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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贾赦和贾政虽对自己巴巴想出去玩乐有些过意不去,但也只是一瞬的事。

    翌日一早起来,换好衣衫,史苗带着一群人出去浪。

    早前的桃林花儿确实谢了不少,好在这一片果林之中,有种着李子和梨树,粉白一片,景致尚可。

    贾赦忽然就想起先前妹妹送来的那一副春游图,赶忙和妹子求证:

    “对了,上回你们画的图,三妹妹和二妹妹,哪个穿的是家鹅黄,哪一个穿的是葱绿?”

    贾敏答道:“那日两个姐姐穿的都是靛青色,瞧着颜色不好,所以改了色。”

    贾赦摸摸下巴,他们两兄弟白白争论一回,没想到妹妹画画还能瞎改!

    “原来如此,你画画倒是会讨巧宗。”

    后来贾敏又和哥哥们说起等桃子结果,过了今年这一茬,要把水引过来,明年就能曲水流觞。

    贾赦立马就来精神,将何处起楼阁,何处起水榭,何处又该建一个亭子,说得天花乱坠。

    贾敏原本想要修建一个朴拙的曲水流觞之地,照他这么一说,竟然和修建大观园没什么区别。

    果然,贾赦在吃喝玩乐上是很有天赋的。

    史苗想起来原著中为了贾元春省亲,修建大观园的时候还拆了贾赦花园里的亭台雕栏,结果贾赦大房的闺女贾迎春还没轮到多好的住处,怪不得贾赦心里不平衡。

    贾赦和贾政在庄子上逗留了三四日,散心确

    实尽兴,再回钟山书院,戾气也不似早先。

    金先生眼耳鼻舌身意都放在这两位身上,听说他们回家之后,几日都不曾睡好。

    如今见二位贵人回来,想上前亲近一番,又恐掉价,反而叫公府的贵公子更看轻。

    金先生只能绷着脸维持人设。

    今日见他们兄弟二人,站在一处,十分俊逸,好似有话要说。

    金图自己赶紧上前去,作揖见礼:“二位有何……”

    贾赦和贾政都还一礼,贾赦赏玩着自己的新扇面,漫不经心道:

    “我们兄弟二人不常在金陵走动,近来可有什么新鲜事?”

    听贾赦说完,金先生连忙拍起来马屁:“那是当然,二位一片纯孝,实乃吾辈楷模。”

    要是这二位公子经常在金陵城走动,他金图至于将近一年都认不出真神吗?

    这种话算不得高明,贾赦听得耳朵都几乎起茧子,皱眉道:“别说那些有的没的。”

    金先生见自己说话不得要领,赶紧又道:“也不知您要听什么新鲜事,而今国孝之中……”

    现下国孝之中,谁敢出来吃喝玩乐?秦淮河畔的姑娘妈妈们,几乎都要喝西北风了。

    金先生脑子一转,身子微微前倾,立时笑道:“若说有,咱们书院倒有一桩,听说几个书院又有意办文会,趁着寒食节,让各个书院的学子多多交流。”

    还是文会,贾赦登时就没了兴趣,前儿不是听说有春游踏青的风声。

    贾赦冷脸无语:“总是这些……”

    贾政却还有几分兴趣:“如今尚在国孝中,我们不认识几个人,若能多认识一些才俊,也是极好的。”

    金先生点头:“那……那是当然……”

    也不知哪家人有好运气,能入荣国府的法眼。

    金先生心里打起来小算盘,要不要趁机卖个好,悄悄告诉某些人家。

    不过他马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兴许也有人早就认出荣国府两位的身份,故意不揭破,装出一副清高样子来吸引注意呢!

    贾政又补充道:“家母极为看重家教。”

    金图连连点头称是:“夫人顾虑得极是,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然后便满口打起包票:“若有机会,在下必定引荐一二,您请放心,公府之事,在下必定不透露分毫。”

    将贾家两兄弟不想暴露身份的心思摸得门清。

    贾赦摊开扇子,似笑非笑:“这便好,如先生这般有才之士,将来必然前程似锦。”

    金先生听了贾赦这句话,自以为得了什么保障,大喜过望,贾赦又与他随意几句,便将人打发走。

    回身看见老二的眼色,贾赦也瞪着眼看回去:“你看我做什么,以前父亲不是常这样说?”

    他只是活学活用,怎么就不行。

    贾政也没说什么,兄弟二人一起回院子去了。

    金先生说的文会,磨蹭了许久才开起来。

    现下明着寻欢作乐是不敢,文会这样的活动让憋坏的学子们寻得一个消散的好时机。

    此次文会花样多,除去写文章,还有赋诗、作画、提对子、甚至还有辩经等等。

    可惜又不敢太过高调,没什么彩头助兴。

    纵使如此,大家的参与性依旧高涨。

    原先听说要去崇正书院,但最后还是把活动的地方定在城外的钟山书院。

    山高皇帝远也有它远的好处。

    贾赦不擅长这个,除了人多看个热闹,比起看什么诗词文章,还不如听人讲点八卦有意思。

    按理学生的座位和先生们不在一处。

    显然金先生在安排座位时煞费苦心,他刚好坐在先生席位第二排靠边,紧邻这学生的位置就是贾赦和贾政两兄弟。

    最上首开坛讲课的都是崇正书院和绿柳书院的大儒,教出过不少得意门生。

    陈山长的水平有限,也因他是钟山书院的山长,才能和大儒坐在一处。

    贾赦看着场上坐席,钟山书院的师资力量,果然不如那两家。

    上面一个白胡子老头红光满面,夸道:“如此青年才俊,实在难得,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贾赦看清状况,原来那个老头子正在夸一个少年。

    那少年瞧着也不怎么机灵,穿着儒衫,笑得眯起来眼。

    贾赦冷笑:“这人什么来头?我看不过如此。”

    金先生两边都不想得罪,没顺着贾赦的话讨好,给二人说明对方来历:“这位便是杨侍郎家的长孙,杨聪。”

    原来是杨侍郎家的乖孙,做学问也要讲究人情世故啊!

    这乖孙写的东西虽不算差,但也没到惊为天人的地步。

    贾赦觉得杨家乖孙未免也年岁太小,瞧着不知道有没有他家老二年纪大。

    贾赦又问:“前儿我瞧着杨侍郎年岁都致仕了,孙子才这点年岁?”

    贾赦这么一问,贾政也有些好奇,那个致仕的杨侍郎将近古稀,旁人曾孙都比这年岁大了。

    金先生笑道:“您有所不知,杨侍郎原也有一个儿子,养到十七八岁一病没了,后面老来得子……”

    贾赦恍然:“如此说来,那便是老来得子又老来得子,所以如此年少。”

    杨家的金疙瘩,识趣的肯定变着花样的夸,方才那个白胡子老头,言语间还不算太夸张。

    贾赦马上就对杨家没了兴趣,瞧着席面上年岁小,长得入眼的几个。

    贾赦指指对面崇正书院的位置对老二道:“那个李焕还不错,兴许对你的脾性。”

    贾政刚好就想问李家。

    前儿母亲给他的册子上,李家公子做了重点记号。

    金先生不等人问,赶紧就把李家的情况说出来。

    李家的小公子眼看着能读书有前程,若搭成荣国府和李家这条线,他金图肯定会得不少好处。

    金先生道:“李家往上四代也曾族人在朝中为官。”

    “什么官?”

    问到金先生盲区,他有点不确定:“似乎是中书郎?”

    贾政一听便知:“当下朝廷已经没这个官,记得是今上改成了紫微舍人,五品。”

    果然是京城的公子,这些东西信手拈来,自小耳濡目染,就是和他们不一样。

    金先生:“他们家治家最严的,李焕的祖母,说是孟母教子也不为过,早前家中出过两个举人,李焕的父亲原本是那一场的雅园,进京赶考,却得了重病,可惜,可惜!”

    听到这里,贾赦和贾政都为这家人可惜,也想起自己的父亲贾代善,也是壮年过世。

    两人叹道:“京城与江南气候迥异,水土不服也是常事,真是可惜。”

    金先生察觉,两位公子对李焕显然比杨家的长孙态度好,继续说:“他叔父上一科落榜,如今三十有六,只等下一科。”

    三十有六已经考过一回会试,举人功名在身,着实也不算太差,后劲仍旧很足。

    贾政却不太关心人家叔叔,反而旁敲侧击问:

    “也不知他们家治家严谨到如何地步,引得先生连连夸赞。”

    金先生便将李家的家教简单说了说。

    比如什么过庭必定有训、勤俭不得骄奢、举止清正、不可外出宴饮、不过四十不可纳妾、李家女孩儿必须通背女四书、针线绣活厨艺都是一绝,子孙如何纯孝云云。

    贾政听罢点头:“果然严谨。”

    贾赦在一旁听着不作声,他可过不来这么闷的日子,母亲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训他。

    金先生还在输出:“崇正书院也极为看重他,将来只盼江南也能出一个连中三元之才!”

    贾赦抬抬眼,书院的大儒竟然看中李焕能连中三元?

    难不成他是院试时那一届秀才的案首  ?

    贾赦笑了笑:“他竟是头名?”

    金先生也跟着笑,点头:“正是,他也算金陵城的少年英杰了。”

    贾赦用肩膀撞撞贾政:“老二,比下去了!”

    金先生夹在中间有些尴尬,之前不知道二人来历的时候,这两兄弟就暗里较劲拆台。

    和事佬不是他这般小人物能当的。

    好在山长门让学子们互相看文章,自由讨论,刚好绿柳书院与金先生相熟的一个老友招呼他过去说话。

    金先生赶紧作辞开溜。

    贾政早就习惯大哥的脾性,况且大哥也是玩笑,他倒没生气。

    两人离席各处乱逛,看看这个写的诗,那个画的画。

    贾赦忽然用扇子敲敲老二:“想不到今日也有人同我们一般,卧虎藏龙啊!”

    贾政顺着大哥扇子指的方向看去。

    又来了个小孩。

    起码比起贾政来说,那人就是个小孩儿。

    瘦瘦高高的,脸上稚气未脱。

    贾政干巴巴笑了笑:“卧虎……藏龙……”

    大哥明显用词不当。

    贾赦见老二不信,冲他挤了挤眉毛:

    “你别不信,他穿的那层罩衫,好像是什么锦,前儿太子殿下没了,母亲让人找出来给妹妹们做衣裳,似乎来历稀奇,上面赏的物件,不是随便有的。”

    贾政凝眉打量那小孩儿,大哥说的布料,清透飘逸,阳光一照,粼粼好似泛着波光。

    贾赦摆起一点架子:“老二你忙着读书,肯定顾不过来这些,认不出来也应该。”

    贾赦认得出,还不是跟着管家素来最留心吃穿的缘故。

    贾赦招手,把老二的小厮砚台喊来:“打听一下,那是哪家的小孩子。”

    贾赦看那群大儒一个个对小男孩儿和颜悦色,又道:

    “我猜肯定是那群老头子中哪一家的小辈,要不然就是那个大人家的公子。”

    过一会儿,砚台就回来了:

    “那个小公子不是本地人士,姓林,说是犯了喉疾,不便说话。”

    贾赦忽然想起来什么,赶紧问砚台:“是不是姑苏那个林家?”

    砚台点头:“大爷猜的不错……正是……”

    贾赦这下就更得意了,一手搭在老二的肩膀:“我说怎么看着眼熟,早前我们见过他母亲,你还记不记得!”

    贾政记得他们见过一回林家的夫人,还是跟着甄家老太太一起的。

    但贾政哪里会去看人家夫人的长相?

    贾赦还在那自说自话,拍拍老二:“嘿,他和他母亲还真有几分像,小姑娘似的好看。”

    一看贾政那张迷茫的脸,贾赦就明白,他这个弟弟肯定脑袋空空,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贾赦拿出大哥的款儿:“我说二弟的心思,偶尔也该放在别处,那时母亲还说,林家夫人有易安居士遗风,瞧着就是书香门第,你难道忘了?”

    贾政懵懂摇头,母亲有说过吗?

    他不记得了,大概回程的时候他只顾着自己看江景,所以没听到。

    贾赦见老二想不起来,便也不和他啰嗦,再看那边的林家小公子。

    年岁小,个子小,身边还跟个管家模样的人。

    小林公子绷着一张脸,站在榜下,对什么文章之类并无兴趣,目光冷冷淡淡,像怕被人拐走似的,和当下氛围格格不入。

    第52章

    那边陈山长和几个大儒离席,往各处榜下看文章佳作。

    白胡子老头见如今一片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心中深感安慰。

    露出笑脸,抚着胡须赞叹:“都是青年才俊,都是青年才俊。”

    另一个稍显年轻的大儒也点头:“江南文坛,后生可畏啊!”

    白胡子老头转头又回去对夸陈山长:“你有眼光,早前给我看的文章,是哪一位所写?”

    陈山长曾将先前贾赤写得极好的那篇文章给几位大儒看过。

    这些大儒见过的好文章多了去,那一篇结构尚可,典故新颖之处,根本不突出,但是人情世故大家心里有数。

    陈山长专门提出这一篇,显然让人来说好话的。

    贾赦和贾政也算明白了,陈山长有意带着几个老家伙往这边来。

    贾赦没把自己的文章拿上去让人评判,但是很早以前他套用妹妹的那一篇,却贴在榜上。

    当下人的目光都落在贾家兄弟身上。

    贾赦只好跨出一步,上前笑道:

    “先生缪赞,我们兄弟在京城学过皮毛,若论文章精雕细琢之处,仍不得要领。”

    几位大儒见他长相标志,举止风流,语气尚且谦虚。

    当中一人道:“无妨,文虽普拙,但大巧不工,假以时日,必成气候,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贾赦听了心下一喜,转头便与二弟贾赦窃窃私语:“回家说给四妹妹听,她肯定高兴。”

    落在几位大儒眼里,贾赦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好印象,顿时烟消云散。

    他们品评文章时,哪个学长不是垂手肃立躬身聆训,这个两个少年竟然还分出心思去说小话?

    那位大儒忽然板着面孔,语气好似命令:“此番文会,你们好生写一二篇来。”

    陈山长心里大呼不妙!

    这回可是要弄巧成拙了!

    他原本以为好歹崇山书院的大儒会认得这二人,故意引他来见。

    只等这几位大儒认出贾家的两位公子,陈山长再说明缘由,以及如今钟山书院资质平平的难处,最好能请两尊大佛去更好的书院进学。

    陈山长体体面面不露痕迹将烫手山芋甩出去。

    不想这老头子难不成眼神不好,接驾那日明明他们站在一处……

    他们没看见荣国府那两位公子吗?

