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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生日

    陈江时习惯性地想把钱棠推开,但推了几下,没能推开,对方把他抱得太紧。

    他又摸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都上午九点多了。

    陈江时放下手机,单手揉了揉太阳穴,躺了一会儿,才抬起另一只手拍了拍钱棠的背。

    “钱棠,起来了。”他用沙哑的声音喊,“你还去不去爬山了?不去的话就继续睡。”

    钱棠睡得迷迷糊糊,脑子都没清醒,伸手在他胸口摸来摸去,也不知道在摸什么。

    陈江时被他摸得心里起了火,一把抓住那只乱摸的手,用力捏了下去。

    钱棠吃痛地嘶了一声,想收回手,却被陈江时抓得很紧,这才睁眼:“陈江时,你干什么呢?”

    “你瞎摸什么?”陈江时把手扔开,起身抽回自己那只被钱棠压在脑袋下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保持了太久一个姿势,他的手臂又酸又胀,甩了几下都没缓解。

    陈江时揉着手臂静坐了两三分钟,等钱棠顶着鸡窝般的头发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他才下床走到另一边,捡起不知何时被钱棠踢到地上的被子,抖了抖后随手甩到钱棠身上。

    钱棠猝不及防被罩个正着,闷哼一声,居然一下子没了动静。

    陈江时拿起椅子上的衣服裤子套上,一边套一边说:“以后你睡自己的被子里,别老往我的被子里钻,你不知道自己的睡相很差吗?”

    钱棠半天没有回应。

    陈江时转头发现钱棠裹在被子里,便戳了一下对方脑袋的位置。

    钱棠被戳得倾斜出一个六十度的角,又慢慢坐了回去,接着继续像根木头纹丝不动。

    陈江时等了片刻,掀开被子,看到了钱棠那张拉得跟驴脸一样长的脸。

    刚一对上视线,钱棠就冲他开炮。

    “睡一下你的被子怎么了?你的被子是黄金做的吗?我睡不得吗?”钱棠嚷嚷起来。

    陈江时忍住把被子罩回去的冲动,好声好气地说:“你睡相很差。”

    “你也好不到哪儿去。”钱棠大声反驳。

    “至少比你好。”陈江时拿起钱棠的衣服扔到床上,补充道,“我睡觉的时候可比你老实多了。”

    “那你也不能对我动手啊!”

    陈江时都要走出卧室了,闻言停下脚步,好笑地问:“我什么时候对你动手了?”

    “刚才。”钱棠说,“你又捏我手又往我头上扔被子。”

    陈江时吸了口气,懒得多说,转身要走。

    谁知钱棠猛地起身,爬到床尾,一把揪住他的衣服:“我昨晚才帮你撸出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睡一觉起来就翻脸不认人……”

    “……”陈江时唰地转了回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钱棠的嘴巴。

    钱棠脸小,他一只手就把钱棠的下半张脸捂得结结实实,只露出一双漂亮的凤眼,睁得圆溜溜的,带着恼意地瞪着他。

    陈江时虽看不到自己的脸,但能感觉到脸颊和耳根都在发烫,那股灼热仿佛要蔓延到全身。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上都要冒烟了。

    “别胡说。”陈江时呵道。

    钱棠眨了眨眼,被捂着的嘴用力发出“唔唔”的声音,趁着陈江时不注意,他双手掰下陈江时的手,张口就说:“好啊,现在成我胡说了,你自己爽完就卸磨杀驴了是吧?我要告诉袁孟和王昊他们,让他们知道你……”

    陈江时立即把手捂了回去。

    “唔唔……”

    钱棠挣扎无果,只能用眼刀在陈江时身上反复地刮。

    僵持半晌,陈江时头痛地叹了口气,妥协道:“这件事以后再说,你先把衣服穿上,别让人家等太久了。”

    钱棠让家里的谢阿姨帮忙约了一辆小巴车,顺带配了司机,约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地点在陈江时家的楼下。

    结果将近十点半,陈江时和钱棠才收拾好下楼。

    袁孟和王昊他们在楼下等了快半个小时,也不知道蹲在地上抽了多少根烟,一个个没了出去玩的喜悦,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陈江时没有办法,也不好解释钱棠一直在家里磨蹭,只好一边发从家里带下来的牛奶一边挨个道歉。

    司机倒没什么,他按天收费,在这里是等,去了山上也是等,去山上还冷得很,见人下来,司机清点完人数后,便启程出发。

    王昊坐在副驾驶位上,咬着吸管把牛奶喝完,想起来问:“江时,你不是不喝这种牛奶吗?”

    “我要喝。”钱棠说,“都是我买的。”

    王昊啧了一声,晃了晃牛奶的空盒子:“买的都是特仑苏,还是少爷阔气。”

    钱棠当即黑下脸来,一脚从后面踹在王昊的椅背上。

    这一脚的力道不小,整个座椅都在抖,王昊吓了一跳,回头正要发火,却冷不丁地对上了钱棠的一张冷脸,窜到喉咙里的火焰还没吐出来,就像有一盆冷水泼下,悄无声息地被浇灭了。

    “说过多少次不准这么叫我。”钱棠冷着声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下次再被我听到,我就不客气了。”

    话音落下,原本热闹的车内也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以袁孟为首的几个人都跟缩头乌龟似的,眼观鼻、口关心,生怕钱棠的怒火不小心烧到自己身上来。

    只有陈江时皱起眉头,抓过钱棠仍旧撑在椅背上的脚放下去:“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没事没事……”王昊抹了把脸,表情有些尴尬,连忙摆着手说,“是我的不对,我不该那样叫。”

    说着,又把头转向钱棠。

    “抱歉啊,钱棠同学。”

    钱棠冷哼一声,垂着眼睫,还在生气。

    “别管他,他就是这个臭脾气。”陈江时对王昊说,才说完,一只手像泥鳅一样地滑进了他的衣服里,下一秒,腰上的肉就被那只手隔着毛衣拧了一把。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

    陈江时面不改色,抓住钱棠的手,不客气地用力一捏。

    钱棠不甘示弱,更加大力地拧他。

    车内的气氛低迷了好一会儿,直到车子开上山路,司机突然想起来谢阿姨的叮嘱,对后面的人说:“对了,你们座位后面放了零食和其他吃的,要是饿了,可以在路上吃。”

    袁孟坐在最后一排,听见有吃的就两眼冒光,扭着身体一阵翻找后,发出一声夸张的“哇”声。

    “还有寿司啊?”袁孟激动地捧起一个足有六七层的木盒子。

    “我让阿姨做的。”钱棠扬了扬眉,用平静的表情掩饰语气里的小得意,“你再翻翻,还有其他的,阿姨昨天下午就在准备了,她给我发了菜单,做了很多东西。”

    这么一说,其他人都好奇起来,连沉默的王昊也忘了刚才的不愉快,探着脑袋看袁孟又翻出了什么吃的。

    车子一路开到山上,温度下降,车窗上凝结出雾气,路边逐渐有积雪出现。

    到山顶上时,整个世界银装素裹,放眼望去,眼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司机找了个空地把车停好,然后从后备箱里拿出帐篷等露营用品开始忙活,其他人七手八脚地帮忙。

    要在雪地里扎帐篷不容易,首先要用雪铲把地上的雪清理干净,光是这一点就很费体力。

    他们加上司机一共九个人,扎三个帐篷正好合适,划出来的营地范围不小,于是九个人分为三组,各自清理一部分雪。

    钱棠从小到大很少干活,才几分钟就累得气喘吁吁,嘴里直哈白气,陈江时从车里找了一把折叠椅撑开,放在车旁,他伸手要拿钱棠手里的雪铲。

    “你过去休息。”

    钱棠不肯:“我这里的雪还没铲完。”

    “行了。”陈江时直接抓住钱棠左躲右闪的手,把雪铲抽出来,“过去坐着。”

    钱棠瞥他一眼,嘴巴撅得老高。

    陈江时一看这能挂油壶的嘴就知道这个少爷又在闹脾气,把雪铲往雪里一插,逮着钱棠的帽子耳朵往下扯了扯,把冻得通红的两只耳朵遮住,才说:“王昊又不是故意的,他也跟你道过歉了,怎么还记着仇?”

    “我没气他。”钱棠没好气地说,“你下次能不能别捏我的手?痛死了。”

    陈江时拿起钱棠的手看了看,可惜钱棠下车后就戴起一副厚手套,他也不想在这么冷的天里揭开手套。

    便又将手轻轻放了回去。

    “好。”陈江时趁机讲条件,“你下次也收敛些脾气,他们是我朋友,又不是你敌人。”

    钱棠闷声“哦”了一下。

    陈江时重复道:“去休息,等我把雪铲干净了再过来。”

    钱棠转身走了。

    陈江时拿起雪铲,三下五除二地清理干净了大部分的雪,和王昊碰头时,他对王昊说:“刚才在车上……”

    “嗐。”王昊打断他,“多小的事,都过去了。”

    陈江时沉默了下,还是说了一句抱歉。

    “其实他挺好的,脾气是坏了点,但大方嘛。”王昊没往心里去,把脚伸到陈江时的脚旁边,“你看我俩的鞋子,要不是他送我们,我们还穿不起这么贵的鞋子,袁孟他们都羡慕死了,而且今天出来,都是他给钱,我们没出一分钱,就是他这鞋子没给我选好啊,你的鞋子这么好看,给我选的鞋子这么灰扑扑的。”

    陈江时低头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你的鞋子是我选的。”

    王昊:“……”

    陈江时补充道:“我的鞋子是他选的。”

    “……”王昊气得弯腰挖了一坨雪就往陈江时身上砸,“我靠,原来是你这家伙的审美,我就说这么烂。”

    将雪清理干净,扎帐篷又花了不少时间,等把一切事情忙完,时间已经过了中午。

    大家吃完东西就在山上玩,钱棠带了相机,让司机帮忙拍了一堆照片,看时间接近下午五点,便浩浩荡荡地回了营地。

    冬天黑得又早又快,在山上感觉尤为明显,大家帮着司机从车上搬下来一堆炊具,没忙多久,天就黑了。

    他们要在山上住一晚,因此司机准备充足,拿了几个大电筒挂在帐篷上,把周围的景象照得一清二楚。

    司机坐在小椅子上,熟练地在平锅上煎着牛排,香气飘得满营地都是,馋得袁孟走不动道。

    陈江时站在旁边的小方桌前准备其余食材,抽空往袁孟翘起的屁股上踢了一脚。

    “去把车上的折叠椅都拿下来。”

    “我去。”钱棠开口。

    袁孟本来磨磨蹭蹭还想拖会儿时间,余光里瞧见钱棠要走,赶紧站起来。

    “别别别。”袁孟忙说,“我去。”

    “我去也一样……”

    袁孟不等钱棠把话说完,转身就灵活地跑了,不多时,他抱着一堆折叠椅回来,一边撑开椅子一边接上刚才的话:“少……钱棠同学,我哪儿敢让你搬这些东西?你可是江时的宝贝疙瘩,现在每次扫厕所他连拖把都不会让你碰一下,这些重活更不会让你做了。”

    陈江时听着这些话,心里简直臊得慌,扔了一小块洋葱过去:“闭嘴。”

    袁孟一脸无辜,做了一个给嘴巴上拉链的手势。

    其他人起哄地哈哈大笑。

    连司机也笑了起来,给牛排翻了个面,在陈江时往锅里放洋葱时,司机仰头调侃:“今天上午你朋友给你打了几个电话,你在睡觉,都没接着,我让他们直接上楼敲门,他们说不敢上去,你老婆也在,他们怕被你老婆骂。”

    陈江时没听明白,茫然地问:“什么我老婆?”

    “就是你老婆。”司机的眼神往钱棠的方向歪了一下,言外之意十分明显。

    陈江时一愣,扭头看去,正好和钱棠看过来的目光撞个正着。

    这一刻,似乎有许多片段从他脑海中闪过,走马观花似的,最后画面一闪,定格在昨天晚上钱棠抬起眼皮望向他的一瞬间。

    那一瞬,他正好攀上顶峰。

    不知怎的,陈江时竟然感觉浑身刺挠,拿着筷子的手都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他立马低头,把盘里的洋葱全部倒进平锅上。

    做好晚饭,大家热热闹闹地围着桌子或坐或站,钱棠在这个时候从车里拎了一个盒子过来,盒子是透明的,可以看到里面装着的生日蛋糕。

    钱棠把生日蛋糕放在桌子中间,拆了盒子,点上蜡烛,还拿了一个寿星帽要给陈江时戴上。

    陈江时从没戴过这种东西,下意识地偏了下头:“能不能不戴……”

    “不能。”钱棠的口吻不容拒绝,啪嗒一下就把帽子扣在了陈江时的脑袋上,人也顺势挤到了陈江时身旁。

    王昊被挤得往另一边挪动。

    另一边的袁孟不得不继续挪动。

    位置是空出来了,可钱棠像黏在了陈江时身上一样,抱着陈江时的胳膊,一双乌黑的眼珠在明亮的光线下亮晶晶的,他高兴地说:“快许愿。”

    其他人也一叠声地催促。

    “许愿许愿。”

    “许愿后年考上大学!”

    “对对对,我们江时一定要考上重点大学。”

    “这不是废话吗?”袁孟嘿嘿一笑,适时地拍起了马屁,“有我们全年级前几名的钱棠同学辅导,重点大学不是信手拈来?”

    “对哦,钱棠同学可是学霸啊!”

    一群人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甚至开始争吵陈江时以后上哪所大学,吵到一半,才想起来没唱生日歌,又七嘴八舌地唱起来。

    陈江时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他认真地想了一下,许下了这几年来第一次在自己生日这天许的愿望——

    希望以后少爷的脾气能收敛些,少和他吵架。

    当然,能考上重点大学的话就更好了。

    睁开眼睛,就见钱棠歪着脑袋直勾勾地盯着他,吹灭蜡烛,一群人吵着分蛋糕,陈江时切了自己和钱棠的两块蛋糕后把塑料刀给了出去。

    趁着其他人分蛋糕的功夫,钱棠悄悄问陈江时:“你许了什么愿望?”

    陈江时暼他:“生日愿望可以说出来?”

    “不能……”钱棠叹了口气,随即又振作起来,不死心地问,“那你稍微透露一下,和我有关吗?”

    说完,眼巴巴地望着陈江时。

    陈江时装出回想的样子。

    钱棠耐心等着。

    许久,陈江时终于开口:“你猜。”

    “……”钱棠一张脸瞬间拉成驴脸。

    山上气温低,饭菜凉得快,一群人没耽搁多少时间便将晚饭一扫而空,收拾完后,司机先挑了个帐篷休息,他明天还要开车下山,需要养好精力,剩下几个人给陈江时送完生日礼物,才准备分帐篷。

    陈江时和钱棠自然睡一个帐篷,关键在于谁和他们一起睡。

    如今钱棠威名在外,大家对他又敬又怕,都不太敢和他睡一个帐篷,私底下一番挤眉弄眼后,还是王昊勇敢地站了出来。

    帐篷里铺有防潮垫和睡垫,每人都还分有一个羽绒睡袋,帐篷外的大电筒收了起来,每个帐篷里只留一盏小电筒的灯光,正好照亮整个帐篷。

    陈江时在帐篷中间铺好睡袋,刚躺进去,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很快,袁孟压低的声音在帐篷外响起:“昊子,江时,你们睡了吗?”

    王昊睡在最外面,起身拉开拉链,袁孟的脑袋探了进来,紧接着是第二个人的脑袋、第三个人的脑袋……

    见帐篷里的三个人都还没睡,袁孟几个人手脚并用地挤了进来,帐篷里睡三个人刚好,可要容纳八个人就有些拥挤了,基本上躺不了,都只能坐着。

    陈江时尽量挡在钱棠身前,不让其他毛手毛脚的人挤到钱棠,没一会儿就感觉到肩膀上多了一点重量。

    扭头看去,钱棠把脑袋靠在了他的肩上,整个人也快倚到了他的身上。

    钱棠一副没什么力气的样子,脸上却没明显的困意,他好奇地望着前面埋在一起的几个脑袋:“他们在干什么?”

    陈江时没有说话,但心里隐约有了一个猜测,仿佛为了印证他的猜测,下一秒,就听袁孟惊喜地说:“找到了!”

    袁孟抬高了手里的大屏幕mp4,一边找角度一边兴奋地说:“这是我在昊子的电脑里下的,特意为今晚准备的,高清无码,就是不知道内容怎么样。”

    第52章 悄悄话

    袁孟的动作极快,话都没说完,便点开了其中一个视频。

    舒缓的轻音乐在安静的帐篷里流淌开来,有点古风的感觉,声音不小,却把帐篷里本就做贼心虚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司机就在旁边的帐篷里睡觉,这夜深人静的,有点动静十分明显,王昊急得狂拍袁孟的背。

    “卧槽,你把声音调小点啊,生怕那个叔不知道我们在看什么吗?”

    袁孟第一次用王昊的mp4,只知道开关键在哪里,找了半天没找到音量键,急得满头大汗。

    还是唐山刚先反应过来,直接用双手捂住mp4的扬声孔,在一群人紧张兮兮地注视下,mp4的声音终于变小。

    王昊松口气,紧绷的背蓦地卸了力道,他没好气地指着mp4说:“音量键在开关键的下面,你仔细摸一下。”

    袁孟摸索了下,这才摸到微微凸起的音量键,试着按了几下,隐约从唐山刚指缝间流出来的声音慢慢消失不见,袁孟又在反方向按了一下,声音重新出现,只是若隐若现,听不太清晰。

    “这样行了吧?”袁孟喘口气说。

    他们折腾的这会儿功夫,视频的进度条已经往前走了几分钟,敷衍且粗糙的剧情结束,故事匆匆进入主线。

    这居然是一部国产片。

    里面男人一副书生模样的打扮,女人像是男的丫鬟,围着男人端茶递水,被男人搂入怀里后,女人娇嗔一声,两人推推搡搡,衣服一件件地落到地上,不多时,两人都赤条条地倒在了后面的床上。

    时高时低的喘息声和呻吟声从扬声孔里传出来,本来音量不大,但由于帐篷里没人说话,安静得落针可闻,因此每个人都能清晰地听见视频里的声音。

    陈江时盘腿坐在帐篷边缘位置,双手搭在膝盖上,面无表情,稳如泰山。

    这不是袁孟和王昊他们第一次看这种东西。

    之前看过很多次了,还都是在他家里看的,因为去其他地方看不方便,他家里没人,不用担心被人打扰。

    前两次看的时候,陈江时还有些好奇,跟着他们一起看过,后来觉得翻来覆去都是那样,机械且重复的动作,千篇一律的声音,除了姿势的变化外毫无看点,便每次都自己呆在卧室里休息。

    然而眼下他们全部挤在一个不大的帐篷里,根本没有可以避开的空间。

    视频里的声音越来越激烈,和时不时拍打在帐篷上的风声混在一起。

    山上很冷,帐篷里的温度自然也低,哪怕铺有防潮垫和睡垫,也凉飕飕的。

    几个人跟抱团取暖的企鹅似的相互靠着,不久前还瑟瑟发抖,此时就感觉体温上升,一阵燥意像藤蔓一样地爬上了脸和脖子。

    不知道是谁的呼吸声逐渐加重,紧接着,几乎到了此起彼伏的程度,帐篷里的动静甚至比外面的风声还大。

    陈江时感觉身上越来越重,转头看去,发现钱棠整个人都靠在了他身上,不过那双凤眼依然炯炯有神地睁着,一眨不眨地盯着mp4的屏幕,似乎看得特别专注。

    不同的是钱棠很安静,脸上没什么表情,不像其他几个人那般喘气如牛。

    陈江时顿了片刻,忍不住咳嗽一声,大家这才反应过来一般,慌忙将呼吸声压下去。

    “袁孟,你不是说下的岛国片吗?怎么是国产片啊?”有个人问。

    袁孟的一张胖脸比猴子屁股还红,抓了抓头发,解释道:“这些视频下载下来没名字,都是一串数字,我不好找,大部分是岛国片,但也有其他的,那些都是昊子下的。”

    “我只下了两三个视频。”王昊催促,“你退出去,找一部岛国片来看。”

    袁孟听话地退出视频,在屏幕上翻了翻后,他蓦地想起什么,把头扭向最角落的陈江时。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把视线投向陈江时。

    陈江时坐在最角落里,一直没有说话,也没听见他发出的任何动静。

    想到陈江时还是今天的寿星,袁孟客气地问了一句:“不然寿星来选?”

