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 沈时澹严谨沉闷无趣，甚至对男女之事一概不感兴趣。


    至少打沈初阳记事起，沈时澹身边没有出现过女人, 就连家里想牵线搭桥的那些女人一并被他拒绝了。


    家里人一度为此担忧很久。


    沈初阳从没想到这么酸溜溜的话能从沈时澹嘴里说出来。


    他呆滞了两秒，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咦，快别酸我。”


    衣帽间仿佛浸泡在酸涩的柠檬水里，沈初阳立即转身离开。


    沈初阳坐在软椅上, 翘着二郎腿玩手机, 听见沈时澹出来, 从手机上挪起视线, “小叔, 把你手机借我用一下。”


    沈时澹眸光扫过去, “做什么？”


    “我想给明嫣打电话, 我的号码被她拉黑了。”沈时澹好不避讳自己的挫败, “她好像一直没回学校。”


    沈时澹垂下眼皮, 眼神一并暗下来，指尖在腕表表面敲了敲，“我没空, 十点我还有个会议。”


    说着他扬起下巴，单手抓着领带扣好，捞起外套搭在手臂上, 发现沈初阳不错眼地盯着他，薄唇轻扯, 语气淡淡的，“还有事？”


    沈初阳放下腿，上半身坐直，表情认真地说：“小叔, 你帮我打听一下，明嫣跟谁在一起。求你。”


    沈时澹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过后觉着对沈初阳太冷淡了，补了一句“好。”


    ——


    明嫣回到学校后倒头睡了个昏天暗地。


    文婷买饭回来时，都快八点了才起床，揉了揉乱糟糟头发，文婷脱了鞋，换了起居服，踩着楼梯爬到明嫣床上。


    抓着明嫣肩膀晃了晃，“你昨晚干什么去了。困成这样？老实交代。”


    明嫣往前一靠，下巴搁在文婷肩膀上，闭着眼睛说：“昨晚喝酒泡温泉，我喝醉了。”


    文婷惊讶张大嘴巴，“然后呢？然后呢？”


    明嫣抓了抓头发，回想昨晚断断续续的记忆，脸上一阵燥热，说不出口。


    文婷好奇的要死，挠着明嫣痒痒肉，“你快说，你们俩是不是……有没有……嗯？”


    明嫣躲不开文婷，被她按在枕头上，求饶似的说：“没有。”


    文婷不太信，手指去拨明嫣衣领，小声问她，“亲亲也没有？”


    衣领下一片白净无暇，明嫣脸颊绯红地说：“没有。你往哪儿想了啊。羞不羞。”


    “你敢说你没想。小明嫣，你跟人在一起，就没心动？”文婷看热闹不嫌事大。


    心动吗？


    明嫣没敢往那方便多想。


    来不及深究，文婷转而又说：“不过，他都把你带出去了，还这么正人君子，该不会不行……吧？”


    明嫣一把捂住文婷的嘴，低声数落，“不许胡说了。”


    两人窸窣下床，明嫣吃饱喝足，拿出四级试卷来写，手机屏幕无声无息亮了几秒，没被唤醒后自动熄灭。


    完完整整写完一套试卷，明嫣手扶着脖子晃了晃，放下笔，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拿过手机一看，居然快十二点了。


