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番外

    91   If线1

    ◎傅归宜未走散,他们相遇在一个夏日。◎

    夏日蝉燥, 比火辣辣太阳更热的南陵与北蛮的战争。

    自三年前南陵太子裴璟从北蛮返回本国,历经三年改革,南陵朝堂焕然一新, 一改之前国势积弱、任人宰割的境况, 变得国富民强, 兵力充足。

    在北蛮再一次提出要裴璟继续为质时, 他带着十万大军兵临城下, 吓得北蛮全国上下民心不稳。

    裴璟以一己之力挑起天下战乱, 战争持续一年后,不但南陵和北蛮两大势力打得水深火热,连同夹在两国之间的游牧部族也被迫卷入这场瓜分天下的棋局。

    要么归附北蛮, 要么投靠南陵。

    选择第三条路自立或者中立的部族, 在一年的时间内全都消失殆尽。

    这是一场豪赌,傅归荑所处的部族在天下争端初现时, 选择将全部身家压在裴璟身上。

    傅家以牧马牧羊为生,拥有三千擅骑射的精兵强将,是北蛮一直想拉拢的势力,却不曾想投了裴璟。

    傅归荑今年十六岁,她父亲正是部族族长,她还有个同胞哥哥叫傅归宜,现在正跟着父亲在前线作战。

    双生子总是比寻常孩子要弱些,傅归荑更是生下来体弱多病,三天小病, 五天大病,家里人都把她当做瓷片做的, 碰不得。

    傅归荑自幼在床榻和药碗中度过, 她知道家人为她的身体操碎了心, 从不去做危险的事情,每天安安静静地呆在房间里。

    反观傅归宜皮实健壮,从小到大都没生过大病,从高高的马上摔下来只躺了半个月,又活蹦乱跳起来。

    同胞两兄妹一动一静。傅归宜是一刻也坐不住,仿佛凳子上长了利刺似的,而傅归荑则可以一整天不挪动一寸,甚至连一句话都不说。

    好在两人感情很好,傅归宜在外面遇上什么好东西都会带回给妹妹,哪怕是只野鸡路过,他也要拔下最漂亮的羽毛带回来给傅归荑做装饰。

    傅归荑环视房间里琳琅满目的小物件,心中忧虑。

    父亲和哥哥已经离开近一个月,却没有一点音讯传回来。

    这两日她频繁地出现心脏绞痛,夜里常常被疼醒,后背沁满一层冷汗,湿透了衣衫。

    哥哥出事了。

    她不敢将这件事告诉母亲,只能自己忍下来,再暗地打听如今的战况。

    可恨她的身体不中用,否则真想骑马赶赴前线,亲自确认父亲和哥哥是否安然无恙。

    “来人啊,少主受伤了。”

    外面响起一阵兵荒马乱声。

    傅归荑的心脏瞬间像被刀刮了似的,她紧咬下唇,捂住胸口踉跄着往外走。

    掀开厚重的营帐帘子,营门外一群人慌张地抬着个担架往里走,傅归荑眼尖,认出是哥哥的衣服,慌忙赶过去。

    裴璟这个月正在攻打北蛮的一座重要城池,傅归宜登先时不慎受伤,裴璟也被敌军流矢射中了手臂,两人被立即送往后方傅家大本营救治休养。

    傅归宜在路上只被简单的包扎了一下,然而背上和肩上的伤口太深,很快发起高热,昏迷不醒。

    裴璟随着傅归宜一起进了帐篷,他坐在床边,眉头紧皱盯着床榻上脸色惨白的人。

    “大夫怎么还没来?”

    裴璟呵斥道,周身弥漫着摄人的气势。

    “太子殿下息怒,已经派人用最快的速度去周围找了。”

    如今战事全面铺开,南陵来的大夫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派上前线,如今他们算是稀缺资源。而游牧部落的医疗条件简陋,几乎都是摸着石头过河的游医,但也几乎都在前线,留在后方的需要辗转不同的部落对送回来的伤员进行救治。

    “哥哥怎么了?”帐外忽然发生争吵,裴璟眉头皱得更深。

    外面很快进来一个人,告诉他是傅归宜的妹妹吵着要进来看她哥哥。

    “这时候还添什么乱?”裴璟抬手揉了揉额角,脑门突突的跳。

    傅归宜的妹妹?

    他倒是听父子二人提过,是个柔软不能自理的姑娘。万一她进来接受不了满身是血的傅归宜大哭大闹,亦或者晕过去更加麻烦。

    “把她请回去。”裴璟不耐道。

    还不等侍卫去执行命令,帐帘被猝不及防掀开,一个身穿白衣红裙的少女昂首挺胸地闯入裴璟眼中。

    她五官标致,妍姿艳质,饶是裴璟见过诸多美人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女子容貌上乘,一眼难忘。

    此刻她脸色苍白,脚步不稳更添一分楚楚动人,然而在对上她的眼睛时又会改变看法,乌黑的双眸平静无波,面对周围杀伐之气浓重的侍卫丝毫不惧。

    “这里是我家,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去任何地方。”傅归荑声音清冷却掷地有声,眼睛环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裴璟后面的傅归宜身上。

    裴璟眼眸半眯,心里烦躁不堪。

    等会她若是哭闹起来,就不能怪他无情赶人了。

    傅归荑的视线转向裴璟,然而仅仅只是冷淡地看了一眼又转回道傅归宜身上。

    “哥哥!”她神色焦急,大步走过来,路过裴璟时衣裙飞扬,裙摆带起一阵风扑在他身上,无端送来一丝凉爽。

    傅归荑发现哥哥的脸透着不正常的潮红,俯身抬手覆上他的额头,烫得她立刻收回手。

    傅归宜的伤在肩膀,脖子,手臂,和周围的衣料都被溅了血,白色的绷带绑了一圈又一圈,厚厚一层。

    “他被刀砍伤右肩,伤口很深,从云梯上滚下来的时候抓住了登墙的粗绳,又撞上城墙,肺腑也有伤。”裴璟企图用言语吓退傅归荑。

    光是听描述便知傅归宜当时的情况有多凶险,傅归荑的心口更疼,她强忍着没表现出来。

    裴璟瞥了眼被她咬出印痕的下唇,淡淡道:“傅小姐先回去休息,等大夫来了再做打算。”

    说罢示意手下过来送人回去。

    傅归荑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反而对外面的人下令:“去给我拿一壶烈酒,还有剪刀、针线。”

    部落里的人虽然畏惧裴璟,可他们心里清楚傅归荑在傅归宜父子心里的地位,守在外面的人听到后立刻去准备她要的东西。

    裴璟看念在傅归宜父子为南陵所做的一切,开口再劝:“傅小姐,请你……”

    “我说,给我拿东西来。”傅归荑打断裴璟,眼睛却没有对着他,朝门外厉声道:“我的话,不管用了吗?”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噤若寒蝉,心道傅少主的妹妹简直胆大包天,敢在太子殿下面前放肆。

    裴璟没有因为傅归荑出言不逊而生气,反倒对她生出一丝好奇。

    她一进来,便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傅归荑不是怠慢他,也不是轻视他,而是……不畏惧他,她眼里除了她哥哥,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反应,有一种对目标的坚定。

    平常女子见到他,要么是畏惧,要么是有意接近,唯独她只把他当做一个普通平凡的人。

    等到东西送来的时候,裴璟没为难,放人进来。

    他倒是想看看,傅归荑想做什么。

    但见傅归荑拿起一把锋利的剪刀对着傅归宜裹紧的绷带一剪下去,血肉模糊的伤口瞬间展露在眼前。

    傅归荑似乎被血腥之气冲到,皱着眉不舒服地抽动了下鼻尖,脸上却没有出现慌乱或者崩溃的神情。

    裴璟暗赞了一声临危不乱。

    她抬手掀开酒壶红绸,陈年烈酒的味道瞬间弥漫开。

    傅归荑举重若轻地抬起陶壶,面不改色地仰头倒了一口在嘴里,啧了声:“勉强。”

    裴璟看着被酒润湿的红唇,脑子出现瞬间空白,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渴,鬼使神差地也想尝一尝这烈酒的滋味。

    傅归荑对他的反应毫无所觉,兀自将烈酒小心冲洗傅归宜身上的伤口,再用干净的纱布替他擦拭。

    疼痛令傅归宜难受地皱眉,傅归荑看见后声音马上软下来:“哥哥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她的目光温软,手下动作更轻。

    裴璟心脏的某个地方忽也软了一角。

    冲洗完伤口后,傅归荑拿起针放在火上炙烤尖头,细心地挑出伤口里细碎的石子。有些藏得很深,她并没有因为傅归宜难受地哼哼而心软,手下动作又稳又快,嘴上语气却软软动人。

    “还有最后几个,坚持一下,哥哥最棒了。”

    跟哄小孩似的,裴璟不动声色地鄙夷着,然而他的目光却一直没有移开傅归荑的侧脸。

    他自幼离家远赴为质,在北蛮皇宫内单打独斗,历尽千辛回到南陵,他的那些兄弟姐妹们只有盼他死的,没有盼他好的。

    受了伤要藏着捂实,否则等待他的不是慰问关心,而是落井下石,致命一击。

    他看着傅家兄妹两,心底不可自抑地生出一丝欣羡。

    傅归荑给哥哥处理好伤口,又拿出一瓶止血生肌的药粉洒在上面,这药沾了血会有些疼,她往傅归宜嘴里塞了块干净的帕子,以防他咬伤自己的舌头。

    重新包扎的时候傅归荑犯了难,傅归宜长得人高马大,她一个人翻动他的身体比较吃力。

    忽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轻而易举地提起傅归宜上半身。

    傅归荑愣了下,立马回过神后迅速动手,两人合力替傅归宜包扎好。

    “谢谢。”傅归荑垂眸道。

    “小事。”裴璟低声回她,看了眼傅归荑额头上冒出的细汗,又听见她急促隐秘的喘息,好心劝了句:“回去休息,他有情况我会立刻派人通知你。”

    傅归荑嗯了声,人却在原地没动。

    过了半晌,她小声道:“你的手臂上好像也受了伤,要不要重新包扎一下。”

    白色的绷带隐隐透出血色,想必受的伤也不轻,而他自始至终没有提一句。

    按照裴璟原本的性子他是定然不会在不熟悉的人面前袒露伤口的,然而他脑子里骤然划过刚刚傅归荑替傅归宜清理伤口的画面,拒绝的话道嘴边变成了:“麻烦你了。”

    傅归荑依葫芦画瓢耐心又认真地替他上药,包扎。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裴璟一低头,目光便能将她全身笼罩其中。

    她低着头,露出后脖颈如同羊脂玉般温润细腻的肌肤。

    裴璟偶尔曾听傅归宜说起过自己的妹妹,在他口中自己的妹妹是个柔弱的小姑娘,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嘴里怕化。

    因而他对傅归荑的印象与对南陵的贵女们差不多,整天关心穿着打扮,遇到点事只会大呼小叫,啼哭不止的娇小姐。

    裴璟看着傅归荑灵活的手指在他手臂上来回缠绕,白皙的指尖飞舞,眼眸渐渐变得暗沉。

    “好了。”

    傅归荑站起身,然而连续的操作让她体力不支,一不小心往前倾倒。

    裴璟不期然抱了个满怀柔软。

    作者有话说:

    裴璟:这次开局看我换个套路,迅速获得老婆芳心,绝对不需要再用40w字。

    手动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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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也插个眼

    92   If线2

    ◎你为什么躲我?◎

    帐篷内除了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傅归宜, 此刻只有裴璟和傅归荑两人。

    傅归荑扑过来的瞬间,裴璟其实能够避开,然而这样她非摔在地上不可。

    裴璟厌恶被人接近, 因为这些人要么想刺杀他, 要么想赖上他, 但是傅归荑不一样。

    他想也没想, 伸手去接她的肩。

    谁知道裴璟错误的预估傅归荑倒下的距离, 本想扶住她的肩头, 却往下移了几寸。

    傅归荑呼吸一窒,脑子一片空白。

    裴璟掌心的东西软绵绵的,身体却僵硬得像块石头。

    死一般的寂静包裹着两人, 床榻上重病的人呼吸愈发清晰。

    “大夫来了。”

    傅归荑心里一紧。

    帐帘被掀开的瞬间, 她咬牙一推,借力直起身, 往后踉跄着退了两步,恰好扶住一旁放置衣物的橡木架。

    裴璟被推也纹丝不动,他下意识想要去扶她,看出她明显地拒绝后悻悻然收回手。

    灰白胡子的大夫背着药箱匆匆走过来,正插在两人中间。

    他坐在床头,正要拆了纱布检查傅归宜的伤口。

    “慢着。”傅归荑顾不上方才发生的乌龙,连忙阻止大夫继续。

    她三言两语,简明扼要地说明了傅归宜的情况,又将自己做的事情告诉大夫。

    大夫抚了抚胡须, 频频点头,把脉过后写了副药方递给傅归荑, 告诉她服用方法。

    傅归荑听得很认真。

    裴璟看她很认真。

    傅归荑的侧脸红彤彤的, 唇瓣却有些发白, 长睫颤颤巍巍地悬在空中,眼眸如星子般绚烂。

    傅归宜长得怎么与他妹妹一点也不像,他们不是双生子么?