    看这样子,这几人根本认不出贾家兄弟。

    方才语气,显然已经动气。

    陈山长肠子都悔青了,这二位瞧着学生模样,却也不能真的当做学生来训斥啊!

    陈山长大气不敢喘,只听贾赤笑着理直气壮答话:

    “写文章须灵感,在下如今尚灵感尚缺,不能成文。”

    贾赦不以为意的态度,愈发火上浇油。

    白胡子大儒压着怒气:“难道到了场上,还等所谓灵感?!这便是许多学子不足之处,若给人充足时间思索雕饰,写出来的不过是匠气之作,古往今来多少好文章,皆一气呵成。”

    话是有几分道理。

    但大儒的口气,听得贾赦和贾政都皱起来眉头。

    就连母亲都不会和他们这么说话呢!

    他们兄弟以前也算见过四王八公,谁不是好声好气的?

    陈山长在后面皱着苦瓜脸,又是摆手又是告饶。

    剑拔弩张的火药味,一旦炸开,怎么收场?!

    贾政也怕大哥脾气上来,真闹出来,荣国府面上也不好看。

    几位大儒说得也不算错,本来也存着提携小辈的心。

    可惜他们不需这种提携,这些大儒的态度反而显得颐指气使,像赏赐一般。

    贾赦看看那边要哭的陈山长,又看看想按住自己的二弟。

    他抽出扇子打开,扇了几下,神色冷淡点头:“知道了。”

    说罢,贾赦一手揽着二弟的肩头,两兄弟就这样旁若无人大摇大摆穿过人群离去。

    好一个纨绔子弟,显然并不将大儒们放在眼里。

    管他呢!

    陈山长长吁一口气,没吵起来就好。

    公府的公子也算有几分脾性,这些个崇正书院和绿柳书院的大儒,架子未免也拿得太高了。

    陈山长忽而又有几分窃喜,他见过几位大儒在知府大人、杨大人还有甄家那边的态度。

    刚刚对着杨侍郎家的长孙和姑苏林家那一位小公子,几人可不是这种口气。

    换而言之,今日若甄家那个小三爷说这种话,几位大儒估计马上就要赞人家性情天然率真了。

    若他们表里如一,陈山长还敬佩几分。

    此番看来,也就是这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货色。

    贾赦心里当然有气,但一回身看到那几个老头气得胡子乱战的模样。

    痛快!真痛快!

    总算知道小妹为什么喜欢斗嘴阴阳怪气,然后把人气个半死了。

    兵不血刃的感觉这么爽!

    众人看那两兄弟翩然而去,转头赶紧宽慰几位大儒。

    尤其素来看贾家兄弟不入眼的,在旁道:

    “此子历来有些狷狂,您莫要放在心上。”

    也有人道:“他不听先生指点,乃是他福薄,将来没有出路,自有他哭的去处。”

    陈山长抹了抹脑门的汗。

    这些人说的都是什么?到底是谁福薄,谁没有哭的去处?

    万幸几个大儒也不能为一个捣乱的学子真坏了文会的氛围,揭过此事,又去看别处的文章。

    学子们跟在其后,亦步亦趋。

    原先贴着贾赦文章的榜下稀稀拉拉偶有几个人。

    林家小公子走过去看了榜上几眼,又站在榜下,一如刚刚冷淡却又有几分警惕的看向远去的人群。

    一个教书老头子发了火,在贾赦心里根本不算个事。

    他从小到大,闹出比这厉害的祸事多了去。

    他如今大人大量,要搁以前在京城,必然要给这几个老头子点颜色瞧瞧。

    见老二似乎心情不好,贾赦边拉扯着老二去看今日新出的文题。

    他刚刚闹一出,算是强行把老二搅和进来。

    贾赦心里也有几分过意不去。

    今日的文题都用彩笺写着,挂在桃树枝上。

    贾赦拿起来几个,看到有个论盐铁和徭役的眼熟,扯着给贾政看:

    “这个题目,妹妹们那个先生好像讲过。”

    贾政看了一眼当即摇头:“过于犀利,不可。”

    那个时候白先生就说过,此题恐怕殿试上都不可能出。

    盐铁乃国本之一,其中利益盘根错节,除非圣上有改革之心,不然此题断不会出。

    贾政脸色不动声色,心里却暗自埋怨出题之人。

    事关政务,当下太子殿下一死,原先太子主管的盐铁不知落在哪位手上。

    书院的学子万一没个分寸,写出不合时宜的言论,岂不是遭殃?

    贾赦没想到这么深,反而笑道:“怕什么,你若写不出,难道不可化用?”

    贾政依旧苦大仇深皱着眉头。

    马上就有人过来,将一些文题拆走。

    有人道:“说是上面的人拿错了,此题作废。”

    贾政见文题被收走,神情渐渐放松下来,选个春游的题,打算再赋诗几首。

    贾赦又没让他二弟消停,用扇子戳贾政:“瞧瞧,兴许是哪个大人要来了。”

    贾政无奈,抬头看外面又是何种动静。

    贾赦依着山石,抱着手冷笑:

    “我可算知道,为什么咱家的管事们,如此会察言观色了,有身份的就连下人也要得三分薄面。”

    旁观者清。

    此刻贾赦作为旁观者,将那边各人殷勤神色看得一清二楚。

    府上下人迎接他们的时候,也是这个模样。

    这边学生一时间凑不过去,院子那头消息飞也似的传过来。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开。

    “甄家的两位大人要来。”

    贾赦也不认得那人,看他衣着,只能判断肯定不是钟山书院的学子,转头问:“哪两位?”

    那人一脸无语,大概觉得此人无知。

    “你这……甄家大老爷进京了,甄家能称作大人的,当然只有二老爷和三老爷!”

    甄家二老爷和三老爷?

    贾赦眉头一拧,刷的一声收起扇子,恨不得揪着老二的衣领赶紧遁走。

    “走走走!”

    贾政被大哥挟持而去,手里的彩笺都掉了。

    贾赦边拖着二弟走还边嘀嘀咕咕:

    “你以为换件衣裳就和唱戏的一样画了花脸呐!闹哄哄的,烦死了!”

    “回咱们院里,睡觉去!”

    贾政这才反应过来,甄家二老爷和三老爷……

    认得他们!

    于是两兄弟极有默契的一起开溜。

    贾政对文会也没多少留恋,这个大人,那个大人,反而将纯粹的品文污了。

    闹个半天,贾政连半句诗都没诌出来,不如在家中和妹妹们一起讨论文义舒心。

    砚台跟在两位爷后面,他脑子活络,甄家的爷们要来,大爷和二爷要走,马上就明白主子意思。

    主仆三人穿过游廊,和转角那边一对主仆正好打个照面。

    砚台呵呵一笑,小声道:“看来呆不住的,不止咱们大爷和二爷。”

    隔着一个天井,贾政把那林家小公子看得愈发清楚。

    肤白胜雪,唇红齿白,眉若远山,不画而翠……

    贾政忍住心里暗笑,大哥没说错,这个林家公子,果然是小姑娘似的好看。

    再看那孩子脚上一双挖云小靴做工精致,偶尔露出些许,灿灿银光,肯定掐满银线。

    腰间玉色缂丝嵌珠的腰带,价值不菲。

    贾政这回心里有点服气大哥的判断。

    林家祖上列侯,早年林家先祖自请回江南荣养,先皇大笔一挥,赐世袭罔替。

    林家与荣国府不同,公侯伯子男,虽次国公一等,爵位却是不减。

    听闻林家几代单传,当下只供养一人,定然事事精细。

    可惜贾政实在对林家夫人记不起分毫。

    既然母亲夸她有易安居士遗风,必定不俗。

    无怪乎有些人总是先敬华衣再敬人。

    有些衣料确是平民百姓花钱也摸不到的。

    此刻离得近了,跟着林家公子的管事衣着也十分讲究,就算不识货的也看得出他们不是寻常人家。

    若非那二人穿的颜色素淡不曾逾矩,如此装扮在一群儒衫学子跟前真真过分招摇。

    难怪林家也不愿多待。

    林家与贾家并不相熟,只一个照面,不曾言语半分,两边一南一北擦肩而过。

    回到住处,贾赦觉得无聊,他瞌睡也不多,翻出以前妹妹们寄过来的东西回味一番,顺便也给她们说说今日的‘盛况’。

    贾赦还在犹豫是写书信还是画画。

    他的画技,实在画不了这么多的人物。

    转头一看,老二还在那边认真揣摩诗句。

    贾赦歪过身子,挤着眉毛笑嘻嘻:“老二你……你还真是这块料,好生写来,给咱们家长脸!”

    贾政忽然有些诗情,并无拿出去给那些人品评争荣夸耀之意。

    贾政也知大哥爱玩笑的性子,懒得与他多言。

    “大哥还是赶紧画画吧!”

    说罢,贾政仍旧低头斟酌字句。

    第53章

    正当贾赦画画涂抹半日理不出头绪,贾政字斟句酌预备落笔之时。

    一辆簇新马车,旁边跟着衣裳考究的管事,两个模样周正随从小厮,并一个壮实车夫,缓缓行驶进金陵城门。

    林海坐在马车中,听着车外人声喧嚣,只觉得烦闷。

    外面有人小心翼翼问:“公子,这就回了吗?”

    本来带公子出来玩,只图他脸上能露个笑,显然公子心情并没有好起来,只略站站就要走。

    “嗯。”

    车里的人应了一声,车夫便在下一个岔口转个方向,没有往金陵热闹的街道去。

    林海近来心绪一直不佳。

    确切说来,林家上下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此番到金陵来,只为陪母亲出来散心,亦是自己疏散心情。

    林家偏居江南,祖辈承袭爵位,政局中参与不深,比起关注朝中的风浪,林家如今最要紧的是子嗣大事。

    太子殿下亡故,对林家无多大影响,挨近年关时,太子殿下死讯还没传到林家的时候,林家死了个孩子,还是个哥儿。

    那孩子虽不是林海母亲所出,但林家几代单传,孩子十分金贵。

    从林海以后,家中好不容易添的一个哥儿,自然精心养着。

    眼看正月里就要一岁,林家原本打算好好给那孩子也办一个周岁,天有不测风云,老天非要收他,一病就没了。

    林家几代以来,孩子太少了。

    且不论能不能养大,添的孩子也极少。

    林海记得他在六七岁的时候,父亲有个通房添了一个女孩。

    哪怕是个姐儿,家里也精心供养着,母亲日日要过问,可惜那个妹妹还

    不到半岁,也病死了。

    在那以后,林家没有孩子出生,隔了这么多年,总算又添了一个。

    瞧着似乎养得大的模样,忽然就没了,阖家上下氛围十分沉闷压抑。

    当下有些不好听的话暗里传开。

    有说林海命格克兄妹、也有说林家祖坟风水不好、还有议论母亲祖上擅长术数,在背后作手脚,只让林家有林海这根独苗。

    说得玄乎其玄。

    林海父亲勃然大怒,将家中老的少的,发卖掉好一批人。

    林家太太见家中乌烟瘴气,她问心无愧,懒得辩驳,又怕有心人给她儿子使绊子,便找个借口出来散心,顺便将林海也带出来。

    林海的母亲早年与甄家老太太有几分渊源,承蒙她老人家教养过一段时间,此番来金陵,时常必定往甄家拜会。

    本来甄家老太太安排三孙子带林海去钟山书院,不巧甄家宝贝孙儿着凉正吃药,林海才自己走一遭。

    林海年岁小,除了那几个祖上故交大儒,与其他人不相熟。

    但他若不去,又恐母亲担心,是以才去随便走个过场。

    甄家的二老爷和三老爷来掺和一脚,崇正书院也积极起来。

    甄家还把自家崇正书院近旁一个雅集院子慷慨借出来。

    文会显然一时半刻结束不来,崇正书院那边还要摆个场子。

    听说甄家起的头儿,贾赦更不想去,他还不如趁着端午前早点去找母亲。

    金先生专程来劝这二人:“此等盛会,二位如何不去?届时……”

    不等他说完,贾赦不耐烦挥手有赶人的意思:“不想去就不去。”

    金先生便不多事,再不敢邀请。

    等到那一日,贾赦和贾政早就在原先几位大儒跟前狠狠记了一笔。

    见他们没来,白胡子还特意问起:“先前的那两兄弟怎么不见?”

    旁边有人答话:“他们兄弟,回去给母亲祝寿了。”

    几位大儒听罢亦是脸色不好,大约觉得贾家兄弟散漫。

    金先生左顾右盼找不到陈山长。

    罢了,这里也不是他一个小卒子说话的地儿。

    如此看来,贾家两位爷不来真是一件好事。

    金先生也自去寻乐子,不必赘言。

    ……

    另一头贾赦盘算着想去庄子上玩,唯恐错过妹妹们的新花样。

    但他才滚回去玩耍了一圈,端午还差得一月,再回去肯定要受到妹妹们嘲笑,母亲也会说他恒心不定。

    贾赦还是要点面子的。

    姑且再忍几日。

    钟山书院里的学子都去凑文会热闹,贾赦和贾政兄弟也没闲着。

    贾赦邀约老二一起去逛逛,给母亲和妹妹置办端午节礼。

    刚在金陵城最大的银楼下车,没走几步,遇着林家的小公子。

    这孩子今日穿的低调了许多,没那么流光灿灿。

    跟着林家公子的管事道:“公子,当下给太太买首饰,不妥。”

    林家那小孩儿点头:“嗯。”

    林家主仆没注意贾家兄弟,转身往旁边古董殿去。

    此事也提醒了贾赦和贾政,当下买首饰确实不妥。

    就算他们兄弟有意去买银饰,也不急于一时。

    两兄弟即刻歇了要去银楼的心思,便也随意找家店去看古董。

    银楼看门的伙计一脸苦相。

    他还以为今天会有两单生意,瞧着都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不差钱的样子。

    煮熟的鸭子扑棱一下飞了,白高兴一场!!

