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白的地砖被沿路金店的射灯打的?透亮, 倒映着并?行的?一双绰绰人影。
许思祈单手抱着蓝色毛绒史迪仔,唇角抿压,微一沉思?。
自?己原本想请程屿年吃饭, 没请成就算了, 反被送了只玩偶。
剧本走势完全颠倒。
要不回浔南了再单独请他吃顿饭?但也不知道程师兄要待多久, 有没有空。
而且浔南那么大。
许思?祈还在拧眉思?索,就见程屿年?垂眼,略一驻步,随即手机被举在耳边。
“奶奶。”他低声道。
许思?祈的?心脏被轻轻攥了下。不只是?因为他近在耳边的?嗓音,更因为电话对面?的?人。
之前本打算元旦那天俩人可?以通个电话, 但那天出了点“意外事故”,她?完全避着程屿年?, 加上又忙期末, 所以一直没联系上。
“嗯。”
“1月20号。”
“好。”
“”
许思?祈没有用四?处张望来打发沉默,反而将把目光落点放的?长?远,肢体?惯性地往前。
指腹摩挲绒毛,耳朵悄然竖起。
程师兄会跟奶奶说, 自?己正跟他在一起吗?
不过等了好几分钟,也没见程屿年?有提起的?意思?, 许思?祈听着他简单的?回应,渐渐放松绷起的?后背。
还有几米就要出商场的?感应门,她?的?左臂被人轻拉了下。
“等等。”程屿年?微挪开?手机,目光看向她?,“我得去那边拿个东西, 你要在这?儿?等我吗?”
许思?祈眨眼, 压着声音忙道:“哦哦行,没事儿?, 我跟你一起吧。”
她?毫不犹疑地跟着程屿年?转身,看他再次接起了电话。
“嗯。”
“在外面?吃饭。”
“不是?同学”程屿年?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旁人身上。
“你可?能认识。”他缓声道,收回视线,“许思?祈。”
“嗯,以前在医院”
被念到名字,许思?祈咽了咽口水,已经准备好下一秒与阔别多年?的?“忘年?交”通话。
又开?始绷直后背。
“我得先问问她?。”程屿年?淡声应着。
“奶奶想跟你说两?句话,你方便么?”程屿年?朝她?道,却没有直接把手机递过,“或者我把她?号码发你,你们之后单独联系?”
莫名地,紧张感被他给的?选择所消解。许思?祈笑了笑,摇头,“不用,我也挺想跟奶奶聊天的?。”
程屿年?颔首,把手机给她?,同时望向她?怀中的?玩偶,“要我帮你拿么?”
许思?祈下意识地要拒绝,但又想起之前在湘菜馆里说的?话,于是?点头递过。
许思?祈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试探性地叫一声奶奶,听筒里却先热情地唤了声,“是?小思?祈吗?”
小思?祈这?三?个字一出,有股酸涩涌入鼻腔,许思?祈鼻音浓浓地应了声“嗯”。
她?笑,刻意扬了声调:“奶奶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快十年?了吧?不过,我们这?也没见啊。”那边传来慈祥又柔和的?声音。
许思?祈的?脸颊立刻漾起两?个深深的?酒窝。
奶奶:“小思?祈也在宴城吗?”
许思?祈:“对,我也在宴大读书。”
奶奶:“真好。那现在应该是?读大一?大二?”
许思?祈:“大二。”
奶奶:“噢,那刚好比屿年?小两?个年?级。”
许思?祈点头:“对。”
奶奶:“一个学校的?,都上大二了,之前怎么没听他提起过?是?故意不告诉我老太婆呢。”
“不是?不是?,”许思?祈忙否认,举着重量略沉的?黑色手机,“之前我们没遇见过,后面?一开?始我也没认出程师兄来。”
“怪不得。”老人爽朗地笑了两?声,又接着感慨:“果然是?太久没见了,我总记得你以前管他叫‘小年?’呢,现在也改叫师兄了,都长?大了啊——”
许思?祈被她?说的?耳根一红。
她?以前,的?确,像只喳喳叫的?小鸟一样,围着人开?口闭口小年?长?、小年?短的?。
根本不顾对方轻蹙眉地否认过多少次“我不是?”。
许思?祈一想到这?儿?,就忍不住偷瞟了眼斜前方颀高清瘦的?人。
刚才她?的?注意力都放在和奶奶通话上,潜意识地跟着程屿年?的?脚步,但渐渐察觉出来,两?人似乎在往刚才的?湘菜店走。
奶奶又跟许思?祈拉了会儿?家常,声音温厚又夹杂着些许令人轻松的?调皮,话题完全不触及自?己的?隐私,除非她?主动坦露。
这?让许思?祈心底柔软又微涩。
一时之间言之不尽,她?们相约着之后加个联系方式。奶奶说微信也行,好多人以为老年?人玩不转,其实她?很能跟上科技进步好吧。
许思?祈笑着应声,穿过程屿年?单手推开?的?玻璃门,进入刚才的?湘菜馆。
眼前依旧是?一派宾客盈门、热火朝天的?景象。
程师兄这?是?有什么东西忘拿了?还是?跟楚苑唯有什么话要说。
也是?,刚才都没看见楚苑唯本人,也许她?没收程屿年?的?转账,于是?他决定当面?道谢。
又或许是?俩人有事要谈,相约着下次见面?。
许思?祈看了眼包间的?方向,随即睫毛耷垂,轻声跟奶奶道了再见。
正准备把手机还程屿年?,却见他长?腿一迈,径直地往湘菜店前台走,音质偏冷:“你好,刚才点了份外卖,尾号是?0331。”
“尾号0331。”服务员跟着重复了遍,手指在POS机上划了下,抬头时已挂着职业笑容,“已经做好了,正在打包,请您稍等片刻。”
外卖?
许思?祈好奇地凑近,握着手机抬手,“师兄,我跟奶奶聊完了。”
程屿年?点头,接过电话,听着老人遥远的?嘱咐。
程师兄什么时候点的?外卖?他刚没吃饱吗?还是?打包些饭菜准备晚上吃?
许思?祈正疑惑着,一侧过头就看见服务员提着印着店铺名字的?蓝色包装袋,微笑着走来。
“您好,您点的?蔓越莓甜糕做好了。”
服务员看男生双手没空,本来想等,但见他目光偏向旁边的?女孩,于是?会意地将提袋递向她?。
许思?祈愣愣地接过,低头看了看。
袋子被封的?很紧,只闻得到暖烘烘的?糯米香,交杂着蔓越莓被蒸透的?酸甜。
“甜糕趁热吃口感会更好,要是?喜欢,欢迎下次再来。”服务员双手交叠,放在围裙前。
“谢谢。”程屿年?正好挂了电话,“走吧。”
许思?祈跟着出门,后知后觉地出声,微拎起包装袋,“师兄,这?是??”
“之前点的?。想着走之前拿,会比较方便。”他解释。
“是?给我的?吗?”
“嗯。”程屿年?毫无遮掩。
许思?祈嘴唇动了动。
她?只是?视线在摆盘漂亮的?糯米甜糕图片上多停留了两?秒,其实并?没有多势在必得,失去了也不觉得可?惜。
却被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围巾、牵手、照片,醉酒吻、史迪仔、糯米糕一件一件事物的?叠加,让那句冲动的?“为什么”就要溢出唇齿。
许思?祈虽然刻意放大了自?己的?钝感,也自?得的?健忘着,但她?毕竟不是?傻子。
余城的?直言吐露,苏玥的?话里话外,程屿年?给的?模糊界限
只是?人刨根问底的?前提,是?要有接受相反答案的?勇气。
比如,余城搞错了乌龙,苏玥也只是?逗她?,程屿年?更是?把她?当作被人溺爱着的?、需要照顾的?十岁小女孩。
而她?是?许思?祈,十九岁的?许思?祈,不应该莽撞的?许思?祈。
所以许思?祈也只是?莞尔,全然忘了之前说要对他不客气的?坚决。
她?轻轻地说,“谢谢你。”
目断飞鸿
临走的前一晚, 许思祈很抱歉地推掉了自己提前在打车软件上与司机师傅的预约。
原因无他,程屿年说明天开车送她去机场,这是奶奶给他的嘱托。
而且, 他也有件事想拜托一下自己。
许思祈整理好衣物?、洗漱用品, 看着床边摆成一排的大大小小玩偶, 纠结好久,还是决定将那只?最大的塞入她空间本不富裕的行李箱里。
大力出奇迹!
等许思祈面目狰狞地强行摁上卡扣,她还回头朝其他玩偶解释了下。
“这个宝贝刚来这个家,认生,需要带着熟悉一下。乖, 妈妈也爱你?们哦~”
说罢,许思祈站起来揉了揉她被磕出红印的手心, 然后挨着拍拍它们的脑袋
第二天一早, 许思祈一秒都?没赖床,简单洗漱完就拖着行李箱,背上书包往外赶。
明明昨天还艳阳高照,今天却阴沉沉的, 空气里裹挟着黄沙。
听值班的阿姨说,更北方的草原因为过度放牧导致水土流失, 被风带到?了宴城,过几天还要更严重呢。
许思祈被风沙刮得迷了视线,偏又?不近视也没眼镜,所以走几步就要偏过头揉揉眼。
走得太急,也没口罩, 索性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捂住口鼻。
许思祈心情郁郁地走到?校门口, 她正扫脸时?,兜里的手机贴着右腹震动?起来。
她还没来得及看, 动?静又?倏地停了。
许思祈下意识地抬头。
程屿年果然就在不远处,墨蓝色薄棉服,长身玉立,下半张脸隐入深色的遮挡,只?看得见一双清锐的眼睛,以及轻蹙的浓眉。
他走了过来,主动?帮她提了行李箱,声音略闷:“怎么?没戴口罩?”
许思祈松手,摸了摸鼻尖,很?坦诚:“我?忘了。”
程屿年没说什么?,只?是提着箱子,步伐难得轻快。
他先让许思祈上车,自己?打开后备箱,抬起箱子将它横放好。
许思祈已经不是第一次坐程屿年的车了。
第一次紧张的要死?,第二次紧张的要死?。
事不过三,这次一定有所改变!
毕竟她和程屿年已经这么?熟了。许思祈嘴里默念:松弛,淡定,relax、slack、flabby、loose
只?是左边的车门被人打开,那种冷淡清新的松木味在狭小的空间里扑面而来,让许思祈松弛了一部分的肢体又?开始僵直。
老天啊,怎么?还是紧张的要死?!许思祈内心咆哮。
程屿年打量着许思祈有些生硬的脸,低询道:“冷么??”
许思祈闻言瞬间摇头,但看他往车载空调伸了一半的手,又?很?快捣蒜般点头,“冷冷冷。”
程屿年眼底融笑?,打开了空调,又?随手挂了档。
车窗外灰蒙蒙的,铅黄色的雾扩散开来,笼住行车。
“师兄”
“吃早饭了吗?”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许思祈先回答:“没。”
看程屿年沉默,许思祈立马补充:“我?怕来不及,就想着可以去机场随便吃点。”
程屿年微颔首。
许思祈怕他觉得自己?不真诚,她又?复道:“我?现在很?喜欢吃早饭,真的,吃了一天都?有力气,浑身充满活力!”
程屿年闻言,下颚轻抬,“这样?。”
他往后扫了眼,“既然你?喜欢吃早饭,那劳烦你?帮我?解决一下吧。”
许思祈顺着往后座看。
有一只?质感很?好的牛皮纸袋,封口还用漆印贴纸黏住,上面印着一家连锁店的名字。
许思祈咽了咽口水。尽管肚子里的馋虫已经蠢蠢欲动?,但是她还是矜持地拒绝了。
“谢,不是我?现在不太饿。”
开什么?玩笑?,等会儿掉了食物?渣在车上怎么?办!而且她才不要整个车厢里都?回荡着自己?的咀嚼声。
素来毫无畏惧的许思祈,甚至被陌生人围观进食也面不改色,居然有一天担忧起了自己?的形象。
她悲哀地想,帅哥误我?。
程屿年也没坚持。
雾灯在黄烟里劈开两束明亮的光,许思祈轻轻摩挲着安全带,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
“师兄,你?之前说要我?帮忙的事,是什么?事啊?”
程屿年专注地平视前方,声音低缓:“我?和朋友写了篇文?章,要发?一个外国期刊,想让你?帮我?看看翻译,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都?放假了我?当然有空,”许思祈道,随又?抿唇,“只?不过如果是太专业的术语和表达,我?不太懂,也拿不准。”
“没事。”程屿年驶入一个弯道,“拿不准的话?,可以问我?。”
“那没问题。”许思祈立马点头道。
终于有机会可以还程师兄人情了。她喜滋滋地想到?。
而且,是不是,这样?寒假里他们也可以有所联系了许思祈唇角轻弯-
临近机场,车水马龙。
各路车辆的汇入,在道路上排成长龙。再次行进没五米就被迫停下来时?,许思祈下意识就说,“师兄,要不就停这儿吧,已经很?近了。”
“时?间急吗?”
“不急,但是”许思祈指了指前面,“太堵了,等会儿你?回去也比较麻烦。”
“都?放假了,”程屿年顿了顿,语气里有难得的揶揄,“我?可能?也比较有空。”
许思祈:“”
怎么?还学她说话?啊!
许思祈脸蛋微红,抿嘴,手指再次去和安全带纠缠。
程屿年可能?真的很?有空,他甚至把车停在了停车场,一副要把她送入登机口的模样?。
再拒绝就不礼貌了。
许思祈心道,行,那她一定要把他的文?章翻译到?完美,流畅地跟牛顿第二定律里没有空气阻力般丝滑!