    手机上好几条微信消息，还有两个未接来电。


    明嫣先看未接来电，是沈时澹打来的，两通电话前后差不多隔了两个小时。


    想必，应该不是有什么急事。


    手指在微信上轻点，沈时澹的消息在最上面，一并发了好几条，最新一条是十分钟前发来的，跟那通电话时间一致。


    【——：明嫣，睡了吗？】


    明嫣指尖在屏幕上游离，她想回又不想回，不知道沈时澹这么晚要做什么？


    潜意识里后知后觉，在沈时澹面前，她的领地一点点失守，这样下去，局面可能会失控。


    屏幕盯久了，明嫣感觉眼睛干涩发痒，她揉了揉眼睛，心想算了吧，明天再说。


    突然手机嗡了一声，在掌心细微振动。


    明嫣顿住，垂眸看向屏幕，心尖颤了一下。


    系统显示：【你拍了拍”——”并送一个小月亮】


    什么叫拍一拍？


    她只不过指尖无意识蹭了蹭头像，怎么就拍一拍了，这叫她准备装睡的人多尴尬啊。


    明嫣点了点那行小字，也没办法取消或者撤回，简直想死。


    对方果然是守着手机的，不给明嫣一点反悔后撤的机会。


    又被抓包了！


    【系统提示：“——”拍了拍你并做鬼脸】


    明嫣睫毛颤了颤。


    【——：想要看鬼脸？要不要开视频。】


    明明不是个一个问句，明嫣脑子却自动代入他说这句话的语气神态。


    都暴露了，她也没好意思继续装下去，手指点动屏幕。


    【明嫣：刚睡下。】


    言外之意就是要睡了，不能继续聊了，跟晚安差不多意思，明嫣觉着沈时澹那么聪明，应该看得懂。


    聊天界面沉寂了几秒，但明嫣心神都被吊起来了，除了等着对方回复，也没心思去看其他的。


    【——：刚经过你学校外面，方便接电话吗？】


    明嫣看着这行字，心尖缩了一下，十二点了，怎么还能经过她学校呢？


    明嫣败下阵来。


    【明嫣：好。】


    明嫣从床上翻下床，裹着羽绒服站到阳台上，时间不多一秒不少一秒，电话拨了过来。


    晚上温度低，窗台上冷风嗖嗖的，围栏上不知道是结了霜还是冰，总之碰上去冻手指。学校陷入沉睡，对面的宿舍楼几个窗户亮着光，阳台上有人影晃动。


    明嫣抱着羽绒服蹲在地上，耳边传来沈时澹温柔饱含热意的声音，“明嫣。”


    他的嗓音似乎有种劈开寒冷，叫人热意上涌的魔力，明嫣搓了下脸，问他：“你怎么这么晚才回家。”


    沈时澹轻笑了一下，“不是回家，特地过来看你，只不过你们宿舍关门了。”


    明嫣呼吸滞住，几乎本能地抬头往校门口看，只是她蹲在地上视线被围栏挡住了，况且，她的宿舍楼也看不到校门口。


    所以，无法淡定沈时澹这话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明嫣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复他，半晌，听见沈时澹又用很低的声音说：“骗你的，今晚有应酬刚好路过。”


    “那你到家了吗？”明嫣蹲麻了，换了只脚承受重量。


    “快了。”沈时澹语调沉缓，到真有几分回家路上找她闲谈打发时间，“今天做什么了？”


    明嫣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尖，“睡觉写题。”


    沈时澹默默听着，脑子里自动印出明嫣做这些事情的模样，眉目间的笑意便柔软了几分。


    “早上跑那么快，过后也不联系我，我还当你故意躲着我了。”笑容是柔软了，可控诉的语调却沉沉的。


    明嫣指尖抵在地板上，忽然蜷缩起来，“我没有。”


    “没有吗？为什么不给我发消息。”沈时澹温和逼近，“没有什么想跟我分享的吗？”


    明嫣沉默，沈时澹停顿了几秒，并不打算放过她，语调低缓带着点进攻性，“要不是今天开会很忙，我就去抓你了。”


    明嫣心尖莫名一抽，过电般的感觉从耳朵开始酥麻，而后听见他话锋一转，问了句无关紧要的话，“明嫣，你说明天会下雪吗？”


    明嫣朝天上看了一眼，黑沉沉倒没有下雪的迹象，她反问，“你觉着会吗？”


    “如果下雪了，我要找你讨一样东西。”


    明嫣问讨什么，他卖关子没说，明嫣心想未必就会下雪，一时心血来潮，就应了。


    沈时澹倒像是真要讨一个约定，心满意足地笑了下，“明嫣，晚安。”


    明嫣冻得声音瓮了些，垂眸低声说：“晚安。”