    裴璟的目光不受控的往下移,她在说话的时候有一只手竖着放在胸口,似乎在有意遮挡什么。

    他及时收回视线,喉间却明显滚动了下。

    “少主从小瓷实不打紧,倒是小姐气色不佳,不如让老朽把个脉。”

    裴璟被这道声音打断了旖念。

    “不用了。”傅归荑另一只手也缩在胸口,扯出个虚弱的笑:“我的身体情况我清楚。”

    大夫目光有些不赞同。

    傅归荑祸水东引,指了指裴璟手臂上的伤:“您给他也看看,是否需要另外服药,我叫人一并煎。”

    裴璟摇头,表示自己不需要。

    大夫扫了他一眼,看他面容虽有疲态,双眼却炯炯有神,像有一团烈火在燃烧,周身气势摄人。

    傅归荑见状马上赶人走,却被裴璟叫住。

    他走到傅归荑旁边,控制力道握住她被衣服裹着的手腕,不容拒绝道:“替她看看。”

    傅归荑想抽回手,却发现怎么也动不了。

    大夫虽不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但他的语气似乎天生有种让人臣服的力量,不自觉顺着他的话照做。

    “傅小姐近日忧思甚多,伤了心神,要多休息切忌不可劳心劳力。”游医又留下一副药方才离开。

    傅归荑拿着方子跟着往外走,裴璟眼疾手快地从她手里抽走薄薄的两张纸。

    “你……”傅归荑新仇旧恨的恼怒一股涌上来,双目瞪着裴璟,沉下脸冷声道:“我尊敬太子殿下,也请您尊重我。”

    裴璟听后轻笑一声:“原来傅小姐知道孤的身份。”

    傅归荑双唇紧抿,她早知道他是谁,故意装作没认出来是为了省去些繁文缛节。

    若是她早先承认他的身份,便不好在众人面前下他的脸,为哥哥争取救治的时间。

    裴璟在瞬间看透了她的心思,不由欣赏傅归荑的有勇有谋。

    在他威慑下能面不改色地装作一无所知,遇事从容镇定,傅归荑可不像她哥哥说的那样,是朵养在温室的花,半点经不起风霜。

    她今日的表现大大出乎裴璟的意料。

    傅归荑福身,垂眸恭敬道:“适才情况危急,我失礼了,请太子殿下恕罪。”

    裴璟眸中的赞赏之色更浓。

    能进能退,能屈能伸,比她哥哥这个刺头强多了。

    裴璟审视的目光落在傅归荑头顶,刺得她头皮发麻,她只想马上离开。

    “请殿下将药方给我,我去吩咐人煎药。”傅归荑伸出右手讨要东西,头依旧低着,脊梁却是笔挺的。

    裴璟撇了眼葱白纤长的五指,淡淡道:“大夫说傅小姐不宜劳心劳力,这点小事我来办妥。”

    他当着傅归荑的面叫人进来听命:“按照药方熬制,若是缺什么药材取我的令牌去附近的城池府衙取,每日都要按时送过去,知道吗?”

    “是!”士兵毕恭毕敬地双手接过药方,一板一眼走出去。

    傅归荑听出裴璟的言外之意,告诉她别想在喝药这件事上耍小聪明,轻咬下唇,冷冰冰告辞后拂袖而去。

    裴璟等她离开帐篷后,不由地掩唇笑起来。

    好像把人惹生气了。

    *

    傅归荑回到自己的帐篷里,没过多久药便送了过来。

    热气腾腾的黑色药汁,她闻着味儿就知道有多苦。

    “放那,一会儿凉了我在喝。”

    送药的除了傅归荑的贴身丫环,还有接了药方的士兵。

    “傅小姐,太子殿下让我看着你喝完。”士兵紧张得声音干巴巴的,神情局促不安。

    傅归荑皱着眉,她不想难为其他人,屏气皱眉一口喝下。

    熟悉的苦药味瞬间蔓延整个味蕾。

    “好了,你回去交差罢。”傅归荑喝得干干净净,脸上表情始终淡淡的,无法辨出喜怒。

    士兵的脸色如蒙大赦,喜笑颜开地端着空碗走了。

    贴身丫环走过来,手里捧着一包黄油纸。

    “这是什么?”

    丫环回:“那人刚刚塞给我的糖,据说是南陵特产,小姐尝尝,压压嘴里的苦味。”

    傅归荑鬼使神差捏了一块放进嘴里,比蜜还甜的糖须臾之间驱走难熬的苦涩味。

    很久以后她偶然得知,这糖出自南陵皇宫御膳房,用的是一种特殊的蜂蜜,唯有皇子每年有一些分例。

    另一厢,裴璟听人汇报了傅归荑的情况,挥手屏退,眉头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他叫人去查了那张药方,发现是治疗心疾而非什么安神补气的方子。

    傅归荑有心疾。

    裴璟听后的心莫名堵了下。

    心疾可轻可重,重则恐影响寿数,她年纪轻轻,怎么会有这种病?

    忽然又想到她是双生子,裴璟的视线转到躺在床上的傅归宜,他平日里活蹦乱跳的,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同为双生,为何他一点事儿都没有。

    裴璟压下这个疑问,皱着眉坐在一旁的桌前看前方战报。

    这次他退下来隐在幕后,还命人将“南陵太子重伤濒死”的消息放了出去,为的是让北蛮放松警惕。

    裴璟在北蛮为质十年,十分清楚如今北蛮朝堂里的局势。掌握兵权的兵马大元帅刚愎自用,目中无人,骤然听闻这个消息定会被胜利冲昏头脑,不管不顾乘胜追击。

    等他倾巢而出,城内守卫必然空虚,届时他们的人打他个出其不意。

    这一次,裴璟一定要拿下号称北蛮最坚固的城池,从此北蛮再也无人能阻拦南陵大军。

    转眼,裴璟在傅家后方大本营已经停留三天。

    傅归宜的高热逐渐褪去,伤口也开始愈合。

    每日傅归荑都会过来替她哥哥换伤药,喂汤药,擦拭身体,不过她都等裴璟外出议事后再来,刻意避开他。

    等她离开回到自己营帐不到半刻钟,属于她的药便到了,还有一包南陵的糖。

    第四日,傅归荑照例等裴璟离开傅归宜的营帐才带着东西来。

    收拾好哥哥,她起身准备离开,裴璟恰好掀帘而入。

    两人同时定在原地。四目相对,傅归荑率先移开视线,垂眸福了个身:“问太子殿下安,我先告退。”

    傅归荑低头快步从裴璟身边走过,擦肩而过时,她听见他冷淡的声音。

    “你为什么躲我?”

    傅归荑身体一顿,抿着唇低声道:“太子殿下多虑了,只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碍殿下名声。”

    裴璟目光灼灼看着傅归荑晕红的侧脸,这些天心里的焦躁瞬间消散。

    自从猜到她可能有心疾,裴璟总会莫名心慌。他不知不觉关注起傅归荑的身体情况,害怕她某一日倒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就此凋零。

    他理智上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傅家父子两人对这位傅小姐的宠爱程度他略有耳闻。

    傅归宜重伤摔下来后被救起的第一句不是问自己伤势如何,而是叮嘱他父亲好好照顾妹妹。

    “记得喝药。”裴璟察觉到自己的声音过于冷硬,放软了语调补了句:“苦也要喝,对你身体好。”

    他这几日把药方送回南陵,勒令太医院的太医们研究是否还有改进之处。

    是药三分毒,况且游牧部族治疗疾病讲究一个快准狠,用药猛烈。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心疾是一种需要细心长期调理的病。

    游牧部族的医术大部分都是口口相传,靠经验和记忆传承,但是谁能保证在传承过程中不出差错。南陵医术传承则依赖于书籍,已有千年历史。

    宣安帝怕死求长生,太医院汇聚全南陵最好的大夫,裴璟希望能找到根治傅归荑心疾的方法。

    傅归荑听后耳根子悄悄热了起来,怎么听上去自己好像是需要哄的小孩子。

    “知道了,多谢殿下的糖。”傅归荑声音落落大方,“您有心了,不过……”

    她话还没说完,傅归宜骤然咳了起来。

    傅归荑后面拒绝的话被打断,她连忙返回床榻查探哥哥的情况。

    “阿荑,你怎么样了?”傅归宜一睁眼,对上自己的宝贝妹妹担忧的眼,实际上他心里更担心傅归荑的身体情况。

    这次自己受这么重的伤,阿荑一定也不好受。

    “我没事。”傅归荑眼眶霎时红了起来,“哥哥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我马上叫人来。”

    “不必。”傅归宜经过四天的修生养息,身体除了有些乏力,其余都好。

    “是我连累你了,”傅归宜看着傅归荑青黑的眼底,小脸瘦了一圈,愧疚怜惜道:“哥哥太大意,我跟你保证下次绝不会了。”

    傅归荑摇摇头,闷闷道:“哥哥没事就好。”

    裴璟在一旁听着兄妹二人的对话,陷入沉思。

    等傅归荑走后,他开门见山问傅归宜。

    “你说‘你连累她了’是什么意思。”

    傅归宜倚靠在床头深呼了一口气,傅归荑走后他那副沉稳好哥哥的样子瞬间变得吊儿郎当,语气懒懒地:“我们是双生子,有心灵感应。”

    裴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我如果受重伤,她也会有感觉。”傅归宜语气有些自责:“这次是我托大了,害得阿荑也跟着受罪。”

    裴璟一点就透,傅家兄妹因为双生的原因,一方受伤,另一方也会跟着有反应。傅归荑的心疾是因为傅归宜,而不是先天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知道到这点后,裴璟心下稍安。

    他忽然冒了一句:“难道没办法切断你们之间的关联吗?”

    这次换成傅归宜诧异:“好好地,为什么要切断我们之间的感应。”

    裴璟脱口而出:“战场刀剑无眼,你若再受伤,她岂不是白白跟着受累。”

    傅归宜表情凝滞片刻,奇怪道:“你们认识么?你怎么忽然关心起我妹妹?”

    他不记得两人有过接触,听裴璟话里的意思,好像自己是妹妹的累赘似的。

    裴璟掩饰性地假咳一声,“你昏迷的时候她来替你换的药,这几日也是她在照顾你。”

    他选择性的忽略第二个问题。

    傅归宜一听,脸上混杂感动和自责:“辛苦她了。”

    裴璟冷冷补了句:“你能自己动手就不要麻烦她,你们两个到底男女有别,也不好太过亲密。”

    傅归宜越听越不对劲,疑惑地看向裴璟没什么表情的脸,“她是我亲妹妹,我们兄妹两个感情好,你这么操心做什么?”