她刚准备开车门,却被程屿年拦了下。
他垂着眼皮,从置物?盒里拿出单包装的深色口罩,“戴上,外面灰尘重。”
“哦哦。”许思祈接过,撕了包装袋。
许思祈将棉线挂在耳后,捞过后座的早饭。路过车窗时?,隐隐看见被黑色口罩遮住大半张脸的自己?。
明明看不见嘴唇,可为什么?在笑?啊。
许思祈暗骂自己?一句有病。
程屿年打开后备箱门,伸手提出她的行李箱,只?是刚竖立于地上,就听见一声沉闷地“噗”响。
许思祈拎着牛皮纸袋,满脸愕然——
她她她的行李箱怎么?自爆了!
两个卡扣自然脱落,行李箱像蚌壳般从中遽地打开,但蹦出的不是砂砾,而是一大堆零零碎碎的衣物?。镶嵌在内的也不是珍珠,而是一只?脑袋硕大的史迪仔玩偶。
许思祈:“”
程屿年迟滞半晌,随即朝她诚恳道:“抱歉。”
他刚弯腰准备帮她拾起掉落在外的衣物?,许思祈立即火烧屁股般地道:“不不不不不——我?来就好了!”
程屿年缓缓收回了手,再次抱歉。
许思祈一边重复着没事,是她自己?塞太多东西,一边蹲着以最快的速度整理着。
究竟是为什么?,她的秋裤要蹦这么?远啊?!这还是上次被剪的、姨妈寄来的、蓝色爱心同款许思祈哭唧唧地捶胸问天。
这辈子和爱心·秋裤没法和解了。
不过谢天谢地,内衣内裤压在最下面没有满天飞,不然她今天一定要吊死?在这行李箱生产商的门口!
草草收拾好,许思祈故技重施想强行盖上行李箱。但这回箱子仿佛也长了脾气般,任她怎么?压都?锁不上卡扣,倔驴般大张着嘴。
许思祈急的恨不得一屁股坐上去。
但她不行。
因为她现在是个忸怩的、注意形象的、被美男所误的许思祈。
程屿年看她忙活半天,鬓角都?开始湿润,低声建议道:“要不把玩偶拿出来?”
行李箱能?托运,她只?背了书包,可以单手抱着。
许思祈叹气,只?能?这样?了。
其实她早想到?了。可是抱着史迪仔会见送她的主人,代表着什么??
只?代表她很?喜欢这个玩偶吗?喜欢到?不顾麻烦,回家坐飞机也要抱着?又?不是喜欢什么?就非不撒手的十岁小姑娘了。
许思祈知道自己?的答案,但她不想让程屿年知道。
所以就当她是真的任性,任幼稚的喜欢去挤占贫瘠的空间。
许思祈捞起史迪仔,行李箱瞬间像被抽去了蚌珠,恹恹地轻松闭上壳。
程屿年帮她提上行李,两人朝安检口走去-
去值机柜台办好了托运,许思祈瞄了眼自己?的身份证,还有不到?20天就过期了。
打印好了登机牌,就要去候机厅。
第二道安检门前,闲人止步。
许思祈单手搂着毛绒玩偶,程屿年正要将帮她拿着的书包递过,却见她的目光完全被前面的人给吸引了。
那是一对情侣,或者说,更像一对在经历生离死?别的苦命鸳鸯。
女生整个人都?在抽噎,因为没缓过气,话?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泪水像珠子断线般坠落。男生也是满脸心疼,不住给她拭眼泪,柔声叫着乖,过几天就见面了,别哭。
女生的脸埋在男朋友胸膛,声音细微又?颤抖,模糊地说着什么?“不得”。
男生伸手用力抱她。
周围的人纷纷投来目光,但又?司空见惯地挪开。
许思祈嘴唇轻张,想起自己?在哪看过的一句话?:医院的墙比教堂听过更多真挚的祈祷,火车站台比婚礼见过更多真情的拥吻。
突然感觉咽喉有种毛刺刺的尖涩,像是吞了口带青皮的酸果。
她回过神来,从程屿年手里接过书包,笑?了笑?,眼褶弯成月牙般的弧线。
许思祈指了指前面的路,声音清甜中含闷:“那师兄,我?走了?”
“嗯。”程屿年鼻音略重,朝她抬了抬手,许思祈身形一僵。
心脏扑通,扑通。
震耳欲聋。
程屿年却只?是揉了下她的头,长者般温和,“记得吃早餐。”
心脏降落,许思祈安静半秒,然后语气轻快地应声,再次挥手。
等纤瘦明媚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通道里,程屿年眉眼倏地敛的锋利。
他蜷了蜷指,努力压下心中泛起的那股沉重的窒闷,青筋鼓胀,外露的皮肤有些苍白。
似乎突然间就听清了。
刚才那女生颤声说的,原来是——舍不得。
一路向南
一下飞机, 许思祈就被南方惯有的湿润水汽和怡人温度迎面?笼罩。
她轻眯眼,抱着玩偶拖着箱子往外走,一眼就看见众人群中捧着鲜花的一家三?口, “思祈!这儿——”
姨妈垫着脚朝她招手, 随即一巴掌顺着打在了旁边侧过脸、神情不屑的宋长锦肩上, “愣着干嘛,快去给你姐提东西。”
宋长锦粗哼,不情不愿地提脚往前,挤入人潮。
许思祈仔细避开姨妈的手,笑着接过?了白玫瑰与绿桔梗, 伸手和她拥抱,同时?也毫不客气地将行李箱杆递交旁边人高马大脸很臭的“小弟”。
“思祈, 哎呦, 平时?是不是没好好吃饭,怎么还是这么瘦呢。”姨妈心疼道。尽管她妆容精致,也难掩眼角处的岁月痕迹。
“哪有?,已经胖好几斤啦~”
“这么多?人, 换个?地儿说吧。”宋父轻握拳,简单发话。
将行李塞入后备箱, 宋父打着方向盘,姨妈坐在副驾驶,笑着转过?头来:“思祈,等会儿想吃什么?”
“嗯柠檬鱼?”许思祈提议,没有?说什么都可以的套话, 反而让大家都轻松。
“正好!城南洞子楼那边新开了家柠檬鱼店, 上次我同事说味道挺不错。”姨妈吩咐着驾驶人,继续转过?头来, 跟许思祈唠嗑。
从?暑假的实践活动做的怎么样,怎么留校都不回来玩几天;到宴城冬天冷不冷,暖气好不好使;再到宴大的学习是不是很紧张,压力大不大
许思祈漾着酒窝,一一答复。
只是说到学习,她旁边那一脸高冷塞着耳机瘫着的人就被莫名拉入了聊天群。
“宋长锦你?什么意思,姐姐回来你?一句话不说?耍帅装尸体呢?我跟你?讲,你?这回四级没过?我还没找你?算账,你?给我小心点?儿!”
宋长锦取了只耳机,微掀眼皮,知道不应声只会被骂的更惨,于是懒声懒气:“哦——”
“我也不强求你?跟姐姐一样考个?六百六七,但你?好歹给我过?了吧?得个?三?百多?分可怜谁呢?趁姐姐回来,你?”
许思祈思忖着宋长锦“帮助”自己做了一学期的青年大学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于是快声抢答:“术业有?专攻,我本来就是学这个?的嘛。而且后面?还可以考,他才大一,机会很多?。”
姨妈想着也是,孩子这么大了点?到为止就行,于是简单数落两句就继续缠着许思祈问东问西。
被解救的宋长锦没一丝感激,反而像才注意到许思祈般,目光从?上到下扫过?她,随即发出一声轻哼。
许思祈:“?”
“你?也才大二,快二十岁,只带一个?玩偶坐飞机太少了吧?怎么不集一群排排坐、吃果果?”宋长锦轻嗤,声音很低,在前座俩人的交谈下只能他们?之间听见?。
说着,他还突然伸手扯了扯史迪仔的蓝色耳朵。
“别拽!”许思祈瞬间瞪他,把玩偶抱远。
“切,”宋长锦不以为意,自己也没少碰她玩具,但见?许思祈这么宝贝,他像是察觉到什么般话锋一转:“有?什么了不起,难不成?这你?男朋友送的?”
男朋友送的。
许思祈沉默半晌,随即模棱两可道:“夹娃娃夹到的。”
“哄谁呢?”
“骗你?是小狗。”
确实是夹娃娃夹到的,她又没撒谎,只是模糊了下主语。
宋长锦讨了个?没趣,继续塞好耳机,戴上自己的酷哥面?具。
男朋友。
许思祈垂着眼想,某一刻,她是不是真的“心理僭越”,把程师兄当成?了自己的男朋友。
以为他抬手,就是想抱自己。
以为俩人分别,就应该难过?舍不得。
可事实是,他那么周到细致,神情平静,像长辈般宽厚,像友人般温和。
一切都很好。
只是唯独没有?冲动。
冲动地像那一对情侣,情感外溢到难以自抑、铺天盖地。
许思祈看着窗外。浔南的天,日丽风清,比北方丰富许多?的植被,绿油油地浸润眼睛。
但宴城的黄沙似乎还是吹进了她的眼睛,让她干涩地泛起一层水光。
可是这样就很好。温和、礼貌、不逾矩。
本应该是这样的。
那她究竟在难过?什么呢?许思祈问自己-
柠檬鱼算是浔南有?名的特色菜,多?个?柠檬与鱼一同养在鱼缸里,这样出锅的鱼肉质鲜嫩,味道清香,解腻又可口。
四个?人分别落座,许思祈被塞了菜单,她熟练地点?了一只2、3斤重的鲈鱼,一些蔬菜,外加一份红糖糍粑和小酥肉。
服务员记录完其他人的点?菜,正要转身?,许思祈拉住他,特意最后道:“一定不要加香菜,谢谢你?。”
闻言,在喝茶水的姨妈动作停滞,随即嘴角轻颤,一股酸涩涌到鼻尖。
许思祈算是她看着甚至帮忙带着长大的孩子,什么时?候从?喜形于色,变成?这么细腻敏感的模样了。
平时?家里男人多?,神经粗线条,大多?不会看见?细节——比如,她不吃香菜。
但他们?会吃,甚至喜欢吃,包括思祈,所以她做饭也会格外放一些,只是自己夹菜时?单独避开。
她放下杯子,默默看着许思祈甜美青春的容颜,正与宋长锦有?一句没一句地斗嘴,心里百感交集,哀叹了句:
唉,姐姐。
小吃上的最快,许思祈夹了块酥肉,沾了沾辣椒面?,还没来得及咬,外套兜突然一震。
许思祈拿出手机,发现是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浔南当地的,也没有?被他人标记为骚扰电话。
“你?干嘛?”宋长锦坐她旁边,瞥了眼发愣的许思祈,“不接就挂了啊,吵不吵。”
但许思祈却没动,她把手机调了静音,任由呼叫的状态持续很久,直至消失,弹出锁屏页面?。
宋长锦狐疑地扫了她几眼,许思祈半埋头,似乎不太在意地咬着酥肉。
喉咙干堵,咽下的东西尖锐仿佛在剐蹭食道,许思祈攥了把发白发汗的手心,深吸了口气。
下一刻,她已经变成?了先前模样,斥责宋长锦怎么抢她的糍粑,还跟姨妈姨夫笑聊着学校里的黑天鹅,夏天里孵了崽崽,跟在鹅妈妈后面?排队游泳可好玩了。还有?啊,北方的麻辣拌原来是麻酱拌,跟黄泥里腌菜一样,让人奔溃。
一顿聚餐在许思祈绘声绘色的描述下、宋长锦半鄙夷半冷漠的围观中?以及两位长辈忍俊不禁的愉悦里完美结束了。
饭毕,姨妈拉着许思祈陪她看房间:“我昨天换过?床单被罩了,都是新的。这边儿呢姨夫找人做了个?大点?儿的书桌,你?以后就更方便学习了。”
许思祈故意大吃一惊:“都放假了我还要学习吗?生产队的驴寒假也要休息吧!”
姨妈笑地拍她的肩,“行了,不跟你?说了,你?今天赶路累,早点?儿休息。”
“那姨妈你?也早点?休息~”
门锁轻“哒”一声,脚步声渐远,房间静的像投入了一片幽潭,里面?站着的人也仿佛覆上一层深水的阴影。
许思祈环顾四周,精致漂亮的墙纸,提花粉色蕾丝曳地床裙,糯白的羊绒地毯,榻榻米上一排的可爱玩偶
她轻轻牵起一个?笑。
很熟悉的少女风格,是她以前最喜欢的那种房间。
华丽、粉嫩、又繁杂。
许思祈将史迪仔安好地放在床上,枕着一只枕头,刚揉了揉他的脑袋,说着:“这么远,你?也辛苦啦。”
被搁在床头的手机突然亮起。
4个?红色未接电话下,有?一条有?待查收的新短信。
还是那个?号码。
【思祈,奶奶最近生病了在住院,老是念叨你?,这么久了没见?你?,不知道你?是否已经放假,有?空能来一趟吗?】
·
许思祈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视角很奇怪,一会儿悬浮向下,一会儿窥伺在侧,还有?的仿佛身?临其境。
唯一的相?同,都是一些零碎的、不连贯的片段。
眼前是个?雷电交织的暴雨天,乌云翻滚,大地轰隆,被疾风折断的树枝摔在地面?上,又被猛地卷起,凌乱地砸向更远处。
闪电破空,亮如白昼。
整个?天地似乎在潦倒地旋转。
就在这时?,一辆被暴雨冲刷的小轿车被迫停在路边,有?个?女孩儿挣扎着开了车门,一落地就浑身?湿透,但她一点?儿也没管,只疯狂地往来时?路奔跑。
后面?的男人大喊着想要拦住她,却见?她头发倒竖,他害怕地直惊呼。下一刻,女孩儿像被大货车迎面?撞击般,被一种庞大的力道狠掼在地。
成?百上千只蜜蜂同时?蛰着皮肤,剧烈的疼痛涌来,锐利的让人想尖叫。
但她张口,只发出了一点?微弱的声息,她说:
“妈妈,痛”
视线转换。
许思祈又来到了个?狭长的窄道里,地砖很白很亮,能倒映出一辆飞速而过?的转运床,众人脚步混乱,方向却又高度合一。
厚重的关门声起,各种滴滴滴的机械音萦绕耳蜗,在沉默里无趣到扰人神经。
门外似乎还有?人在争执,有?女人的哭诉,有?男人的辩解,情绪让他们?的声音变得刺耳又陌生。
真吵啊。
还好头顶有?一盏灯,亮的仿佛让人碰到了太阳,温暖炽热地让人想眯眼。
困意渐起,她似乎就要进入一个?好梦。
但这显然不是个?好梦。
有?一张满口龋齿与牙渍的嘴,脸部肌肉随着每一次说话而抖动,苍老的皱纹蔓延出沟壑,白色口沫在空中?横飞,就要淹过?她面?前的人。
“你?天天垮着张要死不活的脸给谁看?我又不欠你?。”
“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你?当自己是大小姐?”