    陈江时:“……”

    刚要拒绝,靠在他身上的钱棠突然坐起来,往袁孟手里的mp4上指了一下。

    “看这个。”钱棠说,“数字最多。”

    袁孟一愣,随即挤眉弄眼起来,作势要把mp4递给钱棠:“钱棠同学,你坐那么远看不清楚,不然你来拿?”

    钱棠立马收手:“不要。”

    袁孟讪讪一笑,只好继续拿着mp4,在半空中找好角度后,点了一下钱棠刚才指过的视频。

    mp4上的画面一闪,下一秒,啪啪的碰撞声以及高昂的叫声从扬声孔里传出,没有一点预兆,视频的镜头以极近的距离怼在了一对男女身上,男人还在不断耸动,高清的画质将每个细节都展示得一清二楚。

    这画面太具有冲击性,帐篷里的人均是一愣,刹那间,几乎所有人的脸都跟充血一般,红到了耳朵根。

    他们以前看的也是岛国片,但内容和这个视频完全不同,至少有剧情,会循序渐进,而且画质较为模糊,不太能看清楚很多细节。

    哪儿像这个视频。

    完全是怼着那个地方拍。

    距离最近的袁孟大受震撼,看得连眼睛都挪不开了,刚喘了口气,就在余光中瞅见陈江时唰地站起来。

    陈江时身高腿长,脑袋一下子撞上帐篷顶,他不得不低头俯视其他人,没等袁孟有所反应,便伸手拿过袁孟手里的mp4。

    mp4上的画面还是那个画面,但看得出来视频里的男女已经换了一个姿势。

    陈江时之前隔着一些距离,只觉视觉上和听觉上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剩余的尚在忍受范围内,眼下近距离地一暼,不知为何,冷不丁地有一阵强烈的恶心感顺着喉管直往上爬。

    有一瞬,他差点吐出来。

    可能是镜头离得太近,他第一次这么近且清晰地看到这种活塞运动,仿佛鼻尖都能闻着味儿,令他作呕。

    他的感官再一次受到刺激,闭上眼睛,凭借记忆摸索到mp4的开关键。

    用力一摁。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包括帐篷里的所有人。

    陈江时吐出口气,睁开眼睛,只见其他人都仰着头,一脸茫然地望着他,像一个个撑开伞盖的蘑菇。

    他把mp4扔回袁孟怀里,指了一下帐篷外面:“出去。”

    袁孟手忙脚乱地抱住mp4:“啊?”

    “还有一个帐篷。”陈江时冷酷地说,“你们去那个帐篷里看。”

    袁孟小心瞅着陈江时的脸色,赶紧点了点头,拉上其他人出去了。

    王昊跟条尾巴似的跟在他们后面。

    热闹又拥挤的帐篷里变得冷清,只剩下陈江时和钱棠两个人,受刚才的气氛影响,他俩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陈江时重新铺好睡袋,钻进去躺好,扭头瞧见钱棠还坐在自个儿的睡袋上。

    “你想去看?”陈江时问。

    钱棠摇了摇头,弯腰趴到陈江时的睡袋上,他将下巴搁在陈江时的肩膀位置。

    “陈江时,我好冷啊。”钱棠黏黏糊糊地说,“我可不可以和你……”

    陈江时想也不想地拒绝:“不可以。”

    钱棠眉毛一竖,坐起身道:“我还没把话说完呢。”

    陈江时压根不需要钱棠把话说完,说来真是奇怪,明明他和钱棠认识也没多久,可每天相处的时间太长,几乎是钱棠一抖尾巴,他就能猜到对方想做什么。

    “你睡自己的睡袋,两个人睡一个不方便,还容易着凉。”陈江时说,“这是在山里,又不是在家里。”

    钱棠也不说话,抓着陈江时的睡袋边缘,用一双乌黑的眼珠望着他。

    陈江时索性闭上眼睛。

    没一会儿,耳边响起钱棠的一声冷哼。

    陈江时半睁开眼,就见钱棠顶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像泥鳅一样地滑进自己的睡袋里,躺下去后,窸窸窣窣了一阵,用冷漠的后脑勺对着他。

    “我关手电筒了。”陈江时说,没等到钱棠的回应,便伸手把电筒光关了。

    帐篷里陡然沉入黑暗。

    山上没有其他光源,只有隔壁帐篷里的电筒光,然而十分微弱,很难穿过两层帐篷布透进来。

    陈江时才经历了那种事,脑子里乱糟糟的,其实并无太多睡意,他翻了几个身,始终找不到舒服的姿势,最后仰躺在睡袋里,睁眼望着和黑暗融为一体的帐篷顶。

    夜风拍打在帐篷上,吹得帐篷有些摇晃,发出吱嘎怪响,和外面时不时响起的杂音混合,在这深山里,要不是他们人多,还怪吓人的。

    陈江时倒不害怕,他一个人住了几年,早就过了害怕的时候,正百无聊赖着,旁边忽然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转头什么都看不到,却明显感受到一个人的靠近。

    很快,一双手摸索上来。

    “钱棠……”陈江时叹气,他早就猜到对方不会这么老实地睡觉。

    “陈江时,我真的冷,我一个人睡才要着凉,睡袋这么大,就让我和你挤挤嘛。”钱棠的声音在黑暗中更加显得黏糊不清,他一边说一边摸到陈江时的睡袋领口,扯开抽绳就要往里钻。

    陈江时被拱得心烦气躁,伸手去摸手电筒。

    结果刚摸到筒身,就有另一只手伸来,趁他不备,一把抽走了手电筒。

    有“咚”的一声响起,不知道钱棠随手把手电筒扔到了帐篷里的哪个位置。

    “钱棠!”陈江时倒吸口气,猛地拔高声音。

    但下一秒,他想到隔壁帐篷里的那几个人,不得不把声音压下去。

    “你能不能别闹了?”

    “我冷嘛。”钱棠的脑袋似乎靠在他的肩膀上,声音近在咫尺,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全落在他脖颈的皮肤上。

    陈江时只觉脖子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陈江时,我冷得很。”钱棠扒着睡袋领口,虽看不到脸,但语气可怜兮兮的,“你再不让我进去,我真的要着凉了。”

    陈江时:“……”

    他挣扎了也就半分钟不到,缴械投降,松开睡袋领口由着钱棠摸黑滑了进来。

    睡袋不大不小,容纳两个人刚好。

    陈江时都怀疑钱棠故意选了这个尺寸的睡袋。

    他把领口收好,侧身拍了拍钱棠的手臂:“好了,睡觉。”

    钱棠也侧身而躺,跟往常一样,没安分多久,就像只多脚章鱼一样地缠上来。

    一股洗发水的清香混合着钱棠经常用的护手霜的淡香在鼻尖萦绕,陈江时吸了吸鼻子,不自在地动了两下,但挣脱不掉钱棠的束缚,在这睡袋里也没有可躲的空间。

    “你之前的反应好奇怪。”钱棠小声开口。

    陈江时本来不想说话,可架不住钱棠放在睡袋里的手一直在他腰间戳来戳去,他被戳得没了脾气,口齿不清地回:“什么反应?”

    “看视频的反应。”钱棠将距离拉近了些,吐出的热气从陈江时的脖子上挪到脸颊上。

    陈江时将头偏开一些,才问:“怎么了?”

    “你是不是不喜欢那个视频?”

    陈江时一愣,睁开眼睛,看向钱棠的方向,可惜什么都看不到,连那双好看的眼睛都被黑暗挡了个严实。

    “嗯?”陈江时反问,“你很喜欢?”

    他都差点忘了,那个视频还是钱棠选的。

    “我也不喜欢,拍得太露骨了,没有一点美感,难看死了。”钱棠像在批改学生作业一样,点评得头头是道,“我比较喜欢第一个视频,有剧情,而且拍得很委婉,像在看电影,不过是粗制滥造的电影。”

    陈江时翘了翘嘴角,忍不住乐:“还挺有见解,以前经常看?”

    “不经常,最开始好奇的时候看过几回,后面就不怎么看了。”钱棠说起来兴趣不大,问陈江时的时候,显然兴致更高,还趴到了陈江时的胸口上。

    他俩几乎从并排躺变成上下躺。

    陈江时甚至有一种自己在表演胸口碎大石的错觉。

    “你呢?”钱棠好奇地问,“你以前经常看吗?”

    “看得少。”陈江时说,“这是第三次。”

    “前两次呢?”钱棠追问,“也是和他们一起看的?”

    “嗯。”

    “在哪儿看的?”

    陈江时抿了抿唇,感觉三更半夜不睡觉和钱棠讨论看黄片的事真是太奇怪了,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但想了想,还是老实回答:“在我家里,我家就我一个人。”

    钱棠默了片刻,冷不丁地跳了话题:“你是不是自己动手的时候也很少?”

    “什么?”陈江时没听懂。

    “就是自己撸的时候。”钱棠的声音变轻,仿佛化成一根羽毛从陈江时的皮肤上扫过,带来难耐的酥麻痒感。

    话音未落,钱棠放在他胸口上的手便一路下滑。

    他的手指将其包裹。

    “陈江时……”钱棠清朗的声音带有一丝狡黠的笑意,像恶作剧过后的孩子,音量压得很低,也跟在说悄悄话似的,“你知不知道你昨天的量很大?憋很久了吧?”

    第53章 好朋友

    陈江时突然感觉有些喘不上气,原本还算宽敞的睡袋仿佛在悄无声息地收紧,把他和钱棠死死勒在里面。

    他不得不伸手抓住钱棠乱动的手。

    “别乱摸。”

    钱棠的手立马不动了,却还轻轻放在那个位置上,明明没什么重量,可存在感极强。

    任谁被摸着那个地方都不好受。

    陈江时要把钱棠的手拿开,然而钱棠慢慢使上力气,像在特意和他较劲一样。

    “钱棠,你能不能别闹了?”陈江时皱着眉头,声音里带了一丝恼意。

    他试图在黑暗中看清楚钱棠的脸,但哪怕他们挨得极近,也什么都看不到,他只能感受到钱棠温热的气息直往自己面门上扑。

    他脸颊发烫,又有了要燃烧起来的趋势。

    睡袋里面开始升温,有那么几秒,他宛若不在寒冷的华阳山上,而是回到了昨晚和钱棠窝在家里床上的时候。

    “我没闹。”钱棠把声音放得很轻,有意无意似的,他往陈江时脸上吹了口气。

    陈江时闻到了牙膏的清香气味,压过了钱棠身上的洗发水味和护手霜味。

    实话实说,挺好闻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钱棠身上的味道一直都很好闻。

    “陈江时,你没感觉到吗?”钱棠的手又动了动,“你都硬了。”

    下一秒,手被陈江时死死摁住。

    “所以我让你别闹了。”

    陈江时干巴巴地挤出这句话,他用力抓着钱棠的手,把钱棠从自己身上推开一些,可睡袋里的空间着实有限,根本施展不开。

    最后,他只是把钱棠的手掰到背后。

    钱棠嘶了一声。

    陈江时一愣,心里慌了一下,赶紧把手松开——其实他也没用太大力气。

    要不是还躺在睡袋里,他就直接坐起来了。

    “怎么了?”陈江时忙问,“扭着了?”

    话音未落,钱棠嘻嘻一笑,又将身体的重量压了过来,他那只手重获自由,很快摸索到了陈江时的脖子上。

    他双手搂住陈江时的脖子。

    “陈江时,要怎么说你呢?”钱棠叹着气说,“看视频的时候,你一点反应都没有,我还以为你和袁孟他们不一样,结果你也没比他们好到哪儿去,我轻轻一摸,你就硬成这样了……”

    “钱棠。”陈江时又羞又恼,喘了口粗气,“你别说了。”

    即便昨晚钱棠帮他做了那种事,他和钱棠之间也从未说过这么露骨的话。

    他唯一庆幸的是帐篷里一片漆黑,虽然他和钱棠挤在一个睡袋里,但是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脸。

    “别别别,你怎么一直别个没完?”钱棠不满地控诉,“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以前和袁孟王昊他们没说过这种话?”

    陈江时一时卡住。

    说是说过。

    袁孟和王昊他们更加百无禁忌,嘴上没门,什么荤段子都往外吐,还一起怀疑过姚志刚常去的那家洗脚店有额外服务,商量什么时候去逮人。

    可……

    陈江时“可”不出来,把一口粗气咽下去后,老实回答:“说过……”

    “你看,朋友之间说这些话不是很正常吗?刚才他们还拉着你一起看片,你怎么不对他们说‘别’?”钱棠说到这里,恍然大悟什么,生气地拧了一下陈江时后颈的肉,“你还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骗人,你才没有把我当成你最好的朋友。”

    陈江时抬手抓住钱棠的手,却被钱棠反手握住。

    钱棠的皮肤很凉,手也很凉,贴上他热烘烘的手心,意外的舒服。

    “我没骗你。”陈江时说。

    “你就是骗我。”钱棠说,“你区别对待,你和他们可以,和我就不可以。”

    “……”

    陈江时把钱棠的手拿下来,谁知那只手一点都不安分,下一秒又跟泥鳅似的往下滑去。

    他阻止不及,咬着牙说:“至少我和他们没做过那种事。”

    “哪种事?”钱棠的声音里染上笑意,明显明知故问。

    陈江时闭嘴不言,只是去抓钱棠的手。

    两人在睡袋里闹腾,像打游击战一样,你追我躲,冷不丁地,陈江时嘴唇上碰到了什么东西。

    软软的。

    温温热热的。

    他猛地一顿,身体僵住,心跳不自觉地加快,发出强有力的怦怦声响,甚至盖过了帐篷外面吹得呼呼作响的风声。

    他脑子里闪过一个猜测,却忍着不敢细想。

    旁边的帐篷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隐约传来一点动静,还能听见袁孟激动的说话声,随即像是被捂住了嘴巴,声音戛然而止。

    陈江时生怕这边的动静也被那边听见,动都不敢动一下。

    这时,那又软又温热的东西悄无声息地贴上他的脸颊,呼出的热气在他的皮肤上游弋,他忍不住一个战栗,紧张得喉结上下滑动。

    他现在确定了——

    那是钱棠的嘴唇。

    密密麻麻落下来的吻很轻,宛若春天的细雨,和断断续续的气息一起游走到他唇边时,便停下了。

    “我帮你吧,陈江时。”钱棠又用那种黏黏糊糊的声音说,“我们不是好朋友吗?好朋友这么做很正常,说不定袁孟和王昊私底下也这么相互帮忙。”

    陈江时不知道袁孟和王昊私底下会不会这么相互帮忙,可以肯定的是,他不会和他们这么相互帮忙。

    想想就很恶心。

    那种冲击感不比刚才看到那个视频时小多少。

    但如果对象换成钱棠……

    似乎也没那么讨厌。

    睡袋里的两人都穿得不薄,费了些力气才把衣裤扯开,陈江时大脑混沌,有些思考不过来,黑暗放大了他的感官,当钱棠冰凉的手指包裹上来时,他脑海里空白了好几秒的时间。

    到后面,他的呼吸已然变得粗重,在睡袋里回荡。

    一只手捂上他的嘴巴。

    他嗅到了一股腥味。

    那是他自己的气味。

    “小声点。”钱棠压着声音,将脸凑上来,“会被他们听到。”

    陈江时立即把嘴闭上,睡袋里太热了,他感觉自己热出了一身汗,钱棠的身体贴在他的身上,隔着两层衣服的布料,相触的地方仿佛有火在烧。

    他浑身又热又烫。

    钱棠的嘴唇贴在他的下巴上,轻轻咬了一下,然后跳过他的嘴唇一路往上。

    陈江时可能被烧糊涂了,竟然抬手搂上钱棠的背后,他的手摸过对方的后颈,手指没入柔软的发里,张开手指,正好掌住对方的后脑勺。

    他下意识地回应了下。

    钱棠一愣,将他抱得更紧,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到他的身上,落在他脸上的吻加重了些力道。

    黑暗淹没了两人的视线,但彼此的喘息声就在耳边萦绕,这一刻,外面的风雪好像离他们很远,整个世界都缩小在这个不大的帐篷里。

    凌晨两点多,袁孟和王昊几人才把一地狼藉的帐篷里收拾完,袁孟拎着一个装得胀鼓鼓的塑料袋,骂骂咧咧道:“卧槽,谁特么这么厉害啊,半包纸都快用完了。”

    “半包纸而已。”王昊也是一个老油条,不仅不觉得尴尬,还嬉皮笑脸地用胳膊肘撞了撞袁孟,“你才厉害,上次用了整包纸。”

    袁孟一脸得意,还没说话,旁边的唐山刚开口道:“他都擦汗用了。”

    上次是在陈江时家里看的,大夏天的,陈江时家里没有空调,几个人一边看一边对着电风扇吹,都热得够呛。

    看了两个小时下来,袁孟汗如下雨。

    “……”袁孟自然也记得这件事,胖脸往下一拉,甩手就把塑料袋往唐山刚身上砸,“去去去,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唐山刚躲避不及,被塑料袋砸中肩膀,当场发出一阵嫌恶的声音。

    “别拿装了这玩意儿的袋子碰我。”

    “你自己的东西还嫌弃啊?”袁孟说。

    “嘿,里面不也装了你的子子孙孙?”王昊对袁孟说着,拿过塑料袋塞进大的垃圾袋里,完了拉开帐篷门的拉链,让冷风灌入,吹散帐篷里的异味。

    几人挨个洗漱完,王昊准备回自己的帐篷里睡觉,袁孟喊住他叮嘱:“你动作轻点,江时和少爷肯定早就睡着了,你别把他们吵醒了。”

    “没有吧。”王昊说,“我之前还听见他们起来的声音。”

    “他们起来了?”

    “估计起来上厕所,我听见他们在倒水洗手。”王昊耸了耸肩,当时他们都在看视频,正上着头,那种情况下也不可能出去查看。

    回到帐篷里,眼下一片漆黑,王昊没摸到手电筒,不得不拿出手机照明。

    他把屏幕光扫向里面,没有看到想象中的两个睡袋,里面只有一个睡袋,但睡袋领口处似乎挤着两个脑袋。

    王昊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轻手轻脚地爬过去。

    只见陈江时和钱棠都侧身而躺地挤在一个睡袋里,钱棠面朝帐篷那边,用背对着陈江时,而陈江时面朝钱棠,像是把钱棠揽在自己怀中。

    两人都睡得很熟。

    王昊看了一会儿,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怪异感,除了他爸和他妈,他还真没见过谁这么亲密地抱着睡觉。

    可他爸和他妈是夫妻,一起生下了他,这么抱着睡觉不是应该的吗?