    挂了电话，明嫣揉揉发麻的腿起身，拖拉着步子回到宿舍。


    她没着急上床，坐在椅子上愣神。


    然而师大校门口，一辆黑色轿车车窗降下，好看的手肘从车窗探出，闲散的搁着，指尖的一点火星被冷风搅着，忽明忽暗。


    冷风像是掺杂了冰渣子似的拂在脸上，手夹着烟送到嘴边，薄唇含着烟头，浅淡的烟雾在面前飘散开，沈时澹很少抽烟，今晚不过是兴致唆使，突然觉着无趣，撤开手摁灭了一并丢进垃圾桶。


    车窗全部降下，冷风拂走烟味，他拳头抵着唇，轻轻咳嗽了两声，才启动车子回汀园。


    ——


    路城下了入冬有史以来最大一场雪。


    窗外银装素裹，树枝上挂满雪，似乎有些不承其重，随时可能绷断似的。


    宿舍开着空调暖融融和冰天雪地天差地别。


    文婷缩在被子里嚷嚷，“我不想起床，不想上课。”


    明嫣喜欢下雪，她下床跑到阳台，抓了一捧雪冻得指尖通红，拿手机拍了张发朋友圈，早把昨晚的下雪约定忘了。


    几分钟后，点赞塞满了她的消息提醒。


    明嫣洗漱完看着大学发愣，想了想还是掏手机给主动给沈时澹发消息。


    【——：小团子今天想出门么？需要我去汀园吗？】


    沈时澹估计在忙没回复，也没提那个下雪讨要的约定。


    下了课明嫣挽着文婷李倩商量着吃什么，下了楼梯，文婷先停住，明嫣顺着视线看过去。


    看见沈初阳站在楼梯口，垂着头看手机，薄薄的卫衣外面套了件羽绒服外套，耳廓冻得通红。


    文婷拽拽明嫣，明嫣抿抿唇，恰巧这时，沈初阳抬起头看过来。


    四目相对，明嫣面无表情别开视线。


    沈初阳收了手机，踩着台阶来到明嫣面前，表情自然地像是他们不曾分手，更不曾撕破脸发誓不要再往来似的，“明嫣，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文婷和李倩死死地拽住明嫣，生怕她答应了似的，明嫣抬起冷淡眼眸，语气比下雪天的风还冻人，“我跟你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


    被当众下了面子，沈初阳心里是不满的，不过他忍着没当外人的面发作，笑得有几分漫不经心，“校庆后你跟谁出去了？我打电话发消息，怎么不理我啊？”


    提及这件事情，文婷和李倩识趣地先一步下楼，把空间留给明嫣和沈初阳。


    明嫣目光随着两人下楼，半晌才收回来，慢条斯理地开口，“我跟谁出去，你不是知道么？”


    沈初阳反倒一愣，“我知道什么？”


    明嫣红唇勾起弧度，吐出一片平静语气，似讥似讽，“当然是跟男人出去。这还要问吗？”


    果然，沈初阳脸色急转直下，眉宇间浮起薄怒，目光在明嫣身上打量，终于在她脖颈上看出一些端倪。


    细长的颈间缀着一条浅金色的锁骨链，链条上装饰着一只麋鹿造型。


    他记得当初追求明嫣时，给她送了好几条定制的项链，都被明嫣以不喜欢戴装饰品拒绝，哪怕后来追到手了，他给明嫣送得项链，依旧得不到明嫣的垂怜。


    所以，她不喜欢戴装饰品，还是戴上了小麋鹿项链？


    那么项链是那个男人送的吗？


    沈初阳目光死死地盯着明嫣的项链，明嫣被盯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去碰颈间，才意识到小麋鹿项链，仓促地抓住衣领挡住。


    “那个男人送的？”沈初阳咬着牙问。


    明嫣语气冷淡回复：“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沈初阳，我跟你已经没关系了。我搞不懂你现在回来又想干什么。”


    沈初阳根本没理会明嫣最后一句，而是泄愤似的恶意攻击，“眼光真差。明嫣，我有时候都看不懂你。我送你你不戴，别人送的你当宝。”