“你?几岁他几岁,你?让着点?儿会死?”
被训斥的女孩儿动了动唇,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简单地摇了摇头。
许思祈听见?了,她在说:不会死。
死才没那么简单。
死是轻松的,愉快的,一笔勾销的。被关注和承诺羁绊着的人,才不会死。
所以她不是大小姐,也不会死。
她只是大多?时?候会沉默,偶尔会迷惑,迷惑为什么她明明没做什么,路过?的同学会转过?头看她,窃窃私语;老师会摇着头说,你?太让人失望了。
原来她除了令人生气,还会让人失望。
可是谁在期待她呢。
谁呢?
……
许思祈猛地打开了灯。
汗水浸透了睡衣,湿嗒嗒的粘着她的后背。胸口处更是有?种难忍的窒痛,仿佛千斤石压在了脆弱的心瓣上。
快来喘不过?气来。
许思祈缓了好久,才平息了呼吸。她抬手,摸到了自己满脸冰凉的泪水。
许思祈起身?找纸关空调的同时?,发现史迪仔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脸朝地,四仰八叉的,像是被遗弃在角落里。
——遗弃。
这个?词一出来,那种黑洞般的窒息轰地灌入四肢百骸,绝望像一辆脱轨的火车,拖着刚平息下来的情绪往肉/体上撞击。
在分崩离析的前一刻,许思祈赤脚弓身?,将史迪仔抱入怀中?,颤声道,不是,没有?,没有?被遗弃。
她才没有?。
许思祈嘴里不断地嗫嚅着“没有?”,眼泪却一滴一滴掉在木板上。
停下,停下,许思祈。
情绪可以骗人,但红肿的眼睛不会。
她要转移注意力。对,转移注意力。
许思祈挣扎着从?地上起身?,光是两步就让她觉得困难。她用指纹解开手机,收件箱再也没有?醒目的红色圆圈,变得一尘不染。
许思祈找了好久,终于点?开一个?视频软件,用“搞笑”两字检索,从?最高的播放量看起,一条接着一条。
从?木然地聚不了焦看不明白开始,她渐渐地察觉到了色彩,听见?了视频里人的欢声笑语。
他们?正鲜活地活着。
许思祈开始笑,她笑的露出酒窝,笑得嘴角发酸,笑到伸手揉颧骨。
直到天色完全放亮,温暖的阳光从?窗帘中?泄入,暖黄的光晕铺在她的身?上。房间门被人轻轻叩响,温柔的女声问:“思祈,起了吗?我做了早饭,你?要不起来吃了再睡?”
房间门被人从?内拉开。
眼前的女孩一脸红润,钝感较强的漂亮五官往上扬着,眉目含笑,像是一只破土而出的春种。
许思祈趿着拖鞋往外走,“不不不,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我要趁早把宋长锦的那份也吃掉!”
姨妈被她的笑容感染,随着她一起下楼梯,莞尔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睡了个?好觉就很开心啊。”-
早上7:15。
程屿年从?浴室里出来,用毛巾擦着头发,他坐在书桌前,伸手按了按眼眶。
难得失眠,他从?凌晨3.4点?醒来之后就一直没睡着,强行合眼,满脑子却都是…许思祈。
虽然以前也偶尔分神,但从?没这么强烈,强烈到让生物钟都紊乱,只有?嘈乱的心跳声在回应黑夜的沉默。
想听见?她的声音,想看见?她。
他不喜欢这种陷入空想而无能为力的感觉。
就像他想伸手抱她,却又怕吓到她,所以只是忍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程屿年干脆起床开了电脑,跑了跑仿真,看了几眼文?献,提前将导师布置的任务收了尾。
等到大脑越来越清明,内心也趋于平静,他发现——自己还是很想见?她。
于是浏览了下最新的航班信息。
宴城天气恶劣,最近的航班要不取消要不就延后了,他本来订的时?间是一周后、春节前,能赶上奶奶的生日。
实验室给博硕生只放半个?月的寒假,按理说他算大四,不用照这个?执行。不过?导师似乎已经默认了他是课题组的一员,而他其实也习惯于这种生活。
所以,在程屿年将论文?发给导师的同时?,提到自己想请假去浔南,进度能在线上完成?的会准时?完成?,导师颇感意外。
但随即又很善解人意,回道:可以,好好享受最后的本科假期。
程屿年取消了航班,打包了简单的行李,又在加油站给车加满了油。
黄沙肆虐的天,他一路向南。
好久不见
冬日晴好, 许思祈吃完早饭后穿了件白色长款薄羽绒,内搭针织衫与黑格裙,脚踩玛丽珍小皮鞋, 乘着地铁, 和朋友碰头。
趁着高三还?没?放假, 她们今天约着回校看老师。
一路上,许思祈总不太自在地扯了扯裙子。她很久没?走过这么“少女”的穿搭风格了,在学校里主打一个随意休闲,卫衣牛仔裤运动鞋,怎么舒服怎么来。
但姨妈一听自己要出门见朋友、看老师, 便兴奋地把?自己之前在商场买的衣服堆在她手上,用一种异常渴望的眼神看着许思祈。
等许思祈换上后, 姨妈前前后后观赏一圈后, 满意地合掌:“我们思祈就是漂亮!像欧美电影里的公?主一样。”
宋长锦正打?着游戏,闻言翻了个白眼,而许思祈更是哭笑不得。
不知道是童年?里自己对“公?主”的喜好太深,导致姨妈有?着执拗的惯性思维。还?是说, 有?少女心的其实一直是姨妈自己。
许思祈到了约定?地点?,遥遥地就看见了比她先到的向芸和陈一凡。
陈一凡招手:“思祈。”
向芸则轻佻地发出个短音, 笑她:“嚯哟,今天?打?扮这么好看啊?还?穿裙子了。”
许思祈走近,拎着裙边做了个屈膝礼,“见我们尊敬的公?主和王子殿下,总要正式一点?。”
向芸冲她示拳, 陈一凡腼腆笑笑, 扶了扶自己的眼镜。
向芸和陈一凡都是许思祈在浔南师大附中的同学,向芸坐她前面, 陈一凡坐她同桌,俩人是许思祈在毕业后也常联系的朋友。
三人闲聊着一路到了学校门前,保安远远见有?“奇装异服”的陌生人靠近,立即打?起精神就要盘问。
只是许思祈站定?刚冲他笑笑,保安就马上塌了肩膀,很自然道:“回来看老师呢?”
“是啊。”许思祈笑。
“进去吧。”
“谢谢叔叔。”
都没?找老师来认领一下或者打?个电话确认下,三人就这样畅通无阻地进了校园。
“还?得是我们思祈。”向芸感?叹,“交友圈都扩展到学校保安了。”
陈一凡但笑不语,默默点?头应着。
许思祈摊手:“大哥们,我以?前天?天?走读上下学,刷脸刷的比谁都勤,他想不记住我也难啊。”
“NONONO,”向芸摇晃食指,学她说话:“天?天?走读上下学的太多,天?天?迟到请假的倒是你独一份,想忘记也难啊。”
许思祈冲她举拳。
到了教学楼,三人找到高中班主任樊老师的办公?室。
樊老师三十好几,单身,教英语,整个人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好多学生都怕她,私底下还?有?人叫她“黑寡妇”。
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是许思祈学英专的理由。
樊老师似乎刚下了课,教案还?扔在桌上,正喝着水,见到三人先是一愣,随即大笑道:“好啊,三个兔崽子来看望我这个孤家寡人了是吧?”
兔崽子一号·向芸端庄道:“樊老师好。”
兔崽子二号·陈一凡敬重道:“樊老师好。”
兔崽子三号·许思祈顺着道:“樊老师辛苦了~”
向芸“噗”的一笑,陈一凡忍俊不禁。
樊老师卷了卷书,装模作?样地点?点?许思祈:“好好好,我是辛苦了,你给我去墙边站着面壁思过让我舒服点?。”
许思祈立马狗腿:“错了错了,樊老师好樊老师好。”
他们聊了很久的天?,从以?前的学生时代?聊到现在,聊了同学聊自己。
到许思祈,同为英专出身的樊老师不乏多说了两句。
“你们四六级都过了吧?”樊老师喝了口水,目光转向许思祈:“你什么时候考专四?”
“过了。”
“下学期。”
“专四倒也不算难。你打?算考点?雅思、托福或者CATTI、BEC什么的吗?”
许思祈摇头:“暂时还?没?想过。”
樊老师蹙眉,“那有?想过交换或者留学吗?宴大平台那么好,资源又多,应该有?很多不错的学校可以?申请。”
许思祈还?是摇头。
摇头的片刻脑子里却想着个人,脑海随之浮出了个可笑的念头——要是真走了,是不是就完全见不到了?
就像放个假而已,他们之间的联系就少的可怜,只维系在对方发了份Word文件给自己,说着辛苦,而她发了个没?有?,别客气。
说不客气的人最?客气。
许思祈微一分神。
“之前跟你聊过,学语言之前一定?要想好,尤其是英语,专业壁垒不算高,可替代?性又强,你也不是宴外出身。宴大虽好,但同专业的太少,校友资源就这样。”樊老师语重心长,“大三大四过得飞快,到时候身边同学保研的保研,出国的出国,工作?的工作?,你们一定?要提前规划好。”
许思祈笑:“知道啦。”
“行了。”樊老师起身,“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也不跟你们多唠叨了。走,饭点?儿了,出去吃饭!”
三人本想把?带来的鲜花一放就溜,但樊老师说什么也不干,吐槽学校食堂味道差,非要开车带这些“兔崽子”们出去吃。
她开到了一个环境清幽的地方,门前有?两颗纤长的芭蕉树,清澈的人工小曲河,翠绿的室外盆栽相连环绕,看起来完全不像个饭店,倒像是谁的住宅。
没?有?招牌,也没?什么来往的人。
“走啊,进去啊。”樊老师停好车。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点?儿腼腆又有?点?儿局促。许思祈试探着发言:“樊老师您这是把?我们带哪儿来了?”
那语气就仿佛她跟人贩子似的。樊老师气笑了,“黑店啊。等着,等会儿第一个卖的就是你!”
许思祈把?手机递过,很主动,“那来吧。我会好好配合的,只要不打?我就好了。”
三人被许思祈逗笑。
樊老师一边领着学生往里走,一边解释:“这是我…爱人新开的私房菜,味道还?可以?,带你们过来尝尝。”
向芸惊讶,和他们交换了个眼神。
——单身这么多年?的樊老师居然结婚了?
——震惊!big震惊!
正说着话,一个看起来儒雅温和的中年?男人迎面走来,微微笑,“都是樊老师的学生吧?里面请。”
樊老师招手,“不用,你去忙你的吧。”
“我现在忙的就是我最?该忙的事儿。”他笑道,颇有?风度。
樊老师脸颊微红,试图拔高音量着来掩盖自
銥誮
己的害羞,“少在我学生面前乱讲话。你不是说今天?谭阿姨要来,你也不去看着点?。”
男人抬了抬表,“时间还?早。”
男人带着他们到了一间不算宽阔但很雅致古朴的房间,只有?两桌桌椅,中间由一块竹木折叠屏风隔开。
私房菜里是没?有?菜谱的,每天?的菜肴由掌厨人决定?,食客自由挑选。今天?的供应是农家香芋扣、西芹腊肉、腌笃鲜、雪菜豆瓣酥、拌双笋、红烧鲳鱼、炒什锦、毛蟹年?糕以?及糯米糍。
他们四个人从中选了六七个菜,围坐在一起。
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好奇,但又不敢问,还?是许思祈勇为人先,朝樊老师道:“刚那个叔叔我该叫什么呢老师?师公??男师母?”