    他想到钱棠经常在陈江时家里留宿,陈江时家里就一张能睡的床,两人肯定睡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抱着睡觉。

    王昊收起乱七八糟的思绪,在角落里找到自己的睡袋,轻轻抖开,铺到垫子上。

    他脱了外衣外裤就往睡袋里钻,钻到一半时,余光瞥见旁边睡袋里的两个人。

    他动作一顿。

    犹豫片刻,王昊钻出睡袋,小心翼翼地把睡袋裹好,穿上羽绒服后,便抱着睡袋去了隔壁帐篷。

    帐篷里还亮着光,拉链拉开,里面居然挤了五个人,五个脑袋齐刷刷地扭过来望着他,本该和司机睡一个帐篷的两个人不知何时也跑了过来。

    瞧见王昊这副架势,袁孟心头一跳,条件反射地就要把帐篷门拉上。

    王昊眼疾手快地把帐篷门扯了下来:“你特么发什么疯?外面冷死了,快让我进去。”

    夜里风大,王昊在风里瑟瑟发抖,声音都在打颤。

    袁孟只好让人爬进帐篷,嘴里跟着骂道:“发疯的人是你们好不好?自己的帐篷不睡跑来睡我们的帐篷,特么六个人怎么睡?叠罗汉吗?”

    “都凌晨三点了,早上还要看日出,睡什么睡?坐到天亮得了。”王昊找了个位置坐好,立即抖开睡袋往里钻。

    其他人或坐或躺,挤挤挨挨,场面看上去又跟不久前看视频时一样热闹。

    袁孟没好气地往王昊身上踢了一脚:“你那个帐篷里就江时和少爷两个人,你睡里面多宽敞,跑过来干什么?”

    王昊挠了挠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就是觉得怪怪的。

    睡在陈江时和钱棠的睡袋旁边怪怪的,真说起来,那感觉就像是让他睡在他爸妈的床底下一样,叫他浑身不自在。

    但这种话不好说,王昊只指了一下唐山刚:“杠子还和那个叔睡一个帐篷,你怎么不问他跑过来干什么?”

    “他和那个叔又不熟,这会儿回去吵醒人家多不好,而且人家明天还要开车回去。”袁孟似笑非笑地瞅着王昊那张别扭的脸,“别跟我说你和江时他们也不熟。”

    王昊噎了一下,也不知怎的,突然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道:“人家两口子睡一个帐篷里,我凑什么热闹?”

    现场一静,反应过来后,都是一脸憋笑的表情。

    “也是。”袁孟啧道,“江时都是有老婆的人了,成天被老婆管着,哪儿和我们这些单身汉一样。”

    唐山刚说:“少爷不是男的吗?男的也叫老婆?”

    “这你就不懂了,男老婆也是老婆。”王昊对唐山刚说,“你要是羡慕,你也可以找一个男老婆。”

    说着,扭头看向袁孟。

    “我看袁孟就不错,虽然长得没少爷好看,学习成绩没少爷好,也没少爷有钱,但是你俩臭味相投,能玩到一块儿。”

    袁孟:“……”

    他和唐山刚对视一眼,同时露出被恶心得想吐的表情。

    翌日。

    陈江时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钱棠的脸,近在咫尺,双眸紧闭,睡得很沉。

    他的胳膊照例被钱棠枕在脑袋下面,由于长时间维持着一个姿势,麻木得都快没了知觉。

    帐篷外面十分安静,连昨晚呼啸的风声都没了。

    陈江时转头看了看帐篷门,看到有亮光从帐篷外面透进来,估计时间不早了。

    他缓了片刻,慢慢将手从钱棠的脑袋下面抽出来,还未有下一步动作,钱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涣散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钟,用沙哑的声音喊:“陈江时,你醒啦?”

    “嗯。”陈江时把钱棠额前挡着眼睛的碎发拨开,又拍了拍对方肩膀,“该起来了。”

    钱棠闭了闭眼,伸手抱住陈江时。

    陈江时僵着没动。

    钱棠贴在他身上赖了一会儿,仰起头问:“太阳出来了吗?”

    陈江时伸手摸到放在头顶的手机,拿起来看了一下时间,居然都上午十点多了。

    “太阳早出来了,天都亮了。”陈江时顾不得还想赖床的钱棠,一骨碌地爬出睡袋。

    原本趴在他身上的钱棠落了个空,便只趴在睡袋上,下巴搁在交叠的双手上,顶着一头凌乱黑发,眼里充满困倦。

    “日出呢?”钱棠口齿不清地说,“我们不是要看日出吗?”

    “十点多了,日出早过了。”

    陈江时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裤子,转头瞧见钱棠的眼睛一眯一眯,似乎随时又要昏睡过去,他叹口气,上前让人在睡袋里躺好。

    穿好鞋子从帐篷出去,外面天空早已大亮,阳光穿过云层洒在厚厚的积雪上,整个银白世界都反射着暖洋洋的光。

    今天天气不错,是个难得的艳阳天。

    陈江时没走几步就看到司机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把折叠椅上,叭叭地抽着烟,旁边袁孟和王昊几人或站或坐,围成半个圈,都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王昊不知道从哪儿折下一根树枝,蹲在雪地上画了一个又一个的圈,见陈江时走近,他一脸哀怨道:“老天爷,你终于起来了。”

    第54章 我们还是朋友吗?

    “你们几点起来的?”陈江时问王昊。

    “我们就没怎么睡。”顶着一对大黑眼圈的袁孟回答道。

    “看日出了吗?”陈江时问。

    “看了啊,我们所有人都看了,只有你和少爷两个人,像被谁下了药一样,叫都叫不醒。”袁孟说。

    陈江时:“……”

    他确实没听见有人喊他,眼睛一闭一睁,就从夜晚到了白天。

    王昊扔掉手里的树枝,站起来抹了把脸,可能是昨晚没怎么睡的缘故,他看上去十分疲惫。

    当然,除了开车的司机外,其他人都好不了多少,衬得精神抖擞的陈江时像个异类。

    下山路开了三个多小时,一车人睡得东倒西歪,袁孟甚至打起了呼噜,鼾声震天。

    钱棠也一副睡不醒的样子,脑袋歪在陈江时的肩膀上,要不是陈江时一直用手托着他,估计都能滚到座位下面。

    司机挨个把大家送回家,最后剩下陈江时和钱棠两个人,都在大杂院门口下了车。

    钱棠睡得昏昏沉沉,脑子都不清醒,被陈江时拉下车时,身体直往陈江时的身上靠。

    陈江时不得不将人揽在怀里,和司机打完招呼后,转身撞上牵着余馨从院里出来的周阿姨。

    他连忙扶着钱棠站好。

    “周阿姨。”

    钱棠眯缝着眼,认出周阿姨后,跟着喊道:“阿姨好。”

    “你们好。”周阿姨看了一眼开远的小巴车,笑着问道,“你们这是才从外面回来吗?”

    陈江时“嗯”了一声。

    周阿姨看钱棠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也不和他们多说,只叮嘱道:“江时,阿姨家里又收了一些菜,给你的那些都装好了,等会儿你在家吧?阿姨让多多给你送过去。”

    “在。”陈江时说,“谢谢周阿姨。”

    回到家里,钱棠简单洗漱完,把衣服裤子一脱,便又裹进了被子里。

    陈江时拿他没有办法,给人把被子捻好后,开始收拾东西。

    袁孟和王昊他们送了一堆礼物,都用礼盒装着,面上裹了一层包装纸,还绑着丝带,他没急着拆,把礼物全部放到书桌上,然后洗了不要的毛巾擦他和钱棠昨天穿过的鞋子。

    家里将近一周没有打扫,地面和家具上都落了一层薄灰。

    陈江时前前后后忙了一个多小时,忙完洗了个澡,才回到卧室里拿起钱棠送他的手表戴上。

    门被敲响时,陈江时已经坐在桌前看书,打开门,就见个子小小的余馨抱着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大布袋子,大半张脸都被遮挡,只露出一双跟黑葡萄似的眼珠子。

    陈江时连忙接过袋子:“谢谢。”

    余馨仰头望着陈江时。

    陈江时单手把袋子提在手里,准备关门,对上余馨的视线后,他顿了一下。

    余馨不说话。

    他也沉默不语。

    一大一小就这么一上一下地对视半晌,余馨捏了捏放在肚子前的手指,终于小声开口:“钱棠哥哥呢?”

    “他在睡觉。”陈江时说,“你想找他玩吗?”

    余馨摇了摇头,在外衣兜里一阵摸索,摸出一颗阿尔卑斯糖递给陈江时。

    “这是给钱棠哥哥的。”

    陈江时有些惊讶,心想钱棠才来多久,居然就悄无声息地和余馨搞好关系了。

    他接过糖,对余馨笑了笑:“我替他谢谢你。”

    关上门后,陈江时先把装了菜的布袋子放到厨房里的灶台上,才一边剥开糖纸一边回到卧室里。

    钱棠没有一点要醒的迹象,整个头都埋进了被窝里,只有凌乱的头发散在外面,两个枕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踢到了床下。

    还好陈江时不久前才拖了地。

    他捡起两个枕头拍了拍,放回原位,扯开钱棠的被子,很快找到那张睡得通红的脸。

    钱棠的眼睫又长又密,垂下来时,像两个小扇子一样覆在白皙的皮肤上,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陈江时觉得钱棠不仅眼睛好看,眼睫也为那张脸加了不少分。

    即便睡相这么糟糕也没难看到哪儿去。

    他轻轻拍了一下钱棠的脸。

    钱棠半睁开眼。

    陈江时把糖递到对方唇前,趁对方要张嘴说话的功夫,将糖塞了进去。

    一股甜味冷不丁地在口腔中蔓延开来,钱棠一愣,脑子都清醒了些。

    “这是什么?”他哑声问。

    “阿尔卑斯糖,余馨给你的。”陈江时转身坐到桌前,翻开课本,“就这么一颗,只给你,都没有我的份。”

    身后传来钱棠憋笑的声音。

    陈江时没有理会,准备把之前的错题整理出来再做一遍。

    就在这时,木床发出嘎吱声响,下床的动静代替了钱棠的笑声,陈江时停下动作,刚要转头,就感觉余光中有道阴影迅速贴了过来。

    猝不及防的,温热的湿感落在他的唇旁。

    虽然没有亲到他的嘴巴上,但他还是嗅到了从钱棠嘴里飘出来的那股甜味。

    陈江时猛地僵住,大脑都空白了一瞬,他迟钝地扭过脑袋,迎上了钱棠那张弯着眉眼的脸。

    “这下你也尝到了。”钱棠双手撑在他的肩上,身体的重量压了过来,“甜吗?”

    上扬的尾音跟钩子似的,莫名在陈江时心里勾了一下。

    陈江时直愣愣地望着钱棠,半晌,像是被这过近的距离吓到,有些慌乱地将头偏向一边,他抬起手又放下,随即又抬起来。

    最后,还是用手背往唇边抹了一下。

    “你注意点。”陈江时绷着声音说,“都快亲到我嘴巴上了。”

    钱棠往前一靠,前胸贴着他的后背,双手顺势搂住他的脖子,跟小孩玩闹似的前后晃了晃,才说:“这不是没碰到吗?”

    “快碰到了。”陈江时强调。

    “那也是没碰到。”钱棠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再说了,就算碰到也没什么,嘴巴碰嘴巴而已,又不是接吻,区别大多了。”

    陈江时简直快被钱棠的强词夺理气笑了,扭过头问:“你好像懂得很多。”

    钱棠挑着眉说:“昨晚那个视频,你不是也看了吗?接吻都是要伸舌头的。”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陈江时脑子里闪过的都是那些又清晰又没打马赛克的局部拍摄画面。

    恶心感卷土重来。

    他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拿起笔,把注意力放回资料书上:“我忘了。”

    钱棠趴在他身上,跟缠在他这棵树上的藤蔓似的,但笑起来时像一只狡猾的狐狸,歪着脑袋,伸手朝他下巴上挠了挠:“陈江时,你和人接过吻吗?”

    陈江时扔开笔,抓住钱棠在自己下巴上乱摸的手。

    “我只是一个高中生。”

    “所以呢?”

    “所以学习为重。”陈江时起身把钱棠推回床上,用被子将人一裹,“睡觉,睡不着就自个儿呆着,别打扰我。”

    钱棠顺着他的力道躺回被窝里,浑身都被包裹严实,只露出一头乌黑发丝和一张白净的脸。

    “对了。”钱棠嘎嘣嘎嘣地把糖嚼掉,想起来说,“下周回学校就要换座位了,到时候我们做同桌。”

    “再说吧。”陈江时回。

    周一早上要开朝会,没有时间,周二上午下了第一节课,姚志刚便来教室让班长组织同学们换座位。

    换座位的方式很简单,所有人都在走廊上等着,班长站在门口,按成绩名次从高到低地喊名字,喊到的人可以进去选座位。

    钱棠是班上第一名,班长自然第一个叫他的名字。

    钱棠进去后没急着选座位,而是靠在自己的课桌前,等班长喊到陈江时的名字,他才有所动作。

    “坐哪儿?”钱棠问陈江时。

    陈江时环视教室一圈,在他前面进来的人不多,也就十来个,很多前排的位置都空着。

    他不想坐前排,不想每次上课都直面姚志刚那张像鞋底板一样臭的脸,但高三在即,一直坐后排肯定也不方便听课。

    选了一会儿,他选了一个中间靠后的位置,也靠窗户,正好在袁孟前面两桌。

    陈江时拍了一下靠外的课桌,反问钱棠:“你坐外面还是里面?”

    “里面。”钱棠嘴上还没说完,屁股就已坐到了里面的椅子上,他将双腿交叠,单手搭在椅背上,朝陈江时抬了抬下巴,“以后就是同桌了。”

    表情里的小得意藏都藏不住。

    陈江时吸了口气,想说什么,在开口之前,却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当同桌挺好的。

    至少以后再也不用去钱棠那边找他,还要被罗彦林暗戳戳地各种打量。

    钱棠看陈江时笑,眉眼一弯,也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冬日的暖阳从窗户外面洒进来,落在他的脸上,让他的头发镀了一层浅金,皮肤白得宛若刚剥了壳的鸡蛋。

    但那双眼睛又黑又亮,盈满笑意,一眨不眨地望着陈江时。

    陈江时看得愣神,心头微动,喉结上下滚动了下。

    一时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心尖擦过,等他伸手去抓,那个东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教室外面,早就选好座位的罗彦林没在里面呆着,他无聊地抱着双臂站在门口,听班长一个个地念名字。

    念名字并非挨着念下去就行,要等前面那个人把座位选好了,才能接着念下一个。

    喘气的空档,班长瞥了一眼面无表情望着教室里面的罗彦林,他歪了下头,顺着罗彦林的视线看去,就看到窗前一站一坐的陈江时和钱棠。

    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样子,看上去非常和谐。

    “你们真不坐一起了?”班长好奇地问。

    罗彦林闻言,立马收回目光,拧起眉头,不耐烦道:“我们什么时候说过要坐一起了?”

    班长仔细回想,发现确实没这回事,不由得讪讪摸了下鼻子:“你俩不是关系很好吗?”

    罗彦林没有吭声。

    班长见里面的人选好座位,赶紧念了下一个人的名字,趁着这个空档,他观察着罗彦林的表情,小声问道:“你俩吵架了?”

    “没有。”罗彦林冷笑,“连朋友都不是,吵什么架?”

    班长一愣,赶紧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原来是绝交了。

    怪不得最近罗彦林和钱棠都没怎么说话,明明座位靠在一起,却各干各的事,交流的次数少得可怜。

    不过班长没当回事。

    吵架嘛,多常见的事,以前罗彦林和袁孟也没少吵架,还差点打起来,现在不还是好好地呆在一个班里。

    班长心里这么想完,继续念下一个名字。

    只有罗彦林表面平静,实际心里堵得要命,他强迫自己不往陈江时和钱棠所在的方向看,可眼睛不听使唤,目光时不时地飘过去。

    陈江时也坐到了椅子上,单手撑着下巴走神,钱棠侧身面朝向他,不知道在说什么,嘴巴一直张张合合。

    陈江时一边走神一边听钱棠说话,偶尔敷衍地应一下。

    钱棠也不生气,还越说越起劲。

    罗彦林看得两眼差点冒火,他回想自己和钱棠相处的点滴,发现几乎全程都是他用热脸在贴钱棠的冷屁股。

    钱棠什么时候对他这么热情过?

    从来没有。

    虽然钱棠口口声声说把他当成朋友,给他带吃的,让阿姨接送他,但是同时钱棠也把他当成宠物狗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每次和钱棠相处都要察言观色、小心照顾对方的情绪,一旦察觉到对方有一点不开心了,他就要绞尽脑汁地想办法缓和气氛。

    然而陈江时就不用这样。

    罗彦林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心间苦涩酸胀,他这几天没有睡好,尤其是上个周末,几乎熬了两个通宵,只要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钱棠的脸。

    他不觉得自己对钱棠的感情有多么深厚,只是意难平罢了。

    因为他是真的把钱棠当成朋友。

    唯一的朋友。

    等所有人都选好座位,上课铃声刚好响起,这会儿来不及搬桌子换位置,要等下午放学去了。

    罗彦林选了第二排中间的位置,正对黑板,同桌还是以前那个,和他关系一般,一天下来说不上几句话。

    下课铃声响起,他起身去厕所,出来时意外地碰到钱棠在外面洗手。

    罗彦林犹犹豫豫地走上去,打开水龙头,一边洗手一边用余光打量钱棠。

    话在他嘴里绕了一圈,终于挤了出来:“钱棠。”

    “嗯?”钱棠似乎早就注意到了他的存在,面色冷淡,头都没偏一下。

    “你中午在哪儿吃饭?”罗彦林问,“回家吃还是去食堂里吃?”

    他们学校里有两个食堂,走读生和住校生都可以办食堂里的饭卡,要是走读生中午懒得回家,便在食堂里吃了午饭直接回教室趴着休息。

    钱棠也有饭卡,但他在食堂里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基本上都是回家吃饭。

    罗彦林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他已经看到过几次钱棠跟着陈江时他们去食堂里吃午饭。

    “我不知道,看情况吧。”

    钱棠脸上没什么表情,关上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才从兜里摸出纸巾把手擦干净,比起和陈江时说话时的热络,此时他的态度相当敷衍。

    并且说完就走。

    罗彦林愣了一下,到底没忍住追出去:“钱棠!”

    钱棠走在前面,对他的声音置若罔闻。

    罗彦林不得不加快速度追上钱棠,他伸手想拽对方,意识到对方不喜欢被人碰触后,又赶紧把手收回,改用身体拦住对方的去路。

    钱棠这才停下脚步,只是眼里有了明显的不悦。

    “又怎么了?”钱棠皱着眉问。

    这会儿正是课间,走廊上十分热闹,人来人往不说,还有一些人从他们边上追逐打闹而过。

    罗彦林本来不想在这么多人的地方说这些话,可他憋不住了,他再不说出来的话,他真的会像充满了气的球一样炸开。

    “钱棠,我们还是朋友吗?”罗彦林本想用质问的语气,可话一出口,长时间压抑在内心的委屈便喷涌而出。

    钱棠反问:“你觉得呢?”

    “那我换句话问,你还把我当朋友吗?”罗彦林说,“你明知道我讨厌陈江时和袁孟,你还和他们混在一起,你甚至和陈江时当了同桌,你有考虑过我这个朋友的感受吗?”