    傅归宜生性率直,面对人人畏惧的裴璟也是有话直说。他知道裴璟是个极其理智,非心胸狭窄之人,不会因为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责怪他。

    他隐隐有种感觉,裴璟喜欢他不藏着掖着的性子,他似乎把自己当朋友。

    当然,有外人在场时,他不会这样怼裴璟,反而会支持他的一切决定。

    傅归宜是心直口快,不是脑子缺根弦,什么场合该做什么事,他心里门清。

    比如现在只有两人在场,他说话随意散漫,连礼也懒得行。

    裴璟神色如常,“南陵有‘六岁不同席,七岁不同堂’,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她名声着想……”

    “这里又不是南陵!”傅归宜打断他:“我头疼……”

    他的身体滋溜一下跟泥鳅似地滑下去,手一扯被衾盖过头,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欠揍样。

    裴璟轻描淡写地看了眼榻上鼓起的一团,大步流星走出去。

    等到帐内无人,傅归宜才掀开被子。

    其实裴璟说的他何尝不知道。可是在他眼中,妹妹永远是每天在帐篷里乖乖等他回来的小团子,他一点也不想有人跟他抢妹妹。

    这些年他故意不说破,其实就是想告诉部落里那些觊觎妹妹的男人们,别对她出手。

    在傅归宜眼里,他们没一个能配得上自己妹妹,只有他最会照顾傅归荑,交给谁傅归宜都不放心。

    今日天气晴朗,裴璟处理完事务后在营帐附近随意走动。

    忽然听见前方的树林里有箭羽声。

    他脚步一转往密林里走,远远看见傅归荑一个人在里面射箭。

    “咻——”

    又一只命中靶心。

    裴璟观察片刻,傅归荑射箭的姿势其实并不标准,甚至有些随意。

    然而箭靶上的每一支箭都稳稳扎在中心。

    或许是此处无人,她周身透着几分慵懒洒脱,与傅归宜在某一刻有些神似。

    裴璟的视线太过具有侵略性,傅归荑几乎没过多久就发现了他。

    “太子殿下,请问有什么事吗?”她瞬间收起散漫,谨慎地望着裴璟,手里的弓反射性地藏在背后。

    这是一种本能地不信任与警惕。

    裴璟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快到傅归荑来不及捕捉他眉眼间闪过的失落。

    “无事。”裴璟很快收拾好自己的心情,面色如常走过来:“你哥哥嫌我在帐内吵他休息,赶我出来走走。”

    傅归荑赶紧替哥哥打圆场:“是我考虑不周,应当为殿下单独准备一个帐篷,哥哥打扰您休息了,我替他赔个不是。”

    裴璟轻笑了声:“和你开个玩笑,瞧你紧张的,我有这么可怕吗?”

    傅归荑眼眶微张,轻啊了一声,似乎没想到裴璟是会开玩笑的人。

    “现在战事吃紧,资源匮乏,不必为我另外准备。”裴璟转移话题:“方才我看你射箭举重若轻,很厉害。”

    傅归荑脸颊微热,弓藏得更深,羞赧地垂眸道:“雕虫小技罢了,让殿下见笑。”

    裴璟摇头否认,语气认真:“这不是在夸你,我说的是事实。射乃君子六艺之一,你的箭有大将之风。”

    傅归荑耳根子烧得滚烫,谦虚道:“听闻殿下射艺不凡,我不过是班门弄斧。”

    裴璟实事求是:“不,我不如你。”

    傅归荑脑子有些懵,微微倒吸了口凉气。她惊讶地抬眸望向裴璟,但见他双眸幽黑,平静无波,神色坦坦荡荡。

    世上男子鲜少如他一般,愿意大方承认自己不如一个女人。

    更何况他还是南陵的太子,她对裴璟的狠厉果断略有耳闻,还以为他是个高高在上,骄矜自傲之人。

    “你的表情为什么这样惊讶?”裴璟尽量控制表情,让自己看上去平易近人:“我说了什么冒犯小姐的话吗?如果有,我向你陪不是。”

    “不、没有。”傅归荑干巴巴道:“殿下过谦了。”

    “给我。”裴璟眉毛一挑,向傅归荑讨要弓箭。

    傅归荑依言放到他手上。

    裴璟搭弦拉弓,动作一气呵成,也射中了靶心,但他的脸上神情不若自己那般轻松,薄唇抿成线,认真地瞄准目标。

    “看出来了吗?”裴璟把弓箭还给她。

    傅归荑小心观察裴璟的举止神态,发现他是在诚恳地显露自己的弱点,轻轻嗯了声。

    “太子殿下用力过猛,对于近距离瞄准会有偏差,但远射我未必是您的对手。”傅归荑给出中肯客观的意见。

    裴璟察觉傅归荑渐渐放松全身,轻勾唇角:“多谢傅小姐指点。”

    傅归荑直言不敢,抬眸悄悄看了一眼裴璟,目光刚好被他捉住,心里一紧又快速转到一边。

    气氛好像有些奇怪,有点闷却又不是喘不过气来的压抑。

    傅归荑与男子相处的经验实在很少,接触最多的是她的父兄。

    接触……脑子里忽然想起那日自己摔倒在裴璟身上的事情,浑身瞬间滚烫,右手倏地紧握成拳放在胸口。

    裴璟发现傅归荑又开始浑身紧绷,扫到她微蜷的五指,登时意识到她在紧张什么。

    然而意识到后,他便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日的场景,以及手中不小心接住的柔嫩之物。

    他很想忘记,却偏偏记得愈发清晰。

    裴璟的呼吸变得有些紊乱、炙热,他猛咳一声压下喷薄而出的绮思,打破尴尬的气氛,同时微微侧了侧身。

    “傅小姐箭术出众,瑰姿艳逸,不必妄自菲薄。部落里能出得傅小姐这样的人才,实乃大幸。”裴璟声音低沉,暗自在心里补了句身段姣好,体态玲珑。

    傅归荑扯了个淡淡的笑,正准备告辞离开。

    裴璟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不少,眉眼间闪过稍纵即逝的阴郁。

    他纳了闷,刚刚说的话并无不妥,为何她面色不愉。

    裴璟往日的察言观色似乎在傅归荑身上完全失了准头,内心升起浓浓的疑虑。

    在她离开时,裴璟伸手拦住她的去路,“我初来贵部,若是有什么地方触犯小姐禁忌,还望明示。”

    他的目光诚恳坦然,傅归荑丝毫没有觉得被冒犯。

    或许是憋在心里太久,亦或者裴璟表现得与传闻中截然不同,他周身的气势令她感到安全。

    傅归荑忽然说出自己从未对父兄,乃至母亲表露的情绪。

    “除了家人,大家只会觉得我是个麻烦。”

    傅归荑的双眸黯淡下来,声音闷闷的。

    裴璟当即反驳:“怎么会?傅小姐这样的箭术,在南陵万中无一。若你肯屈就,我愿意以重礼请小姐指点南陵士兵的箭术。”

    傅归荑眼眸微动,淡淡道:“我身体孱弱,恐怕还没说上两句话,人就要病倒,太子殿下可别做亏本的买卖。”

    裴璟笃定道:“得傅小姐一句,足以抵万金。”

    他的声音坚定有力,目光坚毅,如有实质般穿过傅归荑急速跳动的心。

    作者有话说:

    裴璟:你看我配吗?

    傅归宜: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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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3   If线3

    ◎这个,算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夏日无风, 丛林里弥漫着燥热的气息,蒸腾着傅归荑全身。

    “太子殿下谬赞。”傅归荑别过脸,婉言拒绝。

    裴璟不再强求。

    两人并肩而行往回走, 裴璟忽然问起傅归荑双生子之间感应一事。

    不是他不信任傅归宜, 只是他更喜欢多方求证, 尤其是他想听听傅归荑真实的想法。

    裴璟问她:“既然你们之间有这样的羁绊, 一损俱损, 为何你不阻止他去前线?”

    傅归荑道:“我们是牵绊而不是羁绊。哥哥有他想做的事情, 不必为我龟缩于一方天地之中。”

    “哪怕他会受重伤,连累你也痛苦?”

    面对裴璟的问题,傅归荑语气平稳:“正是因为哥哥知道如果他受伤, 我也会痛苦, 所以在冲锋陷阵时他不会莽撞行事。”

    傅归宜的性子跳脱,做事无所顾忌, 傅归荑恰好能牵住他的胆大包天。

    裴璟笑道:“怎么说得好像你天生克他似的?”

    傅归荑跟着笑,“谁说不是呢?”

    她唇边笑意清清淡淡的,阳光通过树叶间隙照在她瓷白如玉的肌肤上,眼珠黑亮清透,睫毛在空中扑腾。

    扑腾着,扑腾进了裴璟的眼里,又印在心上。

    “傅归宜这次受伤,是我让他去当登先的,你会怪我吗?”裴璟忽然冒出一句。

    傅归荑先是一愣, 继而摇摇头:“当然不会。上了战场,他唯一的身份只有士兵, ‘将有令, 莫敢不从”, 太子殿下选他必然有您的考量。况且若是哥哥不服,依他的性子恐怕不会乖乖听话。”

    傅归荑表情诚恳坦然,毫无惺惺作态之色,双眸看过来的时候闪着动人的水光。

    裴璟知道,自己对她已经不是单纯地欣赏了。

    明事理,懂进退,遇事从容不迫。

    裴璟眼皮微压,喃喃道:“你更适合另一个身份。”

    “什么?”傅归荑没听见裴璟后面的话,眼神疑惑。

    裴璟张口,还未编好理由,傅归宜蹭地一下钻到两人中间。

    “阿荑,你去哪里了?”傅归宜敷衍地朝裴璟颔首行礼,转过头拉住傅归荑的手臂往她营帐走:“我给你带了个好东西。”

    傅归荑抱歉地看了眼裴璟,跟傅归宜走了。

    裴璟站在原地,目送两兄妹离开。

    晚上,傅归宜笑吟吟回到自己营帐内,裴璟正坐在书桌前挑灯批文。

    “给你准备了一个新帐篷,收拾一下搬过去……”

    裴璟本想拒绝,然而傅归宜又来了句:“位置离阿荑有些近,你注意别吵阿荑睡觉。”

    裴璟嘴边的“不用”字活生生转成了“好的”。

    不用傅归宜催促,裴璟麻溜地收拾东西走人。

    走进新的营帐,里面空间很大,该有的日常物件一个不缺,一应都是崭新的。

    书桌上,袅袅升起檀香烟气。

    裴璟闻到熟悉的味道,唇边绽开一抹化不开的笑意。

    傅归荑,实在是……甚得他意。

    “小姐,二族长今日又来讨要银钱,他真是贪得无厌。”隔壁营帐里传来愤懑不平的女声。

    “噤声!”傅归荑低斥道:“以后不许说这种话。”

    丫环委屈地闭了口。

    裴璟的营帐靠着傅归荑右侧,此时他正在继续处理白日未完成的政事,不小心将主仆二人的对话听入耳中。

    傅归宜偶然提过一两句,他妹妹在傅家大本营里协助她母亲管理日常事务,包括物资调配,银钱出入。

    两人口中的二族长是他们父亲的同父异母的弟弟,负责族里马匹的驯养。

    听起来,这个二族长与傅归荑似乎有些龃龉。

    傅归宜自然不会将自家的丑事抖落出来,裴璟更不会胡乱插手别人的家务事,一时间他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他默默记下了主仆二人的话,决定找个时间打听一番,或者将今夜的事透露给傅归宜一二。

    太医传回来的信里写道傅归荑身子弱,尽量少劳心累神,反正傅归宜精力无限,他一时半会也回不去前线,不如给他找点事情做。

    裴璟不知不觉已经将傅归荑纳入自己人的范围。

    月上中天,裴璟从案牍中抬首时往旁边看了眼,傅归荑的帐篷早已熄灯。

    他吹灭蜡烛,起身走到帐篷其中一面负手而立。

    裴璟的双眸在黑夜里闪烁,视线像要穿透层层阻拦的屏障,落在傅归荑身上。

    寂静的夜,他的心却一点也不平静,如同聒噪的蝉鸣在嗡嗡躁动不平。

    脑海里自动回放着今日傅归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一遍又一遍,刺激着裴璟兴奋的神经。

    他全身的血液沸腾不止,如果此时割开一道口子,流出来的血一定会凝聚成傅归荑三个字。

    黑暗里,裴璟撕破了白日里谦和仁善的伪装,毫无掩饰地展露对傅归荑势在必得的欲.望。

    越想越喜欢,越喜欢心越痒,他恨不得现在把人抓过来放在身边寸步不离地看着。

    然而最终,他只是扬起头,闭上眸,深深吸了一口气。

    *

    傅归宜的伤好得很快。分明前几日还半死不活,现在像是床榻上长了针似的,一刻也坐不住。他好几次都向裴璟请命回战场,被轻飘飘挡了回去。

    他要制造自己重伤难治的假象,傅归宜作为他左右手此时应该是在照顾他,不能出现在前线。

    于是傅归宜可劲地造作大本营里的人,好巧不巧又跟傅家二族长对上了。

    裴璟听见有争吵声往营帐这边走过来时,傅归荑正闭上眼坐在两个大男人中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搓着额角,看上去有些不耐烦。

    “叔父,你怎么养死了这么多马?”傅归宜讥讽道:“要不还是让邓意来负责,他年轻能吃苦,不觉得养马是下贱活。”

    二族长一直想取代傅归荑,掌握族内物资银钱的调度。可他生性贪婪,他们父亲始终不松口,因此他们的叔父总会变着法找妹妹的麻烦,为了证明她做不好这件事,逼她退位让贤。

    然而二族长没想到,傅归荑这一副走三步路就要喘的身体,硬生生挺了几年都没出一点差错,处理事务愈发娴熟,他找茬也变得困难。

    “你怎么跟我说话的。”二族长气得脸红耳赤,指着傅归宜骂:“别以为你是少族长就能目无尊上,小心我……”

    “你能怎么样?”傅归宜吼他:“说话小点声,别吓到阿荑,吓坏了十个你也赔不起。”

    傅归荑头更疼了,端起一旁的茶抿了口,已经凉透,她又放了下去。

    父亲碍于兄弟之情,对叔父在族里中饱私囊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不过分也就过去了。

    但是这次死了一千匹战马,事情太大,傅归荑不能像以往那样拨钱去补这个亏空。这里面不但涉及银钱的事情,还涉及到后续与北蛮作战的计划。

    尤其是裴璟现在还在大营里,她更不想闹大。原本计划是先压下这件事,等裴璟走后再调查。

    另外她已经叫邓意去附近的游牧部族重新采购战马,这几日便会送到。

    无论如何,要先保障父兄在前线作战的一切需求。

    她这几日对叔父以安抚为主,谁料今天叔父再次来讨要银钱买马的时候被哥哥撞上了。他们本来就不对盘,现在更是因为这件事吵得不可开交。

    在族内,二族长被他亲哥哥压一头也就罢了,这两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臭丫头也敢敷衍他,口不择言道:“怎么,你们有钱给这病秧子治病,没钱买马吗?”