    京城死了太子,他们银楼生意也跟着死了半截。

    贾政和贾赦在街上晃荡一圈,没淘到可心的物件。

    那些古董伙计说不出来历,不知道从谁的坟里刨出来的。

    细看工艺也不算精湛,做得还不如前儿母亲寻到的雕刻女师傅,贾赦觉得晦气,瞅了几眼就走人。

    兄弟二人坐在马车上,收获不大。

    吃的小食倒是买了几份,但那是兄弟二人自己嘴馋。

    贾赦瞥眼看见路边小摊上有人卖竹篓,灵机一动。

    “停车,背篓有些意思……”

    车子一停,贾赦和贾政双双跳下来。

    买东西的小贩赶紧迎上去,笑呵呵道:

    “二位公子真是好眼光,我母亲编的竹篓,瞧瞧花样多别致,毛刺都精心修过了,半点不会扎手的。”

    贾赦拿起竹篓,比了比大小。

    那小贩嘴上连珠炮似的不停,如何配背带,或者摆着放东西也好看……

    贾赦看那一串竹篓:“我要……十个,送到……。”

    这架势,大哥是想买回去给妹妹们种地用。

    虽不是稀罕东西,送得很实用。

    那边贾赦忽然又道道:“罢了,绑在我们马车后面吧!”

    这么个小贩,肯定认不得他们家门往哪儿开。

    小贩说了价格,砚台半点不还价,大方的付过钱,小贩笑得呲着牙,拿出一截草绳,将背篓分成两份,每份五个摞在一处,麻利绑在马车后边。

    街道上另一头,林家的马车刚从岔道冒头,就看见前面堵了路。

    管事怕他家今日心情依旧不好的小爷此刻心里更恼,神情为难:“公子……”

    林海掀开车帘,看到前面的人眼熟,想起来是钟山那对不给先生面子的兄弟。

    好像叫……贾赤、贾正……

    那天林海走到榜下看见文章落款贾赤,诗文落款贾正。

    既然文章是贾赤所写,写诗文的必定是弟弟贾正。

    林海草草看过诗词文章,资质平平,写得不怎么样。

    隔着人群,林海看见贾家兄弟有商有量的在买东西。

    那个叫贾赤的,此刻似乎又看上了旁边的泥人,非要拉着兄弟去看。

    林海心底忽而涌起几份艳羡,旁人有兄弟手足,他家中却人丁稀落。

    林海仍旧板着脸,压着嗓子,言语间有责备之意:“当下只有一条道,你让人家如何让路?”

    好在前面的马车没耽搁多久,车厢后面滑稽的绑着两摞竹篓,慢悠悠走了。

    林家马车赶紧挪动,走到那个竹具摊子,林海忽然开口:“你也买一个……买两个。”

    然后又指着另一个摊子,“再买些花,插好了,送给母亲和老太太。”

    管家会意,赶紧让小厮去办,自己和公子的马车先走一步。

    卖竹篓的小贩今日发了一笔小财,他已经把一个竹篓卖出五个的价格,回过神来,后悔得将大腿都拍青了。

    早知这些公子哥儿不讲价,他就肯定把价格多要几十文!

    小贩看着走远的马车叹气:“唉!不知今后还有没有这样发财机会……”

    林家马车慢悠悠走到甄家附近,两个小厮已经把花篮送到。

    林海见东西还算妥当,亲自捧着一篓花,进了甄家的门。

    今日林家夫人又来拜会甄家老太太。

    林海不想去凑文会的热闹,林太太自来有些娇惯儿子,见他实在不愿,也不勉强。

    林海更不想早早进甄家在老太太面前装乖说话。

    左右之前已经来过几回,装过好几次,他只说自己想在金陵城逛逛,林夫人依着他。

    漫无目的逛过半日,林海不好空手而归,恰好看见那对兄弟买的竹篓好看,刚好有个婆子卖花,随手买了两份。

    林海带着花篮进去,甄家老太太看了个新鲜,笑得慈眉善目,连连夸他:

    “我的儿,难得你有这样心思,在那边好好放着,我瞧着新鲜。”

    林海恭敬乖顺的垂着头,哑着嗓子:“晚辈应当的。”

    他心里明白,不论他今日带什么进来,甄家老太太都会夸。

    甄家老太太指指三孙儿院子的方向:“去找你三哥玩。”

    林海点头:“是。”

    说罢作揖行礼,告辞而去。

    甄家老太太很喜欢林家这孩子,模样好,性子沉静,难得两家还知根知底。

    老太太晓得林海母亲的脾性,若非当年甄家老爷嫌弃徐家出身低了点,甄家老太太原先看好她当自己儿媳妇。

    如今老太太满心谋划着,让甄家的姑娘去当林家儿媳。

    眼看对面林家有这个意思,做成肯定是一门好亲。

    甄家老太太笑道:“我们家老三到这个年岁,也是这样,一日日的不肯说话,许久才好了。”

    林家夫人无奈一笑:“他总孩子气,一日日的各种故事,只愿快点好起来。”

    甄家老太太爱屋及乌,反而宠溺笑道:“本来就是个孩子,自然孩子脾性。”

    如今林海不太说话,也不爱往人堆里凑,正是因为他长到变声年岁,模样瞧着清清秀秀,开口粗粝嘶哑。

    像鸭子又像大鹅,还是半哑的。

    他为此非常烦恼,加上家中诸事纠缠,每日小小的脸上只剩苦大仇深。

    林夫人拿儿子没法子,这点小脾气也只能由着他去。

    譬如不让下面的人叫他爷,要叫公子,不愿穿清淡精致衣裳,非要打扮得老气横秋。

    兴许等哪一日嗓子缓过来,儿子别扭劲儿才会过去。

    林夫人三十一岁才怀胎,生下一个儿子。

    难得林海自小懂事明理,没有被惯出一生纨绔习气,聪慧爱读书,偶尔有些无伤大雅顽皮,落到当母亲的眼里,只有可怜可爱。

    特意出来散心,处处拘着他,反而惹一肚子气。

    林家拜会几日,已经预备回姑苏。

    不想林家老爷特意来信,让林海给甄家三爷拜过寿方回,甄家老太太也一力让多留几日。

    林海掐指一算,此番就要端午后才能回家。

    虽说他在金陵住林家的宅子,但母亲几日一次去甄家

    林海并不蠢笨,甄家这个节骨眼不会办寿宴,贺寿只是借口,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背里还不是为着商议亲事?

    如此一来,散心越发散得郁闷,比起在姑苏有父亲镇着,林海也平添几分放纵。

    四月底,天气渐有暑热趋势,杨柳青青,路边杂草郁郁葱葱疯长。

    管事眼看城门越来越远,青灰的城墙朦朦胧胧,心底忐忑:“公子,咱们还要往哪儿去?”

    林海歪坐在马车中,半日才哑哑吐出一句:“让你跟着马车走。”

    管事和车夫面面相觑,好端端的,跟着别家马车做甚?

    这小爷闹脾气,也该顺得差不多了吧!

    小厮也不好明说管事不对。

    说得好听,带公子出来骑马,出城以后管事罗里吧嗦,这不让,那又不许,可不是惹人烦!

    公子说想去别处散心,管事才点头答应。

    管事料定公子又不是金陵人,也不知往哪儿去,故意为之。

    哪知刚好一辆马车出城,公子一赌气,让跟着别家车后面走。

    管事抹抹额头的汗:“前面是钟山书院一对贾姓兄弟的马车。”

    小厮喘着气笑道:“怪不得公子要跟着去,原来相识!”

    管事恶狠狠严厉瞪回去:“不相识!!”

    互相认得出来历,又不算相识,一会子前面的两兄弟察觉他们莫名其妙尾随。

    那才尴尬!

    第54章

    林海正在气头上,家里的下人根本不敢惹他。

    大多时候,他们公子还是很好的,从不打骂为难下人,自小没有太过顽皮胡闹。

    可是当真动气时,最难哄。

    小厮心里抱怨管事拿大,自以为从小把公子带大,就要管天管地,不知大小尊卑。

    公子也不是小孩,岂会愿意你支使往南就不往北。

    几人只能认命的跟着车后面走。

    眼看路边处处都是田地,也不知那对兄弟到底要往哪里去。

    好在马车立马的少爷终止吭声了。

    “……往那边。”

    林家管事顺着林海指的方向看,有几座小丘,种着些油菜花,一片黄灿灿的颜色。

    只要不再跟着就好,趁着前面的人没发现,管事催促车夫。

    “快快快!往那边去!”

    马车又行进一段,他们除了记得清回去的方向,也分辨不出此处是哪里。

    万幸此处还算开阔,应该不会有什么强人抢劫的事。

    林海下车往远处看了几眼。

    随从小厮拉着马过去,对管事的道:

    “您看这边那么大一片平地,草又长得好,还是让公子骑一回马吧!”

    小厮冲管事的不断使眼色,现下刚好有个台阶,还不赶紧下去!

    管事见此处碧草青青,,勉强点头。

    “扶公子上马走几圈。”

    小厮们爽快答应,赶紧扶着自家小爷上马,总算见他脸色好些。

    林海并非不会骑马,君子六艺,他也学得有模有样,家中怕他磕了碰了,不大给他碰。

    这一回出来,带着的马都比寻常马矮一截。

    林海在马上,慢悠悠走了几圈,趁着小厮一个不留神,一夹马肚子就跑起来。

    “等等,等等小的!公子——”

    林家下人被远远甩在身后,林海策马绕过一片油菜田,登时就不见了踪影。

    忽而有人喝骂。

    “哪里来的贼人!竟踩踏我们家的麦苗!!”

    林海勒马停住,循着声音调转马头。

    三个头戴幕篱,背着背篓的人跑过来。

    瞧这身形,再听声音,应当都是姑娘家。

    林海下了马,低头看看脚下绿油油的一片,一时间不知道将脚往哪里放。

    原来脚下这片的‘草地’,竟然是麦苗?!

    林海此刻十分尴尬,他也不是故意为之,若知道这是旁人家的地,断然不会在上面纵马。

    论理踩坏旁人的东西,须得赔偿,对面又是几个丫头,看身量年岁也不大。

    尤其刚刚喝止他那一个,气鼓鼓的叉着腰。

    林如海扯掉腰上一个玉色元宝荷包,男女授受不亲,林海又不知对方来历,不能把东西亲手给过去,索性就把荷包朝那几个小姑娘扔过去。

    正好落在中间那个姑娘的脚边。

    荷包里有几个金银裸子,姑且算作赔偿。

    然后林海只能自认倒霉,沉默牵着缰绳,转头想离开是非之地。

    林海不想开口说话,按着自己的法子做出赔偿。

    但这样举止落到对面人眼中,反是傲慢极了。

    踏了旁人秧苗,竟然抱歉也不说一声,纵使荷包里多少金贵物件。

    贾敏难道还缺这个?!

    “且慢。”

    林海见三个丫头中站在最中间的那一个忽然往前两步。

    口吻中透着冷厉,可惜几个丫头都带着幕篱看不见脸。

    不然对方的脸色定然好不到哪儿去。

    贾敏冷声道:“曹孟德行军之时,惊马踩踏麦田,削发代首赔罪,若阁下真有悔意,还请拿出诚心来。”

    好刁钻。

    林海脚下定住。

    小姐妹话音刚落,刚刚骂人的丫鬟弯腰把扔过去的荷包捡起来,如法炮制,狠狠把荷包扔回林海脚下。

    瞧这架势,对方虽是三个小姑娘,半点不让,若不遂了她们的心,就别想走。

    林海叹气。

    自怀中拿出一把两寸长的精钢小匕首。

    这个稀罕物是家中寻来的西洋货,刀鞘上面镶嵌着珍珠和红宝石。

    匕首刀刃只有一指大小,林海带着当做随手玩意儿,还可以用来削果子吃。

    他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做这个用处。

    林海解开头发,削下一缕,捡起刚刚的荷包,上前几步,直接把东西塞进

    让他削发代首那个丫头的背篓里。

    “喏。”

    三个丫头显然想不到对方竟然真的来这么一招。

    等反应过来,左右两个丫头赶紧护着中间的贾敏后退几步。

    此刻两边的下人都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了。

    最先到的林家小厮,上气不接下气。

    看见林海发髻散了,慌忙把人拉过去:

    “公子!公子是不是从马上跌下来了!?摔到哪儿了!?”

    林海看见刚刚为难他的丫头已经被领回去,好几个女人把她们围住。

    林家管事气都没喘匀,低头哈腰给领头的嬷嬷赔罪。

    “实在抱歉,我们不知这是麦田……”

    赔钱,只要拿出诚意赔钱。

    就算把一块地的收成赔上十倍百倍,于他们林家都算不上九牛一毛。

    有个女人拿着林海的荷包走过来,递到嬷嬷手上,看也不看林家人一眼,只对那嬷嬷道:

    “不必理会他们,将人请走。”

    林家管事没有赔钱的机会,反而被好几个粗壮的女人恶狠狠盯着,灰溜溜领着公子从小路离开。

    似乎他们再敢踏一根苗,那几个女人就要扑过来拼命。

    出这种波折,林海倒也不闹脾气了,小厮把他头发梳起来,他坐进马车里,众人折返回去。

    林家管事心里暗自埋怨,若公子乖乖听话,不闹什么幺蛾子,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但他不敢念叨。

    以后就算惹公子发大脾气,也不能由着他胡来,好在这次只是踩了人家的地,没有摔到人。

    城门已经在望,估摸着林海把气顺得差不多,管事的好言好语安慰他:

    “那些都是乡野之人,公子不必与她们置气。”

    林海没答应,食指无意识婆娑着匕首上的宝石:“乡野之人?”

    他回想一路,今日的遭遇,似乎有些地方不合常理。

    乡野之人岂能张口就是以发代首的典故?

    半点不看重钱财,瞧着她们模样,丝毫没有辛勤劳作的样子。

    那背篓还有点眼熟。

    而且背篓里只装了几枝花,竹篓上还坠着精巧编织的金线络子做装饰。

    乡野之人会有这种心思?