樊老师听她越叫越奇怪,什么男师母都来了,出声打?断她:“停停停,你就随便叫叔叔就行,不叫也行。”
“啊——”许思祈道,“那还?是叫叔叔吧。”
别看樊老师平时做事大刀阔斧、飒里飒气,在学生前聊自己的爱情竟难得羞臊,所以?迅速拉过话题,让他们吃饭。
许思祈中途去上了个卫生间。
她检查完自己并没?有?把?白色外套.弄脏,于是轻松地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往外走。一抬头,却见木窗尽头有?个挺拔的背影,人很高,又清瘦,只一瞬就消失在转角。
许思祈觉得自己眼睛花了。
她边揉眼,边往房间里走。许思祈刚坐下,听樊老师在和向芸、陈一凡聊着未来的发展打?算。屏风对面,有?隐隐的低语。
是刚才的叔叔,声音格外礼貌,叫着:“谭老师请。”
然后是温和慈祥的声音,大约说着不用麻烦之类的话语,许思祈听不太清楚。
随即,响起一道清冽低沉的男声。在整个房间里,周围人的交谈声中,一屏之隔,轻的几乎难以?辨别,几乎可以?被茶杯叩桌发出的声响盖过。
只是一句简洁的谢谢。
许思祈的手却一颤,连带着心脏。
须臾间,她心脏剧烈的搏动几乎要跳出胸腔,又像是凭空生长出藤蔓,缠绞着让人发痛。视线里的一切都变得漂浮虚化,只有?声音成为唯一实质。
真的是他。
他怎么在这里。
但一锤定?音并没?有?给她带来通体的惊喜,相反,火烧后背的紧张激动之外,却是酸涩的余灰。
酸的她眼泪都要掉下来。
许思祈自己也搞不明白,在畅快地过去直接打?招呼、含蓄地在手机上提一嘴,她选择了自己最?难理解的方式——她尽量压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许思祈成了餐桌上最?好的倾听者,第一流的捧哏。能在每次别人启唇要叫她名字或让她回答时,用最?快的速度、最?含糊难辨的声音接道:是啊是啊,然后呢?还?有?呢?你再仔细说说
或是更直接而沉默的肢体语言。
她像个小偷,想拥有?这隐蔽的、程屿年?不知道的、她知道的瞬间。
她听见程屿年?跟奶奶说,自己跟导师请假了。
他说,想早点?来。
还?有?,这边天?气很不错,比宴城好很多。
他低叹,浔南很好,变化很大。好久不见。
奶奶低斥道,好久不见,看不出来他如此想念,那怎么两三年?才来一回,不知道的以?为也跟着他爸妈去大坝里做涉密科研。
许思祈又开始抿唇笑。
唉。
为什么呢?为什么她变成了一个这么奇怪拧巴又喜怒无常的胆小鬼。
许思祈无声追问着自己,略一分神间,被碗里毛蟹的尖刺划了手指,她“嘶”了声,轻微的动静引起旁边向芸的注意。
“哎,你怎么被螃蟹划伤了。”
“思——”
“没?事没?事,”没?等他人把?自己的名字叫全,许思祈就立刻起身,声音很轻,仿佛不想打?扰别人用餐般接近气音:“我去冲一下就好。”
许思祈在洗手池反复冲洗着食指,其实伤口很浅,片刻后就没?了冒血的迹象。
她刚想转身,背后却投来一道阴影,高大颀长,几乎将她遮了个完全。
来人修长的手指轻拧开瓶盖,睫毛翦密,眼睛注视着她的伤口,声音低沉:
“还?是用酒精消消毒比较好。”
白云苍狗
许思祈身体僵直, 转过?头,眼圈发?红地抬睫。
程屿年逆着光,轮廓有些?模糊, 他默了半瞬, “很疼么?”
“没有”许思祈否认, 半边身?体在阴影里?,她垂眼缩手,“就是一个小口子。”
程屿年低沉地嗯了声,将盖子放在洗手池上,握着瓶身?抬了抬腕:“我找老板借了下酒精和棉签, 可?以消消毒。”
许思祈本该惊讶地问他怎么出现在这里?,但丧失了“意外”的第一时间, 再问难免虚假作?伪。
她于是很自然地伸出手, “谢谢师兄,我来吧。”
程屿年动?作?稍顿,随即将棉签与酒精瓶都递过?,看许思祈轻缓地擦拭, 默不作?声地把俩人的距离拉远。
他轻轻蹙眉。
不过?几天,怎么他们又倒转回之前的相?处状态了。
伤口有种淡淡的灼烧感, 但很快又消失,许思祈将用过?的棉签扔进脚边的垃圾桶。
“刚才好像听到师兄的声音了,但是没确认。你怎么在这儿,奶奶也在里?面吗?”许思祈决定坦白,虽然并不够坦白。
“嗯, 提前回来了。”程屿年声音散漫, “这家店老板是奶奶以前的学生?,我父母不在的时候, 很多?时候是他在管。”
“这样啊。”许思祈和他并肩走?,“那我进去跟奶奶打个招呼?”
程屿年淡声应好-
朝樊老师以及向芸、陈一凡简要解释了下,许思祈往屏风的另一边走?去。
谭雪意第一眼看见许思祈的时候还愣了半会儿,随即笑得眯眼,每条皱纹里?都写着岁月流逝后的睿智与温和。
“小思祈,”她微笑道,招手:“好久不见,快过?来坐。”
许思祈乖巧地喊了句奶奶好。
谭雪意仔细地瞧了瞧她,叹道:“还是得网友线下见面才行?,不然都看不出我们小思祈长大了,变更漂亮咯。”
当头发?花白的老人说?出“网友线下见面”的话,许思祈有一种违和的惊奇感,随即想起老人之前说?自己?很能跟上科技进步,所以笑道:“没有没有,只是幸好没有‘见光死’。”
话一落,又觉得对着老人家说?什么死不死的,尽管是流行?语也会有点儿忌讳,于是忙改口,“奶奶看上去也跟以前一样精神好。”
“哪儿啊,都是要死不活的糟老婆子了。”谭雪意轻笑道,一股对生?死看淡的随和。
“小思祈在宴大学什么呢?”
“英语。”
“英语啊,英语很好,有灵魂,不像有些?人啊,理工科学着学着都丧失人性了。”
“有些?人”喝了口茶,闻言投来淡淡一瞥。
许思祈笑,主动?帮程屿年找补:“不是,程师兄很厉害的。”
“哦,他哪厉害了?”
一道难以忽视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许思祈抿了抿唇,脸有些?热:“师兄成绩很好,拿了很多?奖,而且,还做了很多?志愿活动?。”
她顿了顿,小声补充道:“很有人性的”
程屿年垂眼,唇畔弯了道弧。
“这样啊——”奶奶的尾音拉长,望向“做了很多?志愿活动?所以很有人性”的孙子,“人家夸你呢,你都不给点反应?”
程屿年抬眼,看着许思祈,正色道:“谢谢。”
许思祈耳根发?热,“不客气。”
旁边还有她的同伴,谭雪意说?了些?闲话后也没久留许思祈,只是笑道:“小思祈,过?几天呢他们给我搞了个生?日,要是有空,欢迎你来玩。”
许思祈:“好的奶奶,我一定来。”
·
回到家中,谭雪意戴着老花镜看书,见自家孙子正在饮水机前接水,闲聊般缓缓出口:“小姑娘好像变化?有点儿大。”
闻言,程屿年握着杯子转身?:“什么变化??”
“性情。”老人翻页,“感觉和小时候不太一样了。”
她回忆起许思祈今天的打扮,精致、美丽,与以前爱穿公主裙爱漂亮的小女孩并无二?致,甚至有一种长开了的青春动?人。
“她现在很会察言观色,情商很高。”谭雪意客观道,“虽然也很活泼可?爱,但少了一点儿天真和率直。”
程屿年面容沉静,摩挲了下杯沿。
谭雪意看他没什么表情,“看来你早发?觉了。”
程屿年点头。
“也不知道小姑娘经历了什么,”老人叹了口气,“我原来以为像她这种被溺爱着长大的小孩,自我本位意识会很强。”
“不过?,她现在似乎更关注别人的感受了。”
程屿年睫毛耷落,陷入了沉思。
晚上,他坐在书桌前,打开了电脑桌面角落的一个文件夹,文件名是“summer”。
里?面是一些?文档和照片。
有苏玥之前发?给自己?的一些?文章,标题党的内容吸人眼球。但更多?的,是一些?对回避依恋的研究。
程屿年点开一篇心理学的博士论?文,他滑动?着静音鼠标的滚轮,一点点看下去。
“安全?依恋产生?于婴幼儿时期与依恋对象尤其是父母,建立依恋关系所获得的体验。根据依恋对象一贯的积极回应,而对依恋对象总是会在自己?面临威胁的时候可?获得支持的一种理解和信任。”
“为了避免因为依恋对象的不可?获得而导致的挫败感和痛苦感,一部分个体在成长过?程中逐渐开始否定自己?的依恋需求。”
“他们倾向于独自处理面临的威胁,对依恋关系中的亲密感进行?回避,和他人保持最大程度的认知、情感和身?体距离。”[注]
“”
说?到底,回避依恋,最大的缘由是对安全?感的缺失。
程屿年目光放空,难得陷入一种茫然。
再完美无缺的理论?研究,没有合适的经验性容器去迁移运用,终究沦为一纸空谈。
尤其面临的还是最复杂多?变的、人的情感。
在许思祈最想靠近他的十年前,他将这艘活泼的船只生?硬地推出自己?的海域,只想留一片清静。
在他最想靠近许思祈的十年后,他已经不知道这只小船的行?使方向,对着海平面只剩沉默地眺望。
在某些?方面,他承认,自己?愚蠢的一无可?知。
*
奶奶祝寿之前,许思祈拖着向芸陪自己?一起去买礼物。
她不知道该送什么。
向芸开始还兴致勃勃,两人去了商场的金店,又去了茶饮店,还看了看保健品,但许思祈都没太满意。
怕送的东西给别人压力,又怕奶奶不喜欢不适用。
向芸站在许思祈旁边,和她一起啃着脆皮甜筒,指着一个休息区:“歇会儿歇会儿,等会儿再选。”
“行?。”许思祈的牙齿被冰的打颤,却?有种透彻心扉的凉爽。
“话说?,你跟那天那个帅哥怎么回事儿啊。”向芸暧昧地冲她眨眼。
“什么怎么回事?”
“少装,”向芸啧声,举起四根手指,“你俩身?上明明晃晃写着四个字。”
“不可?告人?”
向芸拍大腿:“你还挺上道!快说?快说?。”
许思祈:“都不可?告人了我说?什么?你不是人?”
向芸:“”
向芸作?势要掐她,许思祈叹气,“他是我同校的师兄,小时候认识而已。”
“青梅竹马?因缘邂逅?”
许思祈:“咱能不能少看点偶像剧。”
许思祈心累。都第几回了,似乎见到一个帅哥,只要他旁边有个适龄的异性,他们关系就不一般。
向芸:“但是你俩”
向芸本来想说?,你一出去洗手,隔壁的帅哥就站起来跟随,像约定好了一样,实在太凑巧了吧。
但看许思祈不想多?聊,她索性换了话题,“哎,你到底送什么礼物啊?依我看,送花总不会错的。虽然俗,但是很方便。”
花?
许思祈眼睛一亮,她知道送什么了-
谭雪意生?日宴当天,老人一身?中式服装,大气又精神。
宴会的规模不大,但来了挺多?奶奶教过?的学生?,樊老师也在,挽着私房菜老板的手,在望见许思祈的瞬间就放下,一张女王不屑脸。
许思祈笑了笑,只是看着铺有红布的来宾签名处,笑意遽地裂出一道缝。
干嘛这是
好好的签什么名。
前面的人都提笔流畅地写着自己?的名字,有些?还在名字后面写了些?祝福语。
许思祈觉得别人写上去是美好祈愿,但自己?写上去就成了辛德勒名单。
什么叫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尤其还要在程屿年的递笔、注视下坏了这锅汤。
许思祈急中生?智,趁后面的宾客还没上前,双手反剪在后,轻声朝程屿年商量:“师兄,我上次被螃蟹划了手,有点儿不方便,能麻烦你帮我签个名吗?”
她的睑缘呈圆弧形,望着人时有种惑人的无辜。
程屿年微颔首,提笔落下“许、思、祈”三个字,字迹飘逸中带着遒劲的力道。
许思祈松了口气,心里?的小人正对着“程大善人”鞠躬,就听大善人道:“你平时用左手写字吗?”
“啊?”许思祈一愣,“不会啊。”
她又不是左撇子。而且右手还没写明白呢,搞什么不会走?就学飞那套啊。
程屿年淡哂,“是么?不过?我怎么记得。”
他顿了顿,抬眼:“你受伤的是左手?”
许思祈:“”
许思祈飞快落下一句“你记错了”就往里?逃。
正中眉心
宴席共有?七八桌, 许思祈环视一圈,找了个?伫有雪铁芋盆栽的角落坐下。
虽然大多人都?不认识,但她并没有局促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温和?的笑?, 而他们的相聚源于一个善意而微妙的连接。
斜对角有?个?小男孩, 大概是谁家孙子?, 正嚷嚷着怎么还不吃饭好饿啊,被大人轻声呵斥,“你安静点儿。”
“我好饿我要吃饭!”
“等下就吃,给你玩会儿iPad行不行。”
“不玩!我就要吃饭!”
还挺有?骨气,居然能拒绝“哄娃神器”。许思祈扬了扬唇, 从帆布包里摸出一块雪饼。
“小朋友。”许思祈逗他,捏着枚白色塑料包装袋的雪饼, “你吃吗?”
“不要!”小男孩儿仍颇有?骨气, 嘟嘴:“我妈妈说了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
尤其是长得好看的。
旁边的大人面露尴尬,正想说些缓和?的话,只见许思祈毫不在意,甚至莞尔道:“也不是随便哦。”
“我这?雪饼呢, 要聪明的人才能吃。”许思祈捻着雪饼的一角,另一只手竖着食指, “你要回答对一个?脑筋急转弯,我才给你的。”
“回答不对的话,就只好我自己吃了,正好我也饿了。”她浅笑?着,露出两个?酒窝。
小男孩眼神有?些戒备地看她, 但视线往下, 望着她手里的雪饼又咽了咽口水。
“听好啦,我的问题就是——”
“如果有?一天, 小狗、小猫还有?小兔一起?上语文课,老师要抽其中一位小动物?背诵课文,你猜猜会抽中谁?为什么?”
