳。


    太皇太后以为她在害怕,夸了她两句便让人带她到花园里玩。


    彼时慈宁宫的小花园,白皮松比殿宇还高,核桃树垂下嫩绿的花序,大片白海棠在初夏的骄阳中盛放。


    一阵清风拂过,花瓣吹落如雪。


    可那时候的她饥肠辘辘,哪里有心情赏景,使计将身边的人支开,跑到老槐树下捧起落在地面的槐花大口大口地吃。


    槐花没有海棠花白,却比海棠花甜。


    “你很饿吗?为什么要捡地上的花吃?”从身后飘来的小奶音,把她吓了一跳。


    是真的跳了起来。


    石静回头,顿时被眼前唇红齿白的小男孩吸引了目光。


    她敢发誓,这个小男孩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孩子。


    到今天,她还记得他的模样。


    身穿一袭淡金色杭绸长袍,其上龙纹若隐若现,腰间束着明黄宫绦,其上悬挂羊脂玉珮,在骄阳下闪动着柔和的光晕。


    冷白皮,桃花眼,个子比她略高,看向她的眸子充满探寻,还有一点善意的戏谑。


    在皇宫,穿这种颜色的衣袍……石静很快反应过来他是谁了。


    她并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规规矩矩给他行了一个福礼:“臣女见过太子爷,太子爷吉祥。”


    小男孩眼也不眨地盯着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话。石静狼狈地抹了一下嘴角,轻轻点头:“早起吃得少,现在……现在是饿了。”


    小男孩似乎很能理解她的困境,对身边人说:“外头来的人总是这样,嫌小孩子麻烦,不肯给他们吃饱,让他们在宫里饿肚子。知道的,是他们家大人嫌麻烦,不知道的,还以为宫里头的人规矩大呢。”


    帮她打完圆场,才吩咐:“把我屋里那几盘子点心端过来赏她。”


    石静听说有点心吃,高兴坏了,忙向太子道谢。


    点心很快端来,小男孩看着她吃。见她吃得又快又急,没好气地教训起旁边服侍的:“人都快噎死了,也看不见吗,还不快端茶水来。”


    石静吃得正欢,本来没什么感觉,听见他说“噎死”两个字,才发觉食道某处好像被堵住了。


    停下咀嚼的动作,愣愣看着小男孩,努力吞咽。


    好在对方身边的人足够伶俐,直接跑去慈宁宫的茶房讨水,很快将水端了来。


    石静伸手去接茶碗,却被小男孩抢了先,听他嘴里骂道:“没用的奴才,把水端来干看着,倒是喂她喝呀!”


    温热的茶水递到唇边,石静噎得难受,也顾不上什么尊卑了,就着他的手灌下一口。


    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可是经过这一番折腾,被她支走的人也找了过来,又拉着她给太子行了一回礼。


    太子摆摆手,在她快被领走的时候,忽然问:“你是谁家的姑娘?”


    想到太子早晚会认识她,石静放开保姆的手,大大方方回答:“臣女瓜尔佳氏,是福州将军的女儿。”


    太子笑着说他知道了。


    那天石静又积食了,但她没有跟着祖母回家,而是被太皇太后留在了慈宁宫。


    这一住便是九年。


    胤礽小时候的模样,与现在的样子在眼前重合,石静感觉眼睛莫名酸涩。


    比起她在群聊里晒出的照片,二十岁的胤礽比十四岁时更加英俊,褪去少年的青涩,显得越发雍容清贵。


    尽管两个人六年多未见,尽管他们都长大了,可胤礽看向她的眼神,仿佛仍旧停留在慈宁宫初见的那一天。


    眼也不眨,含笑望着她,眸中满是探寻,细品还有一点善意的戏谑。


    他还是那个让她一眼惊艳的小男孩,可他明确表示过不喜欢她。


    思及此,石静低头,刻意避开他的目光:“前几日有些不舒服,今日才出门赴宴。”


    若胤礽是个体面人,便不会追问,奈何他不是。


    至少在她面前,不是。


    “你是不是又积食了?”他问,声音也染上了戏谑。


    揭人老底很有趣吗,便是不喜欢她,也该给点面子吧。


    石静听见身后有人偷笑,再好的修养也绷不住了,抬头对上胤礽含笑的眼:“我积食……我积食也没吃宫里的点心。”


    胤礽勾唇:“你说的,等会儿肚子饿了可别哭。”


    石静早起装了一肚子心事,早膳没用多少。无人提醒也没觉得饿,这会儿让他一说还真……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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