    没准他们是不小心闯进哪位高士的隐居之地,打扰了旁人。

    林海忽然道:“不必告诉母亲,免得她白忧心一场。”

    管事的讨价还价:“公子下次,再不可如此了。”

    车里少年嗓音低沉:“知道了……”

    ……

    另一头,庄户上的女人们也在安慰贾敏:

    “姑娘放心,麦子种得多,被踩到一些也不妨事。”

    这片地种麦子还是贾敏和母亲争取的。

    原本江南气候和当下时令,不太适宜种麦子。

    但贾敏想看麦苗如何生长结穗,史苗也想做个种植实验,在庄子东面地势略高的地方找到一块合适的地播种。

    麦子种下去,不春不冬的,好在苗长得不错,今日贾敏刚好过来,就遇到个不长眼的在麦子地里跑马。

    贾敏没说话,她身边的丫鬟春果道:

    “我们姑娘哪里是气这个,那种人鼻孔只往天上看,半点不知农事艰难。”

    另一个名叫秋霜也点头。

    刚刚就是她大声骂人,那个骑马的,真是作践东西。

    贾敏把春果找过去,耳语几句。

    春果走过去对那些婆子道:

    “姑娘说了,这点小事,只当没有,不然又要牵累你们被罚,以后好生看顾。”

    婆子们连忙道姑娘慈悲,保证今后必定好生看着地头,再不叫人来撒野。

    贾敏她们也不逗留,坐车回去庄园。

    贾敏回想今日的事,也觉得哪里不对头:“那个人气儿都不吭,是不是个哑巴?”

    秋霜道:“姑娘,我记得嬷嬷说过哑巴大多听不见。”

    那个人明明听得见,姑娘说曹孟德,人家就真的割头发。

    贾敏也没想到,她话音才落,对方竟然真的断发,心里有些发虚,倘若那人道歉姿态诚挚些,她们也不会这么生气。

    春果忽然想起来她看的侠义故事:“会不会她是哪家女扮男装的小姐?不好开口说话,一开口,不就露了身份?”

    毕竟那个人长得似乎……是个姑娘模样。

    贾敏点点头:“有这个可能……”

    贾敏忽而有些懊恼,若早知她是个女儿家,自己就不与她为难了。

    也不知她回去,会不会被家中人责备。

    万幸那姑娘没将头发一把都割下来。

    不然,自己罪过可就大了。

    ……

    且说另一头贾赦和贾政回到庄子上,贾敏还比他们晚到半刻。

    知道妹妹背着自己送的背篓出去巡田,贾赦好生把贾敏恭维一番。

    放下带回来的节礼,史苗招呼着孩子们吃过饭,大家一起说说话。

    贾赦攒了这么久,有的是东西磨牙。

    想和母亲说说册子上人家的贾政根本插不进话。

    况且这种话也不好当着妹妹们说,贾政只好把主场交给大哥。

    听那些大儒说大哥考场灵感,贾敏护着自家人,当即就不服气的说到:

    “瞧着是这个理,但一气呵成的文章,考场上也用不得,你见过谁的八股,流芳千古?”

    贾赦拍手赞叹:“妙妙妙!”

    当时他怎么没想到!

    下次就这么说,气死那些老头子!

    ……

    甄府上,既然留林家夫人陪自己过端午,甄家老太太恨不得直接让林家母子在府上住下。

    老太太喜欢林如海母亲,聊天说话比自己几个儿媳有见识,故而时常找她来作陪。

    顺便多看几回林家的哥儿,将孩子脾性看得更透些。

    今日正商议给荣国府送节礼的事。

    老二媳妇在妯娌中不讨喜。

    说话素来喜欢刺人:“那府上十分讲究,咱们家举荐的人也没看上。”

    这是在刺老大家儿媳,巴巴热脸去贴冷屁股,自信满满举荐先生,最后荣国府半点面子不给,看都不看。

    甄家大太太淡然回敬:“教的是几个姑娘,自然要寻女先生。”

    甄老太懒得看她们打机锋,转头问大太太:“过几日记得让人把节礼送去。”

    大太太得了脸,笑盈盈答应:

    “老太太放心,早就预备好了,听说那一位年后就去庄子上荣养,哥儿姐儿都跟着,要劳烦老三跑一趟,正好和您讨人呢!”

    把老三家拉上,看老二家如何作妖。

    二太太便不再搭话。

    甄家老太太又问:“上回你提过城外东郊的农庄?”

    大太太笑道:“老太太好记性,就是那个。”

    老太太皱眉:“前儿你不是说,看见荣国府上两个哥儿进城采买?”

    三太太赶紧道:“是我家老爷身边管事看见,前两天的事,兴许看错了。”

    林海闷声不响坐在母亲下首,听着大人们说荣国府的事,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疑窦丛生。

    东郊?

    前儿他在东郊就遇到姓贾的两兄弟,马车走许久,像特意去什么地方。

    京城南下,东郊,姓贾,年岁差不多。

    尤其贾赤对书院大儒那种不放在眼中的态度。

    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

    几个儿媳被甄老太太打发出去。

    林海露出一个恰当的笑脸,开口问:“老太太,府上可知国公府那两位名讳?”

    林海觉得贾赤这个名字很怪。

    他有一种奇怪的直觉,贾赤和贾正,会不会是化名?

    甄家老太太也不知。

    荣国府迁到金陵,林家想让林哥儿走出去,肯定要打交道。

    甄家老太太还有些欣赏林海,年纪虽小,对各种消息上心。

    她吩咐丫头:“去问你们二老爷。”

    然后又转过头对林海母亲道:

    “我留你们娘俩过节,后日让林哥儿也跟着去,多见见人。”

    林夫人没拒绝,笑容得体:“多谢您老人家。”

    甄家给林家的人情,旁人未必有此机会。

    甄家老太太看中林海当孙女婿,当然想法子多扒拉几下。

    实乃人之常情。

    过得好一会儿,林海母子请辞时候,甄家二老爷那边才写一张纸笺过来。

    回到家中,林海让人点了灯,慢条斯理摊开纸。

    赦、政。

    赤、正。

    他猜疑之事,几乎可以盖棺定论了。

    林海点漆的眸子映着火烛,浅浅勾唇玩味一笑。

    “……从文。”

    荣国府贾氏兄弟,真有意思。

    第55章

    “太太,甄家的拜帖,有问题?”

    甄家的拜帖送到之时,史苗拿着帖子多看了一会儿。

    赖嬷嬷见主子神情有异,开口问出来。

    赖嬷嬷也有一幢事,前儿四姑娘出去被马惊着一事,她不知要不要说。

    史苗合上帖子,笑着问赖嬷嬷:“怎么说  ?”

    赖嬷嬷赶紧露出一个笑:“太太看帖子的神情和时间比往日长。”

    这么明显吗?

    还是赖嬷嬷素来太过机敏有所察觉。

    史苗着实有些意外,她是没想到林如海过几日就要来拜会她。

    原著中林如海出场就是个身子不好的鳏夫。

    可以说是红楼中和四大家族相关人员中最有前程的人之一。

    倘若林如海不死,往后荣国府只有把黛玉供起来的份儿。

    可惜,没有如果。

    除了身子不好死得早,林如海可以说是红楼原著中最疼女儿的爹。

    史苗淡然一笑,直接把帖子交给赖嬷嬷:“没什么事,只是前儿我们去湖上游玩,遇到的林家哥儿正巧也在甄家,一道要来,你记着多预备一份见面礼。”

    赖嬷嬷接过帖子,点头:“是。”

    给外男预备的见面礼,家中历来不会让姑娘们插手。

    史苗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还有……把外院地上插的牌子,都收起来。”

    那些牌子虽然没写姑娘们的名儿,但有几个是姑娘们写的字。

    若不是林如海要来,史苗也不会这么敏感。

    保险起见,把和宝贝女儿相干的东西都收起来最妥。

    ……

    甄家定好的送节礼那一日,林家夫人一早就起来给儿子收拾打扮。

    林海虽有些不耐烦,好在这一回母亲没有同以前那样打扮他,穿的中规中矩,也就罢了。

    林海带着林家的礼和甄家人会和,两家一起往城东去。

    林海已经猜出贾家兄弟身份,今次前往马上就可验证,心中有几分兴奋。

    林家管事心中疑虑,这一段路他们前几日才走过。

    趁着半道停车修整之时,林海招手将随行的人叫到车前。

    林海神情严肃:“这一回去,管好嘴巴,无论见到什么,不要问,不要说。”

    管事的心里已经存了个影儿:“公子,前儿您遇到的那些人……”

    林海点头:“极有可能是那府上的下人,都是些婆子丫头,这一回去未必认得出我们。”

    林家管事觉得不成,既然林家冒犯,最好还是先认了自己的错处。

    林海瞧出来管事担忧什么,说出自己的想法:

    “咱们的冒犯,只是一件小事,兴许那府上大人大量未必会提,我自有主张,不必忧心,你们莫要多事多话。”

    管事皱眉点头,“现下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原本是去拜会送礼,揪着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赔罪也不妥。

    林海放下车帘,捏着扇子上的玉坠子,莞尔一笑。

    国公府那两位见到自己恐怕再顾不得什么秧苗麦苗了。

    队伍行进越久,看着周遭熟悉的景色,林海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林家管事和小厮额头涔涔冒出冷汗。

    万一那天公子一直跟着走,岂不是就走到国公府的庄子上了?

    还好公子惦记着要骑马……

    绕过几个小山丘,穿过一片果林,终于来到庄园门外。

    这还只外面一道门,再往里走了好一段,才见到真的庄园大门。

    甄家老三指着路边一片片碧莹莹规整的菜地:

    “之前就听说国公府这一位夫人钻研农事,看来并不是讹传。”

    前面好几个衣着齐整的国公府小厮出来迎客,引着两人进去。

    一连走了四道门,穿过一个夹道,才进到封君的院子,七拐八弯,绕的人脑袋发晕。

    林海察觉这个庄园之中,每过一段路,都有婆子守着,起先他还以为是在旁应候等着吩咐的下人。

    越往里越见角门拐角,都守着人,年轻点的丫鬟也不见。

    林海才慢慢悟了。

    这婆子专程就是防外人的。

    今日的外人,不就是他们吗?

    怪不得甄家老太太总说荣国府的封君是个极为谨慎周全之人。

    山野庄园之中,确实应该加强戒备。

    进到主院中,仍不见什么娇俏丫鬟,瞧头发这些女子梳妆打扮,应该是年轻的媳妇。

    如此一来,林海更加确定,这一回肯定不会和那日几个丫头照面了。

    林海跟着甄家老三进屋中,内里并不奢华,布置素雅朗阔,紫檀圈椅器型简单大方,除去几个雅致的盆景,并无多余的妆饰,封君夫人端坐在上首。

    他们二人一进去,就有人递上来垫子,两人依着规矩磕头见礼。

    史苗已经很熟悉流程,四平八稳,就算下面跪着一个林如海,她也维持着得体的笑容:

    “都起来吧!这么远,让你们辛苦跑一趟,一些小玩意儿,拿去玩。”

    两个嬷嬷端着见面礼送上,依旧是文房四宝套装。

    两人谦逊谢过,又和贾赦贾政见礼。

    林海猜出二人身份,能勉力能维持镇定,他原本以为这二人看见自己后,脸上肯定会有惊讶神色。

    但此刻贾家兄弟半点不见惊慌,反而眼神上下打量着自己,笑容玩味,还默契的相视一笑,不知在笑些什么。

    林海只能垂下眼去,眼观鼻,鼻观心。

    史苗看着甄家老三:“我记性不太好了,上回不知有没有见过你,你叫什么来着?”

    甄家老三上前:“晚辈在家行三,单名一个远字,前儿家中长辈赐了字,取的思程二字。”

    史苗点头:“好意头,前程似锦。”

    铺垫半日,终于轮到他,史苗又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上前行礼:“晚辈单名一个海字,尚无表字。”

    史苗甚至没有问年岁,又闲话几句问一问家人可好,再走过场引荐一下贾赦和贾政,就把招待的任务扔给两个儿子。

    和荣国府往日见小辈的流程一样,走着过场夸几句,该送表礼就送。

    没有特意关照,也没故意为难。

    毕竟来者是客。

    主打一个顺其自然,免得自己的有意为之,造成什么蝴蝶效应。

    等贾赦和贾政把客人招待走,史苗才慢慢咂摸个味儿。

    客观评价,林如海这娃儿长相还真不错。

    现在年纪还小,有些男生女相的意味,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额骨、眉骨长得很好,脑袋也很圆,牙齿整齐,颌面发育周正,应该不存在长残可能,再长几年,应该是个标志的美男子。

    未来的林探花,果然是一枝花。

    就是声音……,和他此刻长相反差太大。

    那种感觉,像是一只长相甜美的猫猫,一开口却是个烟嗓低音炮。

    有点别扭。

    ……

    姑娘们都在后院侍弄自己的地,男客理当贾赦和贾政应付。

    荣国府还没和甄家林家好到能留宿外男的地步。

    就算天上下刀子,来办事的甄家老三和林海今天必须折返回去!

    贾赦和贾政招呼二人吃一盏茶,再用些小点心,差不多就可以送客了。

    贾赦和贾政早有预备,林家小公子居然要来送节礼?

    自知钟山书院的事瞒不住,兄弟俩主打一个先发制人。

    贾赦见林海没有在母亲跟前提及钟山书院的琐事,行事沉着有分寸,便高看他几分。

    将二人引到自己院中去,贾赦拿出一副兄长的亲和姿态,对林海笑道:

    “那天我看你和你母亲长得像,就猜你是不是林家人,今日一见果然叫我猜中了。”

    说完贾赦就先给林海斟了一盏茶,半点没有拿架子,似乎二人十分熟稔。

    贾赦反把甄家的甄远晾在一遍。

    甄家老三全然在状况之外,唯他一人一头雾水:“几位竟是见过?”

    贾政道:“一面之缘而已。”

    贾赦开门见山:“我们兄弟二人在钟山书院读书,还望两位为

    我等保密。”

    “钟山?书院?”

    甄远脸上迷惑更深。

    贾赦指着林海:“大约三四月里文会的时候,在那边见过他。”

    甄家老三也问出来和旁人一样的问题:“为何不去崇正……”

    荣国府,自然要去金陵城最好的书院才对,再不济还有其他几个,怎么就去了钟山书院?

    经过了陈山长和金先生,贾赦和贾政对甄家老三此刻的神情已经习以为常。

    解释起来也坦然:“我们二人身上没个功名,去那儿做什么?”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这倒将甄家老三弄得不好接话,他若再提什么院试秀才的事,显得像是自己故意炫耀。

    甄家老三赶紧重新找个话头转移话题:“我们家老太太早有相邀之心,只盼这日子过去,能荣幸,请两位把酒一叙。”

    贾赦端着茶盏冲二人笑:“那是自然,我们也想请你呢!”

    见他们承认得干脆,林海继续说出自己的疑惑:“若考试作保,总会写明家世籍贯,届时岂不是……”

    甄家老三颇为无语,他好容易转移话题,这小子怎么还揪着问。

    甄家老三此刻只想把林海的脑袋抱起来晃一晃,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水。

    贾家这两位需要科举吗?!