    钱棠用冷漠的眼神注视着罗彦林,片刻,才开口道:“同样的话我也想问你,你明知道我和陈江时的关系不错,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我面前说陈江时的坏话?你不就是想要我在你们之间做选择吗?”

    罗彦林愣住,刹那间,脸上染上一层薄红。

    他没想到钱棠识破了他自以为隐秘的小心思。

    他确实有这个打算。

    “所以我做出了选择。”钱棠皮笑肉不笑地勾着嘴角,“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一刻,罗彦林只觉难堪至极,仿佛被钱棠一把拽掉了最后一块遮羞布,他赤条条地站在众目睽睽下,手足无措。

    而钱棠仍旧端着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宛若身处云端,从上而下地脾睨着他。

    他连钱棠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钱棠回到教室,就见陈江时拿着水杯站在他的课桌旁,等他走近,将水杯递给他。

    “刚接的温水。”

    钱棠接过水杯,才发现陈江时拿的是他的杯子,杯壁隔热,但也有一点点热度透出来,他双手冰凉,便将手心都围了上去。

    陈江时没有要走的意思,站在原地看钱棠喝了两口水,突然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啊?”钱棠茫然。

    “我说罗彦林。”陈江时说,“他刚才找你麻烦了?”

    钱棠恍然地“哦”了一声:“那倒没有,他就是问我和他还是不是朋友。”

    还以为陈江时对这种话题不感兴趣,没想到陈江时顺嘴就问:“那你怎么回答的?”

    钱棠眨了下眼:“你猜。”

    陈江时:“……”

    可算找着机会用这两个字怼回来了是吧?

    他猜个屁。

    陈江时扭头走了。

    换座位就像一个时间节点,从换完起,就进入了寒假倒计时。

    华阳市的冬天不像东北那样下着鹅毛大雪,但也经常飘起雪花,随着温度的逐渐下降,大家不得不裹得更厚。

    期末考试的时间在一月十五号和十六号,考完当天,整个班级都洋溢着放假的喜悦和兴奋。

    课代表们发完和山一样厚的试卷,姚志刚最后登场,叮嘱了一堆假期的注意事项。

    寒假正式拉开帷幕。

    袁孟早和王昊他们做了一系列的安排,从放假第一天起,一群人就撒开脚丫子疯玩。

    陈江时也做了一系列的安排,不过是学习上的安排,他准备趁着假期将高一的所有科目内容全部复习完,查漏补缺,把基础打牢,这样一来不至于高三跟不上进度。

    钱棠要辅导他学习,自然而然地住进了他家。

    两个人一如既往地早上七点钟起床,出去溜达一圈顺便吃完早饭,然后开始了一天的学习,晚上六点钟结束,吃完晚饭并收拾了碗筷,稍微活动一下,便可以上床休息了。

    就这样日复一日、周而复始,大年三十这天早上,袁孟和王昊他们打来催命电话,说是约好了今天一起去钱棠家的别墅里跨年。

    王昊出资买了几箱炮仗,用跳绳绑在自行车后座,几个人骑着不知道从哪儿借来的自行车,浩浩荡荡地等在大杂院门口。

    陈江时下楼看到这个阵仗,沉默许久,恨不得装作不认识这群人,倒是钱棠高兴得很,围着几箱炮仗打转。

    “江时,你找余东哥借下自行车。”王昊神采奕奕地说,“我们几个载炮仗,你载少爷,我们一起骑车过去。”

    陈江时看了一眼马路边上堆积的雪:“你确定骑自行车过去?”

    “对啊。”王昊说,“我们这么多人打车多贵啊,坐车里还闷,骑车算了。”

    陈江时没有多说,上楼问余东借了自行车。

    今天的天气不怎么好,冷风刮得脸颊生疼,昨晚下了雪,很多积雪没清扫干净,自行车的轮子不够防滑,骑在马路上直打滑。

    袁孟和王昊几个人骑到一半就后悔了,尤其是袁孟,他长得胖,体能最差,在队伍后面拉出一大截的距离。

    “等……等等我啊……”袁孟喘气如牛,冲着前面的人喊,“我靠……你们赶着投胎吗……一个个都骑那么快……”

    话刚说完,骑在最前面的陈江时忽然调转车头,在后面兜了半圈后和袁孟并排而行。

    袁孟骑得非常费力,胖脸涨得通红,一直发出哼哧哼哧的喘气声,相比之下,陈江时就显得无比轻松,哪怕后座还载着一个钱棠。

    钱棠从头到脚都武装严实,连口罩和耳罩都戴上了,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袁孟加油。”钱棠开口,语气里多少夹了一些幸灾乐祸。

    袁孟用余光瞟去,只见钱棠双手抱着陈江时的腰,侧脸贴在陈江时的后背上,乍看之下,真是像极了陈江时亲亲热热地带着自己的女朋友。

    但话说回来——

    陈江时不就是载着自个儿的老婆吗?

    “别特么来我这里秀恩爱……”袁孟断断续续地骂道,“好你个陈江时……之前说什么都不载我……还说借来的车不方便载我……原来是把后座留给你老婆……”

    陈江时下意识地要反驳,但不知怎的,话在他嘴里转了个弯,他学着钱棠惯用的理直气壮的口吻说:“那你是我老婆吗?还想让我载你。”

    袁孟发出愤怒的咆哮:“你重色轻友!”

    前面的王昊几人听见动静,嘎嘎直乐。

    钱棠也笑得停不下来,扯了扯陈江时前面的衣服说:“老公,别理他,我们到前面去。”

    陈江时立马加速,载着两个人的自行车灵活得像翩翩飞舞的蝴蝶一样穿过前面几人的自行车,也穿过迎面而来的冬风,明明冷得叫人瑟瑟发抖,却有一种几乎要飞起来的自由。

    第55章 葡萄酒

    钱棠提前和谢阿姨打过招呼,等他们到地方时,谢阿姨早已在厨房里忙碌开了。

    一群人搬着几箱鞭炮来到客厅,放好鞭炮,都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惊得半天合不拢嘴。

    陈江时跟着钱棠去厨房榨完果汁出来,就见袁孟和王昊几个人站豪华的水晶吊灯下,一个个仰着头,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我靠,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灯。”

    “这灯怕是有两三米宽了吧?”

    “得多少钱啊?一千有吗?”

    陈江时走过去把装着果汁的盘子放到茶几上,看到自己的朋友们也是这么一副没见识的样子,他心里平衡了不止一星半点。

    钱棠端了满满一盘水果和零食出来,也放到茶几上,他对在场的人说:“一楼随便进出,二楼是我的卧室和书房,本来可以让你们上去参观,但我姥姥的卧室也在二楼,她身体不好,很容易被惊扰,就不方便让你们上去了。”

    “没事没事,我们不上二楼,在一楼和院子里玩就行了。”袁孟拱了拱手,装模作样地说,“有生之年还能来华阳河对岸的别墅里玩,我很知足了,感谢钱棠同学满足我的心愿。”

    旁边的王昊一脸要吐的表情。

    上午在院子里玩,吃过午饭后,钱棠把客厅里的液晶大屏电视连上游戏机,袁孟和王昊几个人的屁股就再也没有挪动过了。

    可惜游戏机只有两个手柄,一次只有两个人能玩,其他人在边上眼巴巴地望着,按顺序上场。

    陈江时对游戏的兴趣不大,和钱棠一起玩了一局便把位置让给了其他人。

    钱棠不知道去了哪里,陈江时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才看到对方从楼上下来。

    他站在楼梯口,对陈江时招了招手。

    陈江时起身走过去。

    钱棠二话不说,拉起他的手就往上走。

    陈江时也不挣扎,等快走上二楼,才扯了扯钱棠的手:“去哪里?”

    “看我姥姥。”钱棠回头说,“她想见你一面,可以吗?”

    陈江时一愣,心里有些犹豫,但抬头对上钱棠直勾勾的眼神,还是点了下头。

    两人向左直走,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钱棠随意敲了敲门,不等里面回应,就一只手拧开门把手一只手拽着陈江时走了进去。

    陈江时跟在钱棠后面,莫名有些紧张,他垂着眼皮不敢乱瞟,直到钱棠停下脚步,才抬眼朝前方看去。

    只见落地窗前的大床上靠坐着一个老人。

    老人看上去已经不年轻了,背脊佝偻,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不知道是年纪大了的缘故还是常年身体不好的缘故,她看上去非常干瘦,甚至于放在被子外面的手都有点像干枯的树枝。

    “姥姥。”钱棠扑到床上,抓过钱玉勤的手,指了一下陈江时,“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朋友。”

    陈江时站在床边,略显局促地喊:“奶奶好。”

    钱棠亲热地抱着钱玉勤的脖子,歪着脑袋,笑得没个正经:“你可以和我一起叫姥姥。”

    陈江时懒得搭理他。

    钱玉勤对陈江时点了点头,才吩咐钱棠:“你去拿个凳子过来。”

    钱棠起身应了一声。

    房间里就有凳子,不过在另一头,一来一回需要时间,这会儿功夫里,陈江时便一动不动地站着,他能感受到床上的老人在不动声色地打量自己,但他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回去。

    等钱棠拿来两张凳子,那种被打量的感觉才消失。

    “坐吧。”钱棠拍了拍陈江时的肩膀,把人按到屁股后的凳子上,看陈江时坐下,他也顺势坐到一旁。

    钱玉勤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开口道:“小棠经常在你家留宿,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的事。”陈江时连忙摆了下手,“我平时在家都是一个人,钱棠来了,家里还热闹些,而且他来给我辅导作业,要是没有他,我的成绩不会提升得这么快。”

    “没打扰到你就好,他能交到朋友,我也放心了。”钱玉勤说,“小棠中途转学过来,我就怕他在这里呆得不适应。”

    “我适应得很。”钱棠插话道,“在这里比在a市好多了,这里山清水秀,空气新鲜,还不用看到那个男人的死人脸。”

    钱玉勤闻言,皱了皱眉:“小棠,在你朋友面前就别说这种话了。”

    钱棠轻哼一声,虽然满脸不服,但还是闭上了嘴巴。

    陈江时之前经历过钱棠他妈的盘问,还以为这次钱棠他姥姥也会问一些关于自己家的问题,没想到一场谈话下来,钱棠他姥姥只问了他们在学校里的事,然后就东拉西扯地说起了别的。

    “小棠喜欢画画,准备后面参加艺考,等你们上高三了,估计他还要经常回a市。”钱玉勤说。

    陈江时诧异地看了一眼钱棠。

    他从没听钱棠说起这个。

    倒是好几次瞧见钱棠在看绘画有关的书籍,上次进钱棠卧室,桌上也堆放着画册和一些绘画用具,他还以为钱棠只是出于爱好对画画比较关注。

    钱棠抿了抿唇,没精打采地低头抠着指甲:“姥姥,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有什么好说的?”

    钱玉勤问:“怎么就八字没一撇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不同意。”钱棠憋了许多话,欲言又止,最后顾忌陈江时在场,到底没有多说。

    其实他有很长时间没和他妈联系了。

    国庆之后,他单方面地开始了和他妈的冷战,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他妈主动几次后,也来了脾气,再也没找过他。

    “我会给你妈做思想工作。”钱玉勤轻声咳嗽了下,抚了抚胸口,才正了脸色,郑重其事地对钱棠说,“小棠,你从小跟着我的时间比跟着你妈的时间多,我对你没什么要求,只要你自己觉得幸福,所以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会阻止你,我也不会让你妈阻止你。”

    钱棠猛地抬头:“真的吗?”

    钱玉勤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更深,但一双浑浊的眼睛似乎变明亮了几分:“姥姥什么时候对你说过假话?”

    钱棠又惊又喜,噌的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他扑回床上,搂着钱玉勤黏黏糊糊地撒了好半天娇:“姥姥,你真好,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一直坐到饭点,谢阿姨推着钱玉勤的晚饭敲门,钱棠才拉着陈江时出去。

    下楼梯时,陈江时问钱棠:“你想当美术生?”

    “对啊。”

    “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钱棠一脸无辜:“这不是还没确定下来吗?”

    陈江时想了想:“当美术生是不是要去其他地方学习?”

    “肯定要找一家画室或者一个培训机构专门学习绘画,我之前看了,这边只有梧桐市有两三家,但都不合适,我还是得回a市,我以前的同学给我推荐过一家画室,要是不出意外,我会去那里。”

    陈江时“哦”了一声。

    他对艺考的事不了解,不过既然钱棠有了主意,那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然而钱棠刻意放慢了脚步,走下楼梯,索性停了下来。

    陈江时往前走了好几步才发现钱棠没跟上来,转头问:“怎么了?”

    “如果我参加艺考的话,高三一年里可能有半年都在外面,那我们相处的时间也变少了。”钱棠说。

    陈江时点了点头,表情里有着一丝困惑。

    这是肯定的。

    从a市到华阳市的单趟大巴都要坐四五个小时,高三的事情多,把时间浪费在路途上毫无意义,想也知道钱棠很难经常回来。

    钱棠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陈江时脸上出现其他情绪,顿时脸往下一沉,粗声粗气地说:“你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陈江时更疑惑了,“什么感觉?”

    “我们高三一年里会有半年的时间见不到面。”

    “我知道。”陈江时顿了一下,“然后呢?”

    钱棠瞪他:“你就没有一点不舍得吗?”

    陈江时沉默片刻,说道:“这不是艺考的必经之路吗?学校里只教文化课,你想学其他的,只能去外面,而且你刚才也说了,梧桐市是有几家画室和培训机构,但它们的条件都不是很好。”

    钱棠:“……”

    陈江时一看对方这脸色就知道自己的话没说到点上,他经过几秒钟的紧急复盘,一本正经地补充:“我们是朋友,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钱棠彻底沉默了,没什么表情地望着陈江时,那双乌黑的眼珠里有什么东西浮出,又被悄无声息地按下去。

    半晌,钱棠只是叹气。

    谢阿姨早已把楼下的晚饭做好,袁孟和王昊几个人在餐桌前围成一圈,但考虑到钱棠还没下来,谁都没有先动筷子。

    等钱棠和陈江时一前一后地走进餐厅,一群人的眼睛都快望绿了,七嘴八舌地招呼他们坐下。

    袁孟捧着谢阿姨给的葡萄酒,笑得见牙不见眼,跟主人家似的绕圈给大家倒酒。

    酒足饭饱后,几个人搬着几箱鞭炮去外面的空地上放,放完一箱,觉得不够过瘾,又相互吆喝着往华阳桥上走。

    别墅区很大,但住在里面的人不多,即便在大年三十的晚上,路上也空荡荡的,除了他们再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

    路灯光不是很亮,勉强照亮一条小道。

    其他人抱着鞭炮风风火火地跑在前面,陈江时和钱棠并排走在最后。

    不知怎的,话题跳了回去。

    “你放心,就算我有半年时间不在学校,我也不会让你在学习上落下进度,我说过帮你考上大学,就不会食言。”钱棠信誓旦旦地说。

    陈江时转头看向钱棠。

    夜晚很冷,钱棠又把帽子和围巾都戴上了,但没戴口罩,一张脸完全露在外面,冷白的路灯光让他的五官看上去颇为清冷,原本因喝了一些葡萄酒而显得有些红润的脸已经看不出来什么迹象,只能看到那排跟小扇子似的眼睫在皮肤上留下两团颤动的光影。

    钱棠又和之前无异,仿佛吃饭时的那阵沉默都是假象。

    陈江时还没迟钝到以为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他试图分析钱棠的心理,可他什么都猜不出来。

    以他和袁孟王昊他们相处的模式,只需要冷处理,等过几天,矛盾自然消失。

    只是这种办法明显不适合用在钱棠身上。

    “好。”陈江时转动的思绪就没停过,他不好直接问原因,只得厚着脸皮再次强调,“谢谢你,钱棠,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他从没说过这种煽情的话,以前对着袁孟和王昊那些不着调的人,也说不出这种话。

    在钱棠面前,似乎就能很轻易地说出来。

    钱棠确实是一个很特别的朋友。

    和袁孟王昊他们不一样。

    钱棠埋头看着自己往前走动的脚,良久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直到他垂在身侧的手不小心碰到了陈江时的手背。

    皮肤相触。

    陈江时习以为常,没有避开的意思。

    钱棠突然将手一转,一把抓住了陈江时的手,他没给对方反应的机会,冰凉的手指扣入对方的指缝,随即手心贴上手心。

    陈江时脚步一顿,低头看去。

    钱棠故意带着他的手轻轻晃了几下,声音被冷风吹得有些含糊:“陈江时,我冷。”

    陈江时虽没谈过恋爱,但也知道十指相扣的手势是情侣之间才做的,两个男的这么牵着也太奇怪了。

    不过还没来得及甩开,他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钱棠的手上。

    还真是冷得跟冰块似的。

    “出门的时候让你把手套戴上,谁让你不戴。”陈江时嘴上这么说,手上却带着钱棠的手一起揣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戴了手套不方便放鞭炮。”钱棠吸了吸鼻子,“等会儿不是还要放鞭炮吗?”

    “你放的时候再脱掉就行了。”

    “脱掉放哪儿啊?”

    “我说了我帮你拿着。”

    钱棠默了一瞬,嘻嘻一笑,放在陈江时衣兜里的手用力夹了一下对方的手指:“我觉得这样挺好,你的手这么热,正好帮我暖暖,还用得着手套吗?”

    陈江时简直懒得说他。

    两人这样走了一路,到桥上时,陈江时才把钱棠的手放下去。

    平时华阳桥上几乎没人,但今天大年三十,免不了有人和他们揣着同样的想法,因此还没上桥,就看到桥上零零散散地站了好几拨人,都拿着烟花筒朝向河面。

    烟花在浓稠的夜色中炸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一朵朵绚烂又明亮的花。

    陈江时抱臂站在边上,看着袁孟和王昊他们热情地围着钱棠一起放鞭炮,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冷不丁地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说话声。

    “哟,真是巧呢。”

    声音一出,陈江时就猜到了来人是谁。

    他瞬间收敛神色,回头看去,果然看到了夏文华那张尖嘴猴腮的脸。

    一个学期没见,夏文华相由心生,长得越来越丑了。

    夏文华身后同样跟了四五个人,或抱或提了一些鞭炮,显然也是拿来华阳桥上放的。

    陈江时面无表情地望着夏文华,没接对方的话茬。

    在不远处疯跑的其他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赶紧停下动作跑了过来,看清楚夏文华的脸后,纷纷露出警惕的表情。

    “夏文华,你特么真是阴魂不散,都大年三十了还缠着我们,你是狗吗?这么远都能嗅着味儿来。”王昊这个炮仗率先点燃,冲着夏文华骂骂咧咧,要不是袁孟几人拦着,他早就冲到前面去了。

    夏文华本来还很淡定,被王昊劈头盖脸一顿骂后,也淡定不了了,指着王昊回骂:“你脑子有病啊?还是华阳桥是你家修的?你们能来我们就不能来?”

    “不能!”王昊大声说,“我们先上来的,这座桥被我们占了,你们滚其他地方去。”

    “草!”夏文华气得脸都扭曲了,把手里的甩炮甩到地上,“王昊,你特么是不是找打?”

    王昊不甘示弱地撩起袖子:“来啊,老子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找打,大年三十的晚上不好好待在自己家里,跑这儿来触老子霉头,现在放假,老子能把你这张丑脸揍成猪脸!”