    小麋鹿这条比他精心选给明嫣的那几条项链差远了。


    明嫣一时没说出话来，自认为也没什么好说的。当然，他也感谢沈初阳提起一件事情。


    她迈下几步台阶，被沈初阳叫住，听见他说：“ 明嫣，今天我生日，大家都在我家玩，你来吧？”


    明嫣冷清的视线看着他，有那么一刻她想问，他到底有什么信心觉着她还会去给他过生日。


    “不去。”


    明嫣想了想，问沈初阳还住在之前那个公寓吗？


    沈初阳家境优越，除了汀园在学校附近有套公寓，他基本上是心情好住在哪儿。


    沈初阳不知道明嫣这么问做什么，明嫣抿了抿唇，在说话就离开了。


    沈初阳被明嫣这一起一落的态度整蒙了，嘴角的笑扬起都放不下了，直到明嫣消失在视野，他才接起不停震动的手机。


    “小叔？”沈初阳抓着头发，踩着步子轻快下楼，声音都有些飘，“今天不去你汀园了。你忙去吧。”


    沈时澹嗯了一声，问沈初阳有什么安排吗？沈初阳喜不自胜炫耀，“明嫣今晚来给我过生日。”


    沈时澹薄唇吐出淡漠语调，“是吗？她说会去的？”


    他打电话本来是想确认沈初阳去不去汀园庆生，没想到给了他这么大惊喜。


    沈时澹点进明嫣朋友圈，发现早上点赞评论的那一条被明嫣删了。


    若说沈初阳那点不自知的炫耀，让他心里不爽，那么明嫣没回消息，又删掉早上的那条朋友圈，让他的不爽彻底达到了临界点。


    也就在这时，沈时澹手机悄无声息收到一条消息。


    【明嫣：小团子妈妈给我请假了，今天我就不去汀园了。】


    这一条消息让他的不爽彻底爆发，没有小团子就不去汀园，合着他就是工具人？


    不去汀园那要去干什么？去给沈初阳过生日？


    看来，他得亲自去把小心心要回来。


    明嫣回到宿舍，把放在柜子里的小纸箱搬出来。


    文婷有些担心，“你真不要我们陪你去吗？”


    明嫣摇头，“没事啊，我很快就回来了。”


    之前她忙着训练忘了这件事情，既然沈初阳话里话外提起以前送她礼物，像是她多舍不得那些东西，所以务必今天还回去。


    明嫣穿上羽绒服，把手机衣兜里，抱着纸箱出门。


    冷风扑了满脸，明嫣抱着抱着纸箱子，指尖冻得通红，她往袖子里缩了缩，迎着冷风继续往前走。


    沈初阳的公寓她来过一次，门卫还记得她，所以她很轻松地上楼，一户一梯的高档公寓，安全性很高。


    到了沈初阳家门口，明嫣把纸箱子搁在门边，里面都是这几个月沈初阳送她东西，她全整理出来了放在里面，至于没办法原物返还的，明嫣按照官网价格，折算成人民币转给沈初阳。


    放好箱子，拍了照存档，时至今日，她能平静冷淡的面对沈初阳，也是因为她的意识里面，他们结束了，还了礼物，就彻底两清了。


    明嫣等电梯下楼，走出大门，深深吐了口畅快气。


    可能沈初阳收到了打款消息，给她转/钱账号轰炸消息。


    她指尖动了动，把这个方式也拉黑了。


    没了束缚，心头明亮。她连脚步都轻快了些。


    路过停车坪时，明嫣不经意一扫，竟然看到沈时澹站在停车坪，面色不虞，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看她的眼神好似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明嫣脚步定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沈时澹，他单手插兜立在风雪中，垂着的那只手指勾着车钥匙，黑色及膝的羊绒大衣敞开，周身冷冽地气息仿佛与周围的寒冷融为一体。


    不知怎么的，光是四目相对，明嫣有种风吹入心里凉透的窒息感，心虚发空，指尖血液都凝固了。


    就这么对视着，沈时澹黑沉沉视线，比暴雪来势还要汹涌。


    明嫣来不及思考，沈时澹怎么会来这里，就被快步来到身边的人扣住手腕，拉到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