    “你住口!”傅归宜像个被点着的炮仗似的,捞起袖子准备朝二族长挥拳,被傅归荑急忙拉住。

    二族长看他炸了毛,胸口憋的恶气散了不少,心里舒爽。

    他故意指着傅归荑继续冷嘲道:“她从小到大,治病不知道花了族里多少金银,别说一千匹战马,便是一千匹种马也能买来。”

    二族长看傅家兄妹两的脸色越来越难堪,他说得更加起劲:“我早就说过,这种累赘应该赶紧嫁出去,换些实在的东西回来。她现在瞧着好歹有几分姿色,别等过了年纪,连一匹母驹都换……”

    傅归荑将手边凉透的茶盏果断泼过去,打断二族长的污言秽语。

    “你……”二族长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怒气横生地瞪着傅归荑,眼球突出,俨然下一刻就要冲上来打人。

    傅归宜立刻上前一步挡在妹妹面前,手握住腰侧的短刀,脸色冷肃。

    气氛忽然变得剑拔弩张。

    傅归荑冷冷道:“叔父,近来日头大,你晒晕了不成,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二族长被她一个小辈教训,脸上挂不住,怒斥道:“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若不是你命好投生成族长的女儿,早在你出生的时候就该被扔掉。”

    游牧部族早已习惯四海为家,对族人的身体素质要求格外高,每年能存活下来的幼婴只有三成。

    当初傅归荑生下来时呼吸微弱,与啼哭不止的傅归宜形成鲜明对比,大伙都以为她活不下来,但她的母亲坚持带上她一起迁徙。日日夜夜悉心照料,方才捡回一条命。

    傅归荑长大过程中大病小病不断,直到今天都需要每日服药。

    她先天孱弱,药方里大多数是名贵的滋补之物。

    简言之,烧钱。

    傅归荑早已习惯他的冷言冷语,语气十分平淡:“谁叫我命好。叔父若不是运气好成为我父亲的兄弟,今日又如何能在这里大言不惭。容我提醒你,南陵太子如今正在大营内,若是事情闹大,谁也没有好果子吃。”

    她这个叔父好高骛远,心比天高,一直觉得父亲只是因为占了长子的名头才得到族长之位。他自己没什么本事,凡是只会动嘴,一点子骨头都没有。

    之前他被北蛮人抓住,还没怎么施压于他,二族长忙不迭把傅家扎营的位置暴露出去,连累他们与北蛮苦苦纠缠一番。

    后来是他的母亲苦苦哀求父亲才留下他一条命,不过罚他当众受三十鞭,想必他一直怀恨在心。

    傅归荑对他连敬语都懒得使用,直接警告二族长别轻举妄动。若是被裴璟知道因为他的原因导致战马供给不上,到时候被追责,傅归荑绝不会包庇他。

    二族长听到“南陵太子”四个字后瞳孔微缩,裴璟杀伐狠厉的名声在外,他实在不敢触其霉头。

    他这么着急要钱,也是怕裴璟怪罪下来,到时候连他哥哥都保不住他。

    二族长虚张声势道:“你知道南陵太子在这里,还不赶紧给我钱去买新马,到时候被他发现端倪咱们都别想置身事外。”

    傅归荑眼皮都没抬,“我乏了,叔父请回,好走不送。”

    二族长碰了个狠钉子,还想再争一争,被傅归宜狠狠一推:“叔父,妹妹说她累了,你有事要不跟我说?”

    “你……”二族长被他差点推倒,脸色铁青地看了两兄妹一眼,黑沉着脸拂袖而去,临走时还刺了一句:“弱者迟早被淘汰,看你妹妹能活到什么时候?”

    傅归宜最听不得这种诅咒傅归荑的话,当下就要朝他挥拳,被傅归荑拦住。

    等人出去后,傅归宜的胸口还在急剧上下起伏。

    “哥哥,何必与他置气,当心气坏了身子。”傅归荑殷切地给傅归宜新沏了杯茶,温度刚刚好。

    傅归宜接过,皱着眉道:“下次他再来,你直接轰出去。自己闯的祸,他自己收拾烂摊子去。”

    傅归荑弯了弯眼睛,柔声道:“知道了,哥哥。我看上去像个大善人么?”

    傅归宜眉头舒展,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他的话你别放在心上。阿荑你该吃吃,该喝喝,千万别想着节省,想要什么哥哥都会给你弄来。”

    “你才不是累赘,你是我们家的掌上明珠。”

    傅归宜默默补了一句:是我永远要守护的妹妹。

    大概是七八岁的时候,傅归宜外出跟随父亲打猎,傅归宜养的一只燕隼被当成猎物射死了,等他寻过去后看见鸟被一支箭贯穿全身,钉在树干上。

    射出这只箭的人是一个同岁的男孩,他抱歉地说自己误射了。

    傅归宜想当场活刮了他,然而他什么也不能做。

    他默默把箭拔下来时,接住冰冷尸体瞬间,一滴温热的泪落在掌心,与他的眼眶一样热。

    这只傻鸟是他在密林里捡到的,救回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他一直觉得这只鸟烧坏了脑子,不然怎么连普通的麻雀也害怕,天天只会瞪大眼睛,扑腾翅膀在他怀里打滚卖萌只为一口吃的。

    然而就是这样一只蠢笨的鸟,竟然敢拼死与毒蛇搏斗。某天晚上一条蛇不知怎么钻进了傅归宜的帐篷里,正要爬上床榻时,燕隼忽然飞了过来,狠狠啄透蛇的七寸。

    第二天早上傅归宜醒来的时候吓了一跳,大叫一声,那只傻鸟直接被他的声音吓得翻了白眼。

    射中鸟的人似乎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哭着拼命道歉,差点要给他下跪。

    傅归宜身为少族长,除了原谅做不了任何事。

    他偷偷埋葬了傻鸟,装作无事发生地继续过日子,只是他再也不养鸟了。

    然而某一天他睡觉时,发现塌上放了只与傻鸟一模一样的标本,每一根羽毛都是傻鸟之前胡乱扑腾时掉落的。

    他的营帐除了父亲母亲,只有妹妹会进来替他收拾。

    傅归宜红着眼往傅归荑的帐篷里跑,傅归荑似乎知道他会来,浅浅笑着说了一句:“乐乐会一直陪着哥哥,就像我一样。”

    乐乐是傅归荑给傻鸟取的名字,因为它看上去每天都很快乐。

    傅归荑仰头笑意更甚:“今晚上我就拿那支百年老参炖汤,和哥哥一起喝。”

    傅归宜的回忆被打断,眉眼弯弯:“你多喝些,我再给你寻更好的。”

    傅归荑扬唇点头。

    兄妹两人在帐内有说有笑,二族长的心却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他一出营帐就看见南陵太子站在不远处,裴璟仅仅只是瞥了他一眼,脚底的寒气不由猛地蹿上天灵感,冻得他头皮发麻。

    二族长呼吸微窒,梗住脖子低着头绕开裴璟十丈范围。

    南陵太子的目光如有实质般穿透他全身,他心底的秘密仿佛在裴璟面前无所遁形。

    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自己做的事情。

    二族长走到看不见裴璟的地方才停下僵硬的腿,手轻轻拍着胸口顺气。

    裴璟很快打听出今日在帐篷里三人的对话,还打听到二族长与傅家兄妹的矛盾。

    他又为傅归荑加上了一条“顾全大局”的优点。

    一千匹战马不是个小数目,眼下正是双方战局的关键时刻,裴璟不能容忍一点错误,但他也不想与傅家撕破脸。

    比起问责,裴璟更需要解决之法,傅归荑的偷梁换柱正是两全之策。

    若是她将事情闹大,便能顺理成章地将这个二族长除去,最少也能卸掉他现有的权利和毁了他的名声。然而傅归荑却选择隐瞒下来,因为她清楚二族长的失误代表的是整个傅家的失误。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傅归荑不因自己私人恩怨趁机铲除异己,光是这份胸襟气度,要叫多少自称英雄豪杰的男儿汗颜。

    往后数日,裴璟装作一无所知,安心养伤。

    傅归荑每日都会给他和傅归宜送来滋补的乌鸡炖山参,除此之外还单独为二人准备特质的药膳,他们的伤在飞速痊愈的同时,前方终于传来城破的好消息。

    北蛮号称最坚固的城池被攻破,北蛮兵马大元帅战死,南陵的旗帜插满整座城楼,迎风飞扬。

    那天晚上,整个傅家营地欢声笑语,喜气连天。

    带人破城而入,斩北蛮大元帅头颅的正是他们的族长。

    夜里的篝火宴会盛大非凡,留在大本营里的族人们载歌载舞,脸上全是自豪骄傲。

    傅归荑坐在角落里,手肘撑在膝盖上,脸搭在虚虚握拳的双手中央。

    高耸入云的火光分了些余晖照在她的脸颊上,铺了两团淡淡的橘黄。她的眼眸里虽然含着烈火,周身气质却沉静冷肃,后半边身子藏在阴影里,略显寂寥。

    裴璟悄悄走到她旁边一个拳头的距离坐下来。

    “有心事?”裴璟的语气漫不经心,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傅归荑乍一听,脸色忽变,差点吓得跳起来。

    “我有那么可怕么?”裴璟眉头微挑,侧目望着她。

    冲天的火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平添一份温和近人,傅归荑惊讶地发现他眼里藏着笑意。

    “没,我只是在想事情。”傅归荑察觉到自己一直盯着裴璟看,耳根一热,快速转过头。

    她刚才在心里庆幸又后怕。

    庆幸的是邓意不负她所托,买到足够的马匹及时送往前线,没有延误战机,才有这一场巨大胜仗。

    后怕自己擅做主张,若是最终没有买到,万一父亲因此处于劣势受伤,甚至……死亡,她真是万死不足以谢罪。

    是以傅归荑完全无法像其他人那般完全融入到胜利的喜悦中。

    “我能知道,你的心事吗?”裴璟开门见山:“这些天有劳傅小姐的悉心照料,我不胜感激,或许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裴璟的嗓音在夜风里有些沙哑,带着撩人的磁性,又好像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傅归荑先是愣了一下,旋即迅速反应过来,扯了个淡淡的笑容:“多谢太子殿下关心,只是些琐事罢了。”

    裴璟听出傅归荑语中的拒绝之意,也没强求,反而与她聊起了南陵的趣事。

    不知不觉,两个人聊了近一个时辰。

    大部分时候都是傅归荑在听,裴璟在说。

    他的嗓音不急不缓,娓娓而来,傅归荑听得入了迷,目光渐渐从防备转成渴望。

    她渴望探索这个世界。

    从小大部分时光都在床榻上度过,傅归荑偶尔能从哥哥的转述中和一些书籍了解帐篷外的世界。

    等她病情稳定能下榻走出去看看时,南北战争一触即发,她的活动范围从帐篷扩大到营地。

    他们总告诉傅归荑,外面很危险。

    傅归荑懂事,从不越雷池半步。

    书籍是珍贵之物却不是生活必需品,族里现存的不多,傅归荑早就倒背如流。

    今日裴璟的话,让她对南陵的民俗文化萌生出浓厚的兴趣。

    “傅小姐,我明日离开。”裴璟目光灼灼望着傅归荑。

    “预祝太子殿下旗开得胜,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

    裴璟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傅小姐,临别前我有个东西想送给你。”

    傅归荑怔怔望向手里的信,耳畔边回响着裴璟的话。

    “这个,算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作者有话说:

    最近做了一个小手术,所以更新慢了点,一定不会留到明年,本月会全文完结。

    矛隼:又名海东青、白隼,大型猛禽,体重1300-2100g。

    燕隼:小型猛禽,是海东青体型的三分之一左右,体重140-360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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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4   If线4

    ◎傅归荑,我心悦你。◎

    第94章

    裴璟和傅归宜趁着清晨雾还没散的时候悄悄带人离开, 傅归荑还来不及与二人告别。

    傅归荑将信交给凯旋的父亲。

    父亲脸色发白,眼眸震惊:“没想到他居然敢做出这种事来?”