    夏文华最讨厌别人拿他的长相说事,一说准跳脚,此时浑身的暴怒压都压不住,额头上青筋直跳,看向王昊的眼神跟淬了毒似的。

    这边闹出的动静不小,王昊和夏文华两个人说话时像鬼吼鬼叫,吓得在桥上放烟花的其他人连忙往两边散。

    不多时,华阳桥上就剩下他们这两波人。

    夏文华在地上搜寻一圈,捡起一根和高粱一样粗的用过的烟花筒,他身后的几个人有样学样,找了个安全的地方放好鞭炮,各自也捡了别人用过的烟花筒,都和夏文华手里的那根差不多粗。

    王昊在晚饭时喝了几大杯葡萄酒,度数不高,但架不住他这么造,被夏文华等人一挑衅,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他大步向前,却在下一秒被陈江时伸手拦住。

    “算了。”陈江时压着声音说,“今天是大年三十,别和他们计于言μ较。”

    其实他想说的是他们在钱棠家附近,今晚又在这边留宿,最好不要惹事。

    没等王昊开口,夏文华蓦地笑了一声:“哟,陈江时,你什么时候变这么胆小了?该不会是被我上次那一棍子敲小的吧?真是不好意思,害你顶了那么久的大包,不然我再给你一棍子,正好来个左右对称……”

    话没说完,忽听“嗖”地一声响,一发细小的烟花以极快的速度飞了过来,笔直地撞到夏文华的后背上。

    夏文华猝不及防,吓得当场蹦了起来:“卧槽!”

    紧接着是第二发烟花、第三发烟花……

    烟花不是那种大烟花,更像是给小孩放着玩的小烟花,可怎么说也是烟火,易燃易爆,火星子在夏文华等人身上炸开时,他们连骂带叫,吓得连手里的烟花筒都顾不上拿,抱头鼠窜。

    其中夏文华最惨,一不留神摔了一跤,额头磕在石栏上,肉眼可见地肿起了一个包。

    陈江时等人顺着烟花来时的方向看去,就见钱棠站在上桥口,一只手里拿着烟花筒,另一只手用力在半空中挥。

    “走啊!”钱棠喊。

    陈江时没有犹豫,拔腿就跑,袁孟和王昊几人赶紧跟在后面。

    “我们的东西拿了吗?”钱棠问。

    袁孟气喘吁吁,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拿了拿了。”

    钱棠又往地上一指:“把他们的东西也拿上。”

    剩下空着手的两个人完全不带脑子,钱棠说什么就是什么,一群人带着一堆东西,一阵风似的往别墅区的方向跑。

    夏文华几个人跟在后面又喊又叫,他们的鞭炮都是用压岁钱买的,花出去了真金白银,被抢的感觉可比被烟花炸在身上时痛多了。

    十几个人你追我赶,还没跑到别墅区,前面一伙人就散开了,钱棠熟门熟路地带着陈江时抄小道,翻过一道围栏后,两人跌在松软的草地上,也甩开了追逐他们的声音。

    陈江时抱着钱棠滚了半圈,被钱棠压在身下,他推了推钱棠的肩膀,示意对方起来。

    可推了半天,钱棠都不为所动。

    “钱棠?”陈江时喊了一声,结果抬眼就撞进了对方的眼眸里,那双眸子被不远处的路灯光映得星星点点。

    钱棠不言不语,只专注地注视着他。

    呼吸间,他闻到了那股甘甜的葡萄酒味。

    晚饭时钱棠也喝了不少葡萄酒,葡萄发酵的气味浓得醉人,说来奇怪,之前钱棠身上的味道还很浅淡,这会儿就好像要将他淹没一般。

    很快,他便找到了答案——

    因为钱棠的脸逐渐放大,带着葡萄酒味的温软双唇贴了上来,正正好好地贴在陈江时的嘴唇上。

    不过片刻,有湿润的舌尖探出,试图撬开陈江时的唇缝。

    第56章 刚才冲动了

    陈江时只觉耳边一阵嗡鸣。

    这一刻,大脑里的空白仿佛发酵的葡萄酒,瞬间膨胀开来,朝着他的四肢百骸无限蔓延,又浸透出来,将他包裹,将他淹没。

    只有两种下意识的想法在碰撞。

    好奇怪。

    朋友之间为什么会亲嘴?

    他和袁孟王昊他们做了十几年的朋友,别说亲嘴,就连平时不小心碰了下手,都会赶紧拉开距离。

    可话说回来,这种事放在钱棠身上的话,似乎也没有太奇怪。

    他和钱棠的相处方式本来就不一样。

    陈江时是蒙的,还有一点无措,事情发生得太快也太突然,叫他根本反应不及。

    直到湿润的舌尖小心翼翼地在他口中探索了好一会儿,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放在钱棠腰上的手连忙撑到对方的肩膀上。

    他用力把钱棠推开,然后起身一个翻转——

    钱棠被他压在了身下的草坪上。

    不远处道路上的灯光洒过来,萦绕在两人之间的光线变得朦胧了些,空气也好像变得稀薄了些,以至于陈江时以俯视的角度有些看不清钱棠的脸。

    但他能清楚听见钱棠的喘息声,如在击鼓一般,一下又一下地撞在他的耳膜上。

    “陈江时……”钱棠口齿不清地喊。

    陈江时却仿佛被这声音烫着,回忆起刚才那温热绵软的触感,他猛喘口气,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钱棠身上爬起来。

    被冷风一吹,他清醒些许,见钱棠还躺在草地上,便伸出手:“起来。”

    钱棠抓着他的手爬起来。

    陈江时一声不吭地拍了拍自己身上和钱棠身上的草屑,又将钱棠歪掉的帽子戴好。

    完后,两人面对着面,一时都没有说话。

    陈江时的心脏狂跳,尴尬的情绪像有蚂蚁在啃咬他的神经,他强装淡定,努力用平静的声音说:“刚才那样是不对的。”

    钱棠抬头看他,微张的嘴里吐出带了葡萄酒味的气息。

    陈江时抿了抿唇,强迫自己注视对方的眼睛,说道:“关系再好的朋友都不会亲嘴,这是情侣之间才会做的事。”

    钱棠眨了眨眼,轻轻“哦”了一声。

    陈江时等了半晌,没等到对方的下文,只好问道:“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钱棠的声音依然很轻,跟羽毛似的飘在半空中,“抱歉,刚才冲动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回到别墅,其他人都回来了,七倒八歪地坐在门口,喘气声震天,可见之前跑得有多激烈。

    袁孟率先瞧见回来的两人,没什么力气地挥了挥手:“你们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啊?”

    “走错路了。”陈江时回。

    “怪不得。”袁孟表示理解,“这别墅区太大了,我也差点跑错方向。”

    陈江时没在这个话题上逗留,反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们早回来了,都等你们半天了。”袁孟并未发现回来的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刚才真的吓死我了,差点就被夏文华那个孙子追上,还好我机灵,从保安室前面溜进来,保安没见过夏文华,把他拦下了,不让他进来哈哈哈。”

    一想到夏文华气得跳脚的画面,袁孟就乐得合不拢嘴。

    只是笑了半天,面前的陈江时都毫无反应,甚至面无表情,他也讪讪地闭上了嘴,咳嗽两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等钱棠开门进去,一群人抱着鞭炮跟在后面。

    袁孟这才察觉到什么,悄悄靠近王昊:“昊子,你说那两口子是不是吵架了?”

    “啊?”王昊一脸茫然,“哪两口子?”

    “那两口子啊。”袁孟朝陈江时和钱棠的背影努了努嘴,一只手抱着鞭炮,另一只手放在嘴边防止声音扩散出去,“我感觉他俩之间的气氛怪怪的。”

    王昊噗嗤一笑,不以为然道:“就少爷那股作劲,他俩的气氛什么时候正常过?不是一直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吗?”

    “……”

    袁孟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放心。”王昊安慰他,“夫妻吵架都是床头吵床尾和,咱们习惯就好。”

    谢阿姨已经为一群人安排好住处,陈江时睡钱棠的卧室,其他人则两两分组地睡一间客房。

    十二点没到,陈江时便上楼回了卧室,他简单冲完澡,出来时发现钱棠不知何时上来了,正躺在沙发上玩手机。

    “你不下去跨年吗?”钱棠说,“他们说鞭炮剩下浪费,准备等会儿过零点再出去把鞭炮都放了。”

    大城市里有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规矩,小县城里就没这么多规矩了,一到零点,很多人聚集在广场上和其他空地上,鞭炮声会持续一两个小时。

    以前过年陈江时不想扫其他人的兴,哪怕对于鞭炮的兴趣不大,也都跟在旁边看着。

    可现在他心里很乱,实在提不起劲。

    “我有点累,想早点休息。”陈江时说。

    钱棠从沙发上站起来,盯着陈江时看了一会儿,没有勉强:“行,那我下去和他们说一下。”

    陈江时等人开门出去,才躺上床,他以为自己要过很久才能睡着,没想到脑袋刚沾上枕头,困意就像浪潮一样袭来。

    不知道睡了多久,身旁的床面突然微微下陷。

    有人躺了上来。

    一股熟悉的沐浴露香像一双无形的手一样从他的身后笼罩过来,他睡得迷迷糊糊,想睁开眼却实在没有力气。

    “陈江时,你睡了吗?”钱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陈江时“嗯”了一声。

    “新年快乐。”钱棠说。

    陈江时还是“嗯”,他已经困得挤不出一个字。

    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陈江时感觉到有人钻进了他的被窝里,一双手从背后伸来,紧紧搂住他的腰。

    “陈江时。”钱棠把脸埋在他的背上,声音发闷,“你怎么这么迟钝啊……”

    大年初六,陈阳终于想起来给自己这个儿子打电话。

    接电话时,陈江时刚从周阿姨那里提回来一袋子菜,还没来得及收拾。

    电话那头,陈阳一如既往开口就问:“打给你的钱收到了吧?”

    “收到了。”陈江时说,“谢谢爸。”

    其实打钱都是年前的事了。

    陈阳年底拿了一笔奖金,金额不少,所以难得大方一回,一次性转了五千块钱过来。

    “收到就行,你一句话都没有,过年连一声‘新年快乐’也不给我这个当爸的说,我还以为你没收到。”

    陈江时把手里的菜放到灶台上,拿起一旁开着免提的手机,将手机贴回耳旁。

    “新年快乐,爸。”陈江时十分配合。

    然而陈阳还是不高兴,说话夹枪带棍:“钱给多了就是不一样,又是‘谢谢’又是‘新年快乐’,我这个儿子什么时候这么礼貌过?”

    “……”陈江时沉默片刻,并没惯着对方的意思,“你不是也没和我说过‘新年快乐’吗?至少我前几年每年都有给你发短信,但你从没回复过。”

    “我是你爸!”陈阳拔高声量,“你给我发消息不是应该的吗?难道还要我这个当爸的来问候你?”

    “爸,我也是为你着想。”陈江时平静地说,“要是我的短信被那个阿姨看到,她找你闹,到时候为难的人还是你,我安静一点不是正好不打扰你的新生活吗?”

    “……”

    陈阳霎时没了声音。

    他被噎了个结结实实。

    他这个儿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说会道了?以前跟闷葫芦似的,他问一句,对方才答一句,只要他的话说多了,对方就不说话了。

    陈阳诧异之下,心里砰地生出一股被戳中的恼怒,他条件反射地用更大的声音来掩饰自己的心虚:“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是不是那些老头老太婆又和你嘴碎了什么?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些人爱嚼舌根,少听他们说那些话……”

    陈阳一生气就控制不住情绪,唧唧歪歪说个没完。

    陈江时听了半分钟,把手机切回免提模式,放到一旁的凳子上,继续处理周阿姨给的菜。

    看陈阳说得差不多了,他突然开口:“爸,我上学期的期末考了班上前十五名。”

    陈阳一愣,声音再次戛然而止。

    “我想上大学。”陈江时说,“你上次说要是我考上大学,你就给我准备学费和生活费,这话还算数吧?”

    陈阳哑了很久,结巴地问:“你、你没骗我?”

    “你不信可以打电话问姚老师,或者我拍照把成绩单发给你。”

    陈阳没吭声。

    他和自己这个儿子相处不多,但这么多年来还是了解这个儿子的性格,闷是闷了点,却不会说谎,更不会在成绩的事上说谎。

    而且考大学这种事又不是说谎就能考上。

    “大专不算。”陈阳总算挤出一句话,“至少本科。”

    “我说的就是本科。”

    陈阳想起什么,赶紧补充:“三本也不行,一年学费一两万,我没那么多钱供你,必须二本以上。”

    陈江时“嗯”了一声,没有异议。

    “不过你先好好学习吧,你们离高考还有一年多,早得很,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陈阳话锋一转,又把话说得模棱两可,“你以为考大学那么容易?还是二本,你这班上前十五名怕是不够用,你起码得到前五名。”

    陈江时顿了一下,重新拿起手机,一字一顿地说:“要是我考上二本以上的学校,你就给我准备学费和生活费。”

    “我说了等你考上再说……”

    陈江时强硬地打断陈阳不耐烦的话:“你先答应我。”

    “……”陈阳妥协,“好好好,我答应你。”

    三月开学不久又换了一次座位,陈江时和钱棠往前挪了一排,距离倒数第二排的袁孟又远了些,袁孟苦叫连天,倒是之前坐在陈江时旁边的沈俊清成了袁孟的同桌,经常趁着袁孟去前面找陈江时,他也拿着试卷去找钱棠讲题。

    袁孟很看不惯,为此不止一次地拉着陈江时蛐蛐:“那个沈俊清的脸皮真厚,以前那么看不惯我们,现在还不是借着我们和少爷拉近关系,要不是看在我们的面子上,估计少爷才不会搭理他。”

    陈江时瞥了一眼袁孟气歪的脸,淡淡纠正:“他只是看不惯你。”

    沈俊清对陈江时的态度还不错,就是不喜欢经常转过来找陈江时说话的袁孟。

    有一说一,袁孟确实影响到别人了。

    “我们可是好兄弟,看不惯我不就是看不惯你吗?”袁孟竖着眉毛,凶神恶煞地说完,又挤眉弄眼起来,“江时,你给你老婆吹吹枕边风呗,让他别给沈俊清讲题了,我真看不惯沈俊清,傲得跟什么似的,我在自习课上打个喷嚏都要被他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上次考了全校第一。”

    陈江时转了转笔,正要说话,就见上完厕所的钱棠从教室前门回来,他把笔一收,对袁孟说:“要上课了,回你的位置上去。”

    袁孟看了一眼钱棠,撅着嘴巴哼了一声:“但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

    “……”

    陈江时抬脚要踹袁孟的屁股。

    袁孟见状,赶紧扭着圆滚滚的身体走了。

    晚上一起做作业时,陈江时便和钱棠说了这件事,倒不是因为袁孟和他蛐蛐了那些话,而是他确实也觉得沈俊清找钱棠找得太频繁了,有时候下课钱棠想休息一会儿,沈俊清就带着问题来了。

    高二下学期的学习任务本来就在逐渐加重,他们已经开始提前预习高三上学期的内容,钱棠平时要帮他辅导作业不说,闲暇时要练习绘画,周末还要回家上绘画补习课,时间十分吃紧。

    “他不是你以前的同桌吗?”钱棠好笑地看着陈江时严肃的脸,“我看他学习挺努力的,想到了以前的你,就想着帮他一下。”

    “他又不是我。”陈江时说,“你下课没事就趴着睡会儿,要是他来找你,你别理他。”

    “那不好吧。”钱棠撑着下巴,故意拖长声音,“毕竟都是同学。”

    “我来帮你拒绝。”陈江时说,“你当没听见就行。”

    第二天上午,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声一响,沈俊清便拿着试卷跟在袁孟后面走了过来。

    只是还没来得及喊钱棠的名字,就听陈江时开口:“沈俊清,你以后有不懂的题还是问老师吧,问班长或者学习委员也行。”

    沈俊清一愣,立马看向钱棠。

    钱棠坐在里面的座位上,慢条斯理地翻着一本绘画书,眼皮都没抬一下。

    沈俊清不是傻子,陈江时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很明显经过了钱棠的同意。

    他的脸有些红,当即就想转身回去,可心里隐隐有些不甘,绷着声音说:“我问钱棠几道题而已,又没问你。”

    “你打扰到我了。”陈江时说,“你每次都来我的座位上问,我一走,你就坐过来了,还要我在旁边站着,所以你找其他人吧。”

    说着,陈江时没再看沈俊清,拿起自己和钱棠的杯子去前面接水。

    袁孟生怕沈俊清又厚着脸皮坐到陈江时的座位上,屁股一歪,在沈俊清反应过来之前坐了下去。

    等陈江时端着杯子回来,沈俊清已经没在了。

    袁孟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边起来让座一边给陈江时竖大拇指:“好样的!”

    陈江时懒得理他,把水杯放回桌上。

    钱棠也放下了绘画书,侧脸趴在桌上休息。

    陈江时把袁孟赶走,回头就见钱棠的眼睛要眯不眯,十分困倦的样子,仔细看去,还会发现那白皙的眼下有一层浅浅的青色。

    “睡会儿吧。”陈江时坐到椅子上,对钱棠说,“上课了我叫你。”

    钱棠还是半眯着眼,被眼睫遮挡的乌黑眼珠直勾勾地盯着陈江时。

    陈江时翻开课本,本想看一下书,却被钱棠专注的眼神看得很不自在,他摸了摸脸,索性转头和钱棠对视。

    钱棠眨了眨眼。

    陈江时伸手挡住对方的眼睛。

    等了一会儿,再挪开,那双眼睛还在盯着他看。

    “你不睡会儿吗?”陈江时只好收回手。

    “趴着睡太难受了。”钱棠说。

    陈江时想了想,挪着椅子朝钱棠靠近了些,他把肩膀递过去:“不然你靠着我睡?”