小男孩拧着细小的八字眉,歪了歪脑袋。
“…是小猫?”
“嗯?”
“不对,是小兔?”
“确定吗?”
“是小狗!”
许思祈笑?,摇晃手中的雪饼:“为什么?”
“因为…因为…”
小男孩左瞧右瞧,半天没“因为”过来,反而有?点儿把自己急红了眼。
他想到自己饿了本?就委屈,还不是“聪明的人”,鼻腔里突然就漫出一声抽噎。
许思祈倏地瞪大了眼。
不是吧……她只是想逗逗他而已?,怎么把人逗哭了?
许思祈急忙道:“是小狗是小狗!你回答的是对的。”
“为什么!”小男孩扬声反问她。
“因为旺旺仙贝(汪汪先背)啊。”
“……”小男生闻言更气了,哭腔很重地指着她的雪饼,“你拿着旺旺雪饼还考我旺旺仙贝!你、你这?个?人不讲武德!”
“我…”许思祈百口难辩,她还以为自己拿着旺旺雪饼会更好猜呢。
气氛趋于尴尬和?混乱之际,有?人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给了他杯饮料让他别哭,然后落座在了许思祈的旁边。
熟悉的清淡木质香萦绕。
看小男孩愤懑的情?绪渐收,鼓着脸认真地喝旺仔牛奶,程屿年收回目光,睫毛低垂,眼睑下有?片虚影。
余光扫过许思祈的鼻尖。
他启唇低语道:“欺负我就行了,别欺负小朋友。”
许思祈:“……”
她哪敢欺负小朋友啊!她分明只是想逗他。
而且,她什么时候欺负他了!
最多是欺骗,不是,说了个?小小的善意的谎言罢了。
许思祈沉闷地挤出一个?“哦~”,又默默挺直了脊背,双手交叠隐在了桌下,一副乖乖受训的学生样儿。
程屿年眼底融着淡淡笑?意-
中午12点,大厅里灯光骤灭,在欢快的音乐中,有?位身穿正装的男人登台,站在以“寿”字为背景的前台上。
男人拍了拍话筒,音响里传来沉沉的“噗”响。
“各位亲朋好友,各位来宾,大家好!今天我们欢聚一堂共同庆祝谭老师八十大寿,作?为主持人,我心里万分激动……”
大概是被老人提前嘱咐过,整个?宴会流程非常简单,没有?繁琐的分批次为老人祝贺,而只是工作?人员推着蛋糕车,在戴着蛋糕帽的老人面前,大家一同唱着生日歌。
烛火如豆,摇摇晃晃,映的众人脸庞都?很温和?。
蜡烛被吹灭的瞬间,掌声齐响。
“在这?里,让我们共同举杯,祝谭老师福寿满堂,欢乐远长!”
许思祈笑?着拿起?装有?饮料的玻璃杯,和?大家一起?高举。
正当她低眼轻抿一口时,音响里突然有?了声音,银幕上映起?一点往四周逐渐铺陈的画面。
“滋——”
“谭老师,我是祝俦,现在在东经110°、北纬19°的海南,祝您生日快乐,幸福安康。”
“谭老师好,我是98届的张旭,我现在正扎根西部,研究无线电。在这?里携家人祝您生日快乐,身体康健。”
“谭老师,我是郑玉灵,现在在国外一所大学任教?,希望能做和?您一样优秀的老师。在此,祝您生日快乐,笑?口常开?,天伦永享。”
“……”
奶奶的学生遍布五湖四海,在不约而同地为她祝福。
许思祈有?点轻微的鼻酸,心里仿佛暖流淌过。
老人笑?着叹气,“叫你们不要弄太复杂。哎,果然还是我带过的最差一届的学生。”
众人都?在笑?。
最后的镜头,是一对中年夫妻,他们背后是一望无垠的宽阔海洋。
男人五官端正而威严,尽管鬓角已?经染上了风霜,但依旧可窥见年轻时的丰神俊朗。女人头发高盘,脖颈纤长,戴着只珍珠项链,温润的瓷色也掩不住她身上的清冷。
只一眼,许思祈就知道,这?是程师兄的父母。
“儿女不孝,这?些年来出门在外,聚少离多,不能在母亲生日之际陪伴身边,有?愧母亲的养育之恩。”
“千言无语难以言表,在这?里只想对您说:妈,辛苦了,祝您生日快乐。”
两人弯腰鞠躬。
老人依旧是乐呵呵地笑?着,只是眼角微微湿润。
在外无论?多么受人尊敬的总师、工程师,在父母面前,也不过是孩子?。许思祈侧脸,偷瞄了眼程屿年。
而他却似有?所感,刚好转过头看她。
许思祈心脏漏了半拍,低声道:“伯父伯母……平时工作?很忙吗?”
程屿年没什么情?绪,点头,淡声道:“他们一向很忙。”
一向很忙。
所以他小时候才会被送来浔南。
因为很忙。
所以没有?时间陪伴。
因为总是一个?人。
所以他小时候会那么孤僻地、形单影只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许思祈蜷了蜷指,心里莫名发闷。
为什么自己小时候那么公主病呢。
非让别人有?求必应,自己乐意就不顾人死活。
甚至不讲道理,觉得别人不回应就是不配合,就是讨厌。
……如果,如果她当时再?耐心一点,再?大方一点儿就好了。也许,他们可以相处更久的。
*
宴席过后,客人四散,有?小部分人留下陪老人聊天。许思祈跟奶奶亲口说了祝福,临走?前扯了下程屿年的衣角。
“师兄,我给奶奶买了个?礼物?,你能帮我带给她吗?”
虽然老人已?经提前打了招呼,让大家不要送礼,但许思祈却觉得礼轻人意重,自己送的是心意。
程屿年应好。
许思祈又说,礼物?她还放在家里,等会儿晚些时间给送过去。
程屿年在微信里给许思祈发了个?定位地址。
他本?以为礼物?比较重,不方便携带,许思祈会点个?顺丰同城或者闪送。但没想,许思祈亲自送了过来。
收到微信消息的时候,他轻蹙眉,换鞋出门。
天寒露重,尽管才六点半,天色却已?黯淡下来,冬夜里万物?归于寂静。
五米外,许思祈像是怕冷,下巴陷入柔软的粉格子?围巾里,还戴了双毛茸茸的手套。
脚边有?颗静伫的、用黑色塑料袋蒙着的盆栽,她垂着脑袋,小幅度地用脚尖在地面画画。
抬头看见程屿年的片刻,许思祈立马收脚,笑?道:“师兄。”
程屿年朝她走?近。
许思祈露出被冻红的鼻尖,指了指盆栽:”这?个?…可能要开?开?空调,不然植物?会冻坏。”
“好。”
程屿年双手端起?盆栽,塑料袋在风中发出簌簌声响,他声音低沉:“怎么过来的?”
“打车。”许思祈道。
“不远么?可以让人送过来。”
她摇头,依旧在笑?:“我怕送的过程被人不小心弄坏了。”
功成就要身退,许思祈抿唇:“…那师兄,我走?了?”
虽然都?在浔南,但好歹在两个?不同的区,来回路程也得以小时计算。
“等等。”程屿年顿道,“天黑了,我送你。”
·
许思祈跟程屿年一起?到了奶奶家。
他弯腰,在鞋柜里找了双崭新的拖鞋,递给她。
老人听到声响,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见来人后惊讶道:“思祈?”
“奶奶好。”许思祈露出两个?酒窝。
“这?是……”谭雪意看了眼程屿年手里的盆栽。
“之前在花店里看见的,觉得很好看,就想着送您。”许思祈笑?着解释。
“你这?孩子?,都?说了不要送礼物?。”奶奶嗔怪。
“不是礼物?。”许思祈上前,半蹲着轻轻解开?笼着的黑色塑料袋,“这?是我以前,就想送您的花而已?。”
“……”
那是盆栀子?花。
是冬天里,有?两三朵盛开?着的栀子?花。
是夏天里,答应了又没送到的栀子?花。
谭雪意动了动唇,目光柔和?,说不感动是假的。良久,她才抬眸一笑?,问道:“怎么这?个?季节还开?着花?”
许思祈明亮的眼眸里暗写得意,声音清脆地跟她解释。
程屿年在一旁捧着杯热水,静静看着许思祈眉目飞扬。
她说自己找了家花店,正好看见有?结了花骨朵的栀子?盆栽,于是买回家后给栀子?花吹了空调,浇了浇水,又施了些磷钾化肥。
本?来没什么把握,但今早恰巧开?花了,大概是因为……
许思祈顿了顿,眼眸弯成漂亮的弧状,“大概是因为花也知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吧。”
奶奶被她的甜言蜜语逗得直笑?,感叹一句,“小思祈有?心了。”
俩人还在聊天。
程屿年望着青涩的栀子?花,手里的热水滚烫的不可思议,连着他的血管,齐齐朝左心房涌去。
他不知道“正好”与“恰巧”的概率是多少。
他只知道,十二岁时老人那一句“辜负真心,总会后悔”的话,仿佛子?弹般锐利。
在多年之后,在他看向她的时候,正中眉心。
重蹈覆辙
许思祈接过程屿年的水, 润了润喉。
“太晚了,”谭雪意看?了眼时间?,“思祈要不要今晚在我们这儿歇息?”
“不不不用了奶奶!”许思祈吓了一跳, 忙摆手拒道。
“那屿年你送下她, 把思祈安全送到家。”
程屿年低沉地应了声。
许思祈站在绿化带旁, 看?见那辆车牌号为宴A开头的车,略微震惊:“师兄,你是开车回浔南的吗?”
鼻腔里漫出单音节的“嗯”,程屿年再无过多解释。
“”
不知道为什?么,许思祈总觉得程屿年的情绪不太对。虽然一贯话也较少, 但现在却有种沉浸在私人世界中,与外界抽离的状态。
似乎从?看?见他父母出现在荧屏中开始?
许思祈舔了舔唇, 想张口, 却又忍住。索性安静听着车载空调发出的沙沙声。
车辆被吞没在夜色里,程屿年侧脸被沿路的橘灯打上斑驳的光影,面容晦暗难辨。
两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声响,汽车稳稳停在了许思祈报的地点。
她的身体被惯性推得轻微向前, 又被安全?带牢牢拉回。伸手解开插扣的瞬间?,许思祈突然启唇。
她右手指着不远处, 眼眸明亮,唇角轻漾,“欸,师兄,你看?——”
程屿年顺着她的手往远处望, 视野尽头, 是一家?灯火通明的便利店。
“我?想起来个问题。”她弯唇。
“就是有一天呢,小牛、小猪、小狗、小羊它们一起去便利店, 牛猪狗都挨揍了,小羊却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许思祈偏头望他。
程屿年看?着她被暖气吹过后绯色的脸,眼尾隐压笑?意,他蜷了蜷指,“为什?么?”
“因为啊…”许思祈压低声音,有点儿故作神秘的意思,“因为二十四小时不打羊啊!”
“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笑??”许思祈笑?得肩膀颤抖,“我?第一次听的时候都快笑?死了,这些谐音梗都谁想的啊,太逗了!”
旺旺仙贝。
二十四小时不打烊。
许思祈自顾自地在乐,乐完后却发现想逗的人根本没笑?,只是安静地注视她
唇角凝固。
气氛变得尴尬的前一秒。
程屿年耷着眼皮,低声,“看?来我?也不是聪明的人。”
许思祈:“!!!”
许思祈:“不不不——”
她忙侧头,身体不自觉地靠近了他,“我?那是跟小朋友开玩笑?的!而且要是师兄你不聪明的话,那我?们这些普通人怎么活啊,每天都被自己蠢死吗?”
“我?确实不聪明。”程屿年摇头,淡声重复。
“?”许思祈睁大眼,搜肠刮肚,一篮筐要说的话就在舌尖打转。
程屿年却垂睫道:“其?实,我?看?见了。”
“啊?”许思祈疑惑。
“栀子花。”程屿年声线低沉,“医院里,顶楼阳台上的栀子花,我?看?见了。”
“……”许思祈手指半僵。
要不是被刻意提起,那么遥远的事,她都快忘记了。
栀子花?不只是栀子花吧…
当初写纸条时小许思祈有多盛气凌人,现在的她就有多无地自容。
她写了什?么?
明明自己犯公主病,却让别人给她道歉,然后帮她写作业,买吃的,才“勉为其?难”地原谅他?
时间?原来并没有消融记忆,反而带着几何倍数增长?的力量,让许思祈的耳朵迅速爬上一层羞耻的红热。
她轻咳一记,不自在地偏了脸。
程屿年黑沉的瞳孔里倒映着女孩生硬的表情,他缓声:“我?后来去找过你。”
许思遽地抬头。
程屿年又挪过视线,望着漫漫冬夜,“但是护士说你妈妈转院了。”
“哦,是…”许思祈低眉应道,下巴抵住围巾。
“对不起。”
三个字落入耳蜗,许思祈反应了好几秒,才确认程屿年在向她道歉。
许思祈吸了吸鼻子,仰头,粲然一笑?:“师兄你在说什?么啊?明明是我?那时候不讲道理在先,而且都多久以前的事了,干嘛跟我?道歉?”