    裴璟给傅归荑的信里装了二族长与北蛮人私下交易战马的证据。那一千匹死掉的马实际上是北蛮退下来的老马,受伤的马, 真正的战马被二族长以高价卖给北蛮人, 牟取私利。

    父亲夸奖傅归荑心细如尘, 顾全大局, 没有在发现的第一时间捅出来, 而是迂回想办法补全马匹, 同时封住消息没有被裴璟知晓,免了一场无妄之灾。

    傅归荑听了受之有愧。

    她身在大营中如何能得到叔父与北蛮人来往的书信,这一切都是裴璟安排好的, 借她的手除去二族长这个害群之马, 同时又能保住他们与裴璟面上的和睦。

    若是被其他部族的人知道,傅家有人勾结北蛮, 往后他们在南陵的处境必然会尴尬,甚至成为攻讦傅家的把柄。

    裴璟现在将这件事变成他们内部家务事,意在卖人情给傅家。

    傅归荑心甘情愿领受,更心存感激。

    过了没多久,二族长不小心马背上摔下来,半身不遂,他掌管的一应事物自然而然地交到了邓意手上。

    傅归荑去探望卧病在床的二族长时带了一碗参汤。

    “叔父只管喝,南陵太子送来了两大箱子滋补之物,名贵药材, 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傅归荑在“南陵太子”四个字上重重一顿,眼眸陡然变得凌厉。

    二族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眼神惊恐地望着傅归荑手里的补汤, 仿佛那是一碗毒药。

    “我不喝!”二族长慌忙往后退, 嘴唇抿得死死的。

    “叔父,不喝药是不会好的。”傅归荑脸上表情淡淡,略微扬了扬下巴,身后出来两个面色凶狠的青年一左一右钳制住床上的人,轻易地灌了一碗汤药。

    “这里面有百年灵芝,百年人参,还有南陵皇宫特供的一种乌鸡,熬制九九八十一个小时才成。”傅归荑讽刺一笑:“虽然叔父如今的样子换不回一匹老马,但我是个顾念亲情的人,会一辈子养着叔父,不惜任何代价。”

    傅归荑转身离开,勒令照顾二族长的人好好看着他。

    没过几日,有消息传来二族长死在床榻上,两眼瞪圆,似乎是被吓死的。

    这件事在傅家大营里没掀起什么波澜,早先他从马上摔下去的时候大伙都默认他命不久矣,没想到傅小姐还愿意花费珍贵的药材替他续命。

    众人对傅归荑的印象更好。

    傅归荑对外界的一切漠不关心,她躺在榻上,手里握着一卷书。

    裴璟不仅送来大量的名贵药材,还有两箱南陵文化风俗的书籍,其中《南陵六记》概述了南陵的文化,经史,地理,祭祀,风俗,算数等浅显易懂的内容,却令傅归荑大开眼界。

    南陵当真是地大物博,文化深厚。

    她偶然还能在某册书卷看见他人的批注,字迹遒劲有力,透着一股睥睨之态,或点评,或反驳,见解独到,很多时候与傅归荑不谋而合。

    她猜测书里的应当是裴璟的字迹。

    傅归荑读得如痴如醉,转眼到了秋日。

    裴璟已经率领大军打进了北蛮都城,战争即将结束。

    这一日傅归荑照例用完早膳,正准备巡视营地一圈后回去继续读书,但见父亲脸色肃穆往营门口方向急急赶去。

    她心下疑惑,有什么事能让父亲如此惊慌?

    难道是前线出了什么问题。

    哥哥!

    傅归荑的脸色一变,悄悄跟上去。

    一群人急急忙忙护住一台担架朝里走,为首的正是自己的哥哥傅归宜。

    傅归荑远远打量一番,发现他除了脸色阴沉外并无异常,这些天自己的身体也好好的,想必他应当没有大碍。

    傅归宜恰好看见傅归荑,冲她比划了个手势,意思是赶紧回帐内,别管闲事。

    傅归荑依言转身,她皱着眉坐在榻上,拾起翻开的半卷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心里惴惴不安地等到黄昏,傅归宜掀帘而入,一言不发地先灌了几杯凉茶。

    “裴璟中箭了。”傅归宜放下茶盏,语气沉冷:“那只箭矢最初是冲我来的,他帮我挡了下来。”

    傅归荑听出哥哥语气中浓浓的自责,先问了一番裴璟的伤势,在得知性命无碍后松了口气,她安慰道:“哥哥莫要自责,咱们一定想办法治好他。”

    傅归宜的嘴角扯了个浅浅的弧度,没说话,眼眸黯淡,若有所思。

    傅归荑送走傅归宜,趁着夜色来到王帐。

    父亲将此处挪给裴璟养伤,门外守着傅归荑不认识的银甲将士,为首的男子拦住傅归荑的去路。

    裴璟察觉到外面的动静,命令放她进去。

    银甲将军多看了傅归荑一眼,旋即低垂了眼眸,让路放行。

    傅归荑进来的时候端着一碗参汤。

    只见裴璟长发散在后背,上身斜依床头,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雪色中衣,领口微敞,隐约露出结实的肌肉和厚厚的纱布。

    听见响动,他似有所觉地抬眼望过来,如渊般的双眸里划过欣喜。

    傅归荑垂眸躲开他灼热的视线,低头缓行至床榻边。

    “太子殿下伤势如何?”

    裴璟柔声道:“没有伤到要害,躺几天便能痊愈。”

    傅归荑:“那就好。”

    寂静无言在两人之间蔓延。

    裴璟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她,傅归荑被看得有些心慌。

    她连忙端过一旁温度适宜的汤药递给裴璟,定了定心神,出言感谢:“家兄承蒙太子殿下相救,不胜感激。我特地为您熬制了补汤,愿您身体早日无恙。”

    裴璟没有接过去,目光愈加具有侵略性。

    他的声音成稳有力:“我不是救他,你明白吗?”

    傅归荑眼皮一颤,手里的碗几乎快要拿不住,一只大掌陡然握住她的手腕。

    傅归荑心里一惊,无法控制自己急促紊乱的呼吸。

    他想让她明白什么?

    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砸在她脑海里,惊讶,不可置信,否认,不知所措等情绪轮番在心口交织,最终只化作一句喃喃细语:“我天资驽钝,不明白太子殿下在说什么。”

    裴璟手上的力道更重,像是怕她跑了似的,“我不是为傅归宜挡下这一箭,我是为你。”

    傅归荑心口一震,脑中白茫茫一片,“我是为你”四个字来回耳畔边回荡。

    “他受重伤,你就会不舒服。”裴璟直视傅归荑微僵的侧脸,一字一顿道:“我不想你难受,傅归荑。”

    傅归荑长睫不受控制地急速颤抖,她低垂着目光,不敢与裴璟对视。

    空气逐渐变得窒息粘稠,像胶一般包裹着傅归荑全身,将她钉在原地。

    她每呼吸一次,胸口更沉重一分,直至眼前出现眩晕。

    傅归荑的五指微蜷,目光更低,屏住呼吸刻意忽视胸腔内怦怦乱跳的心脏。

    他们只是萍水相逢。裴璟是天上的皎皎明月,生来辉煌灿烂,她只是最平凡普通的女子,如满地生长的蒲草,当不起与日月比肩。

    傅归荑活得通透明白,他们根本不合适。

    “天色已晚,我该回去了。”傅归荑试着从裴璟掌心抽出手,却发现纹丝不动。

    她硬着头皮用了点力,然而裴璟的手像是粘在她身上似的,怎么也弄不掉。

    “太子殿下?”傅归荑鼓足勇气抬头看着对面的人。

    裴璟黑沉沉的眼眸中一片平静,他直勾勾盯着傅归荑,表情镇定令人无法判断他今夜的所作所为到底意欲何为?

    傅归荑再一次微启双唇,准备告辞:“我要回去——”

    “傅归荑,我心悦你。”裴璟口吻郑重,丝毫不掩藏眼眸中的渴望:“我想要……”

    傅归荑不由自主地抬头,盯着他滚动的喉结,听着他微哑却迫人的嗓音。

    她表面上淡漠冷静,心却像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造访,打得她措手不及,六神无主。

    他的每一个咬字极重,像是要刻进她的心里似的,竟让她有种微痛的窒息感。

    “裴璟,你怎么样了?”帐帘又被人掀开,带起一阵凉风,吹进傅归荑的脖间,令她后颈一凉。

    傅归荑像受了惊炸毛的猫,又像岸上濒死扑腾的鱼,倏地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

    裴璟一时不察,让她挣脱。

    两人同时愣在原地,傅归荑率先移开目光。

    傅归宜看见他妹妹在这里,好奇地问了句:“阿荑,你怎么也在?”

    傅归荑的脸霎时腾起热气,红彤彤一片迅速蔓延至耳后根,她立刻转过身飞快往外走,语气含糊不清:“我来看看殿下的伤势,正准备回去。你们有正事,我不打扰了。”

    即便在这种时刻,傅归荑也不忘记向裴璟行礼告退。

    傅归宜觉得自己的妹妹怪怪的,但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挠了挠头,转头对上裴璟黑沉如水的脸,心里更纳闷了。

    “你怎么一脸不高兴?”傅归宜走到裴璟床榻前,扫了眼冒着热气的汤,疑惑道:“谁惹你了?”

    裴璟语气非常平淡地对着傅归宜说了三字:“滚出去。”

    傅归宜抿紧唇,食指着住裴璟深吸了口气,僵硬地笑着离开。

    临走时,他胡乱猜测是不是阿荑说了什么话惹到了裴璟,替她圆了句:“我妹妹要是说了什么得罪殿下的话,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她年纪小不懂事,有什么火气冲我来。”

    回应他的是一个“滚”字。

    裴璟等人都离开后,拿起温热的汤,一口饮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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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5   If线5

    ◎从此,月亮是你一个人的了。◎

    往后几日, 傅归荑再没有进过裴璟的营帐,但每日的药汁和补汤她总是亲力亲为,绝不假手于人。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 南陵太子的安危事关重大, 她怕大营里混入奸细, 万一在这上面做了手脚, 整个傅家都要遭殃。

    傅归荑刻意忽略心底的悸动。

    从小到大, 不是没有人向她示好。

    除了傅归荑长相貌美这个因素外, 父亲的势力也让她在婚嫁一事上有足够的选择权。

    曾经有其他部落的族长愿意用五百匹健壮的马,一千头羊还有无数金银珠宝求娶傅归荑。

    这些东西对任何一个部族来说都是一笔不菲的财产,所以二族长才说不如把她嫁出去换更有价值的东西回来。

    她的父亲自然不肯同意, 对方的年纪都可以做父亲的父亲, 甚至儿子都比傅归荑大几岁。

    傅归荑站在火炉边,手里拿着蒲扇轻轻扇着。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与南陵太子有什么交集, 更没想过裴璟会说出那样的话。

    “阿荑,你怎么了?”

    傅归宜忽然出声,吓了傅归荑一跳,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她难受得直皱眉。

    “对不起阿荑,我不是故意的。”傅归宜见妹妹脸色发白,立刻道歉,神色慌张。

    “我没事,哥哥不用担心。”傅归荑手放在胸口上顺了顺气, 笑道:“是我自己想事情入了神。”

    傅归宜夺过傅归荑手里的蒲扇,替她看着药炉, 顺口问:“在想什么?”