    还以为钱棠会拒绝,结果话音没落,钱棠就坐起来,接着脑袋靠了过来。

    陈江时尽量将肩膀压低,让钱棠靠得舒服一些。

    他僵硬地保持着一个姿势,没多久,低头一看,钱棠闭着眼睛,呼吸均匀。

    正好一道暖阳从窗外洒进来,落在钱棠的头发上和一边脸颊上,衬得他的黑头发和白皮肤更加颜色分明。

    陈江时垂眼看了片刻,抬头看向窗外。

    隔着一层玻璃,他看到外面的天空上挂了一轮暖黄的太阳,窗外绿意盎然,树枝早已长出大片叶子。

    春意太浓。

    感觉夏天都要来了。

    第57章 我姥姥出事了

    五月立夏,一场雨后,气温猛地上升,班上许多人换上了薄衣服,每次上完体育课回到教室,天花板上的几盏吊扇都转得嘎吱直响。

    期中考试结束后的这个晚上,陈江时和钱棠难得没在家里学习,他们跟着袁孟和王昊他们在广场上吃完烧烤,然后去了溜冰场。

    上次那家新开的溜冰场已经倒闭,这家溜冰场又是新开的,就在陈江时家后面,场地比上次那家还大。

    王昊很大手笔地付了所有人的入场费,拿了一堆塑料袋让大家去里面领溜冰鞋。

    溜冰场里光线昏暗,音乐开得震天响,可能是在搞活动的缘故,来得人不少,挤成一团从他们面前疾驰而过,跟黄蜂过境似的。

    陈江时挑了两双较新的溜冰鞋,把钱棠拉到里面的椅子上坐下。

    他递了两个塑料袋过去。

    “把塑料袋套脚上,再穿溜冰鞋。”

    钱棠接过塑料袋放到腿上,弯腰开始脱鞋。

    陈江时的速度很快,穿上溜冰鞋后,又等了几分钟,钱棠还在费力地穿鞋。

    那边的袁孟和王昊他们都穿好了,扯着嗓子喊陈江时的名字。

    陈江时朝他们挥手:“你们先进去。”

    那群人呼啦啦地滑走了,剩下陈江时蹲到钱棠脚边,把凌乱的鞋带重新扯好。

    溜冰鞋的鞋带很长,还捆得又密又结实,确实很难穿好。

    陈江时也不急,整理好鞋带后,才慢慢系紧。

    他没有抬头,却能猜到钱棠应该双手撑在身体两侧,保持着弯腰俯身的姿势——因为热气都落在了他的头发上。

    “你会溜冰吗?”陈江时问。

    “不会。”钱棠的说话声果然离得很近,“这是我第一次进溜冰场。”

    陈江时贴好最面上的魔术贴,撑着膝盖站起来,他对钱棠伸手:“你试试看能不能起来。”

    钱棠抓住陈江时的手,小心翼翼地试了一下,虽然有些重心不稳,但是勉强能滑起来。

    陈江时带着钱棠进入溜冰场,并未加入围着场地疯滑的袁孟和王昊他们的队伍,他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让钱棠扶着杆子练习。

    只是钱棠才练习几分钟就耐不住了,要陈江时拉着他的手围着场地绕圈。

    陈江时劝了几句,钱棠不听,他没有办法,只好照做。

    溜冰场里的人太多了,踩着溜冰鞋横冲直撞,陈江时担心钱棠被那些人撞到,不得不一直贴着墙边的栏杆走,他起先只是一只手牵着钱棠,后面看钱棠实在走得磕磕绊绊,便两只手一起牵住对方。

    结果手刚伸过去,就被钱棠一把抓住。

    钱棠手上使劲,借力拽着自己往前滑动一截,迅速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然而力道没控制好,他一下子撞到陈江时身上。

    陈江时吓了一跳,连忙将人扶好。

    可钱棠好像在这个时候来了兴趣,怎么都不自己好好站着,靠在陈江时身上东歪西倒。

    陈江时手忙脚乱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人根本是故意的,他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推了一下钱棠。

    只见钱棠跟一只灵活的燕子似的倒退着滑了一截,原地转了个圈后,稳稳地停了下来。

    陈江时当场笑出气音,把手搭到栏杆上:“你不是说这是你第一次进溜冰场吗?”

    “对啊。”钱棠一脸诚恳,“这的确是我第一次进这种溜冰场。”

    “你还说你不会溜冰。”

    场里的音乐太大声,钱棠又往前滑了一些,趁着音乐落下去的功夫,他说:“我没骗你,以前的确没滑过旱冰。”

    不等陈江时有所反应,钱棠嘻嘻一笑,眉眼都弯成了月亮形状,五彩斑斓的灯光在那双清澈的眼里宛若流淌的星光。

    钱棠一脸狡黠,一副恶作剧得逞的样子。

    “我只在冰场上滑过。”

    “……”

    陈江时真是无语,忍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了,一把抓过钱棠,在对方背上拍了一下,钱棠才不是会老老实实挨打的人,当即扯着陈江时的衣服反击。

    两人在角落里扭成一团。

    另一头,王昊在溜冰场外接到吴珊,袁孟几个人像甩不掉的尾巴一样跟上去,嫂子长嫂子短地喊。

    吴珊被喊得极不自在,胀红着脸坐到椅子上,伸手接过王昊递来的塑料袋和溜冰鞋。

    “这是三十六码的鞋,三十五码的鞋子没有了。”王昊叉着腰站在一旁,“你试试合不合适。”

    吴珊点了点头,弯腰换鞋。

    袁孟几个人在后面的栏杆上趴成一排,嬉皮笑脸地起哄:“昊子,嫂子大晚上跑过来,你就这么对人家?主动点呗。”

    王昊刚才疯了半天,滑出一脑门汗,这会儿才把气喘匀,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我还不够主动吗?”

    “你主动个屁!”袁孟疯狂朝着吴珊的背影努嘴,“溜冰鞋多难穿,你倒是搭把手啊,别让嫂子一个人在这儿穿。”

    “昊子,我说真的,你得多向江时学习。”唐山刚也一本正经地说,“看江时对他老婆多好,我还看到他跪在地上给他老婆穿鞋。”

    王昊:“……”

    他骂骂咧咧,作势要踹袁孟几个人。

    吴珊见状,连溜冰鞋都顾不上穿了,赶紧起来打圆场:“没事的,我可以自己穿,不用他帮忙。”

    “听见没?”王昊开始赶人,“滚滚滚,都滚远点,别在这里碍事。”

    袁孟几个人嘻嘻哈哈地滑走了。

    王昊抹了把脸上的汗,看吴珊又坐回椅子上,便对她说:“别理他们,他们就是一群傻子,嘴巴没门,什么都往外漏。”

    吴珊扯了扯鞋带,没在意袁孟他们的话,她好奇地抬头问:“他们是不是说陈江时有女朋友了?”

    其实唐山刚说的是“老婆”。

    但这两个字太亲密了,吴珊年纪不大,也是第一次谈恋爱,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王昊倒是脸皮厚,嗐了一声,摆了摆手说:“你见过他老婆,就是钱棠,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少爷,住在华阳河对岸别墅区里的那个。”

    吴珊愣了一下,手里提着的一只溜冰鞋“啪”的一声掉到地上。

    她震惊地问:“他俩真的在谈恋爱?!”

    “噗——”王昊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也震惊地回,“你说什么呢?他们可是两个男的,两个男的谈什么恋爱?”

    说完,他看自己女朋友两眼睁得溜圆的模样,心头一软,忍不住上前摸了一把对方的头发。

    周围人多,吴珊下意识地躲了躲,不过一张脸红得更厉害了。

    “你真可爱,这种话都信。”王昊蹲到吴珊脚边,甜滋滋地望着自己女朋友,“他俩关系好,大家开他们的玩笑罢了。”

    吴珊半天才回过神来,轻轻“哦”了一声。

    王昊催促道:“快把鞋穿上,我带你进去溜几圈。”

    吴珊这才继续扯鞋带。

    王昊就蹲在旁边看,想到刚才唐山刚的话,他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帮吴珊穿鞋。

    吴珊来溜冰场的次数不多,穿鞋没他熟练,他作为男朋友,自然应该搭把手,可他始终觉得人的脚没有手干净,要是像他那个邋遢同桌一样不爱换袜子,臭味能熏得人一天都吃不下饭。

    他盯着吴珊穿着彩色袜子的脚看了许久,到底没把帮忙的话说出来。

    “你慢慢穿,我在前面等你。”王昊撑着膝盖站起来。

    他突然很佩服陈江时,只是和钱棠关系好而已,还真把钱棠当成自己女朋友来照顾了。

    如果是他,他肯定做不到。

    别说女朋友,就算是老婆,他也不想跪在地上帮对方穿鞋。

    储物柜也在休息区,就在一排排座椅旁边,租柜子要钱,按小时计算,王昊租了两个柜子,刚好塞进他们所有人的外套,从柜前经过时,他听见了一阵手机铃响。

    是一首英文歌。

    王昊的脚步顿了一下,仔细一听,感觉歌的前奏有点耳熟,之前应该听过。

    他停下来找了找,发现铃声还真是从他租的柜子里面传出来的。

    他们这几个人只用时下流行的中文歌当手机铃声,从来不用英文歌,会这么做的只有钱棠。

    如果是其他人的手机在响,王昊就直接摸出钥匙把柜子打开了,可对象是那个少爷,借王昊十个胆子也不敢随便在对方的衣服兜里找手机。

    他看了看还在穿鞋的吴珊:“你穿好了吗?”

    “马上。”吴珊说。

    “那个少爷的手机在响,我进去跟他说一声,不然你后面进来?”

    吴珊连忙加快动作:“别啊,里面那么黑,我进去找不到你,你等等我,马上好了。”

    王昊本来要走,闻言只好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等吴珊穿好鞋子已经两三分钟后了,他拉着吴珊的手滑进溜冰场。

    场里又暗又闹,放的歌嗨得飞起,他俩瞪着两双眼睛找了好半天才找到在角落里休息的陈江时和钱棠。

    “钱棠,你的手机在响。”王昊溜过去说。

    隔着一定距离,钱棠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什么?”

    “我说——”王昊扯着嗓子,又滑近了些,他用手挡在嘴边,凑到钱棠耳边说,“你的手机好像在响,是不是有人给你打电话了?”

    说话间,他闻到了钱棠身上的淡香。

    像是沐浴露和洗发水混合的香味。

    还挺好闻的。

    王昊吸了吸鼻子,心想难怪陈江时经常和少爷黏黏糊糊,还经常睡在一张床上,少爷确实比他们这些人爱干净,长得好看不说,衣服也换得勤,头发还经常清清爽爽的。

    钱棠点了点头,往后一滑,在自己和王昊之间拉出一些距离,他问:“确定是我的手机吗?”

    “你的手机铃声是一首英文歌吧?”

    “对。”

    “那就是你的了,我们的手机铃声都是中文歌。”王昊说,“刚才你的手机一直在响,你还是去看看吧,万一有什么急事。”

    钱棠也是这么想的,拿过柜子钥匙,说了一声谢谢,随即脚上一蹬,踩着溜冰鞋就跟蝴蝶似的飞走了。

    王昊盯着钱棠的背影看了片刻,猛然反应过来,扭头看向陈江时:“我靠,少爷不是不会溜冰吗?”

    “你也信?”陈江时说完,头也不回地溜走了。

    等他来到休息区,钱棠刚挂断电话,从鞋柜里抽出自己的鞋,坐到椅子上准备换上。

    陈江时察觉不对,上前问道:“怎么了?”

    “我姥姥出事了。”钱棠抬头,眉心皱得很紧,“阿姨说她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摔昏迷了,现在已经叫了救护车,要送去人民医院。”

    陈江时二话不说找到自己的鞋,坐到钱棠身边开始扯溜冰鞋的鞋带。

    “你干什么?”钱棠看他一眼。

    “我陪你。”

    “我自己去。”钱棠说,“今天刚考试完,你留下来和他们玩吧。”

    陈江时的速度比钱棠快,穿好鞋子,起身从柜子里拿了他和钱棠的外套,他没接钱棠的话茬,三两下穿上外套,又拎起自己和钱棠的溜冰鞋。

    把外套扔给钱棠,他以最快的速度锁上柜子,将钥匙和两双溜冰鞋一起还给坐在收银台后的老板。

    钱棠拍了拍他的背:“他们的衣服还在柜子里。”

    “让他们来找老板拿,我们去医院。”

    陈江时言简意赅地说完,见钱棠还把外套抱在怀里,便扯过外套让对方穿上,然后拉着人风风火火地跑出溜冰场。

    溜冰场离医院不远,七八百米的路,打车还更浪费时间。

    陈江时一路拉着钱棠跑。

    跑到医院,陈江时还好,钱棠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两条腿软得站不稳,只能靠在陈江时身上。

    救护车还没来,等了有半分钟,才听见救护车的鸣笛声响,两人赶紧凑上去,只见救护车的后门打开,两个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下来。

    担架上果然躺着钱玉勤。

    “姥姥!”钱棠喊了一声,想凑上前,却被陈江时从后面拉住。

    陈江时把钱棠的手攥得很紧,见人情绪有些激动,索性直接将人按在自己怀里,轻声安抚道:“我们别挡着他们的路了,先跟在后面看情况。”

    第58章 钱棠,你疯了吗?!

    谢阿姨也跟来了,她最后一个下车,瞧见前面抱得跟连体婴似的两个人,连忙上前喊了一声。

    “小棠。”

    钱棠顿时像找到了主心骨,转身抓住谢阿姨的手。

    “阿姨,我姥姥怎么样了?”

    “本来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但你也知道,你姥姥年纪大了,身体还不好……”谢阿姨的眉宇间笼着一层愁色,说到一半说不下去,唉声叹气起来。

    过了一会儿,才自责道:“都怪我,我在楼下,没及时看着你姥姥,她在床上躺得太久,可能想下来走走,喊了我,但我没听见。”

    “没事。”钱棠自己也六神无主,拍了拍谢阿姨的手背,这个时候他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安慰对方,“等会儿看医生怎么说,都在医院里了,肯定没事。”

    他们跟在医护人员后面上楼,但被拦在急救室外,焦急不安地等了几分钟,才见一个医护人员开门出来。

    谢阿姨忙问:“护士,我家老人怎么样了?”

    “要做检查才行。”医护人员说完又问,“你们谁是病人家属?”

    谢阿姨指了指自己和钱棠:“我们都是。”

    “你们进来一下,我们需要了解病人的基本情况。”

    几人跟着医护人员进入急救室,钱玉勤躺在病床上,依然昏迷不醒,床旁的柜子上摆放了一些仪器,两个医护人员正在摆弄仪器。

    戴着口罩的医生站在床的另一侧,开口询问钱玉勤摔倒的原因以及其他情况。

    当时在场只有谢阿姨一个人,这些问题只能由她来答。

    钱棠站在后面,脸上泛着病态的白,陈江时本来在急救室门口等着,见状上前抓住钱棠的手。

    他轻轻捏了一下对方的手。

    钱棠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指,随即立马回握住他的手,力道很大。

    医生问完事发情况,又询问了钱玉勤的病史,等谢阿姨把一切交代完,便让医护人员给钱玉勤做检查。

    陈江时和钱棠几人又被请到了外面的休息区。

    等待的过程十分磨人,谢阿姨不安地走来走去,钱棠虽然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但是他的状态看上去比谢阿姨糟糕很多。

    陈江时一直跟在钱棠身边,他能理解对方的心情,也许之前接到电话时并未料到情况会这么严重。

    这让他想起很多年前——

    他还在上小学的时候,他妈打工的那家服装城给员工们安排了体检,结果他妈被检查出癌症,但具体情况尚不清楚,需要去大医院进行更详细的检查才行。

    他一直记得那天晚上他妈回来,他们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说起他妈生病的事,他妈和他爷爷奶奶都很淡定,以为只是一场小病,花几万块钱就能治好。

    想到即将花出去的钱,他妈还很心疼。

    后来他奶奶陪他妈去大医院检查,查出癌症晚期,一家人的天都塌了,在那之后,他印象中只有他妈越来越憔悴的脸以及越来越枯瘦的身体。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感觉自己像是泡在了医院的消毒水味里。

    陈江时从回忆中抽离,扭头看到钱棠一向挺直的背微微弓起,手肘搭在腿上,垂头望着地面,仿佛有一层阴霾的乌云罩住了他整个人,也将他与外界隔离开来。

    碎发落下的阴影遮挡了钱棠的眉眼,从陈江时的角度,只能看到阴影外的一点鼻尖以及抿紧的薄唇。

    他不自觉地向钱棠靠近了些,犹豫两秒,还是伸手抓过了钱棠的一只手。

    钱棠没有抬头,却仍旧很快地回应了他,反握住他的手后,身体顺势斜靠过来。

    陈江时只觉肩膀一沉,下一秒,钱棠的气息便从耳畔飘来,对方的发丝扫过他的脸颊,带起一阵痒意。

    就这么保持了片刻握手的姿势,他才发现钱棠的手比之前还冷,指尖紧紧扣在他的手背上,在小幅度地抖。

    陈江时紧了紧钱棠的手,一起揣进自己的衣兜里。

    “会没事的。”他说。

    钱棠没有说话,只是又往他身上靠了一些。

    谢阿姨数不清转了多少圈,转头就看到座椅上的两个人不知何时又靠到了一起,若在平时,她难免会在心里犯嘀咕,觉得他俩的关系也太好了,可眼下钱玉勤还没醒来,她根本无暇思考其他。

    “小棠。”谢阿姨走过去问,“你们喝水吗?我去买水。”

    钱棠点了点头:“麻烦阿姨了。”

    陈江时抬头见谢阿姨的脸色也很难看,便起身说:“我去买吧,你们在这里等着,万一里面有什么事找你们。”

    谢阿姨想了想,没有拒绝,对陈江时扯了下嘴角,挤出一抹苦涩的笑:“真是谢谢你了。”

    医院里面没有卖东西的地方,陈江时只能去外面的步行街上找超市,才走几步,就感觉到几滴水落到头发上,他看了一眼夜空,黑沉沉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不过等他在超市买了水出来,落下的水滴已经变得密集。

    雨势说来就来,不多时,变成了噼里啪啦地往地上砸,泥土混合灰尘被水打湿后的气味充斥在空气中,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难闻腥味。

    陈江时折回超市买了两把伞,然后一路跑回医院。

    谢阿姨和钱棠还在休息区等着。

    他把超市的塑料袋放到座椅上,先递了一瓶水给谢阿姨,等谢阿姨接过,才又拿起一瓶水拧开盖子递给钱棠。

    谢阿姨注意到袋子里的伞,问了一句:“外面下雨了吗?”

    “刚下。”陈江时说,“不过我回来的时候就下得很大了。”

    谢阿姨把水放回袋子里,搓了搓手臂:“我以为还要晴几天,结果这么快又降温了。”

    等了将近两个小时,医护人员终于开门出来喊钱玉勤家属,说是病人还没醒,但检查下来没什么大碍,可以先申请住院,后面挂几瓶水观察一下情况。

    谢阿姨去办住院手续,陈江时和钱棠随着医护人员的队伍一起往住院部走。

    住院部在医院后面,是一栋单独的楼,好在两栋楼之间修有连廊,上面有雨棚挡着,雨飘不到他们身上。

    陈江时拎着塑料袋走在最后,没一会儿,就见前面的钱棠放慢脚步,很快和他并行。

    钱棠的手有意无意地碰了过来。

    陈江时把塑料袋从右手换到左手,手背贴了上去,感受了下钱棠手的温度:“很冷吗?”

    话音未落,钱棠的手摸了过来,用力攥了一下他的食指和中指,然后摇了摇头。

    这几天温度逐步上升,钱棠穿得很薄,里面一件单衣,外面一件还没单衣厚的卡其色衬衫外套。

    外套的领口竖起,遮挡了一半的脖子。

    陈江时抽开手,把塑料袋递到钱棠手里,他脱了外套披到钱棠身上:“穿上。”

    钱棠看了一眼陈江时穿在里面的短袖,愣道:“你呢?”

    陈江时接过塑料袋,装模作样地活动了下肩膀:“我不怕冷。”

    钱棠没再说话,把衣服塞回陈江时手里,没等陈江时反应过来,便一声不吭地脱掉了自己的外套。

    他重新拿过陈江时的外套,又将自己的外套塞了过去。

    “你穿我的衣服。”钱棠说。

    陈江时看钱棠动作灵活,三两下就把他的外套裹到了自己身上,不过外套有些大了,穿着松松垮垮,下摆还盖过了屁股。

    “把拉链拉上。”陈江时提醒。

    钱棠乖乖拉上拉链。

    进了住院部,夹着雨的夜风全被大门挡在外面,周遭的温度终于变暖了些,陈江时没穿钱棠的衣服,只随便披在身上,两个袖子在脖子前挽了个结。

    他们跟着队伍来到病房,站在门口看医护人员们忙碌。

    把钱玉勤安置好,其中一个人才问他们:“你们都要守夜吗?”