    贾政如实道:“且等那一日再说。”

    林海拈了一块糕,认同的点点头。

    听这说法,这一位是要考试的。

    甄家老三已有秀才功名,无论童生还是院试,亦或乡试,都需有人作保。

    甄远原本想说将来自己愿为贾家作保,连忙咬住舌头闭嘴。

    荣国府还差这个?

    最后几人又勉强扯几句场面话,甄家林家告辞回去交差。

    贾赦和贾政闲着无事,指挥下人们把拿掉的牌子一个个放回去。

    史苗还在消化见林如海一事。

    外面有人传话说白琪过来了。

    史苗有些意外,今日丫鬟们有大课,这个点白琪应该刚下课。

    白琪果然不是平白无故过来,进来没说弯绕话,语气还有点遗憾:

    “早前夫人提过姑娘们还差一个算学的先生,若林家在金陵,兴许可以学一学。”

    算学?!

    史苗正缺一个能系统教算学的老师。

    “林家算学很厉害?!”

    第56章

    白琪自来对姑娘们学业上心,如今太太还挂心的还有两件。

    一是没找到教姑娘们的防身术的拳脚女师傅没找到,再有就是算学上没有能人教学。

    白琪自己只会九九乘法表和加减乘除,九章算术上略会一点鸡兔同笼,余下却是不大能。

    白琪也知太太在研究算经,如今遇到林家人,便多提了两句。

    她给太太讲了林家夫人的情况:

    “林家的夫人……也就是那孩子的母亲,她家祖上曾在京城里当过钦天监的差使。”

    史苗听着,眉目不自觉的皱起来。

    所以原著中皇帝陛下在林如海任兰台寺御史大夫的情况下,让他在扬州管盐课。

    难不成是林如海家学渊源,算术好?

    现在的科举制度,考得四书五经,八股文,还有一些公文写作。

    但是朝廷还没死板到真的只靠这些东西治理国家。

    国子监开设的课程中就有算经。

    不然每年征收各类税目,大小的工程,处处花银子要钱要算账,满朝文武的大臣要是不识数,岂不是抓瞎?

    康熙在数学上就接受到了西洋教学,还研究过几何。

    但史苗已经刻意搜罗过,她可以确定,这个世界没有系统的数学教才。

    不知道是传播不畅,还是皇家刻意的把某些技术垄断了。

    比起皇朝的地位稳固,工业发展和科技进步根本不值一提。

    见神游的史苗没反应,白先生又补充一句:

    “就是那个测算日食月食无一疏漏的徐大人家,府上认不认识?”

    钦天监这个差使,史苗不太熟悉,原主更没多少交集,虽然白琪已经说得很明白,她依旧对不上人。

    钦天监观天象,掌历法,算天时,测时辰凶吉,确实需要一定的数学基础。

    史苗有些抱歉:“我们府上和那些大人交道不深。”

    白琪了然,继续道:“徐家和我们家,大约算同乡,可惜徐家后继无人,只有徐大人的孙女徐慧沿袭几分家学。”

    这名字……

    史苗来了兴趣:“哪个惠?”

    白琪道:“聪慧的慧。”

    史苗还以为林如海母亲和提点武则天以色侍君能有几时的那位徐才人同名。

    可惜只是同音。

    既能留下姓名,还得白琪如此在意,可见林如海的母亲肯定有真才实学。

    史苗笑道:“如此看来,她必是当年名动一方的才女。”

    这年头,女子想留个名并不容易,多是一个某某氏、某某夫人、某某母亲。

    此刻史苗对林如海母亲的兴趣,已经超过对林如海的兴趣。

    白琪语气中似乎透着惋惜:“我幼时在闺中听过她,可惜他们家学就此断了。”

    史苗却不太赞同:“学问如何会断,你说的徐慧不是还懂?”

    史苗又道:“钦天监不算好差使,兴许徐大人不想子孙重操旧业。”

    这差事简直一个服务业,没权力,万一个不好,遇到不讲理的客户,就赖日子没算好,岂不是白白背黑锅?

    徐家想另谋出路也正常。

    白先生听太太一说,有几分道理,她的父亲都会因言获罪,徐家退下来从另一面看,是明智之举。

    白琪见太太被她几句话勾出兴致,莞尔一笑。

    史苗抚着紫陶茶杯,喃喃道:“擅算学……若有机会,还真想一见。”

    史苗有些遗憾,早知林如海母亲擅算学,那回见面的时候就该聊几句算术教学的事。

    遗憾归遗憾,史苗暂时还没想好,要不要下帖子去请林如海的母亲来面谈。

    ……

    另一边林海和甄家老三回了城,两人因受人之托,都没和家中提及贾家两兄弟之事。

    端午时候,甄家没有大摆筵席,也没丝竹戏曲助兴,除了被留下过节的林如海的母亲徐慧,还有甄家旁支好几个齐整的媳妇都来陪老太太说话。

    人老了,就爱热闹解闷。

    席面上甄家三太太讲起来自家儿子,提了他去荣国府拜节送礼的事一句。

    女人们七嘴八舌,讲着讲着就提到此刻在荣国府教书的白琪。

    白琪先前也在金陵城给几户人家教过姑娘。

    有个媳妇道:“那一个姓白的先生,如今攀上荣国府,正经在家中教姑娘,学识是好的。”

    甄家二太太语气中有几分看热闹似的幸灾乐祸:“是不是那个带着瘫子闺女,还闹着要和离的?”

    众人唏嘘,说起白琪好端端犯了左性,自家遭难,女儿还是瘫子,竟然还和离,简直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实属大逆不道。

    就连甄家老太太也道:“读书有学识固然是好,心气儿太高,离了格,算她有运气,遇到惜才之人。”

    老太太一说,甄家三太太更是来劲儿,话里话外,意有所指。

    甄家三太太捏着帕子笑道:“当姑娘的,要随分从时,才学在其次,最要紧的是性情。”

    其他几个人都附和,唯有甄家大太太和林如海的母亲徐慧沉默不语。

    ……

    端午一过,林家人就启程回姑苏,与此同时贾敏先前遇到外人那件事,东窗事发了。

    赖嬷嬷看大家已经欢欢喜喜过了端午,才慢慢和太太提起那件事。

    贾敏被母亲叫去的时候,耷拉着脑袋,一副认命接受批评的小表情。

    前天她发现自己的小背篓里面挂了一缕头发。

    就是那日纵马踩踏麦苗的人割下来的一束,她还以为那日丫头还回去了。

    贾敏当即就把那点头发放在烛火上燎了,慌得眉心还跳了几下。

    可见倒霉应在这里呢!

    史苗神情严肃  ,果然安全问题无论强调多少遍,还是有人松懈:“知道你错哪儿了?”

    贾敏低着头认错:“女儿不该自己带着几个丫鬟就走,母亲叮嘱过身边不能离人。”

    母亲耳提面命过好几回,一定要许多人跟着,千万不可离人,只带着丫鬟也不行。

    就算在自家庄子山,也保不齐下面有存着歹心的坏人。

    就如那日闯入的人,当下还没查出眉目。

    若真是歹人,恐怕贾敏和三个丫头都讨不了好。

    史苗难得对闺女这么严厉:“知道就好,你和那日跟你出去的人,都罚两个月的月钱,以后不许去远处的地。”

    这和贾敏预料的惩罚差不多,她垂头答应:“是。”

    史苗又和赖嬷嬷打招呼:“你瞧着点她,莫要叫她私下贴补,不然……都不长记性。”

    史苗不为罚钱,只是为了让所有人都长记性。

    贾敏终归还是小孩,很多事情不能样样周全。

    换而言之,就算是成年人,在自己熟悉的地方,都会降低对危险的预估。

    有些事情,一次也不能发生。

    贾敏蔫巴巴的从母亲院里出去,贾赦和贾政知道她挨了母亲的批评,本着兄妹亲情还特意去安慰她。

    不过贾赦说着安慰,却像是贱兮兮的来看热闹。

    贾家其他姐妹都在。

    贾赦问妹妹:“听说母亲罚了你?”

    比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哥,贾政很大方干脆,直接对妹妹道:

    “没关系,若是缺钱了,来哥哥这边取。”

    贾赦当下不乐意,怎么老二显得比他还像老大,抢自己的台词。

    于是贾赦阴阳怪气:“二弟,四妹妹怎么会缺钱,前儿咱们的铺子结算盈余,妹妹还有些收益。”

    贾政不记得有铺子结余:“什么时候的事?”

    贾姝笑道:“上回叫人带去书院了,两位哥哥难道没收到?”

    贾政努力回想了一下,完全想不起来,嘴上却说:“似乎是有这个事,我看过一眼就忘了。”

    贾赦凑过手,捏了捏妹妹脑袋上的揪揪:

    “你的铺子怎么经营的,和哥哥说说?咱们姊妹,似乎是你赚的最多。”

    都是小买卖,贾敏也就比二姐和三姐多了十来两银子。

    贾敏呵呵一笑:“母亲说,这叫商业机密,无可奉告哦!”

    贾赦气得又狠狠捏妹妹揪揪几下:“吝啬鬼。”

    贾敏伸手把哥哥的爪子拍下去,冲他做个鬼脸。

    “你才知道?”

    日子又无风无波的过下去,庄子上的夏日,比城里略凉爽些。

    当下也有时令果子,史苗不敢让姑娘们多吃,唯恐坏了肚子。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强调,不能贪凉,不喝生水,真是让老母亲操坏了心。

    林家那边,林家老爷见儿子出去疏散一回,个子长起来,肉也长了点,母子二人心情似乎也好起来。

    只是家中下人少了好几个,愈发空荡。

    吃过回家的接风宴,把林海打发去读书,林家老爷迫不及待就和夫人徐慧商量起要紧事。

    林家老爷:“你看甄家那边如何?”

    徐慧垂眼,漫不经心拨弄着盖碗:“不太妥当。”

    她叹了一口气:“难说个分明,总之我这个做母亲的瞧着,不成。”

    对上林家老爷有些失落的目光,徐夫人声音沉静:“他年岁也不大,不急。”

    这时一旁的老嬷嬷提议:“老爷,不然再找寒山寺的知贤大师……”

    此人是林家老爷的乳母,跟着主家同姓,祖辈辈的老人。

    如今林家老爷父母都走了,林嬷嬷的资历抵得上林家半个老太太。

    当初就是知贤大师,说徐家女的命格和林家极合适,娶回家中必得贵子。

    林家重金聘嫁,徐家来的媳妇确实知书达理,虽只得了一个林海。

    看模样性情,读书才学,也算半个‘贵子’了。

    若他们知道将来林如海能高中探花,为皇帝心腹。

    大师的预言也算应了大半。

    林家老爷呼出一口浊气:“知贤大师十多年前就出门云游,如今杳无音讯,兴许已经升仙了。”

    他如何不想找大师推演一二?

    也要能找到啊!

    大师出门云游之时七十七岁,正好是林海出生那年,老人家离寺远走苦修,早有传言他已在昆仑登仙,寻觅无踪。

    林家老爷说罢,让丫头服侍林嬷嬷去歇。

    徐慧看得出来,丈夫特意把人支开,还有话要说。

    第57章

    林如海的母亲徐慧和丈夫夫妻二十多年,自来相敬如宾,没红过脸,这点默契夫妻间还是有的。

    林嬷嬷虽说当着半个老太太的款儿,但不是真的老太太,况且年岁又大,一时管不住嘴,反而会坏事。

    有些话只能夫妻俩关着门私下里说。

    人都遣走干净,林家老爷才犹犹豫豫道:“夫人说,让不让他下场一试?”

    出了国孝不久就有院试,先前教林海的先生说过,大可让林海下场一试了。

    徐慧微笑:“老爷不妨问他,若他愿意,就让他下场一试。”

    林老爷守成没有主见,好在他人性子温和,也愿意问妻子的意见。

    没想到徐慧这个做母亲的,反而把包袱又扔给了林海。

    林海终归是个孩子,怎么能让他拿这种主意呢?

    林如海母亲看得出来,林老爷嘴上问的是要不要下场一试,实际上内心不想儿子马上就去院试的。

    徐慧开门见山:“老爷是想让他多学几年,将来得个好名次?”

    正好说中林老爷打算,再学几年院试名次好,说出去名声也好听。

    可林海的母亲却不太看中这些,儿子能顺利把书读下去最好,若是不能中,林家的家资,也足够他过日子。

    什么科举不科举的虚名,争来争去没意思。

    前儿没的那个哥儿,生养他的姨娘争来争去,还不是落得一场空?

    徐慧自谦道:“我不太懂读书的事,他又有主意,他愿如何就如何,且由他去。”

    林老爷看出来,妻子不想左右这件事,甚至没有半点热心,一切随儿子去。

    林老爷只好又问她今日席面上不好明说的事:“甄家到底如何?”

    这件事上,林如海的母亲却没有敷衍。

    神情凝重起来:“外面的事我不懂,只是瞧着甄家三房人不太和睦,将来甄家老太太一走,还不知什么结果。”

    徐慧知道老爷想和甄家做亲,是看中甄家人丁兴旺,水涨船高,将来能给儿子一份助力。

    不过她这回去甄家,多听多看,想法却和林老爷不同:

    “甄家的姑娘们,读书一事却还有限,就说这一辈几个爷们,也只三房那个还使得。”

    甄家能和林海做亲的,当下也只有那个五姑娘了。

    且不论五姑娘是姨娘所出,单看她人才举止,徐慧就觉得不太妥。

    再看甄家老太太的几个儿媳孙媳……

    林家老爷忽然想来,猛然将眼睛睁大,身子前倾:“是不是和伯爵王家结亲的三房?”