    傅归荑胡乱找了个借口搪塞:“在想以后我的嫂子是什么样的, 父亲昨日把我叫过去, 和他一同参详了几位姑娘。”

    傅归宜一听,两条剑眉烦躁地拧成一团,“怎么最近一个两个都在弄这些事,仗还没打完,我哪有心思关心这些?”

    “还有谁?”傅归荑好奇问了一嘴。

    “裴璟。”傅归宜丝毫没察觉到当他说出这两个字时,自己的妹妹身体瞬间紧绷。

    “我这两日去找他的时候,看见帐篷里堆满了女子的丹青图,想必是在选太子妃。”

    傅归荑语调平平哦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话头一起,傅归宜刹不住车,迫不及待地分享自己听来的小道消息:“裴璟今年已经二十四岁,房里一直没有伺候的人,听说南陵那群老臣们急得上火,这次一定要逼他选定太子妃人选。”

    傅归荑目光垂在冒着热气的药炉上,默默听着哥哥兴致勃勃说裴璟选妃一事。

    军营里的生活大多数无聊枯燥,好不容易有件能津津乐道的大事自然议论纷纷,如今大家都在猜最后哪位贵女能入裴璟的眼,成为太子妃。

    为此军营里还暗中开了赌局,其中南陵首辅的嫡女与兵部尚书的嫡女呼声最高,他们一个是文官之首,另一个在军中地位超然,每一个都是裴璟的左膀右臂。

    “阿荑,你说我压谁好?”傅归宜煞有介事跟傅归荑商量:“你帮我分析一下,赚了钱我跟你平分。”

    傅归荑头也没抬,“我猜不准。”

    “也是,谁知道裴璟心里在想什么。”傅归宜灵光一闪,“等我去送药,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

    傅归荑没阻止,任由傅归宜端走药。

    等人走远,她闭上眸狠狠深吸了一口气,将脑中扰人的杂念尽数摒除。

    *

    数日后,裴璟已经能下床自由活动,他在营地周围四处转悠,很快发现傅归荑在躲着他。

    她不出营帐,裴璟找不到机会与她说话。

    不是不能硬闯,但他不想让傅归荑难堪,更不想逼迫她做出回应。

    某日傍晚,季明雪来报,傅归荑独自拿着弓箭往营地东南部去了。

    裴璟连忙下榻拾掇一番,手里拿着一个包裹严实的长形布袋匆匆赶过去。

    傅归荑今日心烦气躁,十支箭里会射偏两支。

    方才她一路走来,营地里到处都是小声议论裴璟的太子妃人选到底花落谁家。

    如今南陵朝堂以裴璟马首是瞻,太子妃极有可能是未来的皇后,侧妃最少也是妃位,任哪家都不想放过这个一步登天的机会。

    傅归宜昨晚上过来神秘兮兮地告诉傅归荑,他压裴璟哪一个都不选。

    这个赔率最高。

    他认真地分析裴璟不会轻易定下人选,反而会用皇后的位置吊着诸位大臣替他死心塌地卖命。

    不过裴璟肯定会给他们一些甜头,最常规的操作便是都纳入他的后宫。南陵太子妃只有一个,可良娣能册封二人,良媛六人,还有承徽、 昭训、奉仪等数十人不止。

    最后傅归宜还问傅归荑借了一些银钱,信誓旦旦保证自己一定能赢,到时候和她五五分账。

    傅归荑将自己的私房钱一半都给了傅归宜。

    哥哥高兴就好。

    至于剩下的一半,若哥哥输了,她再拿来贴补他。

    裴璟赶过来的时候,刚好看见傅归荑的一支箭脱靶飞到树后。

    “你的心乱了。”裴璟从黑暗里走出来,站在傅归荑身边,他刻意忽略她脸色一瞬间的僵硬,“我能知道你的烦心事吗?”

    傅归荑默了默:“多谢太子殿下关心,我没有什么烦心事,只是天色略暗,一时晃了眼。”

    她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开一步距离,神情客气疏离。

    裴璟眉头轻蹙,却没有别的动作。

    他开门见山道:“傅归荑,我想要你成为我的妻子。”

    傅归荑愣住了,没想到裴璟如此直白。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下意识别过头躲开裴璟的目光,脑子里却有细微的嗡鸣声簌簌作响。

    傅归荑暗自深呼吸数次,决定装作没听见,低声道:“天色已暗,我要回去了,告辞。”

    她刚抬起微微颤抖的脚,手腕瞬间被人制住。

    裴璟的掌心炙热,她觉得自己的手腕像被烈火烫了一下。

    “傅归荑,我是认真的。”裴璟声音低沉,却如同一把箭矢直插入傅归荑的心脏,箭尾震荡,激得她的血液沸腾。

    裴璟是铁了心要她给出回应,傅归荑不想用“考虑几日”这种敷衍的话搪塞过去。

    她同裴璟一样,不喜欢婆婆妈妈,拖泥带水。

    傅归荑强迫自己抬头,直视裴璟迫人的目光,伸手指向天空的明月,语气不卑不亢。

    “明月照耀大地,润泽万物。”她指着自己:“我做不了争月华的大树,我只想要一寸土地安身,发芽,生长,最后安静地枯萎,融进泥土里。”

    裴璟抿着唇,静默无言看着她。

    气氛陡然一片死寂。

    这一刻被无限的拉长,所有的声音被放大。

    凉风穿林而过,夏蝉放声高歌。

    两人中间似乎有一根拉到极致的弦,看似紧绷,实则一触而断。

    傅归荑难以忍受这样压抑沉寂的气氛,她试着抽手,换来更紧的力道。

    “我明白。”

    裴璟眼睑半垂,声音微哑。

    傅归荑喉咙发梗,扯出一缕牵强的笑:“多谢殿下谅解,容我先行告退。”

    裴璟依旧没有放手。

    傅归荑疑惑地看向他。

    裴璟再次抬眸时双瞳烁烁,眼里似乎有两团火在燃烧,看得傅归荑呼吸不自觉紊乱,身体发热。

    他从身后拿出一把长弓放在傅归荑手里。

    流畅的银色弓身,反射着薄凉的月光。

    傅归荑掌心一片冰冷。

    “这把弓名‘逐月’,你的箭术登峰造极,可以把月亮射下来。”

    “从此,月亮是你一个人的了。”

    傅归荑瞳孔微震,无法控制自己急促如鼓点的心跳声。

    “你明白吗?”裴璟松开她的手腕,换成握住她的五指,将逐月弓死死扣在她的掌心。

    傅归荑的喉咙发紧,她当然明白。

    可正因为明白,才觉得不可思议。

    裴璟的意思是,他只要她一个?

    傅归荑睫羽飞速抖动,难以置信地注视眼前的男人。

    她的母亲是南陵人,傅归荑自幼对南陵的风俗文化耳濡目染。

    南陵富贵人家尚且有三妻四妾为其开枝散叶,更何况他是一国太子。

    听闻宣安帝后宫美人无数,每三年还会举办选秀充盈后宫,裴璟以后会成为皇帝,他也会有三宫六院。

    傅归荑从小生活在父母恩爱的环境里,使得她无法想象与别的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是什么感觉。

    若是她嫁给一个普通人尚有几分希望,可裴璟这样的身份注定不会只属于一个女人。

    “我不明白。”傅归荑的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心却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她强压下那股阵痛,平静道:“还请太子殿下收回这把名贵的弓,我受不起。”

    裴璟语气坚定:“我说你受得起,你就受得起。”

    傅归荑:“我已经有自己的弓了,用得很顺手。”

    裴璟眉毛微挑:“你没试过逐月弓,如何能断言它不顺手。”

    “它太重,太冷。”傅归荑沉缓地呼出一口气:“我身子弱,恐怕无法承担这样的重量。”

    说完这句话后,她敏锐地察觉到裴璟的呼吸变了。

    “你是不想,还是不敢。”他的声音似乎在极力克制什么,嗓音发颤。

    傅归荑一时怔住,眼皮下压。

    不想,是没有想过这件事,是对裴璟没有感觉。

    不敢,是想过这件事,但却选择放弃他。

    “我不……”

    “看着我,傅归荑,看着我的眼睛说。”

    裴璟的声音不大,却让傅归荑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命令抬眸,口中的话自然而然被打断。

    她轻咬下唇,试图抵抗裴璟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是不想,还是不敢想。

    傅归荑心中早有答案。

    在裴璟说出“我不是为傅归宜挡下这一箭,我是为你”时,在他坦诚地告诉她“我心悦你”时,傅归荑很难骗自己没有一点点心动。

    “你如果真的对我没有任何感觉,那么请你明确地告诉我。”裴璟半眯着眼,不放过眼前人脸上任何波动。

    傅归荑若是回答对他没有一丝心动,裴璟无法预料自己下一步会采取什么行动,大抵不会是君子所为。

    他被送到北蛮为质的这些年明白了一个道理,想要什么一定得自己争取。

    等别人施舍是等不来的。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沉重的气氛对双方都是一场煎熬。

    傅归荑想移开目光,却有种莫名的力量阻止她。

    手里的逐月弓变得越来越沉,几乎要将她压垮。

    她张开口又阖上,反复数次也未能顺利地吐露半个音节。

    裴璟站在她对面,手紧紧攥着她,视线一直盯在傅归荑脸上,无比耐心地等待她的回答。

    穿林风再次拂面而过,傅归荑的发丝在空中飞扬,微凉的空气令她打了个觳觫。

    “我不敢。”

    裴璟得到答案,暗自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裴璟:无论在哪个时空,大舅哥都是我追妻路上的绊脚石。

    明天全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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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6   If线完

    ◎我要它,只属于我。◎

    傅归荑回到自己营帐时脑子还是晕乎乎的, 逐月弓被她攥在手里,放开时弓身表面的温度滚烫。

    如同她此时滚烫的呼吸。

    裴璟的话一直在她脑海里回响。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我只要你。”

    “若有朝一日, 我辜负你, 你便用这把逐月弓射穿我的心脏。”

    裴璟说他登基为帝后会即刻写一封免死诏书给傅归荑, 无论未来她要如何, 皆恕无罪。

    傅归荑很难描述当时听见这段话时的反应, 她只记得裴璟掌心的温度, 温柔的目光,以及夜风在两人之间穿梭而过时炙热的气息。

    “小姐?”丫环见傅归荑坐在榻上跟个泥塑似的,双目呆滞, 吓得连忙过来查探。

    “……嗯?”傅归荑看见丫环一脸担忧, 连忙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假咳一声道:“我没事, 退下罢。”

    丫环惴惴不安退下。

    傅归荑躺在床榻上,视线不由自主地望向墙壁上挂着的逐月弓。

    昏黄的营帐,它也能反射出耀眼的白光,瞬间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裴璟这个人一样。

    哪怕他站在一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也没有人会忽略他的存在。

    傅归荑胸口剧烈起伏十几次,最终还是下床将挂在墙上银白色的弓找了块布,包得严严实实, 小心翼翼地放入旁边的漆木雕花大箱子里。

    又往上堆了几件衣服,直到将白色的布全部挡起来才阖上重重的箱盖。

    这东西太贵重, 不宜大肆宣扬。

    傅归荑做好这一切, 才重新躺回去。

    闭上眼, 裴璟的话萦绕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

    翌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傅归宜在帐外呼唤,得到允许后掀帘入帐。

    他先是观察了一番傅归荑的脸色,见她脸色红润,精神饱满才稍稍放心。

    昨夜她的丫环跑来告诉他,傅归荑晚上回来后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吓得他赶紧跑过来。

    站在帐外发现里面已经熄了灯,又不好打扰。

    傅归荑睡眠一向很轻,若是被吵醒,后半夜难以入眠。

    “阿荑,你最近有没有遇见不开心的事情?”傅归宜走近道:“若是谁欺负了你,一定要和我说,千万不要憋在心里,知道吗?”