    陈江时率先回答:“对。”

    “多盯着这两个输液瓶,输完了跟护士说,记得还要多观察病人的情况,有什么问题就找护士。”医护人员叮嘱。

    钱棠忙问:“姐姐,我姥姥没事吧?”

    “基本上没问题,只要人能醒来就好。”医护人员回答完,又说了一下厕所和开水房的位置以及一些住院的注意事项。

    等人一走,病房里便安静下来。

    这是一个两人间的病房,但靠里面的那张病床没人住,整个床都被塑料袋套着,别说躺上去,连坐都没法坐,病房里唯二能坐的地方只有两张病床旁配的两把椅子。

    陈江时将两把椅子放到一起,正好他和钱棠一人一把。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砸到窗户外面的雨棚上发出霹雳哐啷的响声,钱棠担忧了几个小时,这会儿尘埃落定,只觉疲惫和困意同时上涌。

    他坐了没多久,脑袋开始往下一点一点。

    等谢阿姨来到病房,钱棠已经靠在陈江时的肩膀上睡着了,陈江时坐得笔直,一只手抓着放在腿上的塑料袋,另一只手举在肩膀上托着钱棠的脑袋。

    见谢阿姨进来,陈江时下意识地想要起来,意识到钱棠还靠在自己身上后,又只得坐回去。

    “没事,你坐着。”谢阿姨忙说,“医生怎么说?”

    陈江时把医护人员说过的话大致说了一遍。

    谢阿姨松了口气,走到床前观察了下钱玉勤的状态,又看了看正在滴水的输液管。

    最后,她对陈江时说:“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家休息吧,都耽搁你这么久了。”

    说着,谢阿姨伸手要拍钱棠的肩膀,想把人喊醒。

    可手还没碰到钱棠,就被陈江时抬手挡了一下。

    他的动作有些突然,没收住力,手背碰到谢阿姨的手心上。

    谢阿姨当即愣了一下。

    陈江时没来得及多想,脱口而出道:“阿姨,钱棠刚睡着,你还是别叫醒他了。”

    “……”

    谢阿姨的表情略显怪异,似乎想说什么,想来想去又忍住了,尴尬地收了手。

    “不好意思。”陈江时补充道。

    谢阿姨看了一眼钱棠的睡姿,这才发现钱棠哪儿是老老实实地靠在陈江时的肩膀上?分明是两只手都搂上了陈江时的腰,整个人跟多脚章鱼似的几乎要缠到陈江时身上了。

    按理说,她现在最该做的就是把钱棠从陈江时身上扯下来,他们已经麻烦了这个同学太久,总不能还让对方和他们一起在医院守夜。

    谢阿姨心里不好意思极了。

    可看眼下,她哪儿好意思把钱棠从陈江时身上扯下来?她甚至觉得自己才是外人,钱棠和陈江时更像一家人。

    这个莫名升起的想法让谢阿姨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片刻,她说:“你们明天还要上课吧?”

    陈江时点了点头。

    “那你还是快回家了,不然明天上课没精神。”谢阿姨说,“你放心,这里有我看着,不会有什么事,你可以明天放学再来。”

    陈江时沉默半晌,偏头看了一眼钱棠。

    钱棠双眸紧闭,睡得很熟。

    谢阿姨心领神会,上前轻轻拍了拍钱棠的背:“小棠,醒醒。”

    钱棠实在犯困,被拍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回笼,迷迷登登地睁开眼睛,他的目光都不聚焦,口齿不清地问:“阿姨,我姥姥醒了吗?”

    “不是。”谢阿姨轻声细语地说,同时拉过钱棠的手,“已经很晚了,你朋友要回去了。”

    话刚说完,钱棠蓦地瞪圆了眼,他扭头看向陈江时。

    “你要走了?”

    陈江时说:“很晚了。”

    谢阿姨见势不对,赶紧打圆场道:“你朋友陪了我们这么久,也很累了,让他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课。”

    钱棠额前的碎发往两边分开,白皙的额头上枕出了一块清晰可见的红印,他又惊又诧,但很快,脸色肉眼可见地往下沉去。

    他默默盯着陈江时。

    陈江时假装没看到钱棠哀怨的眼神,从塑料袋里拿了一把伞出来,剩下的东西连袋子一起递给谢阿姨。

    “阿姨,那我走了,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可以让钱棠给我打电话。”陈江时说。

    谢阿姨说了一连串感激的话。

    陈江时起身扯了扯衣服,转身要走,却感受到了身后的一道阻力,回头看去,发现钱棠的手正用力拽着他的衣摆。

    “小棠。”谢阿姨轻声呵道,“别任性,你朋友都帮我们这么多忙了。”

    钱棠埋着脑袋,也不说话,弯曲的手指紧紧攥着陈江时的衣服,就是不松手。

    谢阿姨尴尬地朝陈江时笑了笑,试图掰开钱棠的手指。

    然而掰了半天都是徒劳。

    “小棠,你真是……”

    谢阿姨责备的话还没说完,陈江时一屁股坐了回去,很快,钱棠的双手跟藤蔓似的缠了上来,把他抱了个结结实实。

    谢阿姨的声音戛然而止,安静片刻,出去找护士另外要了一把椅子。

    第二天早上,钱玉勤终于醒了,但意识模糊,话也说不清楚,医生过来做完检查,表示病人仍旧需要住院观察。

    钱棠向姚志刚请了一天的假,陈江时没法请假,只能回家简单洗漱完强撑着去了学校。

    几乎一宿没睡,他整天下来都昏昏沉沉的,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他一直趴在桌上睡觉,连放学铃声都没听见。

    “江时,你怎么还在睡?都放学了。”袁孟过来推了一下陈江时的肩膀。

    陈江时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想继续睡觉。

    袁孟察觉不对,伸手摸向他的额头,顿时“嘶”了一声:“你是不是发烧了?”

    陈江时把头埋进双臂之中,顺便挤掉袁孟贴在自己额头上的手,他闷声说:“你先走,不用管我,等会儿我自己回去。”

    “那可不行!”袁孟的态度难得强硬了一回,连忙要扶他起来,“走走走,我带你去开药。”

    陈江时心里烦躁,可架不住袁孟一直在耳边吵吵嚷嚷,他烦不胜烦,索性坐起来收拾东西。

    还好今天是周五,有明后两天的休息时间。

    袁孟要带他去校医室,可校医室在这个点都关门了,没有办法,只好去他家楼下的那家诊所。

    骤降的气温让路人们都重新穿上了厚衣服。

    雨下了一天,还没停下的意思,地面湿漉漉的,脚踩上去,能沾一裤腿的水,两人各自撑着伞,袁孟还在叽叽喳喳地说话:“你怎么回事啊?不是陪少爷给他姥姥守夜吗?怎么把自己守出病了?”

    一阵冷风吹过,陈江时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这雨下得没完没了,加上昨夜气温骤降,他穿着短袖在冷飕飕的病房里坐了一宿。

    不感冒才怪。

    但陈江时懒得说这么多,只含含糊糊地应了几句。

    来到诊所,医生都见怪不怪了,给他量完体温后开了几副药,叮嘱他按时吃,要是过两天还在发烧,只能打针输液。

    陈江时被袁孟扶回家里,把药吃了,换了一身衣服,往床上一躺,就感觉两眼阵阵发黑,脑子里像拴着一根线一样,拽着他的意识不断下沉。

    半梦半醒间,他听见自己的手机铃声响起。

    袁孟帮他接了电话。

    “喂,哦,我是袁孟……”袁孟的说话声断断续续地飘进他的耳朵里,“嗐,你老公生病了,在学校里趴了一天,我刚送他回来,这会儿躺床上呢……”

    陈江时很想问是不是钱棠打来的电话,可他连眼皮都睁不开,更没力气开口。

    不知道睡了多久。

    恍惚间,有冰凉的东西贴上他的额头。

    他本就浑身发烫,脸颊上仿佛有火在烧,冰凉的温度让他感觉好受不少。

    他慢慢吐出口气,终于找到一点睁眼的力气,模糊的视线里逐渐映出钱棠那张白净的脸。

    是钱棠的手搭在他的额头上。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钱棠突然俯下身来,眉心蹙着,脸上的表情颇为严肃,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说:“怎么还在发烧?吃药了吗?”

    “吃了。”陈江时回。

    “在哪儿开的药?”

    “楼下。”

    钱棠收回手,起身离开卧室,不多时,他端了一个装着水的塑料盆回来,把盆放到床边的椅子上,将毛巾打湿水后拧干,然后覆到陈江时的额头上。

    陈江时浑浑噩噩,在凉意袭来的瞬间,只觉蔓延在血管里的火都熄灭了大半。

    他哑着声问:“你姥姥怎么样了?”

    “下午有所好转,人也清醒了,她在医院里住着不适应,阿姨又给她办了出院手续。”钱棠摸了摸陈江时的脸,又替他捻了捻被角,“我妈今晚过来,应该会呆几天再走。”

    “没事就好。”陈江时说。

    钱棠坐在床边的另一张椅子上,沉默地捏着被子的边角。

    陈江时歇了一两分钟,才扭头看去,随即发现钱棠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像被霜打过的茄子,双肩都明显地沉了下去。

    “怎么了?”他问。

    “陈江时,对不起……”钱棠低声说,“昨晚我应该让你先回来。”

    陈江时想坐起来,可身体实在乏力,想了想还是算了,他说:“感冒而已,没什么大不了,我躺两天就好了。”

    钱棠抬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就是我没办法做饭了。”陈江时说,“你回去吃吧。”

    钱棠立马站了起来:“我做。”

    陈江时狐疑:“你会做饭?”

    “不会。”

    “……”

    钱棠自信地说:“但我可以现学,我在网上搜一下菜谱,按照菜谱做,十有八九不会出错。”

    陈江时:“……”

    他怎么感觉这话的可信度这么低呢?

    钱棠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把外套一脱,放到椅子上,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去了。

    陈江时闭眼休息了一会儿,听见厨房那头传来叮叮咚咚的声响,到底放心不下,头晕目眩地从床上爬起来。

    他找了件外套披上,抱着双臂来到厨房。

    还没进去,就差点被从里面飘出来的满天油烟呛到。

    “钱棠!”陈江时用力咳嗽两声,捏起拳头捶了捶厨房的门,“把转扇打开!”

    钱棠身上系着一条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围裙,手里拿着锅铲,正一边偏头咳嗽一边卖力地翻炒着锅里的菜。

    听见声音,钱棠拔高声音:“什么?”

    “我让你把转扇打开!”

    “什么?”

    “……”陈江时面无表情上前,伸手往墙上一拍,“啪”地一声打开了灶台上方的转扇。

    转扇运作的声音很大,本就吵闹的厨房一时间像是挤了十几个人一样。

    陈江时真的不明白,钱棠炒个菜而已,居然能弄出这么多声音,生怕楼上楼下的人不知道他们家里在炒菜。

    他往锅里看了一眼。

    里面黑乎乎的,看不清原来面目的食材糊成了一堆湿哒哒又黏糊糊的东西。

    一股说不上来的气味钻进陈江时的鼻子里,直往他的天灵盖上冲。

    他闭了闭眼,更加感觉头晕目眩,缓了好半天,才憋着气问:“锅里炒的什么?”

    “肉。”钱棠无法分心,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

    “还有呢?”

    “还有……”钱棠炒个菜跟在和人干仗似的,架势摆得十足,看炒得差不多了,才关上火,接着说,“好像还有青椒和西红柿,对了,我还放了半个洋葱在里面。”

    “……”陈江时问,“所以这是一道什么菜?”

    钱棠回得理直气壮:“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冰箱里就那点东西,我还能做什么菜?随便拿了几样出来切好就扔锅里了。”

    陈江时突然想起什么:“你洗菜没?”

    “当然洗了!”钱棠十分诧异他会这么问,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铲子在锅里碰得啪啪作响,“我是那么没常识的人吗?”

    陈江时叹气,很想回一个“是”,但他不敢。

    等钱棠把菜铲进盘子里,他问:“饭煮好了吗?”

    钱棠动作一顿。

    陈江时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忘了?”

    钱棠抿了抿唇,刚才一顿操作猛如虎的架势明显消了下去:“我哪儿知道还要煮饭?”

    “你吃饭的时候怎么没忘要饭?”

    钱棠死鸭子嘴硬:“那能一样吗?”

    陈江时端起盘子看了一眼,又看向讪讪的钱棠。

    尽管钱棠特意找了围裙,可还是把自己弄得有些狼狈,酱油撒在围裙上和衣服上,晕出大大小小的污渍,可能是之前切过洋葱的缘故,钱棠眼眶周围还泛着红,脸色却被刚才的油烟呛得发白,整个人看上去更加可怜兮兮。

    “算了,别煮饭了,下面柜子里有挂面,你把锅洗了,煮两碗面。”陈江时一边端着盘子往外走一边叮嘱,“对了,别在面里倒老抽,颜色太重了,倒生抽就行。”

    钱棠的声音从厨房里飘来:“老抽是什么?生抽又是什么?”

    陈江时:“……”

    等钱棠煮好面端上桌,外面的天都黑了,陈江时把盘子里的菜分到两碗面里,他拿起筷子把碗底下的佐料搅匀,挑起面吃了一口——

    钱棠正拿着纸擦额头上的汗,不由得期盼地望着他,两眼晶亮。

    “味道怎么样?”

    陈江时面无表情地把面咀嚼完,咽下肚里,他竖起一个大拇指:“好吃。”

    “真的吗?!”钱棠激动地说,他忙碌半天,累得人快垮掉了,甚至有些后悔亲自下厨,不如就在楼下打包饭菜上来。

    可这会儿看着陈江时大口吃面的样子,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满足感。

    刚才的劳累都不值一提了。

    他觉得浑身轻松。

    “真的。”陈江时吃得快,几口就吃了一半,他放下筷子,对钱棠说,“你也尝尝。”

    钱棠把用过的纸扔进垃圾桶里,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下一秒,垃圾桶里多了一口面。

    “陈江时!你骗我!这面酸死了!”

    陈江时没忍住哈哈大笑,笑到一半,嗓子发痒,又埋下头打了两个喷嚏。

    最后,还是听见动静的周阿姨让余馨过来敲响他们的门,把饿着肚子的两个人带过去吃了晚饭。

    回到家里,陈江时洗漱完躺回床上,钱棠从衣柜里翻出自己留在这里的衣服,熟门熟路地洗了个澡,换上睡衣也躺上床。

    两个人各盖一床被子,并排而躺。

    室内的灯已经关上,只有外面的路灯光隐隐约约地从窗帘另一面透进来。

    陈江时睡了几个小时醒来,脑子清醒不少,他摸了一会儿没摸到手机,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只能看到窗外的天还没亮。

    被子里热哄哄的,他抬脚踢掉一半,刚想翻身,就感觉到怀里趴着什么。

    伸手一摸。

    他摸到了钱棠的肩膀。

    钱棠又不知何时钻进了他的被子里,将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到了他身上。

    陈江时按着对方的肩膀,习惯性地要把人推开,可还没使劲,身上的人就动了一下。

    “醒了?”钱棠的声音在模糊的黑暗中响起。

    陈江时一愣:“你是醒了还是没睡?”

    “还没睡着。”钱棠说着,伸手探上陈江时的额头,语气变得轻快,“太好了,已经退烧了。”

    陈江时“嗯”了一声,他自己也觉得身上轻松不少,昨天那种仿佛被架在火堆上烤的难受感消失殆尽。

    “几点了?”陈江时问。

    “不知道,可能快天亮了吧。”钱棠说。

    陈江时想把钱棠从自己身上推下去,可钱棠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双手蓦地搂住他的腰,一下子将他抱得很紧。

    没等陈江时开口,钱棠喊了一声:“陈江时。”

    “什么?”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钱棠说。

    陈江时的注意力都在钱棠搂着自己的手上,他本来就热,被对方这么抱着,被窝里的温度像是在急速升高。

    那种灼热感又来了。

    “你说。”陈江时耐着性子回。

    钱棠沉默片刻,在陈江时身上换了个姿势,他的呼吸靠近,气息落到陈江时的脖颈间。

    “陈江时,你反感我吗?”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

    但陈江时早就习惯了对方的莫名其妙。

    “我什么时候说过反感你了?”陈江时反问,拍了拍钱棠的肩膀,“下去,我要起来了。”

    钱棠没动:“那就是喜欢我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又拉近了些,陈江时看不清钱棠的脸,但能清楚感受到对方的气息在自己的皮肤上游弋。

    像有羽毛扫过。

    他禁不住一个战栗,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混沌的脑子里有一道思绪闪过,他没抓住,只本能地推搡钱棠,并试图用转移话题的方式来打破这片不知怎的变得莫名的气氛。

    “你先起来。”陈江时催促。

    “陈江时,你喜欢我吗?”钱棠喋喋不休地追问,“你也是喜欢我的吧?你都能接受我们做那种事,你也是不反感我的吧?”

    陈江时猛吸口气,似是出于对危机的本能回避,他没给钱棠再次开口的机会,用力将人推开。

    然而刚坐起来,钱棠便又贴了上来。

    这次钱棠没有开口,双手紧紧缠上他的脖子,用唇寻找他的五官,贴上他嘴唇的同时,一只手往下探去,撩起他的衣服,不由分说地摸上他的胸膛。

    陈江时吓了一跳。

    有那么一瞬,他以为自己还没从睡梦中醒来。

    在华阳山上那晚的记忆卷土袭来,冲击得他大脑空白,像有一盏大钟在他脑海中撞响,嗡鸣声让他许久听不见其他声音。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楚,他不得不往旁边偏了一下,避开钱棠的唇后,又抓钱棠的手。

    钱棠也不安分,半跪在他身上和他拉扯。

    陈江时心里揣着火,都有了直接把钱棠从床上推下去的冲动,却又不得不在拉扯间护着对方不摔下去。

    他感觉到钱棠的手在自己身上疯狂游走,煽风点火一般,当冰凉的手指碰到那个地方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下一秒——

    钱棠突然埋身下去。

    紧接着,一阵温暖又带着湿润的触感包裹上来。

    陈江时猛地一顿,当他意识到钱棠此时此刻在对自己做什么后,人都傻了,仿佛被人一记闷棍敲昏了头。

    等他反应过来,条件反射地抓起钱棠就往外扔。

    “砰”的一声重响。

    钱棠撞到了床尾旁边的衣柜上,嘴里发出一道闷哼。

    陈江时的脑子里像是塞了一团乱麻,无数念头相互撕扯,撞得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扯好衣服跳下床,打开卧室的灯。

    有些昏暗的白炽灯光霎时充满整个房间。

    钱棠跌坐在衣柜前,似乎摔得不轻。

    “钱棠,你疯了吗?!”陈江时抹了把脸,不可置信地说,“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第59章 我不喜欢男的

    钱棠抬头,整张脸被灯光照得苍白,他急促地喘了两口气,扶着衣柜站起来。

    “我知道我在干什么。”钱棠慢吞吞地说。

    他直勾勾地盯着陈江时,既然窗户纸被捅破,那便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了。

    陈江时内心震撼,犹如翻江倒海一般。

    他感觉自己像是踩在棉花上,站都有些站不稳,身体轻飘飘的,更像是在做梦。

    他宁愿自己是在做梦。

    “陈江时,你真是够单纯,你到现在都以为我只是把你当成好朋友吗?”钱棠开门见山地说,“好朋友之间会毫无顾忌地亲来亲去?好朋友之间会给对方撸?好朋友之间会像我们这样相处吗?”