    徐慧点头。

    林家老爷哎呦一声,重重拍了一下檀木圈椅的扶手:“太子殿下一走,王家如今四方海贸上吃得更多。”

    林老爷想起来父辈的训斥,吃得多了会被撑死,肥羊最容易被宰。

    他不怎么喜欢王家,甄家如今已和王家做亲,夫人又如此说。

    起先林家老爷对着甄家的热乎劲儿,登时就凉了半截。

    林家老爷眉头拧成疙瘩:“如此说来,着实不妥,还是夫人看得长远。”

    林如海的母亲合上盖子一笑:“这算什么长远,咱们家哥儿既要读书,总也要找个读过书的。”

    免得将来一句话都说不上,孙辈的启蒙,也不能只看那几个教书先生。

    就说林海幼时识字,还有算学,都是当母亲的徐慧手把手教的。

    本着私心,她想要个读书一事上大约拿得出手的

    儿媳。

    好在江南一地学风甚佳,这样的媳妇也不难找,也不是非哪家姑娘不可。

    林老爷恭维道:“夫人看的,岂止这些,此事不急,慢慢来。”

    徐慧嘴上应着,心里却明白,现下老爷见甄家不太成说是慢慢来,改明儿被谁一撺掇,又要急着定亲事了。

    她倒不急,按理林家单传这么多代,应该早些定下让儿子传宗接代才对。

    正所谓弄巧成拙,命中如此,上至林老爷那一辈,都是近三十岁上才添丁,急了也无用。

    林如海母亲心中自有计较,与其早早娶媳妇分儿子的心,不如让他好生进学,往功利讲,身有功名,才能寻更好的亲事。

    这些念头,她都藏在心里。

    往后林海每日除了请安,就是在自己院子中读书。

    徐慧恐他闷出病来,问儿子:“我看你在家中无趣,要不要到书院中……”

    姑苏城也不缺书院。

    林海立时就拒绝了:“多谢母亲,孩儿不想去。”

    “罢了,随你。”

    ……

    却说荣国府这边,贾敏挨了罚,消沉两日,仍旧该念书念书,该种地种地,贾赦和贾政逡巡几日,才慢吞吞往书院去了。

    农事几乎上了轨道,史苗暂且得空,专程叫白琪来商议要事。

    若不是出了太子殿下那桩事,原本两年七个月的孝期,今年七月里荣国府就该除服了。

    这回时间延后到过年去,贾代善过世整三年。

    贾姝那边婚期已经商定,贾媃和贾娴还没个着落。

    这回贾政回来,还特意向史苗汇报一下他打听到的情报。

    史苗有点意外:“原本没指望他能打探什么,不想他竟真的上心,探出些有用的来。”

    然后又问今日一起被留下的赖嬷嬷:“嬷嬷以为这几户人家如何?”

    太太找她商议这样的大事,赖嬷嬷心里很得意,脸上也有光。

    赖嬷嬷道:“杨侍郎家长孙金贵,若是这样的人家,必定要去做当家奶奶,操劳是有,将来承袭祖辈的担子都落在肩上。”

    “李家最清贵,瞧着哥儿将来读书有前途,还有个叔叔在前面,若是能有人帮一把,将来肯定走得远。”

    赖嬷嬷在勋贵圈混了这么久,已是将好处都说得差不多。

    白琪的态度十分明显,她显然更看好李家。

    她补充道:“李家的家教甚严,爷们不在外乱来,李家的太太我曾见过,为人端方严谨,很讲孝道,这一点是最好的。”

    这两户现在在金陵城清贵人家中比较好的人家。

    另有几家清贵科举出身的家中没有适龄的男丁,要不然就是读书上没多大前途的旁支。

    再有就是家中官阶太低,也不妥当。

    史苗苦笑,反问二人:

    “当真好吗?”

    “杨家只有一个孙子,必然心肝宝贝一样供着,将来进了这样的人家,若是不能多添几个儿子,日子未必好过。”

    赖嬷嬷一脸迷惑。

    太太虽然说得有理,但赖嬷嬷有点不懂,这有什么不好的,进了这种人家,只要多生几个儿子,肯定地位稳固。还能拿着家事。

    多子多福有什么不好?

    赖嬷嬷没敢反驳,只听太太又挑剔起李家来。

    “至于李家,我最怕的就是这种人家,我家姑娘们这样性子,岂会拘得住。况且那些对外的好名声,内里是什么样,也不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太过压抑的环境往往会养出一堆变态。

    李家太太以孝顺出名……

    孝顺自然是美德。

    但用孝顺给自己家族贴金的人家,史苗心里要打个问号。

    当孝顺变成一种牌坊,就很有问题了。

    矫枉肯定过正。

    当下男主外,女主内,孝顺母亲的事,自然要外包给儿媳妇。

    这个时代不孝是大罪,况且孝与不孝评判标准,不过长辈一句话的事。

    只要一句不孝,就能要你的命!

    李家看着比杨家好,实际上坑可能比杨家还大,史苗是疯了才把闺女往火坑里推。

    史苗做出结论:“我看,都不好。”

    赖嬷嬷赔笑道:“太太说笑,嫁出去的姑娘怎么能比得在家中,样样四角齐全的婚事最难找。”

    看史苗态度,赖嬷嬷也摸明白了,太太肯定都没想过这两家,满京城还有那么多人家,何必在金陵找?

    史苗也跟着感叹:“是啊!何处去找呢!”

    真是头疼。

    毕竟今日提出来讨论的杨家和李家儿子,已经是清贵人家中比较优质的结婚对象了。

    这可怕的基本盘。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史苗相看人家的事,模模糊糊传出去一个影儿。

    才嗅到一点风声,两个姨娘就坐不住了。

    “前儿听说,太太那边提到了婚事。”

    赖嬷嬷赶紧将两人安抚下来,对张姨娘道:

    “你不懂,太太真心疼爱姑娘们,别在一旁胡乱抓瞎,最后坏了事。”

    张姨娘满心疑虑,又只能强颜欢笑:“我们知道的,只是随口问一问。”

    白琪看得出来,太太最近是烦的。

    她还以为太太会比较倾向李家这种治家严谨,前途大好的清贵人家。

    想不到太太却另有想法,白琪也不能说太太说得错了。

    若是治家太严,姑娘们活波的脾性,心里又有主意,真当这种人家的媳妇,确实是受罪。

    白琪有些好奇,太太竟然没提过一句想让姻亲对两个爷有助益的话,反而一直在考量姑娘们今后的日子会不会舒心。

    白琪问:“太太还在烦恼?”

    史苗按着额头,神色疲倦:“如何不烦,纵使她们过得不好,大可和离回来我养着,但若真嫁不好,受一番磋磨,虽非我亲生,我也不愿见。”

    史苗话音才落,外面两个姨娘来了。

    两人跟着来庄子上,也规规矩矩种地,穿得朴素,半点都不花枝招展,一来就赶紧给史苗行礼问安。

    “给太太请安。”

    史苗让她们落座,直接道:

    “叫你们来,也是给你们交个底,姑娘们的是肯定要开始相看了,你们也晓得时候特殊,不好声张,嫁妆的事,我早就着人预备,你们只管安心。”

    两个姨娘赔笑道:“有太太这样的母亲,是她们的福气。”

    史苗叹了一句,接过翡翠递上来的消火茶:

    “什么福气不福气,趁着给大姑娘预备嫁妆,她们姐妹一起,你们瞧着嫁妆有什么要添补的,一起想好了,再和管事的媳妇说。”

    史苗最近一直在考虑姑娘们的婚事,也看过京城几乎人家,越想越烦。

    “姑娘们说长大就长大,你们多看看。”

    这话也说中了姨娘们的心事,自从国公爷走了以后,太太宽宥许多,不喜欢几个姨娘到她跟前碍眼,只让她们好生照顾姑娘。

    两个姨娘也知道好坏,从太太屋里退出来,就问翡翠:“瞧着太太像是有心火的样子。”

    翡翠叮嘱姨娘们:“还不是为姑娘们操心,你们不要生事,就是报答太太了。”

    两个姨娘千恩万谢的走了,各自安静呆着,揭过不提。

    ……

    比起当下因女儿亲事头疼的史苗,贾赦和贾政两兄弟的日子居然过得很不错。

    毕竟他们哥俩在钟山书院的日子,比之前可是有意思多了。

    甄家老三听闻他们二人在钟山书院,定要过来探一探的。

    怪就怪贾家二人刁钻,若是城中那几个甄远经常走动的书院,他怎么会傻呆呆的被蒙在鼓里。

    甄远破天荒来一次,因着甄家的关系,他想低调也不能。

    最要命的是贾赦还一脸调笑的摇着扇子揶揄他:“甄兄,如何往这边来?”

    甄家老三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我随意逛逛……”

    贾赦不信,他自己也不信。

    恰好贾政抱着一个书箱出来,那模样和书院的学子没什么两样。

    贾政看见甄家老三,也好奇走过来。

    甄家老三拿出请帖:“我攒了个雅集,邀上三五好友,不知两位可否赏光

    一聚。”

    贾赦接过去帖子,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神情:

    “以文会友,甚妥,甚妥,甄兄亲自来下帖子,岂有不去之理?”

    甄远莫名有些尴尬,他其好奇的想去这二人下榻的地方看一看,可惜他们没熟悉到那个地步,只好放弃不提。

    贾赦把帖子递给贾政,又问甄家老三:“对了,先前那个漂亮的林家小公子,去不去?”

    甄家老三不自觉摸摸脸:“他端午后就随母亲还乡了。”

    下回见到林海,要不要和他说,贾家这一位夸他……漂亮。

    甄家老三的邀约,贾赦和贾政欣然前往,地点就是崇正书院旁边的雅集小院。

    甄远亲自在门前迎人。

    看见贾赦和贾政一前一后从马车上下来,兄弟两人都只穿了最寻常的儒衫。

    显得精心打扮过的甄远过分精致,像是开了屏的孔雀。

    甄远硬着头皮上前:“贾兄……请。”

    贾赦和贾政根本没注意甄远穿了什么,因为他们见着了一个熟人。

    张杰。

    张杰看见二人,也有些惊讶。

    贾赦先上前去作了一个揖:“张兄?”

    “钟山书院一别,不知张兄如今在绿柳书院过得如何?想来学业之上,必定大有进益。”

    姓张的还真是厉害,有几分能耐,到了绿柳书院似乎更吃得开,甄远居然也邀请了他。

    这回是贾赦误会,甄家老三可没请张杰。

    杨侍郎家的孙子忙对甄家老三笑道:“他是同我一起来的,前儿我说的那个。”

    贾政懒得理会这桩官司,自己先进门去,甄远连忙引着几人进去。

    坐定之后,甄家老三看着贾赦和贾政面不改色一本正经自我介绍,差点当场绷不住。

    席上只有茶水和几样精致糕点。

    杨侍郎家的杨聪感叹:“可惜,可惜,没有好酒,如何行令。”

    贾赦便大发慈悲,教他们玩谁是卧底,大约说了几下规则。

    甄远十分捧场:“这有意思,如何想来这种玩法?”

    贾赦见甄远一片好意请他来玩,笑道:“一时没想到,下回我把家里的桌游牌带来,有许多种玩法。”

    甄远又问:“什么是桌游牌。”

    贾政给他解释:“和叶子牌有些类似,一时间难以解释清楚。”

    杨聪忽然指着贾赦大笑着夸他:

    “你倒是个妙人,可惜我先前竟然不知道你,不然我给你讨一封荐书,你也往我们绿柳书院来?”

    一句话落,贾赦和贾政还没什么反应,甄远的脸色先白了。

    这两位还需要杨家的荐书?

    贾赦看出来甄家老三不自在,反而笑着拍拍他肩膀:

    “那个牌,等见过你就知道,改明儿我求得母亲同意,拿一副送你。”

    杨侍郎家的乖孙见贾赦不领他的情,当即脸色就不好。

    陪坐的张杰拉住他,软语劝说,才不至于当场发作出来。

    散席后,贾家的马车还没走过崇正书院的地界,就被人拦住。

    杨侍郎家那一位,真真一个趾高气昂,气焰嚣张,微胖的肚子鼓出来一截。

    “听说你们兄弟让我朋友受了大委屈,今日若不好生道歉,我不饶你!”

    贾赦来了兴致,下来马车,晃着扇子悠悠哉哉踱几步。

    贾赦哦了一声,随即反问。

    “你如何不饶我,想告官,还是想暗里揍我几个闷棍?”

    第58章

    杨家那一位带着三个小厮,一个车夫,还有张杰的一个小厮和车夫。

    贾赦贾政两兄弟这边只带了砚台一个小厮,并焦大一个车夫。

    如此看来,人确实少了点,做不出人多势众的架势。

    不过贾赦好歹也曾经在京城勋贵公子哥儿圈里混过。

    杨家这样的小喽啰,拿到京中能排老几?

    京圈少爷们收拾人的做派花样百出,悄悄打人闷棍的事儿多了去。

    不过贾赦就要臊他们,所以故意提报官两字。

    以前贾赦自己也被下人撺掇着傻兮兮强出头,现下看杨家这位的做法,肯定少不得那个姓张的巧言令色。

    可见自己以前真是蠢得够够的。

    贾政也下来马车,见情况不好,伸出手拦了拦:“大哥。”

    贾政觉得无语,只因今日在席上,他们兄弟二人对这个姓杨的不太热络,不想就被记恨上了?

    这是什么道理?

    贾赦摇着扇子,笑盈盈安慰弟弟:“怕什么,又不是咱们惹事,而是事惹咱们。”

    贾政见大哥说得有理,确实不是他们惹事,贾政也没劝和的心思,只看对面闹得哪一出。

    贾家兄弟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更加惹怒了杨聪。

    杨家小厮上前,给主子出气:“知道我家们中是谁吗?仔细让你在金陵城的书院混不下去,还想什么科举!?”

    确实有几分猖狂。

    贾赦现在看对面,像看到一群肚皮鼓胀的牛蛙,像是要把肚皮撑破,就吹嘘自己比真的牛还大。

    两兄弟看了个对眼,半点没因这话生气,默契得只想发笑。

    真不知杨侍郎家如何教孩子的……瞧着杨聪的年岁也不小了啊!

    贾赦慢悠悠扇着扇子,掸走一片不知何时粘在袖子口的枯叶,微笑道:

    “自然知道,贵府有一个告老还乡的侍郎大人。”

    贾赦口吻没有半点阴阳怪气,平静的陈述事实,落到对面耳中,简直嘲讽值拉到最满。

    那边杨家的乖孙已经面皮红涨攥紧了拳头。

    贾赦懒得看他难看的红皮样儿,反而侧脸看向那边匆匆忙忙走过来的甄家老三。

    主打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

    甄家老三自然是来劝和的:“今日是我做的东道,还望诸位给我几分薄面。”

    贾政道:“我们兄弟可没不给你面子。”

    甄家老三额头上都是汗,还好他长了个心眼,觉着杨家那小子神情不对。

    贾赦也没想当街打起来,比起打架,还是看别人气的跳脚比较爽快。

    分明他置身其中,主打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

    甄家老三不止一人来的,还有四五个小厮,瞧着就是预备拉架来着。

    贾赦不肯吃亏,上去又放了一回狠话:“你今日的话,我们兄弟记下来了,我倒是想瞧瞧,你如何让我们在金陵城混不下去。”

    反正找事的不是他,贾赦倒很希望杨家搬出老侍郎来对线。

    难得打一回顺风局,当然要全力输出。

    被夹在中间的甄远此刻也希望杨聪有本事把他爷爷搬出来,看看到时候是谁丢这个脸,谁脱一层皮!