    傅归荑扬唇:“哪有人敢欺负我。”

    傅归宜见她笑意不似作伪,弯了弯眼睛,提议道:“今日天气正好,我带你出去骑马转转。”

    傅归荑一听,笑容更甚。

    她的骑术精湛,然而父兄依旧不允许她独自骑马,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摔下来,更怕她遇到危险。

    因此每次只能等到他们有空的时候,傅归荑才能感受在马上驰骋的快意,然而近两年父兄多在外出征,她好久没有骑马了。

    换上骑装跟着傅归宜来到马厩,才发现裴璟也在。

    傅归荑目光对上裴璟的瞬间,立刻低头别过脸。

    裴璟领会明白傅归荑的意思,也挪开视线。

    两个人看上去一点也不熟悉,傅归荑清冷疏离,裴璟冷峻摄人。

    然而空气里似乎浮着一簇簇小火苗,不停地往她身上撞来撞去,挥之不去的异样感让她忍不住屏息敛气。

    傅归宜完全没意识到他的妹妹与裴璟两人之间异常,没心没肺道:“太子殿下,我想带阿荑一起,您不介意吧?我会看好她的,不会惹麻烦。”

    在外面,傅归宜总是给足了裴璟面子。

    他转头又对傅归荑道:“太子殿下今日想去营地周围转转,你跟着我身边就行。”

    傅归荑轻嗯了声,垂眸向裴璟问了声“太子殿下安。”

    裴璟淡淡回了句“不介意”。

    他们的语调出奇的一致,平稳无波,完全就是陌生人之间的客套。

    但藏在话语中翻腾不止的暗涌只有两个人心知肚明。

    除了他们三人,裴璟身边还跟着一位少年将军季明雪。

    裴璟在中间,傅归宜和季明雪一左一右护在身旁,傅归荑跟在哥哥旁边。

    “有鹿!”傅归宜看见几头雄鹿在林间穿梭,蠢蠢欲动地抬弓搭弦,谁料只射中鹿的后腿。

    他又连补三箭,尽皆射空。

    裴璟见状,淡淡道:“它受了重伤,你现在追过去还能赶上。”

    傅归宜听后五官微拧,向后看了眼傅归荑,面露纠结。

    傅归荑贴心道:“哥哥快去,今晚上我想吃烤鹿肉。”

    “但是你……”傅归宜不放心傅归荑一个人在这里,但是密林里他又怕有危险。

    “我看着她。”裴璟适时出声。

    傅归宜皱着眉,一时情急用马鞭指着裴璟:“看好了,千万别出事。”

    裴璟丝毫不介意他的大不敬,颔首应下。

    傅归宜转头对傅归荑朗声笑道:“阿荑等着,哥哥去给你猎几头好东西回来。”

    傅归荑笑着嗯了一声,给了傅归宜莫大的鼓励,他拿出势必要端了那一窝的气势疾驰而去。

    裴璟见人走远了,侧目对季明雪道:“还不跟上去,仔细看着点他。”

    季明雪心领神会地朝密林策马,须臾间整个平原上只剩下裴璟与傅归荑。

    裴璟单手牵绳,轻轻踢了踢马肚子,慢慢靠过去。

    随着他的靠近,傅归荑低着头,手不自觉握住缰绳,心不由自主怦怦乱跳。

    裴璟声音很轻:“怎么不带逐月弓出来试一试?”

    傅归荑静默片刻,缓声答:“不太方便。”

    裴璟明知故问:“怎么不方便?”

    傅归荑抿了抿嘴唇,心道拿出来必定会被哥哥盘问一番,她还没想好如何回应裴璟的感情。

    “你考虑得如何?”傅归荑今日从见到他起就在刻意回避他,裴璟实在是按捺不住激荡的心,却又碍于傅归宜在场不得不压下,好不容易找到独处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她。

    傅归荑对他似乎有种魔力,只要她一出现,他的目光再难从她身上移开。

    裴璟周身的气势让傅归荑难以忽略,面对裴璟的问题,她小声道:“才一个晚上而已。”

    裴璟振振有词:“战机瞬息万变,一个晚上已经够久了。”

    傅归荑忍不住反驳:“你是要同我打仗?”

    裴璟轻笑了声,“情场如战场。我既已明白自己对你的心意,自然是要速战速决,否则迟则生变。”

    傅归荑眼眶缓缓睁大,眼神慌乱,似乎没想到裴璟能如此坦诚。

    “伸手。”

    傅归荑脑子有些蒙,下意识照着他的命令做。

    裴璟却不按常理出牌,长臂一揽搂住她的腰,用力一拽,傅归荑整个人被提起,复又稳稳当当坐在裴璟的胸前。

    身体悬空的瞬间,傅归荑本能地伸手抚住裴璟的双肩。

    她的后脊紧贴裴璟的胸口,能明显感受到他胸膛下有力的心跳声,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到傅归荑的身体里,引发体内五脏六腑的颤栗,余响久久不散。

    傅归荑身体微僵,故作镇定道:“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叫我裴璟。”裴璟双臂圈住傅归荑,头微微下低落在她的耳畔边,“我的意思是,你的答案我如果不满意,那你今日恐怕回不去了。”

    他的嗓音低沉喑哑,语气缓和温柔,呼出的热气扑在傅归荑的耳廓内侧,漾开层层痒意。

    傅归荑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我若是不答应,你是打算强抢民女?”

    她尽量克制自己颤抖的声音,然而却控制不住身体越来越热。

    “这是个好主意。”裴璟故意打趣道:“多谢傅小姐献策。”

    他骤然扬鞭,马如疾风一般往前飞驰。

    傅归荑没想到他会忽然御马,身体因为惯性向后倒,猛地撞上身后人的胸膛,慌乱地啊了一声。

    头顶传来一声哂笑,羞得傅归荑缩了缩脖子。

    自由的风从她的耳畔刮过,拂乱她额前的碎发。

    傅归荑偶然间仰头往上看了一眼。

    裴璟的侧脸被阳光勾勒得棱角分明,俊朗非凡,冷硬锋利的下颌线此时像染了一层柔光。

    他褪去不近人情,高高在上的外壳,似乎触手可得。

    裴璟似有所觉,低头望去。

    傅归荑从他乌沉的双眸中看见了自己的脸。

    只有她。

    全是她。

    裴璟弯眼勾唇,傅归荑瞳孔微怔。

    这匹马跑了很久。

    他们一同跑过长河落日,来到繁星之下。

    裴璟在若依河前停下来,他率先翻身下马,伸手去扶傅归荑。

    傅归荑眼皮轻压,注视前面前那只宽厚的手掌,似乎有种接不道便不罢休的决然。

    她闭上眸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再睁眼时心中的迷茫已然散去。

    傅归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离掌心还有一寸距离时,裴璟猛地一握,精准地抓住她中间三根手指。

    力道之大,让她恍然生出一种至死方休的骇意。

    裴璟扶她下马,手却再没有放开,反而趁机塞进傅归荑松弛的指缝中,反手一扣。

    十指相握,他的指节用力一夹,指骨咯得她微疼。

    裴璟带她来到河边。

    河面漆黑,唯有一轮明月清晰地倒映在水面上。

    裴璟侧身,与傅归荑相对而立,两人的距离仅有一拳之隔。

    他笑着问:“你现在考虑好了吗?”

    傅归荑眼神清澈,另一只手指向天上的明月,一字一顿缓缓道:“我要它,只属于我。”

    裴璟满脸笑意,眼里盛满星子。

    他忽地俯下身,鼻尖紧贴傅归荑的脸。

    “嗯,从今天起,它只属于你。”

    裴璟的声音逐渐消失,最后淹没在傅归荑口中。

    她慢慢瞪大双眼,惊得愣在原地。

    裴璟的吻和他的人一样极具侵略性,傅归荑仅仅抵抗了一瞬便任由他的唇舌在自己口中游走。

    天地万籁俱静,偶有几只鱼越出水面,激起轻微的涟漪。

    傅归荑被吻得大脑一片空白,裴璟的气息无孔不入地侵蚀着她所有的感官,令她无法思考。

    两人的呼吸声渐乱,心跳急促。

    傅归荑胸腔的空气急剧减少,她试图推开裴璟。

    不料换来的是后脑被一只大掌扶住,丝毫不容许她退缩半步。

    直到傅归荑快要窒息时,裴璟才稍微后退了些。

    她瞥见他深不见底的眼眸,迅速抬手捂住他的嘴。

    “你克制点……”傅归荑的声音有点抖,腰也有些软,她甚至不得不依托后脑的手才能站稳。

    裴璟嗯了声,垂眼凝视傅归荑盈满水光的眸子。

    她的双唇同眼眸一般湿润,微微张开,急促的喘息声如同鼓点敲击着他的胸腔,偏偏她还无意识地发出细碎的呜咽。

    裴璟扯开嘴边的扰人的手,弯下腰,重重吻了下去。

    这一次,傅归荑不但人站不稳,眼角溢出的泪更是沾湿鬓边的碎发,牢牢黏在颊边。

    风也吹不散。

    作者有话说:

    捕猎野生动物的情节是剧情需要,保护野生动物人人有责,坚决抵制食用野生动物。

    傅归宜:又被偷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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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024322 113瓶,哇塞,这也太多了吧,有点震惊到我了,今天直接干了10000字。

    97   初遇(全文完)

    ◎进来了,想出去可不容易。◎

    初遇·南陵篇

    南陵这个冬天很冷, 比苍云九州冷得多。

    一群十七八岁的少年们快步穿梭在南陵皇宫的小道上,两旁的草地上覆满白雪,还有愈来愈厚的趋势。

    他们纷纷头顶一本厚重的《南陵律》遮挡落雪, 须臾之间靛青色的封皮铺满一层白, 手指头冻得发红。

    “前面有个宫殿, 快去避避雪。”走在最前面的大汉乌拉尔指挥着。

    众人闻言一股脑儿涌过去。

    十几人依次排列站在宫檐下躲雪, 有人双臂环抱瑟缩着身子, 有人举起双手哈气取暖, 还有人在打量这座大门紧闭的巍峨殿宇。

    “阿宜,你在干什么?”乌拉尔突然出声打断傅归荑推门的动作,同时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纷纷转过头盯着她。

    惊惧的视线瞬时凝固整个空间。

    “我看看能不能进去避一避, 这雪也不知何时能停,怪冷的。”傅归荑在其余人不赞同的眼光下悻悻然收回手。

    “咱们还是不要随意擅闯, 否则……”有个人抬起右手轻轻比划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警告之意明显。

    “是啊是啊,谁知道是不是禁地。”

    “对,千万别乱走,他们南陵规矩多得很。”唏嘘的附和声响起一片,眼神或多或少带有一丝忌惮与恐惧。

    也不怪本该意气风发的少年们个个如同惊弓之鸟,来南陵京都一个月,心里早已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

    他们如今是质子,而不是在自家地盘上无法无天的小霸王。

    南陵太子裴璟在去年一举灭掉北蛮, 结束了南北对立局势,如今南陵一家独大, 裴璟更是无冕之王。

    在两国对战期间, 存活于南北夹缝间的十几个游牧部族或选择投靠北蛮一同覆灭, 或归顺南陵获封侯爵。

    现在能够有机会站在这里说话的世子们,都是当初选择南陵的部族。

    所以有时候,选择往往比努力更重要。

    两个月前,太子裴璟下旨传召封侯的各家嫡子进京学习南陵文化知识。

    明面上打出的是帮助各族人尽快融入南陵的名义,实则是以人为质震慑他们身后势力不要轻举妄动,生出异心。

    平津侯世子不知什么原因没有按时到京城,半个月后就听见侯府因谋逆罪全族被诛,封地被悉数收回。

    经此一役,宫内世子们立即收敛脾气,老老实实每日按时上课学习,生怕招来灭族之祸。

    “这雪越下越大,看样子一时半会停不了。”大伙纷纷愁眉苦脸,这么冷的天早起本就困倦,现下他们只想回被窝里躺着补眠。

    鹅毛大雪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傅归荑仰着头一眨不眨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不知哥哥如今在哪里。

    和这群被迫进京的世子们不同,傅归荑是自愿入京的。

    她在一年前从一个南陵的商人手里见到了哥哥带走的手串,那个人告诉他这东西是从南陵皇宫流传出来的。

    傅归荑不惜冒着欺君之罪,女扮男装顶替哥哥傅归宜进京为质,只为寻找那一丝可能性。

    当年若不是哥哥替她引走那群北蛮人,又怎么会失踪多年,不知生死。

    忽而刮来一阵凉风,漫天的鹅毛大雪随风飘进屋檐下。

    傅归荑心有所动,探出半个身子伸手去接掉落的雪花。

    这场雪那么大,想必整个京都地区都能看见,若哥哥真的在这里,是不是与她在欣赏同一场落雪。

    想到这里,她情不自禁露出微笑,双眸闪动着难以抑制的光芒。

    这是她这么多年来,最接近哥哥的时候。

    手里的雪忽然没有那么冷了。

    不远处的高楼之上。

    裴璟面容冷峻目视前方,身姿挺拔如孤松般站立在高阁沿廊上,周围的空气比雪更凉。

    他冷眼注视着那群满脸愁苦的世子们一路跑过来避雪。

    “他们近来表现如何?”裴璟淡淡问。

    “回太子殿下,自从您雷厉风行收回平津侯爵位,他们这群人老实多了。不像刚来的时候,一个个跟地痞无赖似的,鼻孔全都朝着天,很是不服管教。”太监总管赵清躬身立在裴璟身后,恭敬道:“还是太子殿下您有办法镇住他们。”

    裴璟面无表情,站在原地没动。

    “殿下,雪越来越大了。”赵清看了眼裴璟肩上的落雪,出言提醒。

    “回宫。”裴璟收回视线,准备转身下阁。

    恰在此时,有一青衣少年突兀地出现在余光内,裴璟下意识瞥了一眼。

    他的视线霎时盯在少年俊秀的脸上。

    裴璟驻足回望,等他回过神来后少年郎俊秀清逸的笑脸清晰地印在他眸中。

    “那是谁?”裴璟问。

    赵清缩着身子踮脚张望,不假思索回道:“回太子殿下,那是镇南王世子,傅归宜。”

    裴璟在脑海中回忆这么号人,“苍云九州的傅家?”