“对不起。”程屿年看?着许思祈,语气认真地又重复一遍。
“……”
许思祈眼尾浮上淡红,鼻音很重,声音却轻,她摇头:“没关系。真的,没关系的。”
“那个时候,奶奶跟我?说了一句话。”程屿年远望着便利店的红蓝门牌,嗓音滞了半晌,“她说我?会后悔。”
“当时我?不太理解什?么是后悔。包括现在,我?也并没有你说的聪明、厉害。我?很笨——这不是自谦。”
许思祈动了动唇,没说一字。
“我?从?小就不太知晓常人的感情,爱恨情仇、喜怒哀乐一方面是觉得无聊,更多的是费解。”
“我?只喜欢自己待着。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那些清楚的、可以按照逻辑推演的、有唯一结果性的东西?上。”
“那很好啊。”许思祈宽慰道,“又不是所?有人都要像常人一样爱来恨去地纠缠,那多累啊。”
程屿年轻摇头,“但是我?后悔了。”
许思祈闭上了嘴。
“听见护士说你离开了,我?后悔了。”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程屿年轻蹙眉,“但那时候我?特别、特别不舒服。”
“很多人夸过我?聪明,我?自己也这么认为。但奶奶说得很对,我?非常傲慢,又蠢。”
“”许思祈抿唇。
“但直到现在,”程屿年涩然勾唇,“我?也没有变聪明。”
许思祈嘴唇轻张,正想说话,搁在腿上的手机却发出“叮”的轻响。
是姨妈在微信上问她在哪,怎么还没回来。
程屿年扫过一眼,沉默片刻,他淡声道:“下车吧。”
他率先下去,许思祈慢了半拍,裹着衣袖去拧把手。
冬夜的冷风像刀般割着脸。
许思祈看?着五米外高大沉默的身影,她走?过去,拢了拢被吹乱的头发,伸手挂在耳后。
站定在程屿年前面,许思祈收起了平时的嬉笑?,神情郑重地抬头:“可就是这样的啊”
“人都是这样的啊。谁能保证一辈子都不后悔呢?神仙也做不到吧。”
“而且什?么是聪明呢?”她问,“聪明难道就是永远都做不让自己后悔的事?那不是聪明,觉得自己永远不后悔——这才是真正的傲慢吧。”
女生声音清柔和缓,红润唇瓣一张一合,吐出的每个字都像有重量般,密实地往他心脏里凿去。
“我?们都是会犯错的人。如果后悔了,不能挽回的,再回顾除了让自己痛苦没有任何意义;可以挽回的,记住经验教训,下次不让自己重蹈覆辙,就好了。”
程屿年的喉结轻滑,“不要重蹈覆辙?”
“嗯。”许思祈坚定地点头。手机震响,姨妈给她打来电话。
她接起,“喂,姨妈?我?已经到小区门口,对,马上回来。”
挂掉电话的同时,许思祈抬头,弯唇一笑?:“师兄你已经很聪明了,真的,不要再聪明了,给我?们这些普通人一条活路吧。”
程屿年垂眼淡哂。
许思祈见他笑?了也放下心来。她拉了拉自己的格子围巾,指着小区的大门,“那师兄我?回去了?”
程屿年颔首。
只是许思祈刚转过身的瞬间?,右手就被人从?后重重扯过——
树叶在簌簌地响。
她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后腰被人箍过,鼻尖顺势磕上了宽厚的胸膛,许思祈瞳孔放大,全?身僵硬地一动不动。
寒风呜咽。
沉闷的声音顺着从?上方落下:“是你说的,如果后悔,就不要再重蹈覆辙了。”
“上次在机场看?你走?的时候,我?后悔了。”
他说着今天第三次的“对不起”。
许思祈刚才问他,那什?么是聪明呢?
程屿年想了想。如果他真的聪明,就应该水到渠成地让她习惯自己,而后慢慢上瘾,一步步走?过来,直到完全?离不开他。
但理论乱学一通,冲动散漫地拨拨手指,就轻而易举地打破他长?久煎熬下来的克制。
程屿年叹气,更用力地抱她,声音低哑。
“思祈,其?实我?也没那么好的耐心。”
四字箴言
许思祈是一路飘着到家的。
姨妈正?在煮红花与艾叶, 听见声响,拽过厨房的推拉门,一眼就看见拖鞋穿反、神情恍惚的许思祈。
“思祈?”姨妈上下打量着她, 走近, “花送完了吗?”
许思祈迟钝地啊了声, 抬头,眼睛亮得惊人:“哦,送了。”
“怎么了这是??”
“没、没事儿啊。”
“鞋子穿反了。”姨妈指了指,又回?到厨房。
许思祈低头,愣了几秒, 迅速将拖鞋换掉。
泡完脚后,许思祈关上?房门, 盘腿坐在床中?央, 整个人魂不守舍。
她深吸一口气,大脑强制重启,尝试逻辑稀碎地?复盘。
程师兄刚才是?抱她了吗?
是?吧。
她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那清晰的、完全不同于自己?的有力心跳声,即使隔着不薄的冬衣。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原因。
所以, 那应该不是?,朋友间的拥抱吧。
而什么又叫。
我其实也没那么好的耐心?
一股热气红透了脸, 直至耳根,许思祈不住地?咬唇,却根本压不了上?翘的嘴角。
许思祈你笑?屁啊笑?,干嘛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许笑?!
忍不住地?闭眼在床上?打滚。
片刻后她又睁眼,呈“大”字型地?平躺。
所以, 余城曾让自己?考虑下单身21年的程师兄。也许, 他眼镜还是?很合适的。
苏玥的各种?暗示,什么夫妻房产、蓦然回?首的, 不只是?出于逗弄。也许,是?知情后的刻意撮合。
最重要的,他不是?把?她当成记忆里需要照顾的童年玩伴。谁会分开时?去抱一个朋友,然后说自己?没耐心呢?
所以所以。
程屿年,他是?
三个字刚从脑海划过,手机“叮”地?一响,许思祈的身体几乎弹跳了下。
有种?强烈的预感。
心脏砰砰砰。
抿唇,许思祈伸手去拿手机,微信有一条新的未读消息。
cyn:【我到家了】
许思祈用?手搓了搓脸颊。
只是?同行人一句正?常的安全报备而已。深吸了口气,她快速回?复:
Blessing:【好】
他们平时?一般聊到这儿,就应该打住了,但是?。
对方正?在输入
许思祈摁灭屏幕,反扣手机。她不知道自己?的心脏怎么可?以跳这么快,呼气过重,这种?紧张到手抖的滋味让她甚至想着要不把?手机关机好了。
但一声震响后,她却几乎是?抓了起来。
cyn:【思祈,明天有空么】
cyn:【我过来找你,可?以吗?】
许思祈不知道为什么程屿年能这么直接。
以前俩人的相处总是?有着无数的正?当理由——比如?朋友邀请,比如?监考,比如?奶奶的嘱托。
他说,他也没那么好的耐心。
似乎从这句话后,程屿年就像打破某种?束缚般,直白地?让许思祈有些招架不住。
所以,拒绝吗?
可?她不想拒绝。
但是?,但是?。
许思祈一时?但是?不出来,于是?另辟蹊径,心想程屿年只是?说来找自己?,也没有具体的、其他的意思。
朋友也可?以来找自己?玩的,不是?吗?
她敲字:【行】
发?送时?间和对方的消息已经有了时?差,程屿年却几乎秒接道。
cyn:【嗯,那我明早给你发?消息】
cyn:【早点儿休息,晚安】
看到对面发?来同样的晚安字样,程屿年垂眼,扯了张纸,拂去手心的薄汗。
等待回?复的几分钟,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沧海桑田。
自己?一向顺风顺水、游刃有余惯了,连极少数不擅长的事也能做到一身从容不迫的淡然。事前努力,或事后随缘。
却屡屡在同一个人身上?,体会到了这么多复杂的情感。
原来面临没有把?握的事,会让人如?此心绪澎湃,紧张,期待,却又害怕。
程屿年扯了扯唇-
早点儿休息是?不可?能早儿休息的。
许思祈亢奋的像连灌了好几杯浓缩咖啡,夜里双眼炯炯有神,来回?翻阅俩人的聊天记录。
“咔嚓”一声,锁屏。
不行,她不能再看了。得快睡觉,不然第二天顶着个黑眼圈多难看。
哦,对了,明天穿什么衣服呢?
搂着史迪仔在怀里揉搓,许思祈胡思乱想了很久,睁眼一看,已经凌晨两点了!
十分钟前,同样爱熬夜的向芸选手还给她发?了条微信。
【思祈,明天一起去玩吗?我听说这个巨好玩!】
下面跟着一张海报,貌似是?得了什么金奖的密室逃脱微恐剧本。
许思祈敲字:【我明天有点事,要不下次我请你?感谢向老师之前的倾情陪伴-3-】
自己?的确有约在先,才不是?那什么见色忘友。
向芸:【捉夜猫子!居然还没睡!】
向芸:【行,那下次吧】
向芸:【话说,你那花送的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向芸就大写的服。不知道许思祈哪根脑筋搭错了,非要买冬天还开着的栀子花。
两人打车几乎把?整个浔南的花市、花店都逛完了,终于在某名不见经传的小?店角落里,找到一正?吹着空调有花骨朵的栀子盆栽。
Blessing:【挺好】
Blessing:【奶奶很喜欢[龇牙笑?]】
而且她这花送的,引发?了后续一系列不可?控也不可?告人的事,许思祈揉了揉颧骨。
和向芸聊了会儿天后,许思祈终于有了一点儿困意,闭眼沉睡前都还在嘟囔。
“到底穿什么衣服啊”
·
天际刚划过鱼肚白,许思祈就醒了。视线模糊,大脑却瞬间清明。
迅速看了眼手机,解锁后还停在那一页。
不是?做梦。
昨天的拥抱是?真的,意有所指的话是?真的,等会儿要见面也是?真的。
许思祈弯唇,从床上?鲤鱼打挺,拉开衣柜,看着一排整齐的衣物,为难地?紧眉头。
穿裙子?
太刻意了吧。
穿羽绒服牛仔裤?
太随意了吧。
好难啊
许思祈闭眼,三下五除二,随手扯了一件奶白色的木耳边针织裙出来。
反正?,就,她本来就穿过裙子在他面前,那天在私房菜的时?候。
所以,她就是?,很普通地?穿了个裙子而已,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
再套上?粉色毛衣和及膝长腿袜,许思祈理了理头发?,去卫生间洗漱。
到楼下客厅,姨妈刚热好牛奶,见到许思祈时?眼前一亮,高兴地?道:“思祈,打扮这么好看是?要出门吗?”
许思祈笑?:“对,今天约了朋友出去玩。姨夫已经出门了吗?”
“他早出门上?班了。”姨妈皱了皱眉,“还是?有点儿薄啊,要不你外搭个羽绒服吧,大衣不抗事儿的。”
许思祈扬唇,“没事姨妈,我里面穿了保暖秋衣,而且也不怎么在外面待的。”
姨妈迟疑着点头,边走边说:“那你先吃早饭,我去叫宋长锦,都几点了,这兔崽子还不起床。”
许思祈咬了口贝果,刷着手机上?的资讯。嘴里干,她抿了抿牛奶,旁边的位置倏地?被人拉开。
宋长锦困倦地?搓了把?脸,斜瞥了眼她,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
“穿成这样,出去相亲啊?”他懒声道。
许思祈一噎,从上?到下打量他,微微笑?,“想夸我好看就直说嘛,搞这么迂回?。喜欢吗?喜欢等会儿也给你找一条穿穿?”
宋长锦:“”
他穿裙子干嘛,有病。
吃着早饭,看许思祈要去厨房洗杯子了,宋长锦突然:“喂。”
她没理。
宋长锦啧了声,“许思祈。”
许思祈还是?不看他,而是?背身道:“乖,叫姐。”
厨房里响起哗哗的水声。
“”宋长锦被乖这个字眼恶心了下,“我妈说今天去买年货,你去不去?”
“不去了。”许思祈很干脆地?拒绝,“我刚跟姨妈说了今天要出门。”
“呵,真相亲?”
又来。
许思祈转过身,笑?容可?人,“亲爱的弟弟,姐姐真是?出去给你买裙子呢。”
宋长锦:“”-
接到程屿年消息时?,阳光已经完全从云层渗透,天朗气清,让人有种?春日降临的错觉。
许思祈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的男人。
他的黑发?被日光染上?一层浅金色,睫毛倾垂,下颚线干净明晰,一身灰色系衣服,掩不住的清俊淡然。
过往不少行人侧目打量他。
默念了好几遍“我不紧张”后,许思祈小?跑过去。
“师兄。”许思祈笑?着招手,自以为大方地?喊了声,耳根却绕着红。
“嗯,”程屿年看起来比她自然多了,黑沉眼眸里倒映着面前人浑身的暖色,声音低醇:“吃午饭了吗?”
刚好11:30。
许思祈摇头,“还没。”
“那我能请你吃个饭吗?”程屿年食指蜷起,看她诧异,又缓声解释:“提前感谢你帮我翻译稿件。”
“好。”她点头。他请自己?,下次她再请回?来就行。
程屿年敛了敛眉,还是?没能忍住地?伸手,理了理女孩儿跑过来后松掉落在颈后的围巾,动作轻缓地?放好。
“抱歉。”程屿年说,“我可?能有一点强迫症。”
许思祈的呼吸屏住。
她早在之前做鳕鱼酥时?就发?现程屿年有强迫症了,苏玥也调侃过。
之前给她摘头发?上?的雪花,也许是?出于同样理由,那时?还没跟她解释。而现在明确地?说出来,也并没阻止她耳朵烧红一片。
许思祈咬唇,默念四字箴言。
上?车后,程屿年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他侧过头,“思祈,你想吃什么?”
许思祈正?色: “我不紧张,我都可?以。”
“”
车里蔓延着一种?致命的沉默。
许思祈轰地?瞪眼,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
她明明想说的是?:我不知道,我都可?以!
啊啊啊啊啊!怎么说成我不紧张了?!四字箴言不是?这样用?的!