    杨家那边就是个色厉内荏的主,见甄家人也在,立时就换了嘴脸。

    “哼!看在甄家面子上,我今日放过你去,甄兄莫要被此等两面三刀的小人蛊惑。”

    “告辞!”

    话音刚落,杨聪和张杰都带着下人撤了。

    贾赦也与甄家老三作别。

    甄远自己还没缓过来,见贾赦贾政要走,欲言又止:“两位……不回府上吗?”

    贾赦催促弟弟上车,回头拍拍甄家老三的肩膀:“我们要回书院读书,今日劳你跑一趟,快些回去吧!”

    “可是……”

    甄家老三怕杨家去钟山书院找麻烦,转念一想,真闹出来麻烦的是杨家才对,况且那两位也不是他劝得住的主。

    张杰知道杨聪不敢在甄家人面前生事,他也没指着真能今日就把贾家兄弟揍得满头包。

    如今杨聪在那边受委屈,和贾家兄弟结梁子,正中张杰下怀。

    张杰摆出一副自责愧疚的模样,给杨聪戴高帽:“都是我牵连了你,杨兄如此大义,在下实在佩服。”

    此话杨家那位十分受用,又夸张杰:“我知道你是个好的,他们仗着姓贾,横行霸道。”

    金陵城的贾家,自打敕造荣国府搬来以后,更加得势。

    杨聪早就听长辈说过,那荣国府是在京城混不下去,才龟缩到金陵。

    张杰暗自透露:“他们

    虽然姓贾,和那边的贾家倒是没多大关系,可终归沾了贾字。”

    听张杰说贾家兄弟和金陵的贾家没关系,今日吃了亏没找回厂子的杨聪更气愤了。

    瞪着眼,肚子都鼓起来:“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日甄家老三在,我也不好弄他,等下一回带足了人,定要他们好看。”

    然后他又道:“我看那个贾正还算老实。”

    贾政这种温和长相和性格,就是他喜欢的。

    张杰也顺着他的话:“最可恶的是那个贾赤,在书院中历来最不尊师重道,心思又多。”

    杨聪捏紧了拳头:“总有一天,肯定要他们服了我!!”

    张杰见目的达到,笑而不语,随后转而一味夸杨家家风清明公正,恨不得将杨聪捧到天上去。

    ……

    从杨家人走后,甄家老三甄远一直把贾赦贾政两兄弟送到城门边。

    贾赦见他还绷着一张脸,打趣他:“甄兄难不成怕我们半道儿被人劫走?还请回吧!”

    甄家老三半日不挪动,并不是个爽快性子。

    想了一路,贾赦有一事不明:“杨侍郎已然致士,他家的公子,为何如此嚣张?”

    在贾赦看来,纵使有人撺掇,那杨家公子真的嚣张太过,还是及其肤浅的嚣张。

    甄家老三道:“如今朝中的兵部尚书,是杨老侍郎的得意门生,更有其他大臣,皆与杨侍郎有几分情谊。”

    贾赦点点头:“原来如此……”

    但他心中还是有些疑虑,一个告老还乡的侍郎,只因手下有几个门生,就能骄傲至此?

    贾赦直觉,甄家老三没有说真话,起码没把话说全。

    送走甄家老三,一直沉默寡言只顾着驾车的焦大忽然开口:“那些清流,也不过尔尔。”

    自称清流的大人们,拉帮结派起来,和勋贵圈子没什么两样。

    贾赦嗤笑一声:“有什么法子,他们上折子厉害啊!”

    杨家那小子倒也没闹到钟山书院来,贾赦和贾政这边却忽然接到母亲带着妹妹们从庄园中回来的消息。

    兄弟二人急忙赶回家去,荣国府上下忙忙碌碌,下人们脚不沾地的归置东西。

    史苗见他们回来,也不稀奇:“诸事都安排妥当了,只等过中秋,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办,就带着你的妹妹们先回来了,你们的物件也带回来,自己瞧着要如何归置。”

    贾赦和贾政两兄弟没有在庄子上常住,东西虽然有几样,却不多。

    贾赦倒是挺高兴,喜悦都写在脸上:“回来了好,省得我们总往那边去。”

    贾敏背着自己的小背篓过来,递给贾赦一饼子的古怪东西,又递给贾政一个。

    兄弟俩捧着这个奇形怪状的圆饼:“这是什么?”

    贾敏大发慈悲给一脸懵逼的哥哥们解惑,从圆饼上薅出来两粒瓜子:“哥哥们地上种出来的葵花籽,头一茬,拿去吃吧!”

    还没晒干的新鲜葵花饼,只有这两个最饱满,史苗让人摘了带回来。

    贾赦和贾政可没吃过刚摘下来的这玩意儿:“怎么吃?”

    贾敏演示一遍磕瓜子:“这样啊?”

    贾赦和贾政半信半疑跟着学了一下。

    尚且能入口,有一股独特的生脆清甜味道。

    贾赦放下葵花饼饼,屋里已经开始摆饭。

    今天有一道菜,西红柿炒鸡蛋。

    贾敏姐妹几个已经吃过好几回,贾赦和贾政是头一回吃。

    贾赦尝过以后评价:“前儿那酸不拉叽的番茄,什么怪味儿,我吃不了,这样做出来还能入口。”

    史苗种的番茄品种个头不大,皮薄不耐运输,口感确实比较酸,都可以当酸味调料来用了。

    史苗喜欢吃酸的,还算对胃口,诸如贾家上下喜欢甜口的,都不太喜欢番茄。

    用过饭,史苗留着一大家子说话:“咱们家要预备明年的万寿节礼。”

    她也不是平白无故回来的。

    听说要预备万寿节礼,贾赦和贾政身子不由得坐得更端正。

    “京城那边你敬大哥来的消息,明年宫里要大办。”

    这个消息来得突然,宫里特意强调要给皇帝陛下来个生日快乐,明示了要下面的人送礼。

    什么千秋节、万寿节都是皇家光明正大揽财的一种方式,皇帝陛下寄予厚望的太子殿下没了,要玩这一出,特意又强调一回他皇帝的身份?

    这下肯定有好多官员削尖了脑袋研究怎么送礼。

    史苗也大致有了个章程:“稳妥最好,送些贺寿吉利的物件,京城那边也是这个意思。”

    这回宁荣二府都想到了一处,不指望出头,只想保证不出错。

    史苗还有一个想法,但现在提出来时机还不成熟,要等今年秋收以后看结果,是以没和众人提起。

    说到送礼,贾赦和贾政都佩服母亲的未雨绸缪,史苗一直有让人寻上好的玉石料子,又找了好手艺师傅雕刻诸如麻姑献寿、福禄寿喜各样摆件,若拿出去送万寿节礼,正好合适。

    史苗又招了翡翠和珍珠到跟前:“我记得有一副八仙贺寿的好绣品,明儿你们帮我找出来。”

    贾姝知道这幅绣品十分珍贵,是慧纹留下的唯一一件八仙贺寿孤品。

    她们下江南的时候,这几样绣品都是母亲带在身边。

    母亲有三件慧纹的绣品,但只有这一样,是宝龄侯夫人的遗物。

    贾姝有些可惜:

    “江南不缺好绣娘,母亲真要送那个?”

    第59章

    慧纹是当下刺绣名家慧娘的绣品。

    慧娘出身书香门第,在书画上极有造诣,因家道中落,以刺绣谋生。

    慧娘的不单绣艺精湛,其绣品中的构图和内涵一绝,为京城达官显贵推崇。

    可惜慧娘早逝,留存绣品有限,有价无市,就连宫里也极为喜欢。

    不过,这些物件纵然珍贵,在史苗眼里终归是个物件。

    史苗道:“再怎么好,都是身外之物,江南不缺技艺好的绣娘,但都不是慧娘。”

    并非史苗没有欣赏水平,不知物件珍贵,这个时候就要这种意义上珍贵的孤品,才能彰显送礼的特殊之处。

    这些东西,现在送出去还能发挥一点作用,好过将来被抄家抄走。

    白琪在做姑娘的时候,家中没有大富大贵,所以对于送万寿节礼,提不出多少有用的建议。

    只记得当年父亲遇到这种事,也是要愁苦一阵的,还好他们家不起眼,上面也不会特意盯着送了什么。

    白琪历来是不喜这等劳民伤财,蹙着眉头:“这几年江南没见大灾,朝中难道还会缺钱?”

    圣上流露出这种态度,下面的人借着给万岁献寿的由头,更加方便层层盘剥。

    到头来苦的还是百姓。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史苗冷笑:“谁会嫌弃钱多呢?想从大臣手中刮一层去,那些当官的指不定又要从百姓手里刮两层。”

    白琪亦是面色不好,也道:“只怕有些人家东西进京,送的不只是一份礼。”

    史苗将手上的美人锤放下:“先生说得有理,兴许皇帝陛下早就派人私下盯着,悄悄记了好几本册子。”

    史苗从不避着孩子们说这些,一时间几个孩子面色更加凝重,家中气氛都沉闷了几日。

    贾赦和贾政匆匆回了钟山书院,收拾些大小物件,与书院告了假。

    陈山长大约也探听到朝廷明年要大办万寿节,估摸荣国府应当要回去献上寿礼。

    听说两尊大佛家去了,心上那块大石头才被挪开,心中暗自发愿,贾家二位至此离了钟山书院,再不回来。

    贾赦和贾政回到家中,经常出门督工,庄子上的秋收,还有寿礼的预备情况。

    丫鬟们把那副八仙贺寿的作品找出来,史苗让摆着自己先欣赏一回,又寻人去另做一个新的装裱底座。

    这八仙衣带飘飘,针脚密实,最难得人物栩栩如生,比例拿捏恰当,实属人像当中的精品。

    果然,不

    要质疑古人的审美和奢侈。

    怪不得贾姝满脸的可惜样子。

    瞧瞧这丝线,不知分出几丝,才能绣出如此流光溢彩的效果。

    史苗叹道:“好几年了,绣线光泽竟然维持得这么好。”

    身后有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据说慧娘有独特的染色技巧,可惜已经失传,大约和千里江山图一样,用了各色矿物,才能留色如新。”

    原来是白琪过来了。

    矿物染料!!

    史苗一听,连忙后退几步。

    慧娘早逝,会不会是因为重金属中毒引发的病症?

    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这幅绣品……

    反正没有一开始那么香了。

    史苗甚至开始犹豫,要不要送出去……

    她又问白琪:“先生怎么来了。”

    白琪放下一摞纸笺:“前儿夫人让我整理的题目,我已是整理了大概。”

    史苗赶紧坐过去,将那堆纸笺那起来挨个看一遍:“想不到你动作竟然这样快。”

    白琪笑道:“湘湘擅长这些。”

    史苗点头:“如此看来,只需将场地修好,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才过中秋,荣国府的图书馆封了大半月,一直到九月份才对外开放。

    史苗领着孩子们一起去看新修的东西:“我让人在家中仿着样子,修几个考棚,方便进行模拟考。”

    又是个没听过的。

    贾家男男女女几个孩子,六脸懵:“模拟考?”

    史苗点头:“不错,模拟考,就是模拟考场上的状态。”

    贾政心头震动,原来母亲真的是说到做到,居然连考棚都修了。

    贾赦酸溜溜拍拍老二的肩膀:“母亲可真是……为你下了血本。”

    贾赦这孩子,吃飞醋永远写在脸上。

    史苗笑道:“什么血本,修这种东西也不单是为老二,值不得几个钱,叫你们长长见识。”

    贾敏她们女儿家,没有机会见什么考棚,姐妹几个看了个新鲜:

    “江南的考棚,竟然是这个样子?”

    见他们光站着不动,史苗指指那边示意:“进去看看。”

    刚好六间,每个孩子都有,史苗从不厚此薄彼。

    贾敏个子小,直接走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棚子。

    弯着腰灵活的从桌板下面钻进去,坐在椅子上,脚还有点沾不到地,从考棚里露出一个头冲着大家笑。

    她摸摸面前的桌板,眼里露出嫌弃神情,指着桌板上的毛边:“这板子也忒薄了,上面还有毛刺。”

    一旁管事的媳妇赶紧解释:“这是太太寻了修过考棚的匠人,大差不差做出来的。”

    用的木料都是太太要求,太太甚至还说不必修得太好,毕竟真正用来考试棚子,新旧不一,质量肯定参差不齐。

    所以板子上有毛刺,不是她们下人办事不经心,那都是太太的要求。

    贾赦给妹妹们长长见识,走过去贾敏跟前,掀开木桌板,又慢腾腾放下,解释补充::

    “考棚那种地方,肯定不会用什么抛光打蜡的上好木料,我听人说,运气不好分到有顶棚漏雨的,还有在茅房旁边……哪个味道哦!啧啧啧啧啧”

    看贾赦的表情,再听他语调,众人像是真见到了那个地儿,不由自主想捂鼻子。

    贾媃好奇的问:“都说江南贡院是考试要紧的去处,将来若是去院试,也要去江南贡院吗?”

    贾政道:“那是考举人的地方,虽说也会有院试,兴许不尽然在那边。”

    史苗招招手,众人只见翡翠端着一个托盘上来,托盘里一卷又一卷封好的东西,不知是什么。

    贾敏赶紧考棚里钻出来。

    看来院试的时候,考卷就是这么封着的。

    史苗道:“我和白先生分析了一下,今年朝廷里往江南派的学政大约就是那么几位。她已是将历年的考题整理好,将来你们抽一回,考一回,再出点模拟卷,多练练,将来到了考场,不会慌。”

    揣摩出题老师的风格,划定考点范围,出模拟卷。

    太熟悉,史苗太熟了。

    贾赦和贾政已经上手去拿,不知道考场上被封住的考题是不是这个模样。

    史苗见一群孩子已经开始一愣一愣的。

    没法子,这群孩子没有受到过书山题海的洗礼。

    史苗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蛊惑:“想不想试一试?老大,就由你先抽个题吧!”