    镇南王是个髯须大汉,九尺高的身躯,一拳下去能打死一头成年的雄鹿,他的儿子怎么生得如此清瘦羸弱。

    “正是。当年镇南王第一个归顺南陵,为其余部族做了表率,引得其余诸部纷纷效仿,省了咱们不少水磨功夫。”

    赵清对一开始就乖巧听话的傅归宜很有好感。他长相出挑,令人过目难忘,不免替他多说了句他的好话,“傅世子自打进宫以来勤学好问,对南陵充满敬仰,对您更是尊敬推崇。”

    “他倒是个识时务的。”裴璟眼中闪过满意之色。

    傅归荑指尖上的白雪慢慢融化,顺着手指往下流淌,最后只剩下一层晶莹剔透的水渍覆在比雪还白的手指上。

    忽地,她将指尖放在唇边,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

    裴璟怔了一下,心莫名其妙地随着他的动作猛然一颤,好似被舔的是他的心脏。

    他目光下移,落在傅归荑白皙的脖颈上。

    如雪的肌肤吹弹可破,似乎只要轻轻一掐便能留下一圈红痕。

    “阿宜,你快回来,别被冻着了。”乌拉尔见傅归荑在玩雪,连忙穿过人群过来阻止她。

    “知道了。”傅归荑甩掉手里剩余的雪水,转身躲进屋檐里。

    裴璟目光低垂,眸底闪动着暗沉的光。

    他脸上表情很淡,心却如擂鼓般咚咚响个不停。

    那抹笑容如同一团烈焰,烧得他全身颤抖。

    傅归宜。

    裴璟在心里默念这三个字,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的笑太耀眼。

    直到雪停,傅归荑等人离开,裴璟仍停在原处。

    他目送那道纤细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内。

    裴璟抬头望向远处一道又一道的红墙金瓦,白雪也无法完全抹去宫内与宫外的界限。

    转身离开,他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进来了,想出去可不容易。

    *

    初遇·往事篇

    “你是谁,为什么救我?”年仅十二岁的裴璟捂住手臂上的伤,目光灼灼仰头望着树干上的人。

    “我没有救你,我只是讨厌北蛮人。”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眉眼清冷,她身穿游牧民的兽皮裙,慢慢爬下树。

    裴璟抽出靴子里的匕首,一瘸一拐地走到被小女孩用弹弓打晕的两个北蛮人身边,利落地刺进他们的心脏里。

    鲜血染红了整把匕首,裴璟神色淡漠地擦在尸体身上。

    小女孩站在树下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你不怕我吗?”裴璟的匕首没有收回去,脸色寒厉朝小女孩一步一步走去。

    他的脸上沾了几滴血,顺着脸颊缓缓往下流淌,划出一道骇人的血线。

    小女孩的眼睛始终没有波澜,更不曾后退一步,仿佛笃定裴璟不会伤害她。

    “你已是强弩之末。”小女孩观察入微,淡淡道:“我可以在你动手之前,射瞎你的眼睛。”

    她的话虽然狠毒,手却始终垂在身侧,不曾动手。

    裴璟轻笑一声,将匕首收回鞘内。

    “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裴璟环视四周,发现除了小女孩外并无其他人在场。

    “这不关你的事,”小女孩缓声道:“快走,等天暗下来会有狼群出没。”

    傅归荑打量眼前的少年,他眉眼锋利如寒刃,周身萦绕一股危险的气势。

    衣物破损,看上去狼狈不堪,却叫她心生警惕,但又莫名觉得他不会伤害自己。

    裴璟见她并不想跟自己交谈,也不强求,转身去寻自己的马。

    他要在天黑之前赶到南陵的边关口,他想再见母后最后一眼。

    谁料在裴璟翻身上马时,那匹马忽然倒了下来,差点压倒他。

    裴璟皱着眉检查马匹,发现它的后腿受了伤,无法再行走。

    傅归荑见状,眉头轻蹙,她嘴唇微张又合拢,最终也未说出一个字。

    裴璟转了一圈,发现这匹马实在是没办法救回,便打算徒步离开。

    “喂,你靠脚走不出这片密林的。”

    夜晚的密林充满危险,不但有狼群,还有虎豹,黑熊,毒蛇等致命之物,他身上的血腥味会引来猎食者,仅凭一把匕首是决计见不到翌日的太阳。

    裴璟固执地往前大步走,没有回头:“走不到也要走。”

    后面静默了片刻。

    傅归荑问他:“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家。”裴璟掷地有声:“我要赶回去见我母亲最后一面。”

    他语气中的坚定令傅归荑心口一颤,回家二字更是触动了她的内心。

    “你等等……”

    裴璟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傅归荑。

    傅归荑的拇指和食指放在嘴边,吹出一个奇异的哨音,一匹健壮的骏马从一团茂密的草丛里跑出来。

    “送给你。”傅归荑从马背上取出一把弓挂在身后,牵着马走到裴璟面前,递给他缰绳。

    裴璟迟迟未接,半眯着眼眸注视着她。

    “为什么给我?”

    傅归荑双眸如星子般灿烂,认真看向裴璟一字一顿道:“因为我想送你平安回家。”

    裴璟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垂在身侧的手重逾千斤,抬不起来。

    傅归荑注意到他的右臂还在渗血,强行抓住他的手腕,从马褡裢中拿出一瓶伤药,尽数倒在裴璟伤处,疼得他眉头皱成一团。

    伤口处像被烈火炙烤,又像被尖针扎透,疼得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裴璟屏住呼吸,侧目凝视为他上药包扎的小女孩,她的睫毛浓密长翘,眼眸淡如薄雾,嘴唇轻抿,看上去有种疏离冰冷之感。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手中的动作温柔小心,一丝不苟,让他莫名觉得自己像一件珍宝。

    裴璟忽然觉得喉头微暖,宛如疲惫的旅人喝下一碗热汤,扫去一身疲惫。

    “伤口别碰水。”傅归荑放开他的手,重新缰绳塞进他另一只没收拾的掌心,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放在他手上。

    “里面有钱,马褡裢里还有水和食物,足够你支撑三日。”

    裴璟握住沉甸甸的袋子,凝眸不语,眼眶一热。

    他沉默两秒:“……谢谢,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裴璟有恩必报,哪怕他此时连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数。

    傅归荑淡笑:“不必,我只是你生命中的过客,往后也许再无见面之日。”

    裴璟在听见“过客”二字时,心骤然缩了一下。

    “我叫……”

    傅归荑抬手捂住他的嘴,“别告诉我,我今日没有见过你。”

    裴璟会意,点点头,傅归荑才将手放下。

    因为两人个子相差甚大,傅归荑踮脚时弹弓不小心从怀里掉了出来,裴璟弯腰为她拾起。

    弹弓身上有几颗牙印,裴璟暗自记下这些痕迹。

    裴璟不动声色地套话,小女孩不肯告诉他名字,却表达了对北蛮的厌恶与痛恨。

    原来她的家人也被北蛮人迫害,她经常守在这里是为了等待失散的亲人。

    临别之际,裴璟问她:“你有什么愿望吗?”

    傅归荑仰头看着马背上的裴璟,此时他头发凌乱,脸上抹了血和泥,衣衫褴褛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可他居高临下的模样让傅归荑莫名想到狼群中的头狼,一双黑寂乌沉的眸子中闪动着摄人的光芒。

    她不知怎么,说了句异想天开的话。

    “我想要,天下太平,万民安康,永无战争。”

    裴璟握住缰绳的手紧了紧,默然半晌,没有回应。

    傅归荑自知失言,朝他嫣然一笑。

    “走罢,快回到你母亲身边,她一定等你很久了。”

    裴璟凝视着傅归荑的笑,呼吸一滞,怔愣片刻。

    薄薄的夕阳洒在她的脸上,晕开一抹暖黄,苍白无血色的唇瓣染上了些烟火人气。

    他嗓音微哑,回道:“会有这一天的。”

    说罢,裴璟掉转马头,策马扬鞭而去。

    傅归荑给他的是匹良驹,裴璟稳稳当当地骑在上面,飞速向南陵疾驰。

    忽然,他往后看了一眼,树下的人早已离去,空余枝叶在风中簌簌荡漾,天地被霞光染成一色。

    终有一日,天下归一。

    你要好好活着,等这天的到来。

    裴璟在心里默念着。

    后来裴璟在北蛮渐渐站稳脚跟,打听出当日救命恩人的身份。

    在无数个夜深人静时,他拿出那个荷包,手指抚摸着内侧的“百里”二字。

    百里萱。

    按照年龄推算,那日的小女孩应当是百里族族长的小女儿。

    裴璟将荷包捂在胸口,与心脏一同跳动。

    某日,他听闻北蛮赤焰军屠杀了百里族所有人,老弱妇孺一个都没放过。

    裴璟清晰地记得那天下了一场大雪。

    他的心如同寒冰一般,坠入无底深渊。

    幸好最后,她没有死。

    那天晚上,裴璟心怀感激在镇南王府傅归荑的小院门口站了一夜。

    那一刻,她爱不爱他,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她还活着。

    也是那夜,他最终放弃强行将傅归荑带回南陵皇宫的念头。

    作者有话说:

    全文结束,感谢各位小天使一路支持,有缘下本见!

    麻烦全订的小可爱帮忙评个分,优缺点都可以说,评分完记得在这一章按个爪,你们懂的!

    傅归荑和裴璟的一些人物设定和创作思路有空我会放在@夏日满星空,有兴趣地看一下。

    再次感谢各位一路的陪伴,狂么么么么!!!

    ——预收《公主的逃奴》——

    【撩而不自知貌美公主vs爱而不得求偏执皇子】

    宋陵昭身为嫡长公主,受尽宠爱,性子霸道娇蛮,肆意妄为。

    她不顾京中流言,外邦来朝时收了个相貌俊朗的奴隶入宫。

    小奴隶名为纪清辞,能文能武,琴棋书画无一不通,领出去还算得脸。

    然而众人心知肚明,他不过区区一个玩物,等大将军回朝与长公主成婚,再无他容身之处。

    不久后,传来未婚夫打了胜仗准备回京述职的消息。

    宋陵昭懒懒躺在罗汉塌上,白皙修长的脚尖轻抵住奴隶下颌,毫不在意调笑道:“清辞莫怕,等来日驸马进门,本宫会送你财帛千金,好生安顿下来。”

    跪在地上的纪清辞眸底微暗,笑着谢恩,“奴猜公主舍不得。”

    上首之人扯了扯嘴角,冷眼凝视他含情清隽的眉眼。

    宋陵昭成亲前一个月,奴隶失踪了。

    她虽气恼却也知此刻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安安心心待嫁。

    谁料在大婚前夕,前方战事吃紧,大将军不得不前往支援。

    婚期延了三个月后,宋陵昭得知未来驸马被敌军俘虏。

    更过分的是,敌军将领听闻公主容貌昳丽,要拿她换人。

    宋陵昭不愿,然皇命难违,她不得不赶赴前线。

    敌军将领站在城墙上,盯着她的目光晦暗不明。

    赫然是她逃跑的小奴隶。

    纪清辞阴沉着脸走下台阶,朝宋陵昭一步步逼近,两指捏住宋陵昭的下颌,居高临下俯视她眼尾通红的可怜样。

    “公主是为奴而来,还是为他?”

    宋陵昭张口欲言,忽地被冰冷的指尖压住颤抖的唇。

    纪清辞半眯着眸:“想清楚,再回答。”

    【阅读指南】

    甜文,后期有强取豪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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