许思祈脑袋里混乱一片,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旁边一声低低的笑?。
程屿年垂着眼睛,淡抿着唇,他说:“你不用?紧张。”
“紧张的是?我。”
密室逃脱
许思祈不知道是哪位伟人发明了一句叫“破罐子破摔”的谚语, 能让人在摆烂时,表现地如此?理直气壮
反正已经这么糟糕了,那就这样吧。
许思祈开启了“一键防护模式”——对自己的心?跳声?装聋作哑, 对旁边人的话也充耳不闻。
什么紧不紧张的都不重要。
只要能装死, 就不会真?的死。
许思祈拖着“嗯”的长音, 浏览起了手机页面,她揉了揉耳廓,状似随意地说?话:“师兄你想吃糟粕醋火锅吗?我看?别?人推荐说?还不错。我们要不要吃这个?”
“好。”
程屿年?也像遗忘了刚才的事?般,低声?应和着她。
吃饭的店装修的很文?艺,白木桌, 长吊灯,裸露的墙砖, 圆拱窗上还摆有清新的绿植。
凑巧的是, 他们的位置刚好能看?见投映在幕布上的电影。
那电影放的还是自己非常熟悉的《傲慢与偏见》,许思祈无声?吁气,这在某种程度上拯救了她等会儿的话头。
看?着橘红色汤汁缓缓冒泡,俩人陆续下了文?昌鸡、响铃卷和奶白菜。再抬头时, 电影已经放到许思祈最喜欢的片段之一。
达西和伊丽莎白在雨中争吵。
许思祈兴致勃勃地托腮,等待食物?沸腾的片刻, 也等待着两?人从?表白到彼此?讥讽。
雨很美,女主角会说?话的眼?睛很美,男主迷人的脆弱感也很美。
都很完美。
但没想到,男主刚刻薄地说?出那句“你是指望我会为你那些微贱的亲戚而欢欣鼓舞吗”,电影突然卡住了!
加载中的圆圈不断做顺时针运动。
许思祈看?着伊丽莎白因为生气而瞪大的双眼?, 嘴巴已经张开了, 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她差点?儿一口?气没背过去。
怼他啊!骂他啊!大耳刮子扇他啊!
卡在这里的感觉比刀架在脖子上却不砍还难受,真?真?让人精神性阳.痿。许思祈气闷, 默默磨牙。
但难受的却不止这一点?。
程屿年?吃饭的时候很安静,慢条斯理的,也不太说?话,所以隔壁桌一男一女传来的交谈声?,格外明显。
“哎,你们女生就喜欢看?这些情啊爱啊的电影,你爱我我不爱你的戏码,感觉都没啥营养。”那男人叹气。
许思祈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西装革履的模样,可能是附近写字楼的上班族。
但桌上又有一朵单独装的玫瑰。
那也许是情侣约会?相亲?
“啊?是吗,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刚才他们吵架那段还演的挺有代入感的。”女生微笑。
“不不不,我还是喜欢看?那些国外高智烧脑的科幻片,像诺兰导演的《盗梦空间》啊,《星际穿越》啊,你看?过吗?我超喜欢诺兰的!”
“听过。”女生点?头。
“那《蝴蝶效应》、《看?不见的客人》,你看?过吗?”
女生依旧在笑,摇头,礼貌道:“没有。”
“哎,我说?你是真?一点?儿电影也不看?啊。我跟你说?,诺兰可牛了,他那部《盗梦空间》里超多伏笔和细节的,我敢说?绝大多人都没看?懂!”
男人神采飞扬,叭叭叭地大讲特讲,对面那女生也算涵养了得,居然依旧聆听着,只是回应越发?敷衍。
许思祈捏紧手中的筷子,埋头,没憋住地发?出了声?轻笑。
程屿年?:“怎么了?”
许思祈抬头,睫毛扑闪,犹豫了下后往他的方向凑近,声?音压得很低。
“你知道这个电影后面演的什么吗?”她问。
程屿年?看?向许思祈乌黑灵动的眼?睛,喉结滑动,淡淡地摇了摇头。
许思祈的音量压得更小了,她道:“伊丽莎白后面说?——”
“From the first moment I met you,you arrogance and conceit,your selfish disdain for the feelings of others,made me realize that you were the last man in the world I could ever be prevailed upon to marry.”
(译:当我第一次看?见你时,你自大而狂妄,自私自利又看?不起他人,让我意识到,就算全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嫁给?你。)
许思祈是按电影原台词说?的,语调语速也模仿着女主,整句话讲的又快又轻。
程屿年?沉默须臾。
他无声?轻叹,目光扫过许思祈被汤水辣红的唇瓣,又垂下眼?睫,语气庆幸:“还好。”
“啊?”
“还好,我第一次出现在你面前时,应该还不算,”他顿了顿,又接道,“自大。”
“最多算自闭。”
许思祈:“”
所以,明明是绝妙的暗讽,更多滋源在抠抠裙八六一起起三三灵思被他听来后逻辑就变成了:因为男主自大狂妄自私自利,所以全天下男人死光了,女主说?也不要嫁给?他。
而他自己并不自大,因此?她-
饭后,俩人去往停车点?的路上。
沉默在空气里肆意地做着布朗运动,且随着许思祈脸颊温度的升高而愈发?明显。
许思祈发?现,她现在动不动就会被程屿年?的话给?噎住,然后耳尖发?烫地当做无事?发?生。
丢人。
实在太丢人。
巧言令色的许选手,居然也有靠无数次装死来逃避的一天。
他们之间可不可以有那种不需要装死,或者干脆不需要交流的友好活动啊?
嗯?
许思祈突然想起自己半夜和向芸的聊天。
微恐密室逃脱。
解密?恐怖?那要不被难死,要不被吓死,总不会被人的话给?噎死。
许思祈试探地问:“师兄,你去过密室逃脱吗?”
一个连娃娃机和大富翁都不怎么玩的人,估计也没空去接触这些新兴游戏。在某些方面,许思祈觉得,程师兄的确像个从?不玩物?丧志的,清正又刻苦的学者。
程屿年?果然道:“没有。”
许思祈将手机解锁,递过,“那你想去玩这个吗?我朋友说?很好玩。”
海报上写着剧本的名字,配着诡异又略惊悚的底图。
“就是一个类似真?人逃亡的游戏,在封闭空间里解开重重谜底,然后就可以逃出生天了。”她解释。
程屿年?嗯了声?,“走?吧。你之前去过么?”
“以前跟朋友玩过几回,还挺好玩的,你可以试试。”许思祈低头道,在手机上确定店面的位置。
到目的地已经是半小时后的事?了,吧台前有位穿制服的工作人员,角落里还坐着一桌人,都各自玩着手机。
“你好,请问你们有预约吗?”工作人员站起身来。
“没有,”许思祈摇头,“可以线下买票吗?”
“当然可以,不过一般要4人以上才开场,你们想玩哪个剧本呢?”工作人员指了指,“如果只有你们俩人的话,可以选这个。”
她指着一个情侣向的,浪漫唯美的密室逃脱。
许思祈:“”
都密室逃脱了,还浪漫唯美,给?个泰坦尼克号让他们去船头吹海风吗?
许思祈拒道:“不不不,我们想玩这个——”
她指着旁边醒目的立牌,店里目前最火爆的剧本。
工作人员瞬间有些喜道,“这个需要六个人,正好他们有四个人在等了,你看?你们”
那边坐着的人抬头望过来。
有个戴贝雷帽的女生神色略激动,冲背对着他们的另一女生暗暗使眼?色。
许思祈看?着剧本的故事?简介,目光略过最后的省略号后,她抬头小声?问:“你觉得可以吗?”
和陌生人一起组队玩游戏。
程屿年?微颔首,简洁道,“你觉得可以就好。”
“那就这样吧,麻烦你了。”许思祈朝工作人员笑道。
工作人员走?过去向四人组解释了下,他们拖拖拉拉地起身,彼此?很熟稔地聊天走?来。
陌生的目光在俩人脸上似有若无地打量着,尤其是往程屿年?的方向。
被工作人员领着去放手机和钥匙等尖锐物?品,许思祈解下围巾后也放入储物?柜,跟旁边人低声?说?话。
“师兄,你信牛鬼蛇神什么的吗?”
程屿年?摇头,“怎么了?”
“没事?,”许思祈说?,“那你等会儿会被吓到吗?就是那种专门唬人的场景布置,突然的诡异声?音,其实那些都是假的。”
她都不知道程屿年?以前看?没看?过鬼片什么的,感觉他可能不太接触那些非自然科学的东西,所以想着给?他提前打下预防针。
“不确定。”
不确定很严谨的回答,严谨地践行着“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你怕吗?”程屿年?反问。
“不怕啊。”许思祈耸肩笑,她以前也玩过微恐剧本,就最多有一些突发?情况,加上奇怪声?响,没什么好怕的。
“嗯,那走?吧。”
六人被引着走?入了个封闭房间,工作人员递过了一只手电筒和一个对讲机,还说?了些游戏规则和注意事?项。
她刚走?,大门就瞬间自动关上,“砰”的一声?响。
贝雷帽女生音量不小地“啊”了声?。
许思祈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扯了扯衣服。早知道她今天就不穿裙子了,有点?儿麻烦。
墙上电视机忽然亮起,有个戴面具的人用阴沉的声?线,介绍着更详细的故事?背景和任务。
大概是要完成一个去医院探秘的使命。
过道很窄,开始大家都是一起走?的,一个男生打头阵,程屿年?走?在最后,他前面是许思祈。
一对很明显是情侣的人在前面紧紧拉着手,另一对中,贝雷帽女生也牢拽着男生的衣服。
许思祈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脚边有堆砌的人体器官,还有些死状惨烈的残缺尸体,墙上蜿蜒的模糊血迹,时近时远的阴森声?响
打头阵的男生手颤地拿电筒,偶尔也会被突然的动静吓到,后面跟着的女生更是人吓人地接连尖叫。
许思祈心?想,这个微恐剧本,比自己之前玩过的都逼真?,且吓人很多。
还好的是,尚在她接受范围内,而程屿年?听上去也没有太被吓到的反应,连脚步声?都很轻。
他们摸索着到了一个飘满白布的房间。
还没看?清房间里的详细布置,就听见空气里突然传来刺耳的电击噼啪声?,然后一个披头散发?嘶吼着的人向他们冲了过来!
“啊啊啊!”
众人尖叫着去堵房门。
许思祈呆站在原地,傻眼?了。
怎怎么还有真?人NPC啊?
她以为就是不断解密,然后过程中有些吓人元素啊,就像之前自己拯救的受害人还是个硅胶模特。
但许思祈不知道的是,市场经过不断发?展,密室逃脱已经由最初的纯解密变成有黑追电、真?人NPC、声?光电演绎等丰富变化。
门被不断地剧烈撞击,对讲机里突然传出工作人员的指示,说?需要有个人出去做单线任务。
这个人要引开外面的“鬼”,还要找到通行卡。其余人则继续前行,去配电室修好电路。
撞门的动静倏地消失,“鬼”仿佛也听到了指令,伺机躲在角落里等待猎物?出笼。
那四人都在推脱谁去,小情侣像是天然占据了彼此?不能分开的优势,于是贝雷帽女生就去扯另一男生的衣袖。
“难道让我一个女生去?”
“那老子也不敢啊!我是男的我也怕啊!我他妈的也第一次来。”男生声?颤,认怂认得非常坦荡。
“你个怂逼——”
许思祈听他们争执不下,轻咳了声?,“我去吧。”
尽管没有光线,但能感受到黑暗中众人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
“我去拿通行卡,你们去配电室。”许思祈轻松道,往门前走?近。
“你一个人可以吗?”打头阵的男生问了句,随即想起从?进来到现在,俩女生都快叫的烧水壶成精了,却没听她大声?喊过。
说?不定人虽长得甜妹,还穿着裙子,但内心?却是个女王。
那她同行那男的啧,还那么高,空长了副小白脸。他搂着自己惊魂未定的女朋友,丝毫没心?理负担地给?程屿年?盖章。
许思祈抬手去拉门,“没事?儿。”
他们不愿意去,那她也不乐意让程屿年?去。
刚才程师兄说?,他不确定。
虽然全程没发?出一个被吓到的音节,连走?到最后也有种如入无人之境的平淡。
但有些人被吓到的反应,不只是会尖叫如果呢。
他也是第一次来啊。
许思祈深呼吸,默默给?自己打气,拉开门的瞬间——
一只手扣住了她的腕骨,温凉的指节摩挲过她的肌肤。
许思祈似有所感,抬头,另一只手立刻反拉住他,“让我”
“回去吧。”程屿年?淡笑了笑,按着女生的肩轻推她,“注意安全,等我来找你。”
“砰”的一声?,门被他伸手关上。
破空而来(新增3000)
门外再次传来尖锐的电击噼啪声, 撕心裂肺的吼叫,惊悚又恐怖,在安静的室内弥漫开来。
贝雷帽女生望着紧闭的门张了张唇。旋即, 又瞟了眼许思祈。
她似乎还没从刚发生的事里反应过来, 片刻后, 才?低声道:“我们去配电室吧。”
五个人一路摸到?了空间窄小的配电室,在黑暗中靠着微弱的手电打开了配电箱。
电路一看?就被?人恶意剪坏了,需要重接。
几?个脑袋凑到?一起,刚才?被?骂怂的男生这下总算找到?自己的用?武之地,说让他来, 好歹大物期末考了90分呢。
男生皱着眉头,捻着杂乱的红蓝黄电线一阵捣鼓。
“你行不?行啊, 大物90?”
“别?他妈吵, 马上!”