    陈江时胸膛起伏,张着嘴,声音却全部卡在喉咙里。

    他反驳不了钱棠的话。

    “我喜欢你,不是对好朋友的那种喜欢。”钱棠说,“是我想抱你、想亲你、想和你睡觉的那种喜欢。”

    “……”

    “陈江时,你能明白吗?”

    陈江时一口气吸回肚子里,宛若在岸上挣扎半天终于跳回水里的鱼,他跌跌撞撞地后退两步,摇着头说:“不,我不明白。”

    没等钱棠说话,他立即补充。

    “钱棠,我只当你是我的朋友,和袁孟王昊他们一样的朋友,我从来没想过那些……”

    陈江时心乱如麻,说话也找不到重点,他回忆起过往种种,像是在知道电视剧的大结局再看重播内容,很多以前没注意过的细节都有了新的解读。

    可他是男的,钱棠也是男的……

    他俩都是男的啊!

    两个男的怎么能说喜欢?这不正常,要是传出去,肯定会被别人看成变态。

    其实两个男的之间就不该做他们做的那些事。

    陈江时不知道自己之前是怎么想的,仿佛被温水泡着的青蛙,逐渐适应水的温度,对那些事接受良好,直到现在回头看去,才发现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和钱棠那么亲密。

    陈江时用力抓了一把头发,太阳穴疼得要炸开。

    他极力抑制住从胸腔深处窜上来的情绪,勉强保持冷静地拿过钱棠叠放在椅子上的衣服。

    “你回去吧。”陈江时看也不看钱棠的眼睛,手在空中举了半天,对方迟迟没应,他直接把衣服塞到对方怀里。

    钱棠试图开口:“你是没想过还是不敢想……”

    “我没想过,从来没有。”陈江时转头打断他的话,目光落到他的唇上,仿佛被烫着一般,连忙挪开。

    钱棠顿时不说话了,只是盯着陈江时,眼神微微发冷。

    僵持期间,陈江时穿上外套,他本想把裤子换了,可钱棠也在,他已经不好意思再毫无想法当着钱棠的面脱裤子。

    “走吧。”陈江时说,“我送你回去。”

    钱棠还是没动,怀里抱着衣服,面无表情。

    “钱棠!”陈江时喊了一声,语气里有了一点不耐烦。

    他快受够了这个气氛。

    要窒息了。

    他感觉有一条无形的绳子勒在他的脖子上,让他变得焦躁不已,每喘口气都无比艰难。

    钱棠抿了抿唇,眼里略有闪动,似乎有什么情绪浮上来,又被掩了下去。

    最后,还是一声不吭地绕过陈江时往外走。

    陈江时立马跟上去,没等钱棠把鞋换好,他伸手将门打开,看钱棠走出去,才慌慌张张地穿鞋。

    楼道里的灯泡有些坏了,亮起来的时候一闪一闪,灯光本就昏暗,这下看上去像在拍恐怖片一样。

    陈江时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拉上门,转身发现钱棠站在楼梯中间,仰头望着他。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钱棠顿了顿,见陈江时没有拒绝,便继续轻声说,“陈江时,你真的觉得我们做的那些事是朋友之间能做的吗?你换个角度想,如果袁孟或者王昊要和你做那些事,你愿意吗?他们也是你的朋友,可你对他们和对我是不一样的吧?我在你之前不是没有其他朋友,只是我分得很清,朋友是朋友,而你是你……”

    钱棠一口气说了很多,听上去絮絮叨叨。

    楼道空旷,他的声音很小,却还是在楼道中回荡起来。

    “我就是想问——”

    钱棠吸了口气,两眼定定望向陈江时,有点长了的碎发让那双好看的眉眼若隐若现。

    “你对我到底有没有过不一样的感觉?”

    陈江时站在门旁,以俯视的角度看着钱棠,楼道中间没有灯光,蔓延上来的黑暗吞噬了钱棠的大半个身体。

    他也看不清钱棠的脸。

    这一刻,他想了很多,这大半年里和钱棠相处的点点滴滴走马观花似的从他脑海里闪过,他越想越觉得不对。

    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和钱棠不该是这种相处模式,他如何对待袁孟和王昊他们,就该如何对待钱棠。

    他从没想过自己喜欢男的。

    甚至在这之前,他都不知道男的还能喜欢男的。

    “钱棠。”陈江时双手放在外套兜里,他捏紧钥匙,又慢慢松开,形状不规则的钥匙柄咯得他手心疼,他叹了口气,“我不喜欢男的。”

    钱棠说不出话,半晌,他的头微微偏了一下。

    陈江时似有察觉,回头看去,发现隔壁的防盗门不知何时打开了一条缝。

    缝里没人。

    他的视线往下落去,才瞧见躲在门后的矮小身影,唯一露出来的一只大眼睛正好奇地盯着这边。

    陈江时立即把所有声音都咽下去,正想着要不要说什么,一道人影晃到余馨后面。

    “多多,你的豆浆还没喝完,在这里干什么?”余东把余馨扯到一旁,刚要关门,注意到了外面楼道里的陈江时。

    他“嘿”了一声,把门推开。

    头顶的灯光闪了闪,余东和陈江时打完招呼,才看到站在楼梯中间的钱棠。

    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似乎感受到了一点奇怪气氛:“你俩怎么站在外面?没带钥匙?”

    陈江时反应过来,摇了摇头说:“他要回去了,我送他下去。”

    “哦~”余东露出恍然的表情,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朝钱棠笑道,“这么早,外面天都没亮,今天又不上课,不多睡一会儿再走?”

    楼道里很安静,钱棠也很安静。

    只有陈江时浑身紧绷。

    他担心钱棠一气之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就这么过了好几秒,钱棠终于开口:“不了,我想回去。”

    陈江时悄悄松了口气,赶紧对余东说:“余东哥,我们先走了。”

    “太早了,估计不好打车。”余东问,“江时,你要不要骑我的自行车送你同学回去?”

    陈江时摆了摆手,催着钱棠往楼下走。

    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钟,漆黑的天空刚过渡到深蓝色的程度,但离天亮还早,路上别说行人,连路过的车辆都没有。

    万籁俱寂中,两人都默不作声地站着。

    这会儿的确不好打车,等了十多分钟,钱棠打电话让谢阿姨开车过来接他。

    陈江时回到家里,从枕头底下翻出手机看了一眼。

    才早上六点多。

    他脱了外套躺回床上,原以为要过很久才能睡着,没想到闭上眼睛没多久,意识就变得模糊起来。

    他断断续续地做了许多梦,梦中全是钱棠的脸,有高兴的、有悲伤的、有愤怒的、有难堪的,还有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的……

    在一阵敲门声中,陈江时猛地睁开眼睛。

    他盯着熟悉的天花板看了许久,意识回笼,慢慢从床上坐起来。

    他的头很疼,不知道是睡得太久还是一直在做梦的缘故。

    敲门声还在响。

    陈江时下床拉开窗帘,让不太明亮的光线照进室内,他在窗前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走到客厅。

    打开门,外面是牵着余馨的余东。

    “你怎么样了?”余东说,“我才听我妈说你昨天生病了,还是袁孟送你回来的。”

    陈江时抬手探了下自己的额头。

    他的手和额头的温度都很高,分不清还有没有在发烧,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已经没了,就是睡得太久,脑袋昏昏沉沉,好像浑身都使不上劲。

    “应该没事了。”陈江时说。

    “开药没?”余东问。

    “开了。”

    “饭前吃还是饭后吃?”

    陈江时艰难地想了想,回答:“饭后吃。”

    “那正好,我妈让我叫你过去吃饭,吃完回来吃药。”余东说,“我妈说了,你这几天不舒服的话,到饭点直接过来,反正就是添一两双碗筷的事。”

    陈江时觉得太麻烦人家了,下意识要拒绝,话没出口,就被余东拽着手往外走。

    “走走走。”余东没给他拒绝的机会,“不然饭菜都要凉了。”

    陈江时忙说自己想换身衣服。

    余东生怕他走掉似的,让余馨先回去,他盯着陈江时把衣服换好,出去时,余东想起来问:“对了,你和你那个同学没吵架吧?”

    “哪个?”陈江时大脑混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还能哪个?当然是和你最铁的那个呗。”余东好笑地说,“你俩好得都穿一条裤子了,连我妈都知道他家住哪儿,我妹成天‘哥哥’‘哥哥’地喊他,没想到你俩还有吵架的一天。”

    陈江时抿着唇,把门关上,低声回了一句:“没吵架。”

    “没吵架?”走在前面余东回了下头,表情惊讶,“那是怎么了?”

    陈江时顿了顿脚步,沉默了有好几秒,挤出几个字:“性格不合。”

    余东“噗呲”一乐,然后没忍住笑出声。

    “你俩真是……”余东用力拍了拍陈江时的肩膀,“朋友而已,怎么跟处对象似的,性格不合都来了,说得我还以为你们分手了哈哈哈……”

    周末两天,陈江时几乎都在床上躺着,什么事都没做,还在周阿姨家里蹭了两天饭。

    然而周一早上起来,疲惫感非但没有消失,还像巨山一样压在他的脑袋上。

    他浑浑噩噩地出门,楼下店里碰到袁孟,都把袁孟吓了一跳,米粉呛进喉咙里,红着一张胖脸疯狂咳嗽。

    陈江时沉默地扯了一张纸递过去。

    袁孟好不容易缓过来,把纸扔进垃圾桶里,捏着筷子说:“卧槽,你怎么病成这样了?!”

    第60章 你们吵架了?

    陈江时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吃了两天的药,烧早退了。

    “我病好了。”陈江时没精打采地从筷筒里拿了双一次性筷子。

    “真的?”

    袁孟不信,伸手要探陈江时的额头。

    然而手还没伸过去,就被陈江时拽着筷子一头用力敲在手背上。

    他惊叫一声,触电似的收回手。

    “我靠,你干什么啊?”袁孟抓着自己的手,疼得龇牙咧嘴,“我关心你还被你打!”

    陈江时收起筷子:“用嘴关心,别动手动脚。”

    袁孟听到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我是你的朋友,又不是你的仇人,碰你一下怎么了?我们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以前碰你的次数多得去了。”

    陈江时没搭理袁孟,接过老板递来的碗,开始嗦面。

    “陈江时啊陈江时,你真是没良心。”袁孟也不嗦粉,还在叽叽喳喳,“你和少爷才认识多久?就天天抱着睡,浑身上下都被他碰完了吧……”

    陈江时顿时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猛地坐直身体,同时抬脚踹向桌子。

    桌腿摩擦地面发出“刺啦”声响。

    袁孟吓了一跳,声音戛然而止,他缩着肩膀,极为错愕地望着陈江时。

    这会儿坐在店里的人不少,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纷纷扭头看来。

    陈江时脸上没有表情,眼里也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和袁孟对视片刻,低头继续嗦面。

    袁孟沉默半晌,也继续嗦粉。

    可他始终觉得哪里不对。

    他了解自己朋友,虽然脾气称不上多好,但也不会暴躁到这种程度,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脸色这么难看的陈江时,之前被姚志刚误会抄作业的时候都没这样。

    难道又是陈江时他爸说了什么?

    袁孟猜来猜去也只能往陈江时他爸身上猜,去学校的路上,他小心翼翼地瞅着陈江时,一路欲言又止。

    直到来到教室,他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

    陈江时居然没和少爷一起上学!

    之前就算少爷晚上不住陈江时家里,也会第二天早上在大杂院门外等着,他经常去陈江时楼下的店里吃早饭,却很久没碰到陈江时了。

    他今天甚至有种回到了认识少爷前的感觉,少爷没转学过来时,他和陈江时时不时会在店里一起吃早饭。

    他们来得不早,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的人。

    钱棠也在座位上,不知道来了多久,桌上摊着课本和资料书,从他们进门起,他的目光便笔直地投了过来。

    袁孟走在陈江时后面,看不到对方的表情。

    “喂。”他拍了一下陈江时的背,“少爷怎么自己来了?他没等你?”

    陈江时没吭声。

    袁孟又拍了拍。

    陈江时这才反应过来一般,偏了下头:“不知道。”

    袁孟:“……”

    说了什么废话。

    他的座位在陈江时和钱棠的座位后几排,要从陈江时桌旁经过,还没走近,就朝钱棠挥了挥手:“钱棠同学,你来这么早啊?”

    钱棠的状态倒是比陈江时好一些,但也只有一些,外面的天色还没大亮,教室里开着长条的白炽灯,雪白的灯光落在钱棠身上,把他的脸色衬得很没血色。

    他对袁孟点了点头,目光一直黏在陈江时身上。

    袁孟放慢脚步,狐疑地看了看钱棠,又看了看默不作声坐到椅子上的陈江时,很快确定了一件事——

    这是吵架了。

    原来是吵架了啊……

    袁孟觉得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毕竟陈江时的圈子不大,在这么几个人中,只有钱棠有本事把陈江时变成这样。

    想到这里,袁孟心里又冒起了酸泡。

    偶尔吵架也好。

    他邪恶地想。

    不然陈江时和钱棠总跟夫妻似的隐形不离,以两人之力孤立他们所有人,有时候王昊他们不在,他都不好意思一个人跟着陈江时和钱棠,总感觉自己像电灯泡一样。

    预备铃声响起,教室里逐渐安静下来。

    陈江时趴着补了会儿眠,起来发现钱棠还在盯着他看,他的视线飘过去,又迅速收回来,状若无事地从桌箱里翻课本。

    “陈江时。”钱棠低声喊了一句。

    陈江时动作一僵,过了两秒,把课本放到桌上。

    他深吸口气,扭头看向钱棠。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钱棠眼下有着一层淡淡的青色,眼里都疲惫,看来这个周末也没休息好。

    在他观察对方的同时,对方眼眸微动,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你病好了吗?”钱棠问。

    “好了。”陈江时干巴巴地说,完了又补充,“谢谢关心。”

    话音未落,钱棠明显卡了一下,他嘴唇微张,愣愣望着陈江时,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没话找话:“我们还是朋友吧?”

    陈江时“嗯”了一声:“我们还是同学。”

    钱棠彻底陷入沉默。

    早自习结束,全校师生都要在操场集合开朝会。

    陈江时没等下课铃声响完,起身就走。

    走了有一段路,才听见身后响起袁孟的呼唤声,他转头看去,只见袁孟扭着胖乎乎的身体跑得气喘吁吁。

    气温还没回暖,袁孟却跑出了一脑门的汗。

    “你……你走这么快干什么……”袁孟喘着粗气,吹胡子瞪眼地说,“你赶着投胎啊……”

    陈江时往后看了一眼,没在越来越密集的人群里看到钱棠的身影,但他还是推了袁孟一下。

    “走了。”

    袁孟哪儿能不清楚自己这个朋友在想什么?

    本来还没把他们吵架当回事,可眼下看来,情况似乎比他想的严重。

    “江时,你和少爷吵架了?”袁孟开门见山地问。

    没想到才一句话而已,陈江时就跟应激了似的,立马回答:“没有。”

    袁孟瞧着陈江时紧绷的眉眼,“切”了一声,等把气喘匀,他用胳膊肘撞了撞陈江时:“说呗,什么事?我看看我这个局外人能不能帮你们两口子调解一下?”

    陈江时一言不发,推着袁孟往前走。

    “说话啊。”袁孟催促。

    陈江时张了张嘴,只觉喉咙里涩得慌。

    他要怎么说?

    说他和钱棠的确像袁孟开玩笑说的那样天天抱着睡?说他和钱棠早就亲过了?说钱棠已经用手摸过甚至用嘴含过他那个地方?

    这些话要他怎么说?

    要是真的说出来了,袁孟会怎么看待钱棠?

    再进一步说,袁孟是个大嘴巴,不一定保守得了秘密,要是转头又和王昊他们说了,钱棠该如何面对王昊他们?

    陈江时想了许多,想到头疼的感觉又上来了,他抓了一把头发。

    “没什么好说的。”陈江时说着,兀自加快脚步。

    他是体育委员,要负责班级集合以及清点人数,硬着头皮围着队伍走了一圈,发现少了一个人。

    钱棠没来。

    “陈江时。”姗姗来迟的姚志刚手里提着豆浆和包子,他对陈江时招了招手。

    陈江时小跑过去。

    现在姚志刚对他的态度缓和不少,说话早已不像以往那般尖酸刻薄:“钱棠身体不好,以后需要点名的事直接跳过他。”

    陈江时点了点头。

    姚志刚看他一眼,说道:“马上期中考试了,有信心考进前十吗?”

    陈江时听得有些恍惚。

    曾经他还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听不到姚志刚用这么心平气和的口吻和他说话。

    “我争取。”陈江时回答。

    “好。”姚志刚说,“去吧。”

    陈江时跑到队伍前面站着了。

    朝会结束,大家按照班级顺序解散,袁孟凑到陈江时身边,啧啧称奇:“不容易啊,想不到有朝一日老姚还会对你和颜悦色。”

    陈江时说:“我也想不到。”

    “都是托了少爷的福。”袁孟说。

    他虽然吃味自己总被陈江时和钱棠排在外面,但是真看他们吵架的话,他心里也不好受。

    毕竟大家都是朋友。

    于是袁孟提醒。

    “哎呀,你比我更了解少爷的性格,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话是不饶人,可每次帮忙也不含糊,之前他不让我和昊子他们抄你的作业,可每次我拿着题问他,他都会很认真地给我讲。”袁孟看了一圈周围的人,把声音压低,苦口婆心地劝,“少爷多好哄啊,我可以拍着胸脯说,少爷比昊子以前那些对象好哄多了吧?就一两句话的事,等会儿回到教室,你主动一点,和少爷说几句。”

    陈江时抿唇不语。

    袁孟问:“你听见没?”

    陈江时慢慢吐出口气,才说:“听见了。”

    回到教室,钱棠果然还在座位上,正低头看手机,余光瞥见陈江时的身影,立即抬头看了过来。

    袁孟走在陈江时前面,见状立马激动回头,朝陈江时挤眉弄眼。

    “有戏有戏。”袁孟用口型说,“主动一点,知道吗?”

    陈江时“嗯”了一声,然后在袁孟眼巴巴的注视下,坐到椅子上,拿出下节课要用的书后,他往桌上一趴,开始假寐。

    袁孟:“……”

    陈江时看不到袁孟的表情,也不知道身旁的钱棠是什么反应,他实在疲惫不堪,大脑里宛若拖着几头犟着不肯走的牛,运转得十分艰难。

    他真的很想一觉睡过去。

    一整天下来,他和钱棠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期中考试的时间定在周四和周五,考完又要调整座位,陈江时想往前冲几名,不得不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专心学习。

    周五考完已是下午,所有人都得回教室一趟。

    教室被用作考室,桌椅还是乱的,没有恢复原位,陈江时在教室后面找到自己的桌椅搬回去。

    往旁一看,钱棠的位置是空的。

    钱棠还没回来,桌椅也没来得及搬。

    袁孟要去前面接水,从他桌旁路过,问了一句:“少爷的桌椅呢?”

    “不清楚。”陈江时坐在椅子上,正用纸擦桌上的灰,他头也没抬,“应该还在后面。”

    “少爷还没回来吧?”

    “对。”

    “那你不帮他把桌椅搬过来?”袁孟瞪着眼睛,有些大惊小怪的样子。

    之前几次考完试,陈江时都会先搬钱棠的桌椅,把钱棠的桌椅擦干净后,再搬自己的桌椅。

    陈江时把纸扔在桌上,想了想,要站起来。

    只是站到一半,他又坐回去了。

    “等他自己回来搬。”陈江时垂着眼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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