    贾赦不明所以,直接就把自己手里那卷题递过去。

    史苗顺手拿给白琪:“好,明天咱们就来个摸底考,今晚回去将考试的物件预备好,明日按着时辰来。”

    大家一时间都懵了,尤其是几个女儿。

    贾敏虽然年岁小,喜欢掐尖,此刻也弱弱的问:“母亲……我们也要吗?”

    史苗依然在微笑:“那是自然,母亲又何尝厚此薄彼过,试一试总不会错,明日考试前预备好所有东西,不要迟到。”

    说完,众人就见两个丫鬟在榜上贴了一个考试须知……

    “你们要仔细看,不可犯规,不然就取消考试成绩。”

    ……

    一群孩子被扔在图书馆学习考试须知,史苗和白琪自在的在屋里喝茶嗑瓜子聊天。

    白琪没想到,夫人的执行力执行力这么强,也没想过夫人竟然真的让姑娘们也一起参与。

    白琪道:“我看哥儿姐儿们一时间都没反应,当下定然是抓瞎,心中慌乱,如何能考试?”

    史苗莞尔:“先生不知,我就是在搞他们的心态。”

    史苗分享自己的考试经验:“考试的时候,自以为做到完全,面对陌生的试卷,心态会有很大的起伏。今日出其不意,先让他们起伏得大一点。”

    多面对几次极端情况,把阈值拉高,以后就算遇到什么也不怕了。

    这一回下午,史苗都没召集孩子们一起吃饭,大家各忙各的,预备明天的突击考试。

    贾赦那边鸡飞狗跳。

    他自己也莫名其妙:“怎么好端端的,大爷我就要进考棚了?纸笔都预备好,墨块要最新的,砚台要那一个!”

    小厮们上下跑着给大爷预备东西,又去翻他曾经用过的书,找了好几本,贾赦都不满意。

    而贾媃和贾娴那边,两人住的地方门对门,两个姨娘凑在一起做针线,打头看见两个姑娘红着眼回来。

    十分心疼,连忙去问:“可是今日在外面受了委屈?”

    贾媃摇头:“不是……”

    贾娴几乎要哭了:“母亲明天要我们进考棚考试……”

    两个姨娘恍然大悟:“原来那个东西,是做给姑娘们用的!?”

    贾媃道:“大哥哥和二哥哥也要考,我们没考过,明日……”

    姨娘赶紧安慰她们:“怕什么,太太在考验姑娘,姑娘读了这么多书,总能写出点什么,不怕的。”

    贾姝也过来了,她跟在后面,见两个妹妹像是哭过,安慰她们:

    “咱们只是坐陪,又不是真要考个状元,妹妹不必如此紧张。”

    贾姝现下不在意能不能考哥好成绩,满心想着也见识一回,将来嫁了人,夫君或儿子今后要考试,自己能说出个一二,因而满心期待明日。

    贾敏那边也天黑还乱糟糟。

    丫鬟又找来一方砚台,请示她:“姑娘,这一个可以了吗?”

    贾敏眼睛都挑花了,随手指了一个:“成了成了,明儿我还要检查一遍。”

    总算松口,大丫鬟们都舒了一口气。

    笔墨纸砚挑了一堆,试了一堆。

    丫鬟们哄着贾敏去睡,贾敏躺下时候还要叮嘱:“记得叫我,厨房里的东西早点送来。”

    “知道了,姑娘早睡。”

    贾敏刚躺下,又坐起

    来:“大哥哥,二哥哥还有几个姐姐那边怎样了?”

    丫鬟道:“都睡下了,明儿要早起。”

    贾敏听说,这才躺下,翻来覆去半日不曾安稳。

    翌日晨起,填饱肚子,贾敏拎着自己的小篮子匆匆往考场去。

    哥哥姐姐都到了,看这模样,大家昨个儿显然都没睡好。

    几个丫鬟守在那里,说是要检查考试用具检查夹带。

    贾赦咕咕哝哝把篮子递上去:“怎么……还有这个?”

    贾政却在一旁赞叹:“母亲想得真周到。”

    贾敏看到母亲过来,嗲嗲的刚想粘过去:“母亲……”

    赖嬷嬷挂着主考官的牌子,磕了两声。

    “各位考生,请遵守考场纪律,不许交头接耳!!”

    第60章

    赖嬷嬷冷冰冰一嗓子,弄得贾赦、贾政还有贾敏三兄妹一激灵。

    史苗和白琪姗姗来迟,纯粹看个热闹。

    几个孩子见到她,刚刚张嘴欲说话。

    史苗就比了个禁声的手势,又指了指考试须知。

    “母亲……”

    几人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下,接受考前检查。

    大家陆续过搜捡一关,分配考棚的方式也十分公平。

    抽签。

    贾敏和贾赦抽到了最中间的两个位置,贾政抽到最左边,最右边是贾姝,贾媃和贾娴左右插空。

    贾敏个子小了点,桌板有点沉,她没把板子掀开让路,依旧抱着篮子缩成一团,小猫似的从下面钻进去。

    把笔墨纸砚一放,晃着脚丫子等下面的人发考卷和答题纸。

    她得意的摸摸自己袖口。

    还好她聪明,一早想起把袖口束起来,写字多方便。

    其他人也有模有样放好东西。

    贾媃和贾娴昨个儿就没睡好,现下心口狂跳,抓着笔杆的手指头发僵。

    史苗对赖嬷嬷道:“赖嬷嬷,你是主考官,鸣罗开考。”

    赖嬷嬷盘着规矩的圆髻,穿着藏青的衣裳,整个人神情庄重。

    拿起小锤在铜锣上敲了三下。

    考卷分发下去,大家打开就开始看题。

    贾赦和贾政比较沉着,他们在书院中大致见过。

    贾敏也还好,平常因为母亲的要求,白先生也会讲这些。

    贾姝打开一看,大约知道自己能做出来什么,贴经和释义都有不太会的,至于作文,贾姝知道自己的斤两,肯定写不出考场上要的文章,只能尽力而为。

    至于贾媃和贾娴,两姐妹刚刚听了鸣锣声,手心都在抖,全部是汗,在裙子上擦了又擦,不敢去拆卷子,唯恐污了卷面。

    史苗站在远处看一会儿,见几个孩子都拆开题,又招来大丫鬟叮嘱几句,就和白琪离开了。

    众人专心答题,不知不觉已经到晌午,贾赦肚子饿的咕咕叫,抬头再看,果然预备了饭食。

    和他们平日的吃食根本比不得,贾赦出去尝尝,竟然都凉了。

    贾赦吃两口糕点,喝一碗半温的茶,又去如厕。

    等他回来,看见卷面上多了一个戳子印。

    那边贾敏也出来吃东西,其他几个人眼巴巴等着,只能每次出来一个。

    贾赦舔舔干涩的嘴唇,把再去喝一碗茶水的心思歇了,又坐回去。

    拿起笔咕咕哝哝:“竟然……来真的?”

    好容易熬过一天,交卷最早的是贾敏,几人中只有她提前交卷,其他人都挨到了鸣锣收卷。

    卷子被收到白琪处,白琪当夜就开始判卷。

    史苗也在旁边凑个热闹。

    当阅卷老师,几个考生真是各有各的精彩。

    贾敏居然在填不出来的贴经答卷上画了好几朵花。

    真是……够皮。

    翌日,大家在松涛院阅览室集体评卷。

    贾敏笑嘻嘻指着被夹起来展示的卷子:“这就是屎戳子。”

    贾赦看着那个黑乎乎的戳子印,果然不美观,连连摇头:“听他们说作答之中,最好不要出去如厕或是吃喝,还是有几分道理。”

    原主亲生的三个还好,虽然考得都不好,尤其贾赦的文章写得还没有小妹的多。

    三个人都看热闹不嫌事大。

    但姨娘生的贾姝、贾媃还有贾娴状态就不太对。

    不是史苗亲生的,就算史苗已经尽量在各种安排上一视同仁,几个姑娘还是很没有安全感。

    史苗拍拍她们的肩膀,安慰道:“不必沮丧,突袭考试,考得不好是自然。”

    说罢又笑笑:“今后叫你们周周考,月月考,习惯了就好。”

    让古代孩子也体会下卷起来的感觉。

    史苗忽然觉着自己真是恶趣味,有点坏坏的。

    又道:“你们这回试过,进考场不就是这么回事,对吧?”

    多来几次,以平常心视之,对科举祛魅。

    听母亲这么说,贾敏也点点小脑袋,很有感慨:“想不到将来执掌朝政的官员,就是这样一场场考出去的。”

    有一种怪异的荒诞感,从贾敏脑中一闪而过。

    史苗也有同感,以前读高中的时候,她也觉得高考这一场考试竟然能决定人生,十分荒唐。

    然后发现,除了高考,还有考研、考公、考各种证书。

    对于平头百姓而言,上升通道就是这么有限。

    最惨烈的是考到最后才发现,人生的分水岭不是高考,也不是考研、考公,早有一批人起点超越自己千辛万苦才到达的终点。

    史苗对穿书接受良好,也是因为穿到贾母身上。

    妥妥既得利益者。

    感慨道:“科举说到底只是上面的人选拔人才的工具,有总比没有好,没科举的时候……更是乱了套。”

    有科举,起码有条路。

    贾敏她们学过史,自然知道先人选拔人才各种方式的弊病。

    目前有科举取仕,总比没有强。

    贾敏又来了兴致,踌躇满志:“以后我要陪哥哥考试,下回我肯定要答得更好。”

    史苗竖着大拇哥夸她:“我们家姑娘,有志气。”

    白琪见这母女二人如此,心底觉得有些地方不妥,忍了忍,终归没把话说出来。

    四姑娘是不能科举的啊!

    一直沉默的贾政开口道:“母亲,这回考的贴经,不是那年考的内容。”

    这么看来,贾政还是对考试用心了,起码关注过历年考题,不知道昨晚是不是突击了。

    史苗笑笑:“母亲想着那些题目你们必然看过,所以让白先生换了题。”

    填空题和释义题没有照搬,就连作文题都有点小调整。

    史苗也夸夸贾政:“你们去书院学习,也有几分收获,先生说你是答得最好的。”

    毕竟贾政显而易见答得比较完整。

    不过史苗还要强调一下卷面问题:“只是卷面上,你不如老大。”

    贾赦有点精,文章虽然只写了一半字数,反而下了大力气誊抄,一个错字也没有,馆阁体还很有模样。

    贾政显然听进去,像是犯了大错,登时就蔫:“先生也说,去到场上,答卷整洁极为重要,只是我……”

    史苗让他不必在意:“没事,这种事情,都是熟能生巧,离考试还远着。”

    史苗也没马上让白琪和他们对答案,又让几人商议讨论,这套卷子要如何答,几人共同答出一份来。

    史苗偷闲回去一趟,眯了回午觉,下人送来她早前编写的算学教材雕版初稿,印出的册子。

    白琪听说东西送来,不等史苗去请,自己主动过来。

    白琪掀了帘子进来,笑着坐下:“太太是真忙,早前忙着模拟考试,现在又出数学教材。”

    史苗赶忙把初稿册子给她看:“你看我这教材出得如何?”

    白琪也没托大,如实道:“我算学不太通,只略懂些,但我看词句通俗易懂,他们又聪慧,肯定看得懂。”

    白琪还有一事十分好奇:“太太怎么知道这种外文字体?”

    没错,史苗在这本册子上编写了阿拉伯数字。

    从零到九,虽然用汉字也能行,史苗还是觉得符号化便于计算,也便于自己以后的教学。

    寻不到先生就自己教,数学基础的解方程,还有各种面积、体积计算、路程计算,史苗大约能搞得定。

    至于为什么会知道阿拉伯数字,史苗早就想好了说辞。

    “以前我在家当姑娘的时候,接触过西洋来的人,先前淘来的书里面有这种字,可不是巧了。”

    外文书籍,史苗淘到了几本,上面就有阿拉伯数字。

    史苗说得理直气壮:“不怕先生笑话,瞎琢磨的。”

    白琪倒没半点怀疑,她已经习惯太太各种奇思妙想,太太如此好学之人,长此下去,必然也能著书立说。

    看完数学教材初稿,史苗又拿出来自己写的关于番薯种植生长观察记录给她看。

    白琪看罢,更是五体投地:“太太十分务实,要我看这样一篇文章,比多少之乎者也都有用。”

    以前白琪身上还真有几分文人的酸味,这一年年

    在荣国府,见得多看得多,跟着史苗下地,此刻也不再是那个只抱着圣人言的夫子。

    史苗讪讪:“虽然务实,字还是练不出来,这当中也有先生的功劳,烦请帮忙看看,有没有错别字。”

    天地良心,她已经很努力在学繁体字了,自带繁简转换,史苗心里明白,这篇报告肯定很多字写得有问题。

    但写字过程中如果纠结字写得对不对,就会影响自己的写作思路,史苗索性破罐子破摔,先写了再说。

    白琪刚刚就发现了不少错字。

    确切来说也不像错字,似乎是太太为了书写顺畅的简写。

    白琪接过史苗的文稿:“我拿去让湘湘誊抄一份,再送回来给您看,是否有错漏。”

    史苗点头:“这是最好,湘湘细心,我要得不急,不许点灯熬油,伤她身子。”

    史苗本来也有这个意思,想不到白琪自己先将事情揽过去了。

    怕白湘湘现在不怎么好的身子板熬不住,史苗才没给她也弄个考棚。

    史苗也不知道,自己这种为她考量,是好是坏。

    史苗看看白琪,难得如今还有个说话的伴,她又想起来林如海的母亲徐慧。

    白琪说起徐慧的时候,语气中很有崇敬的意味。

    史苗叹道:“真可惜,要是我早知道林家的徐慧夫人,或是这本东西编完早一点,倒是可以请她参详一番。”

    白琪不知道为什么太太在这件事上如此不干脆。

    以太太惜才的风范,应该会主动提及要和徐慧相交。

    白琪只好来当这个中人:“若是太太成了稿,大约可以给她一本听个回信,若我能收到这样的东西,必定欣喜。”

    史苗有些犹豫:“总担心是否唐突。”

    她不太想和林家扯上关系,担心女儿贾敏应了原主后面的发展。

    白琪反过来鼓励太太:

    “岂会唐突,太太还请信我一回,她不是那样人。”

    白琪和这位徐夫人的交情,似乎比面上深。

    史苗回眸道:“听这意思,你前儿说的,有所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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