“快点儿的。”
“你他妈先把灯打?好,我都看?不?清了。”
许思祈对电路的印象就停留在初中,什么零线火线地线串联并联的,其余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也没什么能帮上忙的, 所以一个劲地往后望,那?条黑梭梭的、空荡又阴森的过道。
程屿年还没回来。
男生焦头烂额地重新连好电线, 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抬电闸,“嗒”的轻响——
还是没通电。
与此同时,过道里亮起刺目的闪烁红光,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开始狂响, 一个穿着破烂病服的鬼向?他们冲来!
“啊啊啊啊啊卧槽!”
“别?过来啊!”
“妈妈妈妈、求你、别?!”
没有门做抵挡, 男生们狂吐C语言,大家都缩向?角落抱团, 瑟瑟发抖。
对讲机里适时传出声音:“滋因为你们没能及时完成任务,所以需要派一个人去‘停尸间’接受惩罚,其余同伴完成任务后去营救他。”
披头散发的鬼没有五官,脸上只有两道巨大而深红的伤疤,正一边狂叫一边围着他们贴脸。
“我不?要我不?要去!”
“我也不?行我不?敢啊救命杀了我也不?去停尸间。”
“我都说了不?来了你们非来!”
“”
许思祈没出声,不?过也像他们般半蹲靠着墙。某一刻,她察觉四人颤巍巍地朝她齐看?了眼。
一瞬间许思祈就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她刚才?说过自己去做单人任务,证明她胆子大,并不?怕这些。而且,他们四人是彼此认识的,而她算外人。
她去,最合适了。
但他们没有强迫她,也并没说出让她去的话,只是沉默地战栗着。
许思祈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她吸了口气,声线轻抖:“那?我去吧。”
一女?生从男朋友怀里探头,眼角还有些湿润,“放心,我们会来救你的~”
贝雷帽女?生也颤道:“你别?怕。”
许思祈勉强勾唇,却笑不?出来,只是嗯了声,指甲深陷手心,被?鬼“押”着往其他地方走。
过道里的灯一闪一闪,空气里弥漫着未知的恐怖,许思祈被?带到?了一个陌生房间。
中央置有一只巨大的棺材。
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灵异的背景音乐萦绕,那?鬼推开了棺材,拍了拍木板,示意让她躺进去。
许思祈头皮发麻,额角也冒出冷汗,苍白的嘴唇不?停翕动。心脏狂跳,手脚却冰凉,喉咙仿佛被?塞了干面包般,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有些人被?吓到?的反应,不?只是尖叫。
许思祈之前之所以这样揣测过程屿年。
是因为,她自己就是一个典型。
·
另一边,拿到?通行卡的程屿年往配电室走去。
“怎么还没好?!你他妈大物作弊考的90吧。”
“你行你来啊!”
“啊啊啊有人!”
四人被?背后轻微的脚步声吓了一跳,手电往他脸上一扫,看?清来人后长吁了口气。
“是你啊兄弟,吓死我们了。”打?头阵的男生说。
“拿到?通行卡了吗?”
“辛苦辛苦。”
程屿年扫了一圈,没见到?许思祈,他心下一沉,启唇道:“她人呢?”
一阵沉默。
“咳,”男生抠了下脑袋,“刚才?吧我们有个任务没完成,工作人员说要有人去接受惩,不?是,算是去做另一个单线任务,然后刚那?姑娘就说她去了。”
“在哪?”
“停尸间。”
大家都没再说话,只有衣料摩挲过的窸窸窣窣声,不?约而同的沉寂。
黑暗里响起一声短促的笑,程屿年的声音冷的不?行,“所以,你们让她一个人去了?”
“她自己说”
“嗯。”程屿年打?断他的话,“手电给我。”
男生递过,疑惑地问:“怎么了?等?会儿我们去救她就好了,工作人员说做完这个任务”
程屿年没再听他说话,拿起手电照着配电箱,密密匝匝肆意缠绕的电线。
连思考的停顿都没有,也没让人帮忙,他一只手打?着光,另一只利落地分着线路,动作精确又快速地像是在完成某种?电脑指令。
接上回路母线,再按好双电源切换器,没有一丝多?余的举动,他摁下总阀。
配电室“刷”的亮起了光。
大家“哇”的一声,像是重获光明般高兴地打?量四周。
“对讲机留给你们。”程屿年只说了这句话,然后径直地往外走去。
四人惊讶地看?着他,而后面面相觑。
越往外走,程屿年的眉峰就被?压的越低,五官敛的锋利,手指慢慢成拳。
他们真让她自己一个人去了。
从刚踏入这个密室开始,他就发觉许思祈在轻微颤抖,但还强撑着,偶尔转过头看?他,仿佛在确认他的状态。
提议说去做单线任务时,声音都发涩发哑,还强迫自己镇定。
而之所以拦着她自己去,不?只是因为担心许思祈会害怕。更重要的是,等?会儿再出现这种?情况时,同行那?两男的会有些自觉。
他也可以离开许思祈,让她跟着大部队走。那?他们,凭什么不?可以?
但他们真让许思祈一个人去。
程屿年面沉如?水,打?着手电筒,凭着微弱光线在黑暗里前行-
许思祈慌不?择路地狂跑,把追在后面的“鬼”都急出了人话,“哎哟,妹子你别?乱跑了,咱不?躺进去行不?行?就坐在上面行不?行——”
许思祈根本不?听,撒脚丫子地跑,边跑还边把沿路的门给关上。
“你别?、别?过来啊。”许思祈双手抵门,颤声,“我跟你说,我知道你那?电锯是假的,但我身上的电可是真的,你别?、别?逼我动手”
鬼:“?”
做鬼做到?有一天玩家居然反过来恐吓他?
东西进来前都被?收了,她能有什么电?
他不?信邪,仍然很有职业操守地要将许思祈带去停尸房接受惩罚。
只是刚撞开了门,一个冰冷柔软的东西瞬间就贴上他裸露的手背。
“啪”的脆响。
鬼:卧槽?
他被?电的一愣,须臾间,女?生又跑远了。
懵逼时分,他拿起对讲机,“老板她电我!她拿什么东西在电我!好吓人啊!我还要不?要继续追啊?”
“滋。算了,反正她同伴要过来救她了,就当已经惩罚过了吧。”老板看?着监控里单独前来的高大男生,头疼地按了按脑袋。
这都什么事儿啊。
许思祈也不?知道自己跑哪去了,本来平时方向?感就不?太好,在密室里就跟疯狂鬼打?墙一样。
偶尔还会碰见藏在角落里无所事事正打?哈欠的“鬼”,看?见她后两人大眼瞪小眼。
扮鬼的工作人员:哇哦,剧情进展这么快?都到?他这一步了吗?
许思祈也不?尖叫,只是冲他淡淡点点头,然后转身疯跑。
“”
她摸着进了一个房间,凭着隐隐暗光看?见角落里的柜子,旁边还有个病床。许思祈当机立断,三下五除二?地踩着床爬了上去。
然后屈膝坐在了柜子上。
好了好了,这下应该不?会迷路了,也没有鬼来带她回去躺棺材。
许思祈惊魂未定地喘息,伸手擦了擦额角的汗。
呼吸之间,过道里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很轻很清晰。
许思祈咬唇,往后不?动声色地缩了缩,用?手捂住自己的口鼻。
一束光线在黑暗中破空而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
许思祈偏过脸试图躲开,在她心脏搏动最剧烈那?一刻。
低沉悦耳的声音在狭窄空间里响起,仿佛引着空气的共振:“思祈?”
许思祈的手蓦地垂下,睁眼,嘴唇轻张,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到?自己声音,“我、我在这儿!”
程屿年顺着声源往高处打?光。
像是没料到?许思祈会在那?个地方,他倏地失笑,眉宇松缓:“怎么跑柜子上去了?”
许思祈低头来回看?了下自己坐的地方,皱眉闷声道:“我也不?知道”
从听见程屿年的声音起,她的心跳瞬间恢复到?正常水平,如?芒在刺的恐惧也悉数消散,反被?暖洋洋的安定感包围。
许思祈双手按在两侧,想按原路线下来。
但肾上腺素猛地使用?完后似乎正处于供不?应求状态,她伸腿试探,怎么尝试好像也不?太能爬下来。
程屿年将手电搁在一边。
他伸开手:“过来,我抱你。”
·
被?结实地抱下来,许思祈将头埋在他的肩颈,落地时还踉跄了下。
“有哪儿不?舒服吗?”程屿年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垂眼温声道。
“没,”许思祈小声,“就是有点腿、腿软。”
但似乎仍有些不?对劲。
许思祈低头,明白了。她更小声了:“然后,好像,还把鞋跑掉了。”
“”
一只仅穿着棉袜的脚,有些孤单寂寞地踩在另一只脚背上。
程屿年无声低叹,将许思祈抱在病床上坐着。他打?着手电,在角落里找到?了她的帆布鞋。
弯腰半蹲,程屿年单手握着她纤瘦的踝骨,轻轻抬起。
“我自己”许思祈动了下。
借着微光,程屿年的睫毛像把羽扇般浓密地投在眼睑处。给她穿上鞋后,他又慢条斯理地系好了鞋带。
“不?是说腿软么。”他起身。
“哦”许思祈抿了抿唇,慢慢咽下了那?句“我自己来”。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是许思祈忍不?住地,在恐怖密室里,被?程屿年护在身旁时。
脸红了-
两人靠的很近,许思祈偏头就可以看?见他线条清晰的喉结,她问:“你拿到?通行卡了吗?”
程屿年:“嗯。”
“配电室里的任务做完了吗?”
“做完了。”
如?果做完了,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来找自己?其余人呢?
许思祈反应过来,“你做完后来单独找我的吗?”
“嗯。”程屿年握着她的手腕,带着她避开了一个障碍物。
许思祈眨了眨眼。明知有些不?地道,但还是憋笑着问了:“师兄,你当年大学物理期末考了多?少啊?”
“?”程屿年垂睫,“100。”
再淡不?过的语气。
许思祈低头偷笑,明明这不?是她的成绩,却与有荣焉般,有种?平静装逼的喜悦。
她无声叹道:“你这个‘作弊’的人啊”
回到?原路线上,因为有光,时常招来“鬼”的恐吓,许思祈不?会尖叫,却总下意识地瑟缩。
程屿年牵着她,声音低缓:“别?怕。”
许思祈有点儿耳热。
刚进来时大言不?惭地说自己不?怕,结果吓到?爬柜子上,还把鞋跑掉了
丢死人了。
尤其是在自以为程屿年会怕所以还妄想保护他,结果别?人全程淡然连眼都不?眨的对比下。
许思祈吸了吸鼻子,不?太甘心地道:“师兄,你这样会让工作人员很没有成就感的。”
“是么?”程屿年问道。
“是啊,他们那?么费劲吓人,你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程屿年若有所思。
某一刻,一个拐角处,从门后突然窜出一只张牙舞爪嘶吼着的“鬼”。
程屿年一边轻揽着将颤抖的人往怀里带,一边跟“鬼”点头说:“辛苦了。”
鬼:“”
许思祈:“”
·
回归大部队后,那?四人的神情都有些不?自然,尴尬分子在空气里扩散。
程屿年本就话少,现在更是一言不?发,冷淡地不?行。
许思祈倒没什么所谓,不?过是凑巧组团一起玩的陌生人而已,他们本就没义务要为彼此做什么。
所以在后面她也能心平气和,甚至带笑地跟他们交谈。
所幸这之后再没有什么单线任务,大家随着剧情地推进,总算顺利地做完了任务,解开了谜团。
最后一间小房子里,他们坐在黑色沙发上。一道悲怆凄凉的女?声响起,声情并茂地陈述着整个背景故事。
大概是个被?人欺骗后贩卖器官、却误打?误撞害到?自己亲人身上所以报复社会的故事,听完后还蛮让人唏嘘。
被?工作人员引导着出门拿个人物品,许思祈站在通风口,长风一过,她发觉自己大腿一凉——裙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了个不?小的口子。
她迅速用?大衣捂住了。
从储物柜里拿完东西,许思祈跟程屿年说自己去趟卫生间。
用?纸巾沾了清水,她轻轻擦拭自己破了皮的伤口。
嫩白的大腿上溢出点点血丝。
可能是爬柜子时划的,也可能是在哪挂的,许思祈倒没什么痛感,抬手将纸巾投入垃圾桶。
刚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往外走,她一眼就看?见了刚才?同行的贝雷帽女?生,在另一女?生的暧昧示意下,有些腼腆地朝程屿年走过去。
许思祈收了脚步。
“你好,”贝雷帽女?生咬唇,鼓起勇气道:“那?个请问可以加个微信吗?”
程屿年抬眼,眉心微皱:“有什么事吗?”
“没、没事,就是感觉很有缘,玩游戏正好碰见了,想交个朋友。”女?生被?他的冷淡打?击到?,但还是不?想放弃。
“刚才?那?女?生,”贝雷帽女?生顿了顿,索性更直接了,心想反正无非就是要不?到?的结果,“不?是你女?朋友吧?”
她直觉不?是。
因为俩人根本没什么亲密的举动和称呼,像另一对般把“宝宝别?怕”之类的挂嘴边。
虽然靠得近,但完全可以说是因为只有他们彼此认识。
说实话,从看?见程屿年的第一眼开始,她就有点儿激动,还跟朋友使着眼色,因为这男生完完全全地踩在了她的审美上。
身高,长相,气质尤其是把女?生推回去关上门、一话不?说却利落完成任务时。
那?种?清冷锐利,却又沉稳可靠的聪明感。
就仿佛,种?水很好很透的墨玉。
“不?是。”程屿年回答。
猜对了,贝雷帽女?生眼眸微亮。
程屿年却似有所感地往后看?了看?,察觉到?目光的许思祈抬头,两人视线交汇——
“只是我还在追她而已。”他说。
